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下达了命令，士兵们将步枪指向了这些形如枯槁的俘虏，其中的一个俘虏大喊：“布尔什维克万岁！”便随着枪声，倒在了湿冷的泥地上。

这是父亲谈过的回忆，在20年前，也就是1919年，父亲还是一名与俄国人作战的基层军官，亲自组织了对苏俄战俘的枪决活动。他一遍遍地教导自己的儿子盖莱克·麦克雷斯基·沃伊奇克，这些人是贪婪的强盗，上帝的敌人，人类文明的耻辱，只有残忍地处死才能阻止这种狂热的匪徒。并说他们焚毁许多村落的同时，还把大批与苏俄共情的人关在里面烧死。

小沃伊奇克问：“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父亲答：“他们想抢走我们世代积累的财富，让我们重归赤贫，以满足他们的私欲。我们要杀他们，尽可能赶尽杀绝，不然他们就会来杀我们，夺走我们的一切。”

沃伊奇克牢记了父亲的教诲，但对这种残酷的处决还是心有芥蒂。波兰与苏联的边境冲突，从1931年一直持续到了1939年，沃伊奇克只赶到了这最新一次也是最大规模的一场。7月1日清晨5:00，已经晋升为骑兵上尉的他奉命带领连队向苏联边防军的哨所射击。在他的命令下，80余支枪一齐在树林中鸣响，向着这些父亲所说的“布尔什维克匪帮”投予弹雨。

远处也出现了密集的枪炮声，对苏联的全面攻势已经开始。沃伊奇克的方向火力强大，不仅有自己的16支“勃朗宁”自动步枪，还拥有3辆旅部加强的TKS无炮塔侦察坦克，这些2吨重的小玩意装备一挺7.92mm重机枪，很快就用纷飞的光束压制住了躲在营房里的苏军。二三排的50余名骑兵徒步逼近抵抗的营房，朝里面丢手榴弹，30余苏军逃出了爆炸的营房，向后方溃退。

见此，沃伊奇克举起军刀，高喊道：“一排上马！杀光这些布匪，胜利属于我们！”

从仍在射击的坦克后绕过，这近30个骑兵挥舞着军刀，纵马跃过拦路的关卡，冲在最前的沃伊奇克很快抵近了那些逃窜的边防军，将冰凉的刀尖划在了一个落后者的背上。一个苏军对他举起步枪，可还未抠下扳机，那锋利的弯刀就在他的胸前砍出了一道骇人的伤口。其他骑兵跨过这具摔在地上的血身，掀翻那些想躲进森林的敌人。

当着俘虏的面，全连官兵们欢呼了起来。这是一场大胜，整个骑兵连只有1人阵亡，2人受伤。边境哨所已被摧毁，骑兵旅的后续部队可以源源不断地进入苏联的境内。每一个人都深知，苏联不像能被他们和平占领的捷克斯洛伐克，是一个只听得懂枪炮声的国家，与它相关的争议领土问题永远不可能靠谈判解决。

沃伊奇克命令部下捆绑俘虏的时候，数百名友军骑兵已经在旁边的空地上集结，他们与沃伊奇克同属于“马佐夫斯卡”骑兵旅下的同一个骑兵团，在突破了那个狭窄的森林关口后，终于可以在平原上展开。一名传令兵骑马赶来，给沃伊奇克带来了新的命令：“准备一下，你们的下一个任务，跟随部队进攻斯大林防线。”

“斯大林防线”是距离边境2~5公里的一系列筑垒地区的统称，并不是真正连贯的防线，为此，将军们才直接出动了他们这个骑兵旅，试图以最快的速度突破这道防守空虚的壁垒。先导的装甲侦察连已经出发，沃伊奇随着大部队一齐行进。他兴奋地说：“各位，我们是进攻矛头，荣誉在等待着我们，犹太布尔什维克匪帮必将灭亡。”

事实证明，斯大林防线确如情报所述的那样缺兵少弹。仅在上午七点，骑兵旅的装甲侦察连就摸清了防线的部署情况，4个骑炮连的共16门75mm野战炮迅速炸开了缺口。装甲侦察连就地提供火力支援，8辆Wz.29装甲车停在公路上，用37mm炮和重机枪猛击苏军士兵，掩护两个连的骑兵从右翼发起了进攻，其中就有沃伊奇克的连队。

“杀！”

冲锋时，两个连的骑兵一起喊出了震天动地的呼声，他们的声音与马蹄的声音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股排山倒海、势不可挡的能量。苏军绝望地向这近160余个骑兵射击，可他们的阵型已经被打乱，机枪也被毁坏得差不多，在这层墙浪与他们相隔100米——也就是距离接触还有15秒时，他们丢下了阵地，抱头鼠窜。

由于碉堡遭到烟幕弹的遮蔽和装甲车的猛烈压制，骑兵几乎没有什么损失。他们轻松切入阵地，将那些抓着枪的士兵一一砍倒，然后顺势脱出阵地。沃伊奇克带领他的连队截杀逃出阵地的敌人，还故意撞倒了一个奔跑着的溃兵，这个可怜的家伙在地上翻滚，瞬间遭到了无数马蹄的践踏，他哈哈大笑起来。

“掉头！再来！”

这名上尉高举军刀，带着手下的骑兵们在农舍前转弯。刚刚冲击的草地已经尸横遍野，现在幸存者马上就要面临新的一轮进攻。一个苏军绝望地抓起了战友的DP-28轻机枪，一边狂吼，一边朝折返的骑兵扫射，他只取得了打落一人的战绩，就被二排的中尉砍掉了脑袋。骑兵们砍翻了剩下的几个俄国人，让这里充满铁锈味。

“胜利！我们胜利了！”

他们欢呼了起来，但刹那间，这股欢呼声就被一阵战吼声所盖过，他们错愕地看向声源的方向，只见成片的苏联骑兵正从农舍的大道上窜出，向他们开枪和冲刺。沃伊奇克愣了一下，意识到两方距离太近，且己方还处于静止状态，非常危险，便立即朝他的70多个部下喊：“快撤！快撤！”骑兵们这才如梦初醒，跟着他一起跑。

然而苏联人已经达到了顶速，轻易地追上了这些刚刚起步的家伙，末尾的2个骑兵被斩落马下，幸好在他们逃回苏军阵地时，另一连骑兵及时掏出了枪，在马背上向这些敌人射击，顿时有5人跌落战马，剩余的40余人则全部逃回了农舍。后来，在他们肃清碉堡，徒步进攻农舍的时候，才发现这群人已经逃之夭夭了。

胜利没有被这个小插曲撼动，沃伊奇克靠在碉堡的墙面上，满意地看着骑兵团的余部进驻这里。虽然80余人的骑兵队伍已经减员至不到70人，但沃伊奇克认为这都是值得的，在扫除布尔什维克的道路上，注定要付出牺牲。骑兵团继续推进，直到天快要黑的时候才停下，被命令驻守在一个平原上的村庄中。

这里依靠铁道，国内的装甲列车部队可以方便地给予支援。天黑不久，一列名为“勇敢”的装甲列车就隐蔽在了后方的森林。它有1节机车和10节车厢，放置了铁轨部件的平板车与装有重机枪和探照灯的警戒车厢打头，然后是承载了老式“雷诺”坦克的搭载车，接着是炮塔车厢、指挥车厢、装甲机车，机车后的车厢与前面的车厢几乎布局相反，只是指挥车厢被替换成了步兵车厢。

沃伊奇克是从团部会议回来时看到这头巨兽的，随车的步兵还在搭建用于站岗的掩体。和他一起的传令兵当即感叹道：“有了它，我们一定能打赢！”沃伊奇克却说：“我不大相信这个奥匈帝国的产物，它体积太大，搭载的武器十分老旧，100mm炮也只有两门。我对它能否抵挡布匪的火炮坦克抱有疑虑，他们有太多这种坦克了。”

传令兵说：“您的意思是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吗？”

沃伊奇克看了他一下，慢慢讲道：“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我们的未来，必须要有人去冒险，我们应该为自己能是其中的一员感到自豪。”

回去时，连队阵地已经构筑好了，连里的90多人每人都有了自己的掩体，其中马夫也向沃伊奇克汇报，马匹统一安置在了后方，已经喂下了足够的食物。这个上尉满意地巡视着这个背靠树林的阵地，突然，他看见一群部下在林地里嬉闹，一个哭喊着的女孩在被他们追逐，他立即吼了一声，冲上去护住了女孩。

他说：“我们是光荣的波兰军人，为了我们的荣誉，不能做这种龌龊的事情。如果我们今天这样做了，明天，后天，布尔什维克就把这些事印在传单上，损害我们的形象！”

一个人说：“她是布尔什维克的间谍，上尉。村庄里的人都跑了，而我们在一棵树的后面发现了她，她肯定是来探查敌情的！”

“我不觉得这样瑟瑟发抖的女孩会是间谍，我们必须放了她。”

不少人颇有微词，可沃伊奇克就挡在这里，让女孩跑了出去。但没多久，连里的人就发现女孩又被另一个连队抓住了，还履行了他们所谓的“女人的职责”。他们怨声载道，很快全连都知道了这件事，至少有一半的人表露出了惋惜的情绪。沃伊奇克也得知了此事，不满地找了过去，可很快就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之前那个人说：“您看吧，上尉，这是自然规律，我们不享受也会有人去享受，那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们去享受呢。”

他脸色铁青，发抖的嘴唇里流出了这样的话：“他们我没法管，但你们是我的人，我应当保障你们的声誉，我们不能因为这点儿欲望就做出如此不耻的事！我们也许会前路受挫，不幸被俘的战友可能会因此受到更残酷的虐待……明天我们应该要继续进发，省点体力吧！”

但第二天天还未亮，他们就遭到了苏军的反击，被迫继续防御。像是上帝的旨意，在两个小时的弹幕覆盖中，那个连队受损非常严重，并且天亮时攻来的40余辆T-26和BT系列坦克也主要在向他们靠拢，大多数火炮和机枪在射击他们的掩体，而团反坦克排分配到这的2门大炮刚推出来，就被坦克炸掉了。

此时沃伊奇克正在反坦克阵地里瞭望，他对部下轻蔑地说：“我早劝说过他们了，看吧，这都是上帝的安排，在惩罚他们的过错，但为了我们的安全，我们也得帮助他们。坦克的速度还是骇人，这么快就到了300米……距离够近了，反坦克步枪该开火了，去，贝尔纳茨基，确认他们有在开火。”

传令兵出发了，沃伊奇克身边的反坦克手开始了战斗，用那架修长的大枪进行了一次射击。一辆靠前的T-26坦克停下了，但其炮塔又转了起来，继续向那个连队发射45mm炮，于是他又开了两枪，才总算让这个玩意停歇。然而在此期间，没有折损的近40辆坦克已经快炸平了那群人的掩体，约有一半的坦克转而向他们开炮。

现在炮弹扬起的沙土也会盖到沃伊奇克的脸上了，整个骑兵团只有团通讯排有2部电台，他没法迅捷地请求支援，且从远处的枪炮声来看，似乎另一个连也遭遇了同样的进攻。经过猛烈炮火的洗礼，连里的12支反坦克步枪只剩下了7支，并且看这些坦克不受影响的样子，似乎还能发挥作用的反坦克步枪只会更少。

“该死的布尔什维克！我一定要……一定要……”

眼看着那些坦克离自己越来越近，沃伊奇克焦急不安。现在他们的希望就是装甲列车和作为预备队的最后一个连队了，可目前他们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远处的枪声还是同样的频率。沃伊奇克不知道这是形势还没有那么糟，还是他们早就被榴弹炮炸光了。不过，他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

“‘勇敢’号！是‘勇敢’号！”

后面掩体的人欢呼了起来，沃伊奇克回过头，看见是那列装甲列车来到了他们身后。这艘“陆地巡洋舰”已经向他们打响了第一炮，2枚100mm炮弹落进坦克群，其中一枚打停了一辆BT-5坦克。传令兵兴奋地叫了起来：“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来自警戒车厢的光束射倒了不少逃跑的车组，这座移动堡垒让他们纷纷卧倒。

沃伊奇克向那些爬出坦克的车组射击，他突然注意到，坦克冒出来的地方，已经涌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点。是苏联的步兵，正在向他们发起冲锋。沃伊奇克招呼了传令兵，要他通知团机枪连配属来的重机枪开火，4分钟后，他听到了这些距离自己更近的重机枪的持续射击声，可几阵炮响后，这种声响就停歇了。

沃伊奇克有些诧异，难道装甲列车没有压制住敌人的坦克吗？他回望去，发现安装37mm火炮的“雷诺”坦克燃烧了起来，炮塔车厢也千疮百孔。这些火炮没能遏制坦克的攻势，甚至都自身难保。苏联步兵又开始前进了，他失望地看到整列火车正在退却，车厢上的炮塔已经停止了转动。

步兵追上了坦克，30多辆坦克左右开弓，试图一举摧毁两个连队的防线。这时传令兵终于回来了，报告了一件众所周知的事：“重机枪被炸掉了！”沃伊奇克连口气都没空叹，他忙着用自己的骑枪阻击那些苏军。一辆装有环形天线的BT-7坦克向这里轰了一炮，那支反坦克步枪损毁了，两名操作员重伤。

坦克加快了速度，步兵们跟在这些装甲盒子的后面，以躲避他们的射击，这些坦克与步兵马上抵近至了100米的距离。沃伊奇克打光了骑枪的弹药，正在不甘地用手枪还击。头破血流的反坦克副手大约知道自己要死了，有气无力地调侃道：“早知道昨天就应该‘享受’一下了……”

沃伊奇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没有吐出些什么句子，因为他急着给自己的手枪装弹夹。手榴弹开始落在他们的阵地上，在十多辆坦克和上百步兵的猛攻下，不少昨日还意气风发的部下在逃跑时被射杀。沃伊奇克咬咬牙，和传令兵朝他们丢手榴弹，坦克没被阻挡，许多破片还扎进了己方伤员的肉体。

“来啊！你们这些俄国猪！”

一辆T-26坦克压低炮管，轰了他们一发高爆弹，两人顿时被炸倒在了散兵坑中。沃伊奇克喘着粗气，头晕眼花，发觉自己两手空空，便忙抓起了身边的泥土。“上帝……赐予我勇气……赐予我……”他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喃喃地摸起了这片已经被血液浸湿的土地，一个苏联步兵跳进了他的掩体，给了他一枪托。

他从未想到，战争第二天，他就做了俘虏。在这里他不仅见到了自己的许多部下、骑兵团的不少同僚，还遇到了步兵师的大量官兵，苏联人用火车将他们拉到后方，投到了匆忙修建的战俘营中。沃伊奇克急切地想要知道前线的情况，可那些看守他们的苏联士兵对他们爱答不理，还用愤恨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沃伊奇克通过会说俄语的人告诉他们：“我知道你们对我们有所怨恨，因为我们侵犯了你们的国家，但我希望你们知道，这是在所难免的。我们分属于不同的国家，注定就是敌人，但我相信每一个保家卫国的战士都值得尊重，你们值得尊重，我们也同样值得尊重。”

然而看守们只是冷笑了一下，就远离了他们，一个旁观的部下开玩笑道：“上尉，您不是很不喜欢布匪吗？为什么说他们值得尊重呢？”

他说：“我厌恶的是犹太布尔什维克主义，因为他们想要摧毁很多人十年百年辛苦建设的家业，而不是厌恶为了自己国家辛勤奉献的人。现在很多人都生在布匪当权的时代，面对数量庞大的匪军，他们没有选择权，许多人为了生存不得已应和他们，甚至加入他们。我们不能苛责这些人，他们也身不由己。”

战俘营的生活闭塞无聊，几乎每天都安排有消耗他们大量体力的繁重工作。经过了数次沟通的尝试，沃伊奇克意识到那些看守不是普通的苏联红军，而是顽固、冷血的内务部队，与他们交涉毫无意义。战俘营里弥漫着恐惧的情绪，没有人知道苏联人要拿他们怎么办，担忧着也许某天自己就会被带去枪毙。

沃伊奇克是少数不害怕的人，他有着坚定的信念，认为被布尔什维克枪决也未免不失为一种荣耀。他时常和自己的部下们谈起自己的战马，苦笑着说如果它在战斗中幸存了下来，现在大约在被哪个布匪骑在胯下，实在是太委屈它了。每当谈论的时间较长的时候，他都常常会进入沉思的状态。一次，有人问他：“是放不下妻子吗？”

他说：“不是，我只是恨没有多杀几个布匪，让其他的部队少受些威胁。”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40年1月，看守告诉他们，绝大多数普通士兵会被转移到西部营区准备释放，而剩下的人则和大部分军官一起继续接受“政治教育”。面对数千波兰俘虏的质疑，他们承诺很快就会送他们回家。大伙儿人心惶惶，纷纷猜测是不是祖国已经战败，他们要回去当亡国奴了，毕竟经历了惨痛的失败，没人再觉得自己的军队可以击败敌人了。

沃伊奇克如一位神父，对临行的部下布道称：“如果我们的国家败亡了，你们就拿起枪去重建它，这没有什么好怕的，没有抵抗的决心才会使我们万劫不复。”

接着，沃伊奇克在内的其他人被转移到了更东部的营区，这里是白雪皑皑、人迹罕至的荒地，温度也比原来的营区更低。在这里，没人想要越狱，更没人想要工作和听课，如果不是看守一个个催促，他们是连劈柴的活计也不想做了。对此一个高级看守苦笑着说：“我们并没有过得更滋润，也在和你们一起挨冻，希望你们配合。”

沃伊奇克的连队并没有全部离开他，幸存的一三排中尉还和他被关在一起。在那个女孩的事情上，他们和沃伊奇克观点一致，觉得手下人太过粗鲁。在这个新的战俘营里，他们认识到了一些知识分子、公职人员在内的绅士。三人时常打趣到，至少不用理会那些不懂得“骑士精神”的“傻老粗”。面对当事连队的军官时，他们也一齐向这四人投予鄙夷的目光。

4月，看守终于宣布他们可以回家。包括沃伊奇克三人在内，营里的几千俘虏欣喜若狂。这真是自他们被关押后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根据苏联人的安排，他们会以每几百人为一批的方式，前往附近的火车站，搭上开往波兰的列车。这些军官敏锐地察觉到了目的地的问题，一个中校当众发问：“我们的国家怎么样了？”

“放心吧，仍然是一个独立的国家。”领头的看守说。

这种回答自然不能平复他们的心情，可当其他人继续追问的时候，那个看守又找借口离开了。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他们纷纷揣测国家当前的境况，以及今后自己的前途会是如何，一些人还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引得大家纷纷鼓掌。沃伊奇克三人也在鼓掌者之列，接连感叹他们真不愧是有文化的人。

一批人走了，隔了一天，又一批人走了。人们互相告别，兴致勃勃地踏上了返乡的旅途。沃伊奇克的三排中尉还是有些不安，担心苏联人会把他们偷偷拉去处决。对此沃伊奇克开导他说：“我们没有犯下任何罪行，不会被审判判处死刑，不需要害怕。如果他们偷偷摸摸地杀害我们，那他们就是妥妥的胆小鬼，世界将会还我们公道。”

很快他们就被轮到了，归乡的旅途轻松而愉快，车厢里有说有笑。望着这片远去的土地，沃伊奇克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此次一别，大概永远都不会重逢了。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是想为自己的祖国争回本该属于他们的领土，而不是无序、贪婪地扩张，这片土地不属于波兰，与他无关，他对这里也没有任何感情。

渐渐地，他们看到了斯摩棱斯克的路牌，似乎苏联人没有骗他们，确实在送他们回国，可不久后，列车就停下了。沃伊奇克原本以为这又是一次普通的等待，比如给别的列车让道之类的，可几分钟后，随行的看守下了车，在地上用扩音器喊话道：“火车出现了机械故障，会耽误我们的行程，为尽快使你们回国，我们得先换乘汽车去另一个火车站。”

沃伊奇克不安地皱起了眉头，事情有些蹊跷，他们在火车上等候着，直到带着军犬的看守将他们转移到一种黑色的巴士上。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到了一片森林里。下车之后，气氛就完全变了，看守的语气变得粗鲁而冰冷，要求他们排好队，让他们搜身。人群忐忑起来，沃伊奇克和不少人惊惧地看到了一挺指向他们的水冷式重机枪。

一个少校在被摘走戒指时激动地喊道：“喂！这是要干什么！”那个搜身的看守轻蔑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让你说话了吗？”

少校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伸手就要去抢那枚戒指，可他身后的看守就用一支毛瑟步枪的枪托狠狠砸了他的背部，他直接倒地，疼得直叫，接着又有两个看守加入了对他的殴打，并粗暴地夺走他剩下的财物。搜身的人不屑地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走向了下一个俘虏，还说道：“好好配合我们，你们才能尽早回家。”

有了前车之鉴，在搜到沃伊奇克的时候，纵使他非常难过，鼻子都开始抽抽，也强忍着没有做出任何反抗行为。他深知反抗是徒劳的，除了像条狗一样挨打以外不会有任何改变，于是，与妻子的结婚戒指脱离了他的小指，被那个狞笑着的看守攒在了手里，看守随意地把它丢在了一个帆布袋中，还挑衅般地对他露出阴冷的笑容。

“白匪。”他听到对方的牙缝间溜出了这么一个词。

戒指、手表，甚至工作得来的零钱，全部被看守夺走了，现在的骑兵上尉沃伊奇克几乎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只能像许多人一样大口喘气。他愤恨地听着两个中尉部下的哭声，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愧疚，作为与他们浴血奋战的直接上司，他保护不了对方，甚至连简单的安慰也做不到——他也逐渐落下了眼泪。

终于，人群中的一名警察崩溃了，他连声说：“你们是要杀死我们吧！你们是要杀死我们吧！”毫无意外的，他遭到了德式步枪枪托的猛击。远处的队列中还有人想逃，可军犬就立即扑了上去制服了他。这个可怜的人挨了顿暴打，才被押送回队列。军犬刚才表现出的那闪电般的反应力和速度，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大多数人已经泪流满面。有的人吓得失禁了，有的人麻木地看着地面，有的人在向上帝祈祷，还有的人喃喃着心上人的名字。沃伊奇克想起了在国内时，自己在千百平民面前奉命处决过的疑似与布尔什维克相勾结的家庭，也是如此反应。其中的小女孩目光呆滞，腿分得很开，站都站不稳，显然刚遭受过强暴。不过那一次，他没有怜悯，因为他们很可能是“布匪”。

搜完身后，这些看守又一个个地反绑起了他们的双手。沃伊奇克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他咯咯地笑了起来，这笑声令周遭的同伴寒毛卓竖，纷纷咬死了牙关。看守中的一个长官走到他面前，对着他咧嘴笑，不过，这个长官大约是以为他疯了，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悠闲地走到了一边，几分钟后，他的手下报告束缚完成。

他说：“开始吧。”

按照现在的队列，这数百波兰人被一个接一个地领到背后的土坑前，行刑队直接将德制手枪对准他们的后脑勺，扣动扳机。枪声一次接一次地响起，有远有近。此时的沃伊奇克已经不再出声和深呼吸，即使是行刑队粗暴地把他推向刑场，面对这已经躺有十几具死尸的土坑，他也镇定自若。

他大喊道：“波兰万岁！”

枪响了，他的身体猝然绷紧，失力地倒在了坑中的同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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