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隱隱約約地響起，一片朦朧之中甚至不清楚是被誰按掉，直到刺眼的陽光穿過窗簾的縫隙曬到臉上，沙耶香才驚覺事情不對。

　　在一陣匆忙中爬起身，然而右手還被杏子牽著，讓她在離開床的瞬間失去平衡，又跌坐回床上。沙耶香掙扎著調整姿勢，想方設法讓自己的手重獲自由，但不管怎麼扳動，杏子緊扣的手指卻絲毫沒有鬆脫的意思。

　　「再五分鐘……」

　　甚至傳來了這樣的囈語。

　　於是，家中以杏子的哀號迎來稍稍嫌遲的早晨。

　　「嗚……很痛欸。」

　　「還敢說，就不知道是誰睡過頭還死抓著我的手不放。」

　　「哪有！而且我根本沒有關鬧鐘的印象！」

　　「不然會是我嗎？睡一睡從妳身上爬過去，伸手按掉放在妳旁邊的鬧鐘嗎？」

　　通往校門口的路上，一如往常傳來兩人的爭吵聲。

　　綿延的石板路依傍河流，連接了幾個上坡。對身為魔法少女的她們來說，並不算是太大的運動量，但作為每天上學的必經之路，走久了依然會覺得疲憊。尤其是在入夏之後，逐漸炎熱的天氣更是增添了幾分痛苦。

　　「絕對腫起來了。」夾雜在稀疏的蟬鳴中，杏子悄聲抱怨。

　　「有那麼誇張嗎？」

　　「不然妳看。」

　　走在前頭的沙耶香停下急促的步伐，左腳輕輕一蹬，帶著身體旋了半圈，水藍色的短髮隨著動作在微風中晃動。可懸在半空的腳還沒踩上地，就迎來杏子逼近的面容，嚇得她反射性想躲開，支撐的右腳一軟，差點跌個踉蹌。

　　好不容易重新站穩，沙耶香卻被其他東西勾起了興趣。不是撩起瀏海後露出的、近乎要貼到她臉上的額頭，她的視線落到杏子左側的脖子上。

　　小麥色的肌膚上不知何時出現了怪異的圖案。

　　若隱若現的黑色紋樣神似五線譜，線上寫滿難以辨識的文字；五把劍疊在譜面之下，劍柄被扭曲的音符取代。明明不是常見的圖案，沙耶香卻越看越覺得眼熟，然而她幾經尋思，怎麼也想不起來曾經在哪看過。

　　「杏子……妳脖子上這個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沙耶香問道。

　　「這個嗎？今天早上醒來就有了。」杏子指指自己脖子，一派輕鬆地回答。「啊！該不會昨天晚上沙耶香偷偷親上來吧？」

　　「怎麼可能！那個怎麼看都──」

　　都怎麼了？

　　沙耶香揉揉眼睛，再次盯著同個地方，肌膚上只留下看似吻痕的淡紅色印記，詭異的五線譜已經消失無蹤。她搭上杏子的雙肩，拉向自己好仔細端詳，但再怎麼看，就是找不到剛剛那個黑色印記。

　　「沙耶香……那個……」

　　忙於尋找著印記，沙耶香只輕輕「嗯？」了一聲，正眼也沒瞧過杏子，更沒發現她肌膚漸漸染上粉色。

　　「沙、沙耶香！」

　　杏子終究按捺不住，伸手推開沙耶香，垂下的瀏海掩住雙眸，臉蛋早已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我……那、那個……」隱藏在髮間的眼神閃動，顫抖的雙唇難以組織完整的字句。「現在還在外面……」

　　慢了一拍，沙耶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也跟著紅了雙頰。

　　石板路上人來人往，不時有人從她們倆拉開的微妙距離間穿過，可誰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尷尬的氛圍瀰漫在兩人之間。

　　看著杏子欲言又止的模樣，沙耶香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索性心一橫，把書包甩上肩頭，裝做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大步向前走。

　　「只是個沒有特別意圖的再普通不過的動作罷了」，若是不這樣說服自己，如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湧上的思念就會沖破堤防，漫流得無法收拾。

　　「喂、喂──！」

　　不顧在後頭叫喊的杏子，沙耶香像要逃離心頭的雜念似的，拋下一句「快遲到了」就再度加快步伐。

　　好不容易在鐘聲響起前踏進教室，沙耶香卻馬上起了轉身逃跑的念頭。

　　一路上複雜的內心小劇場，讓她忘了一件相當重要的事實──杏子的座位也就只在隔壁而已。一公尺、一條走道、比一個人再寬一點的間隔，要怎麼稱呼並不是現在的重點，而是這個空間是否足以作為那份尷尬的安全距離。

　　答案自然是否。

　　不論怎麼思考，都不存在能夠完美迴避的方法，沙耶香也因此在門口躊躇了腳步。她杵在原地，任由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突然間，有人從後方點了點她的肩膀。

　　「啊！」

　　沉浸在小世界中的沙耶香嚇得叫了出聲，連忙從正門口讓開，卻在看清對方的身分後擺起了臉色。

　　「那個……美樹同學？」

　　「什麼嘛……原來是妳啊。」

　　面對還算親切的招呼，沙耶香以不屑一顧的口氣回敬。就算不明白怒意的來源，刻在靈魂上的印象仍然時時刻刻提醒著。

　　──她是惡魔。

　　「曉美焰。」

　　近乎咬牙切齒地叫著對方名字，卻被還以難以理解的微笑。焰搭上沙耶香的肩膀，湊在她耳邊低語。

　　「我說過了吧？至少平常要好好相處喔。」

　　那一霎那，時間彷彿停止了流動，早晨喧囂的教室瞬間歸於寂靜，彷彿龐大的世界中只剩下她們兩人。從世界中被剝離出來，或許這個說法更為恰當。

　　直到焰移開手，離開沙耶香的身邊，她才從近乎窒息的顫慄中回過神。

　　教室再度被人聲填滿，同學之間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假日出遊、附近開了新的咖啡廳、最近的時尚雜誌有新品這類的，再平凡不過的話題。

　　而焰在沙耶香憤怒的注視中走回座位，入座前還不忘抬起右手撥動那頭及腰的長髮，彷若在昭告著這點程度不會構成什麼威脅，挑釁意味肉眼可見的濃厚。

　　也拜此所賜，剛才糾結的心情已經煙消雲散。沙耶香提著書包來到自己座位上，像是要宣洩怒氣般一屁股坐下，晃動的書包跟著撞上桌邊，發出不小的聲響，吸引了四周同學的目光。

　　「啊──真的是──」

　　從早上開始就沒有一件事順利，沙耶香自暴自棄地趴到桌上，發出長長的嘆息。

　　而杏子也在這時來到座位上。

　　沙耶香立刻繃緊神經，從桌面上彈起來端正坐好，緊盯著杏子的一舉一動。她卻只是看了沙耶香一眼，就別開臉在椅子上坐定位，把頭埋進交疊的雙臂之間，很快沒了動靜。

　　「這傢伙是睡著了吧。」沙耶香心想。

　　本來還想試著搖醒杏子，上課鈴聲恰巧在這時響起，早乙女老師也準時走進教室，沙耶香伸出半截的手最後還是縮了回去。她撐著下巴，無心在意老師在講台上例行性抱怨自己戀情，思緒反倒飄向遠方。

　　沙耶香回憶起早上看見的紋章，努力思考著曾經在哪見過。她幾乎是本能性的認定那個紋章很危險，如果處理不好，很有可能會丟了性命。

　　但左思右想，沙耶香怎麼也想不出眼熟的原因，反倒是杏子害羞的臉越發清晰。沐浴在穿過樹梢的陽光之中，染上紅暈的雙頰、游移的眼神，語氣也充滿與平日形象不符的嬌柔。

　　「杏子平常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嗎？」沙耶香不禁問起自己。

　　在沙耶香的印象之中，杏子一直都是大喇喇的，雖然不像剛認識時這麼不近人情，但基本上沒怎麼見過她纖細的一面，更不用說這種充滿少女心的神情，簡直像是──

　　「不不不怎麼可能？那個佐倉杏子欸？」沙耶香搖搖頭，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最後，她決定在中午的時候問問麻美，如果真如自己猜想，是魔獸留下的痕跡的話，說不定能找到一些頭緒。

　　抱著各式各樣的念頭，總算是熬到了午休。

睡了大半天，杏子倒是準時在午休鐘聲響前醒來。她擦去嘴角的口水，從書包中拿出便當盒，才準備把煎蛋捲送入口中，沙耶香先一步伸手擋在她面前。

　　「幹嘛？」杏子瞥了她一眼，沒打算放下手中的筷子。

　　「我要去找麻美學姐，妳也跟著一起來。」

　　以接近命令的語氣，沙耶香站在座位旁俯視著她，杏子卻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端起便當盒繞過沙耶香的手，埋頭吃了起來。

　　「一下子就好了啦。」

　　看杏子沒有想搭理自己的意思，沙耶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纏著她苦苦哀求，讓她連筷子都拿不穩，才剛夾起食物又掉回便當盒內。隨著沙耶香的動作越來越誇張，杏子也漸漸忍耐不住，她大嘆一口氣，把便當盒擺回桌上，朝沙耶香擺出一副「隨妳怎麼做」的表情。

　　而沙耶香像是獲得了什麼光榮的勝利，小小握了一下拳頭，隨即拉起杏子往頂樓走。

　　一路上幾乎是半拖著杏子前進，當兩人來到屋頂上時，麻美早就坐在正中央的長椅上啜飲紅茶，優雅地等待她們的到來。

　　「那麼，美樹學妹。」麻美放下手中的保溫杯，轉身面向沙耶香。「妳說要讓我看的東西是什麼呢？」

　　沙耶香二話不說，把跟在身後的杏子推向前，一邊壓低她的身子，好讓她的頸部對上麻美的視線高度。

　　「蛤？妳也要讓麻美看嗎？」杏子以不敢置信的語氣大聲叫著。

　　「妳不要亂動啦！」

　　似乎在途中就察覺沙耶香的意圖，杏子立刻掙扎著想要逃跑，但往後揮去的手馬上被沙耶香擒住，只能在她的壓制之下扭動身子，做出最後的抵抗。

　　在一陣混亂之中，麻美還是發現了杏子頸上的印記。

　　「哎呀──這個是？」

　　一聽到這句話，沙耶香猛地抬起頭，眼神裡充滿了希望。如果麻美也有看見早上那個一閃即逝的奇怪印記，那就代表不是她的錯覺──或許還有機會問到一些情報。

　　「早上突然就發現了，想說學姐可能會知道……」

　　顧不得還在跟杏子纏鬥，沙耶香抓準空檔，急忙地想把看見的東西描述給麻美聽，但她只是在一陣端詳後，掩著嘴呼呼地笑了起來。

　　「美樹同學意外的大膽呢。」

　　「什、什麼？」

　　沙耶香一愣，霎時沒反應過來，杏子趁機掙脫了束縛，往旁邊站了好幾步。

　　紅著臉，杏子抬起左手搭在脖子上，像是要遮掩住痕跡，又像要抹去一樣來回搓動。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死盯著地面，彷彿要把樓頂看穿一個洞來。

　　與平日的行為落差實在太大，麻美也不禁擔心了起來，她瞧了一眼杏子，又把目光投向還在原地當機的沙耶香，思考了片刻──

　　「我們還是國中生，要稍微注意分寸喔。」

　　「不、不是這樣──！」

　　聽聞麻美的叮囑，沙耶香終於回過神來。白皙的臉蛋瞬間漲紅，辯解的話語也變得結巴，只有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否定這件事。

　　「我真的有看到奇怪的印記啦！」終於組織出完整的句子，沙耶香像要掩蓋自己的情緒一樣大喊。

　　麻美本來還想多說兩句，卻突然從沙耶香的話語間察覺到異樣感，她收起笑容，轉而朝向杏子發問。

　　「嗯……那佐倉同學最近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聽聞麻美的提問，杏子終於抬起頭，只是視線始終偏向一旁，似乎在抗拒著眼神交流。麻美也沒有對此多做反應，用著一貫關懷後輩的眼神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杏子才扭捏地答上話。

　　「也沒什麼特別的……」

　　「那再觀察一陣子看看，如果有什麼異狀要跟我聯絡喔。」

　　以日常的問候結束對話，麻美目送兩人離開頂樓。在門完全關上之前，她朝殿後的杏子使了眼色。

　　杏子快速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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