五月的第一天，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下来，浓雾弥漫的灌木丛林中，一小股卡尔斯兰军队正在加速行军。这支部队的人员相当混杂，装备试验人员、水手、炊事兵、海关人员、警察，甚至是空军地勤，还有不少连制服都没有、左臂配有袖章的人民冲锋队。而这支部队中最核心的人物，就是帝国皇女柯莉萝丝·冯·赫恩佐仑，以及她的妻子，梅莱尔·冯·赫恩佐仑。

“柯莉丝，让大家休息一下吧，已经一整天了，还有些老人和孩子，他们要撑不住了。”

稍微看起来精神了点的梅莱尔换了一身列兵的制服，身上的勋章也扒了个干净，只有那顶军官软帽让她的身份还有一点识别度。

“我也想，但是现在我们跟大部队离得太远了，连通讯都断了，再留下去，谁能保证前面还有自己人在等我们。”

柯莉萝丝的黑眼圈已经严重到看起来像是恐怖电影里的角色了，从四天前的突围战正式打响以来，她只合眼过3个小时不到，精神和体力都处在崩溃的边缘。然而队伍中央的那些伤员和难民都在提醒她，还没有到倒下的时刻。

“温克将军的部队肯定还在等我们。”

“你怎么确定？”

“你听不见远处的火炮声吗？除了红军的火炮，还有我们自己的150mm榴弹炮，说明我们的人还在坚守阵地等我们呢。”

梅莱尔的说辞并非空穴来风，虽然欧若西亚制式的82mm以及120mm炮还是最常听见的声响，但只要一停下，就能听见远处那沉闷的声响，让人确信在易北河东岸仍然有一支建制完整的部队在等待剩余的撤离人员。

柯莉萝丝将手中的冲锋枪交给一旁的中士， 从他背上的公文包里取出地图，仔细对照着卢肯瓦尔德附近的路段查看，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昨天夜里，先头部队应该已经跨过101公路了。十二集团军要从原先的阵地移动到波茨坦，还要分兵防御西线，他们也要撑不住了。”

突然，一股强烈的不详感萦绕在柯莉萝丝脑中，她立刻要求部队全体停止移动。只有百十来号人的战斗群迅速停了下来，最前沿的战斗队也在第一时间进入了战备防御姿态。

“寇尔森，你带贝克和施劳德上去看看。”

“是。”

身着豌豆迷彩的中士又一次充当尖兵，带着两名老部下一路交替掩护前进，逐渐消失在众人视野里，随后便没了音讯。

“他们人呢？”

“不会是遇上欧若西亚人了吧？”

“别胡说，等着就是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中，前方的状况谁也不知道，万一有一支红军部队，对于在场的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忽然，不远处的灌木丛开始抖动，声音越来越响，柯莉萝丝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谁？”

所有人都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对准会移动的灌木丛的方向。

“自己人！我是贝克！”

从灌木丛中钻出来的是熟悉的身影，第三十五近卫师的贝克豁免兵，他的出现让所有人都送了口气。

“前面是自己人，一个军士长，还有一群，不知道什么人，总之，上校同志您去看看吧。”

柯莉萝丝指挥战斗群恢复了行进，走了莫约五分钟，终于跟那支被某个中士带领的小分队汇合了。

领头的中士看起来有三十岁出头，红鼻头，穿着一身冬季军大衣，手里拎一支突击步枪；而他旁边是一群坐在地上、身着单薄衣物，没有任何部队标识和军衔标识的士兵，每个人都像是从沼泽里被拉上来的一样。

“哈哈哈哈，这不是我们帝国的‘铁血皇女’吗？都给我起来！Antreten！”

那群衰弱的人在听到命令后立刻站起来排成一排，在一声熟悉的“Achtung”后，尽管有的人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倒下去，却依然维持着挺拔的站姿。

“第156步兵师，柯莉萝丝·冯·赫恩佐仑，现在是赫恩佐仑战斗群的指挥官，你们是哪部分的？”

“第500缓刑大队，弗里茨·韦曼军士长，还有12名，失败主义者、抗拒军令者、逃兵以及布尔什维克分子。”

听到缓刑大队的名字，梅莱尔一脸厌恶地别过了头，柯莉萝丝也是眉头紧锁，心里直犯嘀咕。

“好，那从现在起，你部全数编入我的战斗群中，所有人恢复士兵身份，就这样。”

“要是有宪兵来问怎么办？”

“这个情况下你能遇见宪兵是莫大的福分。”

柯莉萝丝从口袋里拿出钢笔，接过这些人的士兵证，将他们的归属全部划进了自己的战斗群中。

“通知全体，休息三十分钟。”

“殿下，喝口水吧。”

正靠在一课树下想稍微打个盹的柯莉萝丝被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醒了，她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一位看起来至多14岁的小姑娘。

“谢谢。”

她接过水壶，痛快地畅饮了一大口，感觉嗓子稍稍舒适了一点。女孩手里拿着一杆意大利短步枪，身穿学生制服，左臂上还有青年团的袖章。

“你叫什么名字？”

“格雷塔，14岁了。”

“那你还太小了，不适合拿枪。”

柯莉萝丝正想要接过格雷塔手中的武器，却被她死死地抱住。

“才不是，比我大两岁的哥哥，已经进了近卫部队了；而且殿下您不也是14岁就读军校了吗？我已经长得够大了，可以参加战斗了。”

听着这孩子的荒谬发言，柯莉萝丝只觉得悲哀。卡尔斯兰的战败已经不可避免，却还要拉上这些半大的孩子一起走向毁灭，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加反人性的事情。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跟我同龄的女孩，各个都在梦想着当歌星、电影演员，或是社交名媛，亦或是艺术家。”

“您也有过这样的梦想吗？”

“没有......不完全是，我曾经想过要去海德堡大学读文学。”

格雷塔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丝光亮。

“是吗？！我的堂兄就在海德堡大学！他在那里学法律！”

“那挺好的，现在还在吗？”

这问题刚问出嘴，柯莉萝丝就感到自己在说蠢话。果然，格雷塔的眼神马上暗淡了下去。

“不在了，他也被送上了前线，1月份之后，家里就联系不上他了。”

但是紧接着，格雷塔又抬起了头，恢复了刚才那幅神态继续说道：

“没关系，陛下向我们保证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伟大的卡尔斯兰祖国，那些劣等种族肯定会被消灭的，对吗？”

少女的眼中闪烁着自信与希望，那时柯莉萝丝等人早就失去多年的东西。她很是羡慕眼前的女孩儿，只听说过广播里的内容，即使是跟着大军在向西边逃窜也能理解为“战略转进”。她不忍拆穿女孩的心理支柱，只能苦笑着，拿过了她手中的枪，让她去帮忙照料一下伤员。

刚送走格雷塔，那个酒糟鼻头的韦曼军士长又凑了过来，他身上一股酒气，脸上挂着谄媚般的笑容，笑呵呵地过来向柯莉萝丝打招呼。

“有什么事情吗，军士长？”

“是这样的，我们的部队，嗯，昨天夜里冲的可猛了，有好多人，哗啦啦的都冲过去了，结果呢，我们这群人被留下来，要求埋设地雷，组织小型防线，给大部队争取拖延时间。”

柯莉萝丝有些吃惊地看向这个一脸坏笑的军士长，有些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你和你的部队挡住了红军的追击？”

“啊，那倒没有，也没多少人来找我们，但是他们的大炮太厉害了，我们本来有半个连左右，一发榴弹炮炸到队伍中间，领头的那个中尉直接成了一堆碎肉，其他人也死伤过半，最后逃出来的就剩我们这些。”

在他的嘴里，死亡仿佛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一边说还笑得停不下来。柯莉萝丝也觉得反胃，虽然她也见惯了死亡，但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变态的士官的。

“还要说一点，殿下，我的鼻子其实很灵的。”

“什么？”

“我闻到味道了，那些欧若西亚人要来了，我建议立刻做好战斗准备。”

军士长的神态有了明显的变化，柯莉萝丝也感到了一股无息的杀气正在逼近，立刻叫醒所有正在打盹的人，让平民先找地方躲起来，其他人准备战斗。

依然是寇尔森中士和贝克以及施耐德过去侦查，而这一次，他们还未完全消失在众人视野中时，枪声就代替他们的声音将这支部队拖入了战斗状态。

先是零散的步枪射击声，紧接着是冲锋枪的扫射，半分钟不到后，手榴弹开始在空中飞舞，轻机枪泼洒子弹的声响以及重机枪的点射声接踵而至。老兵们熟练地就地卧倒，寻找地形差作为掩体，而没有接受过完整军事训练的人则有不少站在原地持枪还击，结果毫无疑问地被子弹打成了筛子。

“该死！”

军士长一把将柯莉萝丝压倒，但这样反而阻挡了柯莉萝丝的视线，没办法，她只能用枪托砸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壮汉，将自己解放出来，探出半个脑袋去观察敌情。

这支红军部队的规模并不大，也就几十号人，但要命的是他们有一挺重机枪，将柯莉萝丝的战斗群压在原地完全抬不起头。

“让那些家伙都趴下！别傻站着当靶子！”

“殿下，你头抬得太高了！容易被打中！”

“手榴弹！把手榴弹都扔出去！”

老兵们很快领悟了柯莉萝丝的意思，他们将拉掉引信的手榴弹在手中捏了几秒后才扔出，在空中爆炸而产生的冲击波很有效地对红军造成了杀伤，两挺轻机枪瞬间哑了火，重机枪也稍稍顿了一会儿。

一直在躲避子弹的韦曼军士长趴在地上向那群人民冲锋队所在的位置挪动，柯莉萝丝没有理会他，继续指使部队边打边撤，让轻伤员先离开，有战斗力的人抢救重伤员，剩下的则开枪火力掩护。

“梅尔！”

“柯莉丝！”

“把那挺重机枪端了！”

“知道了！”

梅莱尔摘下自己的软帽，换上一顶钢盔，叫上身边的两名士兵，从敌人的侧翼绕起。

“火力援护！”

柯莉萝丝将冲锋枪举过头顶，拼命地朝敌人的方向泼洒弹药，滚烫的弹壳砸在头上和脸上，但她已经来不及感到疼痛了。

“就是现在！冲锋！”

韦曼军士长的声音突然响起。柯莉萝丝转过身去，见到的是一群人民冲锋队的孩子从地上爬起，端着那些比他们还要长的枪，朝着红军的子弹扑去，下一秒就变成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包括刚才才跟柯莉萝丝聊了天的格雷塔。子弹穿透了她的胸膛，喷涌而出的血染红了身上的白衬衫，她义无反顾地站起，又在顷刻间化作陪葬品。

柯莉萝丝的感到自己的心跳仿佛要停止了，听觉也几乎没了，而且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比起她第一次上战场时见识过的血肉模糊断肢横飞，一群半大的孩子被单方面的屠杀更具有冲击力。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在那挺重机枪的右侧，连续响起了多声半自动步枪的声音，随后欧若西亚红军的攻势立刻减弱了不少，开始逐步撤退。卡尔斯兰的士兵们没有继续追击，双方互相零散地互射了几分钟后，这场小规模冲突终于停了下来。

“啊呀，真是千钧一发，刚才真是吓死了——”

韦曼军士长又是笑吟吟地朝柯莉萝丝走来，看见他的那张脸上的扭曲笑容，柯莉萝丝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去往他脸上狠狠地揍了一拳。韦曼猝不及防，被揍得眼冒金星，还没回过神，又被柯莉萝丝一脚踹倒在地上。

“你这个混账！刽子手！你他*的！

柯莉萝丝扑上去，揪住军士长的领子狠抽耳光，原缓刑大队的人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而幸存下来的其他士兵则赶紧上去拽开了柯莉萝丝。

“你这头该死的猪！”

“去你*的！你才是蠢货！要不是我叫他们.......”

“我现在就要毙了你！”

“不是我叫他们去吸引火力，我们全都死了！见鬼的！”

韦曼的话终于叫醒了柯莉萝丝，她放下了手中拉了一半的枪栓，环看着四周的尸体，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而此时，更坏的消息又多了一个。

“赫恩佐仑殿下！中校同志她中弹了！”

“快点！医疗兵！”

听到士兵的呐喊声，柯莉萝丝连惊讶都还来不及，炮弹音噪声就再度响起。下一秒，爆炸的火花在四处绽放，又有更多的人被炸死扎伤，尖叫和哭嚎又一次同时出现。这一小队人的命运，已经被逼上了绝境的悬崖。

小说相关章节：Ende der Reise/終末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