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明明知道這一切只是一個程序，自己也有著正當理由，但是，焦躁感猶如在螻蟻穴中找不到出口那樣難以忍受。SHION悄悄地將目光移向談話對象，一臉震驚的她手上還拿著黑色小匣子，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

然後，她緩緩地開口說――

「……雖然我今天中午才剛結過一次？」

「……。」

空氣頓時凝結。

「等等喵，為什麼你可以講的像是中午吃過午餐一樣平常，雖然確實是如此。」艾利斯傻眼地聽著少女的回答，邊用雙手擠了擠她柔軟的臉頰。

「呃，我也不是很懂……但是，從今天早上開始我就被迫參與一場婚禮，然後，現在SHION先生又……欸？到底是怎麼回事？」EMMA慌張地語無倫次，她反覆來回看著手上的戒指和一臉看起來很不甘情願的SHION，不知道要做何反應。

「不，你也不用想的太複雜。」SHION刻意地壓低聲音回說「一切只是因為滿足『儀式』所需要的條件，所以我才對你提出這個需求的。」

「可是，那為什麼……」EMMA不解地看著他，但聲音卻在中途變得消沉「為什麼SHION先生願意和我一起進行黑魔女儀式呢？因為這樣做的話，對SHION先生應該是沒有任何好處……」

要是在當時，自己早就被剖出心臟了。

然而，就像是奇蹟似的，現在的她還站在這裡，正常的和他們對話著，呼吸著，以及思考著自己的下一步。

雖然她還是無法理解，自己身為「容器」的身份到底是有多麼珍貴，也難以想象那留存了「五百年」的魔力又是多麼龐大；對她來說，這些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詛咒一般，難以脫身又形影不離，而如果有人可以帶她脫離詛咒，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結果――

但是，憑什麼？

自己除了那顆價值連城的心臟以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報答。不會魔法又喪失記憶的她，在這個世界上不要造成別人麻煩就已經是最大的努力了。

「――原因其實很簡單。」

SHION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他冷靜地看著自己。

「因為我是在這世界『唯一』可以進行『黑魔女儀式』的人選，你絕對不可能在這世界上找到第二個人。」

聲調中透露出堅不可破的自信，就像是掌握住一切的存在。

「『黑魔女儀式』可沒有想像中的簡單喵。」艾利斯在一旁開口說著「EMMA，你還記得咱第一次和你相見的時候嗎？」

「嗯、嗯。」EMMA點了點頭「在我差點遇難的時候，是艾利斯跑出來救了我一命的。」

「那你覺得，為什麼咱會出現在那裡？」

艾利斯從桌子上跳下，踏著優雅的步伐走到了SHION身旁。

「……。」

EMMA沉默著，仔細想想那個時候在那個偏僻地方，突然跑出來一隻抓狂的貓咪來攻擊陌生人，整件事都很莫名其妙。

違和感原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到現在的話，你肯定也猜出來了吧。」

「咱被派去搜索黑魔女的下落。而大約在一個禮拜前，咱就找到你了，但也只是觀察而已；畢竟在那個時候，『研究者』很不幸地被抓起來了呢。」

「『研究者』？」

「就是這孩子喵。」艾利斯用手推了推SHION的小腿「因為經常做了很多『惡作劇』，所以現在各個國家都在通緝他，剛好可以和身為黑魔女必須四處逃竄的你成為好搭檔呢。」

艾利斯所有所指地說著，臉上有著止不住的壞笑。SHION身上依舊是那套破爛且充滿硝煙味的黑白犯人服，仔細觀察的話在領口處可以看見一個寫著「A37-001」字樣的名牌。

「不……只是當時出了點意外所以我才被抓住的，平常的話才不會……」SHION小聲地辯解著，但他馬上發現這是一件沒什麼意義的事情。

「SHION他大概是從五年前開始研究『黑魔女儀式』的。」艾利斯繼續接著說下去「因為這孩子是『儀式狂熱者』――也就是會不顧一切進行各式各樣儀式的傢伙，其中不管是危險性極高或者實用性極低的儀式，他幾乎都已經親自體驗過了喵。」

「而為了蒐集條件所需要的『素材』，因此犯下不少難以放在臺面上的罪行，簡直就是一個笨蛋。」

「『黑魔女儀式』――被傳說是歷史上最困難的儀式。」SHION刻意無視掉艾利斯的嘲諷，用著沒有起伏的語調嚴肅地說「只有五百年前被留下的簡易資料、多達一百多種的組成儀式和不知去向的黑魔女，在各種不確定的因素下，黑魔女儀式被大多數的魔法師視為『神話公式』，也就是不可能做到的意思。」

「一、 一百多種？」EMMA瞪大了眼睛「我……我以為只要單純的……」

「確實沒有那麼簡單。」SHION難得地微微露出一抹微笑「但就是因為這樣才具有挑戰性，不是嗎？」EMMA愣愣地看著少年臉上那似笑非笑的嘴角，此時此刻她再次意識到自己眼前的這位魔法師――也絕對不是什麼正常人。

「在這五年內不斷地蒐集各種資料下，我才知道所有儀式的流程以及條件，而這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做到這個地步――這是我可以肯定的。」

「所以，EMMA，」SHION認真地看著她「在這場儀式中，我跟你只是暫時成為『夫婦』的關係，你不需要特別為此付出什麼，也不用感到負擔。」

「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情――你是為了從詛咒中脫離，我是為了得到研究所需要的資料，這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關係，沒有任何一方有所虧欠。」

像是被猜透想法似的，少年字字句句說中了剛才EMMA心中的疑慮和不安，讓她無話可說。

「……。」

她低頭看向手上的那對戒指，純銀的亮面外表隱約倒映著模糊不清的縮影，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表達出該有的表情。

是開心嗎？因為有人自願地幫助自己，不用特別付出努力的她獲得了成果，一切皆大歡喜；還是不安呢？未知的儀式和充滿謎團的少年，她感覺到背後有一雙無形的手正在推動著自己往意想不到的方向走去，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下。

但是，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個她是最清楚不過的。

自己就像困在水深及咽喉的老井中，因為運氣好所以被人發現並拋下了救命繩索，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抓住繩子的末端。

後續的事情就交給後續的自己去煩惱吧。

EMMA伸出右手拿起了放在軟墊中的一枚戒指。重量跟預想中的一樣輕巧，冰冷的金屬觸感則是透過指尖傳到了大腦。

「我――」EMMA神色凝重地看著SHION和艾利斯「不知道能在儀式幫到什麼忙，甚至可能完全派不上用場，但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說：

「我願意，我會竭盡一切去支持你的。」

語畢，她便將婚戒套進了左手的無名指，蘊藏魔力的戒指則隨著少女的指圍而開始改變形狀，塑型成剛剛好的大小。

少年看到這個景象後，原本僵直的臉緩緩地露出放鬆的表情。

他站起身，並走到了EMMA面前，從匣子中也拿出了另一枚婚戒，然後二話不說地也在往左手的無名指戴上。

兩枚戒指同時落在無名指上的瞬間，一陣亮黃色的淡淡微光分別綻放在兩人手上，EMMA驚訝地看著那道亮光，但在下一秒亮光就消散不見，只剩下存在於兩人手指上的「證明」。

「――第一個儀式完成了。」SHION淡淡地說著「之後就……多多指教吧。」

EMMA怔怔地看著手上那枚嶄新的小巧戒指，內心卻沒有什麼實感，但是――

「嗯，請多多指教，SHION先生。」

她雙手緊握放在胸前，有股不可思議的悸動，又或者是坦然的安心感，但不管是何者，她終於往前方踏出了一步。

「EMMA，」艾利斯跑到腳旁，用牠那圓巧可愛的頭磨蹭著「還有咱呢。」

EMMA笑著彎下腰摸了摸牠，而SHION看了他們一眼後，便轉過身走到了後方一處堆滿厚重書籍的角落。

只見他熟練地打了個響指，那些重物瞬間被不可思議的力量包裹，漂浮在半空中像是羽毛一般，並有目的性被引導到另一處空地放置，而原本的地方則是露出了一扇鑲嵌在地面的褐色小門。SHION撥開在上面的灰塵，並打開小門，裡頭可以看見一座通往地底的昏暗階梯，陣陣的風聲從裡面傳出，似乎在下方還有一個房間。

「來吧，我帶你看看之後的要進行的儀式。」

他一邊說著一邊進入了小門，EMMA見狀也立即跟上，而艾利斯則是一溜煙地跳了進去。裡面空間不大，寬度只能容納一兩人，但空氣中意外的沒有任何霉味，而是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藥草香氣，以及略為低溫的寒氣從裡面陣陣吹出。

還有――聲音。

像是有誰在低聲說話的聲音，細小且雜碎的躁動從下方傳了上來。

「下面還有誰嗎？」她好奇地問。

然而，SHION卻皺著眉頭轉頭看向自己回答說：

「不，下面沒有人。」

EMMA困惑地看著他，雖然聽不清楚內容，但傳到耳朵裏確確實實是人說話的聲音。

「怎麼可能喵。」艾利斯走在最下方的階梯，昏暗的光線幾乎快要將牠黝黑的身影吞噬「這裡不可能會有其他人的，畢竟是在吉克的肚子裏呢。」

「『吉克』？」

「就是剛才把教堂撞破一個洞的孩子喵，雖然外表看起來有點嚇人，但是牠可是比任何人還要溫順的。」

「那肚子裏又是……？」

「吉克是屬於『聖龍』的一種，在聖龍的體內可以通往……界』，以及――者不會被――……能。」

怎麼回事？

SHION後半段的語句突然被扭曲，但是卻又很快地回復了正常。

「牠算是我一手帶大的，因為剛好有人撿到了牠的蛋，所以就收下來了。」

「……。」

「下次帶你認識牠吧，反正……――『你都要死了不是嗎？』」

EMMA停下了腳步。

她知道那不是SHION原本的聲音。

「EMMA，『你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可以繼續――活下來？』」

「『從一開始你……就要認清事實，你――真的覺得他們是真――心想……要幫助你的嗎？』」

SHION還有艾利斯的話語被扭曲成另一種不規則又斷斷續續的音調，EMMA瞇起眼睛看著他們的身影，嘴唇顫抖著說不出任何話來。

在下一步腳步在踏上階梯的瞬間，腳底傳來沙子般柔軟的觸感嚇了她一跳，感覺腳漸漸地陷入其中難以拔出，且隨時有可能摔倒在地，但是在前方的兩人卻像什麼事情也沒有一樣，快步地前進著。

聲音持續地傳進大腦。

眼前的畫面有一度變得模糊，又有一度閃爍不定。

感覺快要發瘋了。

「……糟糕。」

少女虛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聽覺敏感的黑貓轉過頭望向EMMA的方向，只見她整個身體靠在牆上，正舉步維艱地走在最後方。

「怎麼了喵？」

「我不知道……但是，為什麼你們可以――嗚呃！」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突然穿透了耳膜。

EMMA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用原本支撐身體的雙手摀住耳朵，但是――

「你當初就不應該來的。」

被扭曲的聲音傳進了腦海。

她突然發現那根本不是從底下的房間傳來的，而是一如往常，在體內的那個怪物――

「背叛者。當初就不應該相信你的。」

心臟正在加速地跳動。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著、變形著、下陷著。

EMMA想起來，在中午的「那個時候」，也是發生一樣的狀況，但是這次卻是換了另一種聲音，而比起對話，它更像是回憶中的某個片段――

「身為『黑魔女』的你，是註定無法獲得幸福的――」

頭痛欲裂的噁心感，像是要把大腦裡面的東西全部攪爛般無法控制。EMMA微微地睜開雙眼，眼前的他們正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但是她卻已經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了。

「EMMA！」SHION大聲喊著，轉過身要往她的方向跑去「該死……！這麼快就發作了嗎？」

「那孩子從昨天晚上的身體就很不穩定了！咱特別清楚，因為咱――」艾利斯恐慌地說著，但是在下一個瞬間，少女的身體如墜石般從上方掉落。

「――SHION！快接住她！」

只見少年在轉眼之間就衝到了EMMA的前方，並用自己的肉體穩穩抱住了她。然而，突如其來的衝擊讓兩人無法維持平衡地摔了下去，沿著石階直直滾落到了底層。

「SHION！EMMA！」

艾利斯見狀連忙跑下去，唯一慶幸的是剩下的石階只有一小段距離，所以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

「沒事吧！」艾利斯跳到平坦的地面上後，馬上湊到主要承受摔落傷害的少年身旁，當正準備問說「那孩子的狀況如何」的瞬間――

戰慄的恐懼感從脊髓竄升到全身上下。

艾利斯的目光對上了那孩子的瞳孔。

濁黑的、失去希望的、虛無的眼睛，連眼白都被吞噬掉只剩下純粹的「黑」，就那樣不帶任何感情地盯著自己。

完了。

又是那個晚上看見的――

艾利斯不敢再有任何的動作。

因為直覺本能而不敢反抗的牠，只能眼睜睜地盯著兩人。

只見「黑魔女」躺在了少年的懷中，用輕柔的聲音說著：

「――要是當初沒有救你就好了呢，對吧？SHION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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