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饭吃的不怎么安心。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房间里装着的不定时炸弹。我父母其实不怎么传统，但这件事情我还是担心让他们知道了会有不好的结果，所以在他们面前我必须藏起心中的焦虑。

简单地吃了一些饭我就回到了房间，担心太长时间的相处会让父母看出我的不妥。我开始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了。想想我其实并没有权利这么做。何宇航还没有成年，他的父母是有权利和义务看护他的。但是他既然都已经躲到我这里来了，也说明他和父母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难以修复的程度。

好不容易一直挨到深更半夜，期间我好几次留心外面的动静，想知道父母有没有收到他家人的电话。不过直到睡觉的时候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收留他的时候我还没想过晚上要怎么和他一起睡的问题，可是现在看来这是一个不小的麻烦。我家的一米五的床只够我自己一个人睡，要是两个人挤在一起的话，翻身都很困难。再加上他身上的装备还有那么一对硕大的翅膀和尾巴，我总不可能让他一晚上睡床底下。

明天早上还是想个理由把他送走吧。心里想着，我拍拍何宇航的背，让他到床上来睡。

其实两个大男生一张床也没什么。只是自始至终我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没听过他的声音，对他身为男生这一点并没有确切的认识。甚至在想到性别的时候我脑子里蹦出了两个字叫雄性。

但何宇航的确是一个男生，至少这身材怎么看都是男生……吧。虽然我怀疑这服装本身加装了一些橡胶的填充，以至于看起来更像一只强壮的龙，但整体的身材也是偏向雄龙。

夸张的万圣节服装总是让人浮想联翩。我时常好奇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何宇航在资料上的照片没有人看过，之所以相信这一点，是因为像他这样的风云人物，如果真人照片被泄露的话，一定会闹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因为我和他的关系算是最好的，所以总有人以为我见过他藏在龙面具下的脸。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很坦诚地表示我真没看过，结果最后却莫名其妙地落得了一个小气的罪名。

其实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理论上我应该可以趁其不备，把他的面具摘下来。可是我有偷偷观察过，还真的不知道他的这个头套要怎么脱掉，也没有看到拉链之类的东西，像是和整个身体连着的。

所以他要怎么去卫生间解决生理问题？我也想知道啊……难道那群八婆还指望我去偷窥别人？拜托，我又不是变态。

不过说真的，我总觉得这套服装不像看起来那么普通，至少在设计上一定有什么绝妙的地方，能够让他长期这么24小时穿着。就算有什么药能够减少需求，但吃喝拉撒总还是避免不了。

我想我可能是全校唯一一个离他距离最近的人了。即便是近水楼台的地位，我依然没能破解出这衣服的玄妙。

何宇航看起来很疲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看到他的腹部还有起伏，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挂掉了。

算了，好奇会害死猫，我还是不要太好奇比较好。

我并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加上这床本来就小，我被挤在里面，浑身不自在。而且何宇航的服装不断散发出热量，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不知道多久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

结果刚刚入睡不久我就醒了。

睁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是一张黑龙的脸。一只黑龙像八爪鱼一样盘在我身上，四只爪子扣在我身上。我被他整个身体压得快透不过气来。而且即便隔着衣服，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的热量。我立刻变得不安起来，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呃，我也不确定摸的地方是不是他的额头，还是只是龙头套的一部分。

在触碰到他身体的一瞬间我被吓到了。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烫，甚至让我本能地缩回了手。我赶紧把他摇醒，问他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我甚至觉得自己问问题都是多余的，这种体温都足以把一个人给烧晕了。

我第一时间想要找父母。就算挨骂我也还是得对他负责，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承担不起。

何宇航立刻抓住我，不停地打手语让我不要出去。我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听他的话，还是执意出去找父母请求帮助。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出什么幺蛾子。

要是他能脱下这身龙皮可能会好一些，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这么干的。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说。几乎所有和他说过这句话的人都被他拒千里之外，我不想因此破坏和他的关系。

想想我还真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不然从一开始也不会和他在一起玩。

何宇航说他没有什么不舒服，就只是热。但是现在我已经把空调的温度调到我不停打喷嚏的程度了，想了想我也只能去卫生间打了一些水给他擦身。

房间里弥漫着一阵橡胶的味道。其实这味道一直都有，毕竟他身上的这些装备就是橡胶做成的，但或许是因为高温，这味道比平时更加浓烈，我从卫生间回来一进到房间里，这股刺鼻的味道就直冲脑门。

何宇航像是在强忍着什么。我刚拿毛巾往他身上擦，附到上面的水就立刻被高温蒸发。

他开始咳嗽起来让我更加坚信他一定是发了高烧。我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就要去父母的房间通知我的父母把何宇航送医院。何宇航立刻把我推开，然后飞也似的往门外跑去。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拜托，老哥你可是在高烧，这是要自寻短见吗！

我想要追上去，可是楼梯间很快没有了他的动静。我知道现在才反应过来并且追上去已经来不及了，加上其实心里一直担心自己收留的行为会给父母造成麻烦，何宇航主动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他再有什么意外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也还是有些紧张不安。

现在大半夜的他到哪里去？要是回家的话，他父母一定会责备他吧。

累得不行的我也不想继续折腾，继续躺床上睡去了。

第二天，何宇航的父亲上门找人。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躲在房间里，偷听外面的声音。被找理由很简单，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不过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收留过他，这种破旧的老小区没有保安一直巡逻，尽管何宇航的父亲非常坚信儿子找过我，在被叫到客厅的我的矢口否认之下，他还是愤然离去了。

我觉得事情闹得越来越大，甚至担心事情败露之后我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早知道我不应该收留他的。我开始后悔自己干嘛要这么傻。何宇航跑出去的时候还发着高烧，又不肯脱他那身玩意儿，万一中途真的挂掉了……我不敢往后面想，躲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焦虑地翻来覆去。

最后何家人报了失踪，没有结果。监控显示他到过我们小区附近，但是后面又离开了，所以只能证明“何宇航有可能找过我”，但是有没有见面不得而知，加上后面他又深更半夜重新出现在监控之中继而离开，直接排除了在我家借宿的可能。

老师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心里又开始惶恐不安起来。照理说他的失踪有我的一部分责任，我甚至怀疑他发高烧会不会和我把空调温度调太低有关。不过我都没有大碍，他穿着那么厚重的服装，理论上不至于因此而发烧才对。尽管我不断地安慰自己，看着旁边空空的座位，我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

一个周末，我去附近的森林公园散步。公园离我家不算太远但也不是很近，我只有在非常空闲或者烦心的时候才会去。

当我到达之后才知道封山了。据说前不久发生了一场山火，才扑灭没一两天。因为担心让大家恐慌，加上事态很快得到了控制，所以这事并没有到处宣传。

一开始我并没有往何宇航身上联系，但后来在课间听那群八婆叽里呱啦的时候，听到一个让我一身冷汗的小道消息。说是发生山火之前，有人在森林公园山上遇到过一个看起来很像龙的怪物，不过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这所学校的人基本都见过何宇航的龙服装，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地想，那会不会就是已经失踪了半个月的他。

但是老实说，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在那种地方是怎么活过半个月的。再加上何宇航离开的时候身体状况很不好，我实在想不通，如果他真的去了森林公园，他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而不回家，又是怎么存活的。

公园上山的路没有重新开通，似乎这场山火让管理方非常顾忌。但是小道消息依然在持续发酵，说是又有去公园散步的人被怪物吓到。一开始管理方辟谣说是演艺人员在准备公园活动，后面又演变出很多版本，反正给人一种山火并不是“天气过于炎热”的感觉，以至于最后连山脚下的公园都不给人进去了。

我看着面前的“禁止通行”的牌子有些郁闷。好不容易来到公园，结果只能打道回府。因为有一些日子没有人来管理，公园的入口都已经杂草丛生，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我扫开刚刚停好的共享单车准备回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道目光盯上。

如果不是这里靠着车来车往的公路，我可能立刻撒腿就跑。我转过身去，一眼就看到了何宇航，在我远处的树丛里，透过灌木看着我，尾巴一摇一摇。

这条尾巴……我印象中，它只是一个用橡胶填充的服装部件，它是不会自己动的。

见我没有离开，何宇航向我走了过来。

我往后退了一步，因为我看到，他走路的时候，是四肢着地的。我知道他很沉迷角色扮演的游戏，但这个动作让我非常不安，仿佛，像是有一只野兽在向我靠近。而且在此之前，何宇航从来不会学那种野兽一样爬着走。

“你也害怕我吗？”

我突然听到何宇航开口了。

我确信他是在和我说话，但我又有些不确信，因为一直以来何宇航是说不了话的，而且他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更准确地说，甚至不像一个人类的声音。

“我一直等你。”

我愕然地看着他，停止了后退。

“我知道你需要解释。但我想先让你看一下这个。”

一边说着，他一边重新站起来，两只手……或者说两只爪子扯着头套，用力一拉，橡胶被像橡皮泥一样扯开，露出了里面藏了几年的脸。

“我本来很想立刻脱掉这身服装，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亲眼看到这一幕。”

那是一张十七八岁的少年的脸，和大多数的同学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已经严重扭曲变形的骨骼，和上面覆盖的密密麻麻的鳞片。

何宇航当着我的面，把身上剩下的橡胶服装扯了个稀碎，露出里面真正的，龙的皮肤。然后那些脱下来的皮囊开始自己燃烧起来，逐渐化为灰烬。

“变化就快结束了，还有一些残余。这还不是我完全的样子。如果你下个月再来的话，应该会看到最终的版本。”

“所以你究竟是……”

“龙。如你所见。”

“那你为什么……”

“这套服装，它会最终把我改造成一条龙，真正的龙。人类的我太弱小了，我需要力量，而龙的形态让我有充足的安全感。那些药实际上一直在改造我的身体，而服装提供了合适的环境。听过那场山火的新闻吧，那是我喷的火。”

那张诡异的，带着一些人类特征的龙的脸，露出邪魅的笑。突出的吻部的鼻孔里喷出一些烟雾。

“当时我父母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我遇到了那个人，是他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他告诉我，我要在这套服装里呆上5年，整整5年时间里不能说话，不能脱下，连头套都不行，因为我需要从身体到精神适应这种巨大的转变。”

“你居然就相信了？”我难以想象一个陌生人的话语，能让何宇航穿了整整5年的龙服装。

“信不信由你，他说这是他秘密研究的项目。我亲眼看着他在我面前变成了一条龙。我本来已经绝望到想要寻短见，当我看到那样强悍的生物出现在我面前，并且告诉我我也有机会变成它的那个样子，拥有它的一部分力量，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而现在，我自由了。”

“但是我后悔了。”

“和你相处的日子，让我觉得我有些接受了人类的生活。我本来想和你一起去上大学，和你一起生活，就像这几年我们一直形影不离。但我发现身体的变化根本无法抑制，它来得那么快，我本来还以为可以再拖到和你一起毕业的……所以那天我必须逃跑。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如果我们更早认识，我或许不会接受这样的交易。作为代价，在变化结束之后，我将要跟随他离开这个世界，去到另一个空间。也许你听起来会觉得很荒谬，但是……这是真的。我想你会相信我的话。”

我依然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我被一条龙紧紧拥抱。我甚至还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流到我的肩膀上。

“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没办法继续留下，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变成龙让我觉得有安全感，而你让我第一次体验到被人照顾和爱着的幸福，即使是那样奇怪的被人孤立的我……如果可以从头选择的话，我也……不知道了。我想把你带走，但是我知道不可能，所以，就这样吧。”

黑龙张开了翅膀，我第一次看到何宇航背后的大翅膀真正地扇动起来，还能感觉到大风把我吹得站不住脚。当风终于平定之后，何宇航不见了踪影。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

小说相关章节：面向少年勇者的龙变身食用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