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敌军已突破泽洛高地防线，集团军司令部接集团军群司令部指令，第56装甲军将回援柏林；第5山地军、第11军、第40装甲军及第5军将继续坚守法兰克福-古本一线的阵地，保护柏林南翼安全……”

电台操作员飞速地操作着手中的机器，将一旁的参谋长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发送回最高统帅部内。从总理府地堡里发来的消息每次都是要求坚守阵地不准后撤，但现实是30万人的第九集团军在死顶了四天之后已经有濒临崩溃的迹象了。

今天还是卡尔斯兰皇帝56岁的诞辰，然而此刻，红军已经突破了泽洛高地的防线，柏林城门户洞开，三个方面军的欧若西亚士兵正在向帝国的心脏不断涌入。

柯莉萝丝的部队在敌人的第一波攻势中并未直接参战，但是随着两天前泽洛高地的动摇，柏林南线的战斗也变得激烈起来，前线缺枪少弹，最可怕的是兵力远远不足。不得已的情况下，柯莉萝丝在经过集团军司令部的同意后，将手下仅有的那点兵力拆分成三个战斗群，全部支援给了第11军。

“什么东西？！我没有转移指挥部！我的司令部离前沿阵地只有不到三公里！”

“向西？我们没有接到这样的指令！见鬼了！谁说我们向西撤退了？！”

布格隆恩上将愤怒地向电话那头咆哮，炮火声在指挥部外连绵不断，摇摇欲坠地天花板不停的落下灰尘，指挥部内一片混乱，地图、文件、电报机、穿着各色制服的人员来回走动，不仔细辨认肩章跟本看不出谁是什么人。

“把电话给我吧，将军。”

正在一旁帮助处理文件的柯莉萝丝放下了手中的笔，接过电话代替发言。

“我是柯莉萝丝·冯·赫恩佐仑，对，我在场，布格隆恩上将没有撤离，第11军的防御出现了松动，敌近卫装甲第一集团军正在猛攻我部防线，是的——”

“趴下！”

一旁的副官冲上来一把将二人扑倒在地，下一秒，指挥部的正中央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只有少数站在角落的人和及时扑倒的人得以幸免，惨叫声和哭嚎声一并响起，鲜血与肉体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柯莉萝丝拍了拍身上的灰，再度站起试图继续与电话对面的最高统帅部通话，可是只传来了杂音。

“见鬼的，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天知道呢，阿伯维尔给的消息吧。”

年长的柯莉萝丝·冯·布格隆恩从口袋里取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根，准备掏另一根给皇女殿下，被婉言谢绝了。

“你跟以前不一样了，赫恩佐仑。”

“布格隆恩教官跟我印象里的人也变了不少。”

恰好同名的二人，在年龄上差了一代半，且在军校时期又是师生关系，如今在这样的环境下重逢，令人感叹命运的无常。

“你结婚了？”

无意间注意到皇女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戒指，布格隆恩感到很是意外。

“算是吧——对方已经等了太久，继续等下去，大概也没机会了。”

柯莉萝丝低着头，轻轻抚摸着那枚普普通通的戒指。

“你的参谋长？”

“嗯。”

“她人呢？”

“还在师部里。在最高层的地图上，我们的位置还有一个满编师呢。”

柯莉萝丝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有些恍惚，这一个星期下来她只睡了两次，每次不超过三个小时，劫后余生的刺激感让倦意瞬间涌上大脑。

“你困了？”

柯莉萝丝掐了掐自己的嘴唇上方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而布格隆恩还是取出烟盒递给她一支烟。

“抽一根吧，待会儿得考虑放弃这里了。”

接过香烟，捏在手里再三思索后，柯莉萝丝还是将它含在了嘴里，从一旁的副官那里借来一只打火机，点了两次才点着。焦油和尼古丁的味道让她感到极度的不适，但疲倦的感觉确实消散了不少。

“有所牵挂是件好事，至少在一切即将终结的时候，依然知道你在为什么而战。”

布格隆恩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金色的怀表，却没有打开，只是盯着看了几秒，又塞进了外套的内衬口袋里。

“走吧，我们去外外面看看情况，这里算是完了。”

柯莉萝丝拍了拍身上的灰，猛吸了几口烟后反而被呛了下，随后把燃到一半的烟扔到地上，用军靴底板踩灭。

156师师部内，参谋人员都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伤兵还有医疗官，以及一位手术医生。灰头土脸的梅莱尔正在电话前跟后方据理力争，可是不管她怎么说，对方都不同意向他们的方向发动炮火反击。

“我这里只有上百个伤员！没有兵力了！所有的师部参谋都补充到前线了！我们需要支援！哪怕不给我们火炮反击！至少派后援来撤走这些伤员！”

梅莱尔愤怒地挂断了电话，扶着桌子，看着眼前宛如地狱般的场景：身上沾满了尘土与鲜血的伤员们被随意地摆放在桌上，医疗兵们正竭尽全力在为伤势较轻的伤员简单处理伤口，染血的绷带随处可见；外科医生在用锯子给伤员截肢，伤者发出的痛苦哀嚎声让人光是听着就感到一阵幻痛……

“参谋长！凯瑟琳参谋长！”

一名身着豌豆迷彩的中士扛着一名腿部正在流血的士兵进入了这个临时的战地医院，一进来就告知了所有人最糟糕的坏消息。

“前方500米处发现红军坦克！我们必须立刻撤离！”

“前面还能顶住多久？！”

“最多十分钟！快点！”

看着一屋子的伤员，梅莱尔的大脑一阵空白，敌军坦克的炮火声已经相当清晰了，但当下他们怎么撤离得了这些人呢？

一旁的外科医生完成了截肢工作，用沾满血的手拉下口罩，冷静地说道:

“缝合好伤口，把还能动的带上车，消炎药和抗生素都带走，立刻放弃这里。”

“上校？那这些伤员怎么办？”

梅莱尔下意识地问出了一个蠢问题。

“后方还有更多。”

医生冰冷的回复像是用铁锤往梅莱尔的头上狠狠砸了一下。事到如今她才明白，为什么柯莉萝丝从切尔卡瑟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性情大变，在那里，她恐怕见识过跟现在不差多少的情景。

“所有人，准备撤离，把最重要的几份地图带走，剩下的全部焚毁。”

梅莱尔戴好帽子，手脚麻利地收拾起应拿走的东西，又上去扶着一位左臂受伤严重的伤员，带着他走出指挥部，送上了运输卡车。

“炮击！”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立刻卧倒，梅莱尔一不小心摔得自己啃了一嘴的土；下一秒炮弹就在离师部不足十米的地方炸开，两名靠的比较近的士兵遭了殃。

“把他们带上！车子赶紧动起来！走！”

在最后一刻，梅莱尔被拉上了一辆桶车，车子在轰炸中左冲右突，拼命地躲闪着炮弹。亡命般地逃离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这才暂时摆脱了危险。

“该死的，总算没事了……前面是坑！避开！”

梅莱尔大声地提醒驾驶员，可是看了一眼才发现，驾驶员的左腹部正在不断向外流血，应该是被弹片打中了。见状，梅莱尔一把拉起手刹，伸腿猛踩油门，总算强行停下了车。

“舒尔茨！醒醒！”

驾驶员的嘴角流出鲜血，用尽最后的力气摇了摇头，随后便倒到了一旁。

梅莱尔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想起了在军校时布格隆恩教官评价她“会是一个好的参谋，但不适合当一个指挥官”。那时梅莱尔还很不服气，在之后的几年里，她也在基层部队担任过前线指挥官，并且同样是身先士卒，与战士们同生共死，因而会获得那枚她最珍视的近战突击勋章。

如果不是柯莉萝丝，梅莱尔自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可是她发现自己错了，身为指挥官，不仅是要有精明的头脑和充足的勇气，更是要有能扛起一支部队、背负所有部下的性命的决心。

梅莱尔推开副驾驶的车门，从车上下来，转到另一边，将已经没了气息的舒尔茨从驾驶位上搬下来，将他的身体放在路旁的草地上；然而却又将其扶起，一点点拖到了车后的装载区，随后自己坐上了驾驶位，重新放下手刹，踩离合器发动车子，追赶前方的己方部队。

晚上十点，柯莉萝丝终于在距离措森五公里左右的一个小村落内见到了从前沿撤下来的156师幸存人员。士兵和军官的界线已然变得模糊，他们都是灰头土脸的，手里都拿着各自的武器，相互点烟的情况也随处可见；大部分人的身上都挂了彩，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正四处奔走帮助救治伤员和搬运物资。

在确认了师参谋长没有阵亡的情况下，柯莉萝丝四处寻找找梅莱尔的身影，可是她问遍了目所能及的156师的人员，包括那位上校医官，却始终没有打听到梅莱尔的下落。

“梅尔！你在哪里？！”

柯莉萝丝跑到伤兵堆里去，一个个辨认，却始终找不到要见的人，正当她准备起身去下一个屋子内找时，一名靠在墙边的中士叫住了她。

“参谋长，参谋长刚才在跟霍尔特上尉讲话，就在11点方向的那个路口。”

“多谢了！”

得到消息的柯莉萝丝激动地跑出屋子，朝着指认的方向奔去，却还是没见到自己的爱人，持续大叫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心凉了半截的柯莉萝丝正准备扩大搜索范围，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一栋房屋背后，几缕银色的发丝很是显眼。她赶忙走上去，这才见到了缩在角落里的梅莱尔。

“柯莉丝，你来了啊。”

梅莱尔有气无力地向她打招呼，而柯莉萝丝直接上去抱住了她。

“我今天，我今天害死了，好多人……我没能带走他们，我是，我害死了那么多人……对不起……。”

“没事了，没关系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梅莱尔哽咽的声音并不大，但能感受到她在怀里的颤抖，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在祈求大人的原谅。

“我们，我们就要输了……完了，一切都要完了……”

柯莉萝丝一把捂住了梅莱尔的嘴。

“还没有到最后。”

她用额头紧贴住梅莱尔的额头，眼神里写满了坚毅。

“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我们都会没事的，一定会活下来，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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