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赫默送走之后，博士更睡不着了。

两个人没有交谈很多。

因为对于赫默的问题，博士并没有答案。

“您把看到的东西给了总辖。”

“没错。”

“您知道她会采取什么行动吗？”

“不知道。”

“多少人会被她作为代价？”

“代价？”

“星空外有敌人……您是为了保护更多人，不是吗？”

“大概。”

“您知道莱茵生命的风格。为什么……为什么另外的人就必须被牺牲？”

不知是赫默没有等到答案，或是她也没想从博士这里找到答案。

但博士认为，有人能够给他一些提示。

他打开了衣柜。

大号透明罐子还在里面。

血魔大君的首级似笑非笑。

“何其软弱，最简单的问题，却被质问到张口结舌。”

“又想吃大蒜了是吧？”博士将罐子放到书桌上。

“你同样不能回答我的诘问，所以故意转移话题。”

“血魔轻易杀不死，萨卡兹凶悍不怕牺牲，所以对你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博士道，“你的族人……有多少在我的指挥下丧了命？”

“血魔寥寥无几，你又何来机会指挥？”血魔大君道，“不过……当你尚有恶灵之名时，我绝无意与你为敌。”

“是啊，被转化的构造体已经不算人了，你怎么用都不心疼。”博士从一边拿了包饼干，“你可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

“有什么必要？”

“是啊，你不知道，你不在乎。你没有想过。可真是男女贫富绝对平等。”博士道，“不管在卡兹戴尔还是伦蒂尼姆……那些构造体之前是谁的父母，谁的子女？是萨卡兹，菲林还是黎博利？开朗还是内向？他们喜欢吃什么样的东西，看什么样的电影，有没有哪一个人正好和你喜欢喝同一种红酒？是啊……你不在乎。”

“失踪之后你只学会了一种东西，就是多愁善感。”

“我曾经也不在乎……但特蕾西娅告诉我，这些需要去在乎。”

饼干上黑巧克力的苦味摩擦着博士的舌头。

“呵，她的在乎可曾带来一次胜利？”血魔大君冷笑。

“何为胜利？萨卡兹的战士，罗德岛的老干员……他们坚信着我许诺的胜利，但最后，赢家到底是谁？不是我，更不可能是你。”

博士狠狠咬着饼干，嘴角痉挛到露出了牙齿。

当玛恩纳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情况不对。

原本应该是身处雪原，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处都市。

这不是卡瓦莱利亚基，看起来还更大一些。

建筑像是伦蒂尼姆的中心区，但又不太一样。

而其他几个人——

“这里是……梦？还是别的什么？”

仇白在他身后不远处。

恩特罗菲，重岳和托兰都不见了。

“没有能让两个不同的人自由交谈的梦。”玛恩纳道，“但是……”

人群四散奔逃。

每一个人都看不出种族特征，但也不太像托兰那样锯了角的萨卡兹。

他们只是普通人。

没有一个人停下。他们穿过玛恩纳和仇白的身体，越跑越远。

——就像流星一般，一个高速飞行的光点撞进了两人面前的高楼。

两人下意识的向旁边一跃而起。

出乎意料，两人跳的比平时高了不少。

如果说仇白练过轻功能一下跃上二楼， 现在就是五倍有余。

玛恩纳稍差一点，被仇白抓住手腕向上一拽。

这没什么用处，两人还是没逃出大楼的倒塌范围——

——他们摔在了地上。

脸上零度以下的冰冷让玛恩纳有点安心。

至少这里是雪原，他醒过来了。

“——这里不是乌萨斯。”

听到仇白的话语，玛恩纳才意识到，在这之外还有些别的声音。

是海潮声，而乌萨斯没有海。

这里是苔原和冰盖交错的海岛。

那个光点已经越飞越近。

那不是光点，那是人。

——或者说也许是人。

看不出种族的金发少年，穿着类似米诺斯的白袍，面容完美无瑕。

但他的脸马上就变得很不体面了。

那是一拳。

出拳的人几乎是突然出现的。

而动作这么快的人，在玛恩纳的印象里只有一个。

恩特罗菲。

而出现的就是他。

“你真可怜。孤独的可怜人。”

“你在说谁？”

然而仇白的问话没人应答。

恩特罗菲就像完全没听见。

“他……看起来像这场梦的一部分。”

玛恩纳已经握紧了剑。

事态发展如此怪异，他并不清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同为神明，你却要说我可怜？”

少年的声音平静到毛骨悚然。

“不错。造物之神，全宇宙仅此一个的生命个体……你没有同类。因为孤独你才会去创造其他智慧生命，但也是因为孤独，你无法理解他们的群居行为，才搞出这么一场闹剧。哼……真是讽刺。”

恩特罗菲也很平静，但说的话一如既往冷嘲热讽。

“你只看到人类有多卑劣恶心，却没看到另外一面。只要机会合适，他们的灵魂会比万千恒星更为明亮——这才是完整活着的人类。知道为什么你一直在失败么？就是因为你高高在上太执着于所谓的完美。没有东西是完美的，你也不是，只是你不承认。”

少年笑了。

“也就是说你认为我错了？”

“不是我认为。”

“你说服不了我。”

“我本来想说服你，但现在是要杀了你。你已经越线了。”

听到这话，少年慢慢站了起来。

他双手在慢慢上抬，明显是要摆开架势。

然而玛恩纳已经看不到两人的胜负。

那两个人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动作停在了原地。

“——看得开心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

猛一回头，发现另一个恩特罗菲就抱臂站着。

“你——”

仇白想要发问，但似乎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们俩中招了。”

恩特罗菲在两人肩膀轻轻一拍。

寒冷没有什么变化，但被这么一番折腾，四周的景色就让人熟悉的想流泪了。

不远处，重岳和托兰也走了过来。

“好奇吧？没见过吧？那个家伙就是邪魔的起源，旧文明的造物主。”

恩特罗菲毫不客气，拿过仇白腰间的酒壶喝了两口。

当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毛巾和脸接触的时候，星极屏住了呼吸。

脸皮上不是很好受，但眼睛正相反。

最近用眼实在是太多了，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现在到底能从星空看到什么，她很怀疑。

她甚至不知道，哪些是宇宙战舰的灯光，哪些是真正的星光。

她发现，自己接受现实比想像的要容易。

也许是见到了真正不能接受现实的人，也许是从妹妹那里学到了太多。

即使得到了错误或者失败的结果也是很可贵的，这就是科学精神，星源总是这么说。

正想着，星源敲门进来了。

“姐，过两天我和赫默要去一下谢拉格，你要去吗？”

“哎？”

“博士也要去，不知道他在跟总辖商量什么，真是搞不明白……”

“嗯，我跟着你们去。”星极微笑道。

“……我还想多给你找点理由呢。”

“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哪怕只是在喀兰圣山上看一看星空，就很有吸引力了。”

“嗯……那好吧。”

星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

“这个是？”

“眼药水，缓解眼睛疲劳的，我感觉挺好用，就从医疗部给你拿了一瓶。”

星源一屁股坐在了星极床上。

“喀兰贸易的合作洽谈，涵盖生态调查，设备采购，矿物开采……他们应该直接发给商务科让小贾斯汀处理，不是我。”

克丽斯腾正往杯子里倒着速溶咖啡粉，博士正在屏幕上歪着头。

“我让他们发给你的，是我请你去。”

“这是学术会谈吗？”

“不是，但跟学术相关。”

“让小贾斯汀去。”

“小贾斯汀当然有人接待，不管是恩希欧迪斯还是诺希斯。但你也要去，你可以认为这是我个人的邀约。总辖亲自到场，也能显示合作的重视和诚意。”

“最近工程科有一些新的重要资料，我走不开。”

“就一天，剩下的你回来让他们自己谈判就行——你不放糖的啊？”

看到克丽斯腾的咖啡一点糖都没有，博士即使戴着面罩眼睛也暴露了他的呲牙咧嘴。

“那我就给你一天。”

“谢了，其他都写在条款里，你们的商务科主任我相信他会处理的很好。”

“那我就该提前安排日程了。”

克丽斯腾停了通讯，将咖啡一饮而尽。

随后，她一直走到车库，驶向特里蒙边缘。

青灰的平房并不显眼，但用密码打开门之后，里面另一道门上了虹膜锁。

里面没有别的，只有几排计算机阵列。

一个萨卡兹正在聚精会神敲着键盘。

“娜斯提。”克丽斯腾在她身边坐下。

“等等再说，这几个文件是大炎的军工级加密，还差一点才能破解。”

娜斯提没有看她。

“到底是谁发来的？”

“找不到，谁会用邮件发送军工加密内容？”

屏幕上的进度条已经满了。

里面是另一个加密文件和两段视频。

第一段中，塔露拉的火焰和博士的红黑能量缠绕在诸王之息上，维娜一剑轰开王宫大门。

第二段则是王座前摄政王和恩特罗菲的换剑决斗。

当摄政王换回武器之时，佩剑若有若无的带着黑气。

“这是什么意思？”娜斯提问道。

“还不明白，但看起来知道那个恩特罗菲不简单的不止是罗德岛。而且疑点很大。”

“解释一下。”

“这是伦蒂尼姆战役，那两个人决斗还好说，但不会有人在最前线有心思拍下这一幕。”

“你是指后期摆拍？”

“同样不可能，没有哪家影视公司有财力制造这种场景，并且……这里面的凯尔希确实是本人。这个不知名的发件人想提示我们什么？最重要的，大炎为什么会给这些做军工加密？”

“也就是说他是炎国禁军的人。”娜斯提抽过一张纸，开始画思维导图。

“也许……等等。”克丽斯腾的眼睛抬了起来。

“怎么？”

“如果那个博士没骗我，恩特罗菲在乌萨斯跟内卫正面对决，他的剑直接斩开了通往宇宙的裂缝。也就是说，他的那种能力能够破除物理学上的空间界限。”

“摄政王的那把剑在他手里也有些奇怪，也许值得研究。”娜斯提道。

“没想到你对萨卡兹的领袖之死毫无波澜。”

“他从来也不能带来一个新的卡兹戴尔。”

娜斯提继续画着思维导图。

这次终于没人再来打扰博士睡觉。

但想要睡着也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就是那个方向，拦住他们，直到一方全体阵亡。”

自己以前好像做过这种指挥。

或者是，不给撤退命令，只要能够换掉最多的敌人，多么大的代价都可以。

没有人对这种命令有异议。

萨卡兹历来战斗悍不畏死，彻底留在战场上更是莫大的荣耀。

但他们接受这种命令，也是相信博士许诺的胜利。

问题又回来了，如何定义胜利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至少对于特蕾西娅来说，不断征伐，没有人的胜利绝不是胜利。

对萨卡兹来说，更重要的是家庭和家园，而不是荣耀。

所以，她最后做出了那个决定。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特蕾西娅……战争机器的螺丝钉，荣耀和胜利之路的踏脚石，建造卡兹戴尔的沙砾和耗材……萨卡兹不应该是这些，至少他们不能认为自己是这些。”

博士翻了个身。

“嗯，你的意思是，上一个文明的造物主死在你手里，然后他的碎片崩的到处都是，演化成了邪魔。”托兰的匕首在指尖旋转着。

“所以邪魔其实并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也可能是某种无意识的物质，但是会影响人的认知。”恩特罗菲道，“但是所谓的异动……大概是我来了，他虽然已经不能再思考，但那种从理念到力量被全面碾压的恐惧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答案已经找到的话，那就只剩最后一步了。”玛恩纳道。

“找到你哥哥和嫂子，然后我们离开这儿。”仇白笑了。

“萍水相逢，共赴险境，不失为一件快事。”重岳也笑了。

“那就好办了。千万要记住自己是谁，别再被那家伙侵入脑子了。”恩特罗菲道。

“那简单，出阵之前再强化一下自我认知吧。”

匕首不再转了，托兰将它斜举向天。

“赏金猎人，托兰！”

“原来如此……剑客，仇白。”

第二把剑高举与匕首相交。

“游侠，玛恩纳。”

淡淡的金光给另两把剑也镀了一层金边。

“一介武人，重岳。”

这把剑有些特别。

那是重岳尾巴尖的利刃。

恩特罗菲忍俊不禁，但没说别的。

他也举起了剑。

“上古的残渣，恩特罗菲！”

五把剑被朝阳投射下长长的影子，就像是指向邪魔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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