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世界里，同样已被染灰的我，背着不知已褪色成何样的她。缓缓地踱步，一步一脚印，踩在无色的混凝土上。

空气中满是酸涩的气息，不知是负重前行的疲劳导致的幻觉，还是安德莉亚那变性的橘似体香......

走啊，走啊。任由汗水从面颊落下。

滚烫的脑袋耷拉在我腰间，只片刻，便在西服上染出一片褶皱与水痕。

背呀，背呀。少女的身体正炙烤我的脊梁。

我仿佛也要随她，一并被毒辣的烈焰所融化。

驱动我俩前进的唯一动力，也只是紧抱在我胸前的那双手，纤细的手指相扣并起，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祈求祝福。

不过万幸，在虚脱之前。熟悉的黑色悬浮船如约而至，空荡的载客座仿佛正朝我招手，欢迎所谓的远道而来客人——

尽管对于双人船来说，载客坐载上两人还是有些勉强。但多亏了安德莉亚小姐的“资质”，稍稍挤一挤，还是够用。

于是，两块几乎瘫软的泥，就这样被一点点塞到座上，几乎填上所有的缝隙，手贴手，头挨头，以相互依偎的姿态，躺倒在粗糙的座位上。

船只微微漂浮，微风随之漾起。她的发轻轻擦过我的眼前，我的汗则悄然飘到她的嘴边。直至抵达目的地前，我们都要保持看似别扭的，如此密切接触的状态。

“说吧，艾丽小姐，找药房还是去看医生。这位老爷的情况，以及您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好......”

“或者说，作为专业人士的您，另有打算？”

“总之，请下令罢～”

话音刚落，但回应R.R.的却是死一般的沉默。

药房和医院？不，不行。那里要么是医疗巨头“帕西登斯”的编制，要么是他们的外包人员。而作为他们的长期同事，我当然知道他们他们会怎么对待如此特殊的“案例”......

直接和“白鼠工厂”的接头人员会合？不，不行。他们基本上都是米斯蒂小姐手下的人，而就米斯蒂对安德莉亚的态度......

我也不能够拿托马斯先生来赌，他的心思本身就难以预料......

带到安德莉亚的熟人那？可我压根不知道他们都住在何处......

头疼，难以言喻的头疼......

还是太疲惫了吗，又或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应付不过来吗......

如果没有她们捣乱的话，也不至于会这样......

“艾丽小姐，如果您还有些不快之事淤积在心。那也是时候有所表示了。”

随预热而聒噪的不只有发动机与涡轮，同时还有那颗跃动的心。R.R.的语气内，显然增添了丝严厉的色彩。

“不妨先说说，这位老爷究竟是因为何变成这样的，看起来，倒很像是我在瑞维什学院旁见识到的，某些倒霉同事的模样。”

“虚脱，疲惫，压根提不起精神......我们一般将其给称之为：‘代步综合症’。”

随后，R.R.翻身下船，带着碎步走来。她那几近融入夜幕的手指，简单的在女孩的额头上点了点，摸了摸，抽离之时，又取走一丝粘稠。安德莉亚额头，也就多了一块白净的清凉贴。

“如我所料呢，艾丽小姐。记得给她倒杯水，毕竟，您之前可是受监护人之托，得好好照顾好这位老爷的......”

她又将自己装回驾驶舱，系带，插钥，发动一气呵成。没多久便做好再度起程的准备。

也就是同样的那双手，忽地拉开了我内心的明灯。让我同样陷入迷糊的脑子，有了些许方向感。明确了我应当选择的，应当前往的地方。

“芳汀区。”

R.R.只是一笑了之，她的愉悦之情在空气中肆意飘荡，旋即，便对油门迎面一脚。

“能够有您这样的贵人相伴，也算是这位老爷的荣幸了呢～”

“说不定在某天，她真的能变得名符其实。”

也许是那贴纸的作用，也许是修整后自然恢复的结果。安德莉亚的呼吸终于还是渐趋平稳下来，微弱的呼噜顺着我的肩膀，悄然抵达耳边。那阵疲惫感，也顺势灌入我的体内。

困意与粘滞感越加猖獗，它们几乎粘住我的身体，将每一处关节冻结，然后，任由黑幕爬上自己眼前......

可怎么能够在这就......

简单擦去她脸上的汗滴后，我只得将她抱地更紧，心中则暗暗发誓，绝不能让先前的那种事情，一想到就感觉恶心的事情。再度......

所以，至少在抵达目的地前，我决不能......

今夜月光离奇地朦胧，看不清她的表情，究竟是在微笑，还是正颦蹙思考。

“不过，至少就现在来看。在有您相助的情况下，她兴许就能辞掉在I.W.Y.的所谓兼职，也不需要和他们一样，受所谓‘代步综合症’的苦。”

“他们？”

“当然，也就是我的同行。”R.R.将又一枚百奇填装到自己的口中，旋即继续说道：

“那些发现了学校内有商机，于是接单刷任务的人，想必，老爷也是察觉到了机会，所以也想在其中，燃烧自己的那份......”

燃烧，就像初次见面那样。所有的表达都凝练为一句请求，然后是，一个拥抱。那件红色的运动服，兴许就是她的血液型。

“至于任务——我只能说，那位老爷，不简单呐～她选择去战斗，也应该有她自己的理由。”

“不，不是的......这并不是她的意愿。”

在她那件天蓝色的卫衣上，能感受到，随着手臂力量的增长，褶皱正将安德莉亚的衣服染黑。而我内心的那种空洞，也随之气力的消散，精力的耗损被越凿越大......

看来，还是运动太少的缘故吗？

“哦。艾丽小姐，那不妨说说看。”

“唔～......请再给我......一次......一次......机会......咳咳～”

突然掀起的无意识呢喃，取代了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身旁那单薄的身体，也随这呢喃而微微震颤。但随后，她又宛如泄气皮球一般，坠入到暗夜与梦境当中。

额头上的那抹光芒，同她目前的精神状况一样，仍在浑浊中挣扎。可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浑浊的颜色已褪去些许......

而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光是背起她就已经竭尽全力，更何况......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她自己的想法——只是那些取巧的家伙，简单地利用了老爷的善心，将她当枪使罢了。”

也就在不知觉间，我们穿过高楼，穿过大漠，背后的主城区，把三人抛的越来越远。时间和空间，都逐渐变得淡漠。

“艾丽小姐，在此之后，兴许您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即便已经出境，R.R.说出这句话时，仍竭力将声音压得极低。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够坚强的人，老爷也一样。可，拿老爷当枪的家伙，她们可不够。”

“‘代步综合症’......唔～既然你们行内已经有了这样的黑话，那也就意味着......”

“没错，我们的老板是不会放过任何，任何一个机会的，包括利用社区乌托邦谋求商业利益。”

“在瑞维什学院周围的所谓闲杂人等，当然不全是看场子角色，当然也包括‘人力车夫’——以本部的名义，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帮那些不想劳神伤骨的客户解决军事理论课。”

“但......介于学生的经济条件与基数......不至于有这么大的需求，以至于能够形成一个所谓的市场罢......”

难得地，我得以打起精神，感受到自己的声音正颤抖。不只是为艾德米亚的黑社会涉足之广所震撼，同时也包括，自己所开发设备的前途竟沦落至此......

“艾丽小姐，还是让我为您介绍一下当下的情况罢：根据‘懂行者’的说法，现在，军事理论课并不是按照合格制，而是基于积分制进行考核。它直接同大学生的学业成绩挂钩，而成绩，又是作为为自己履历增光添彩，争取推荐入编，或是校内深造的砖石。”

“而在如今的局势下......今天所做的投资，都是为明天自己不至于被更快卷入到一滩死水的就业市场，所准备的保险金。”

“所以，那些大学生，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纷纷选择购买来自外界的雇佣兵，帮助自己刷得更好的指标，为的就是能够‘提高一分，干掉千人’。所谓的劳务市场，也就蓬勃发展起来了。”

“而我家的老板，便是最先吃到这份经济红利的那批。他和他的棕衫小将们，基本上掌握了大半个艾德米亚的‘刷课市场’。并制定了相关的市场准入规则——像政府一样，没有许可证，任何私自提供刷课行为的举动，皆是违法。”

“她们那草包模样，大抵连行内规矩都不懂，只想来简单‘投机’一番，自以为利用老爷，就能捡个大便宜......笑话～”

R.R.吐掉了口中的百奇，又是一咬，一吸，最后，猛地一脚砸在油门上。

“每周，老板的手下都会核实营业额，并就相关问题‘对症下药’。一方面，提升自家雇佣兵发办事效率，让他们用更少的子弹，在被击中次数更少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尽可能击杀更多人靶。毕竟，这三者直接和军事理论课的分数密切相关。另一方面则是整合资源：愿意效力的，收编至手下，不愿效力的，赶出市场。”

射击次数、受击次数、时间三项指标。如果基于安德莉亚目前呈现的情况来考察，也就意味着......

“老爷，有成为一位雇佣兵，还是相当彪悍的，精英雇佣兵的潜质呢～如果被我的老板知道的话，想必......”

“你应该知道我的意志，我的决心，R.R.。”

我已将一只手已经放在“曙光”按钮前，随时准备待命——尽管不能保证她能否打印出相应的设备，但发送干扰指令，瘫痪一辆悬浮船还是绰绰有余。另一边，则坚定地抱住她，让她绝不脱手。

而司机的语气仍是风轻云淡，似乎，一切都仍在其掌握当中。

前面就是目的地，有着另一种灯红酒绿的芳汀区。一座座精致的小别墅，取代了主城区的高楼大厦，他们与装饰精致的人造绿化带一起，构成了这处卫星城的独到风景——毕竟，它是属于城市人才与在编人员的特区。

“嗯哼～艾丽小姐，不用您提醒，我们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不过，关键的问题是，她们可没有你这种意志与决心。”

“况且，即便是做这一行的人，也是需要有礼节，懂礼貌的。就算是谈对待老爷的态度我们也只可能比那几个家伙做得更好......”

“我也只能送您到这了，艾丽小姐，与老爷。前面可就需要门禁卡了。不知下次，我们会以何种方式再度重逢呢～是客户与雇员？是同事？还是......”

“算了，多想无益。祝你们晚安，伙计～”

在闪烁的霓虹前，黑船自知前面的世界不属于她，只得知趣地打道回府，冲入了眼前的茫茫黑暗，没多久，她和她的司机便消失不见。

也不止在何时，我的口袋内多了盒巧克力味的百奇。是她在上车前偷偷塞上的，还是在我下车后......已经记不清楚，毕竟，我的大脑早已被疲惫与颠簸折腾地陷入了一滩泥泞。

不过，它应该就是R.R.所谓的“承诺”。之前，她有说要为我“换换口味”的。

来路不明，长方形盒子，味道一定是甘甜的......甜的......甜......

想将其一点一点地，就像她那样，轻轻咬下，然后吮吸，任她在口中，弥散开......

可恶，又来了吗......那种感觉，那种头部的酥麻与诡异的渴望......明明......我都已经准备好的......

不，不行。我至少也得，也得拒绝她！

没多久，百奇包装便被掩埋在了沙土当中。我将自己的重心，再度放在了看护安德莉亚，将她一步一步地，慢慢驮回家身上......

可不知为何，即便是到了人造绿洲。这里的空气，竟也干燥的异常......同时，灯光则宛如太阳，强烈的折磨着，灼烧着我的每一处肌体。

不，我怎么能就此......

每迈出一步，诡异的燥热便再增一份。

每接近一寸，空前的疲惫便再加一丝。

每靠拢一截，内心的空虚便再添一片。

脚尖湿润了，双腿软糯了，亚麻色的头发也没精神地耷拉下来了。

“不，不行，我，我必须......”

我自己，也变成了和安德莉亚一样，在汗水与疲累中求生的，艰难跋涉的生灵。可也只有牢牢地背稳她，靠拢她，自己才能稍稍借地些许迈步前行的动力。

“不要，不要，离开我......”

从身上渗出的汗水，也被牢牢地兜在衣物内，化作压在身前的负担。周围的空气都沸腾起来，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气息，还是我身上的......

所有的念头都凝结为一个词。

终于，久违的，解脱的时刻得以到来：首先是属于我的小别墅映入眼帘，随后便是扇黑门浮现眼前。扫描完毕虹膜，大门得以拉开时，我才得以回到，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对了，得在那件事到来前，完成最后的......

裹在一身洁白内的安德莉亚，躺在同样洁白而又柔软的床单上。额头的“曙光”仍只是闪烁着刺眼的红。可幸运的是，那抹浑浊，已在跋涉当中被刷去了大半，代表理性的清澈，现在得以占据上风。

摸出口袋的手机，在隐约当中，只能瞥见多个未接来电与99+的爆满消息。

而目前，我的精神状况，似乎也只能支撑看清来自I.W.Y.的呼唤，安蒂卡的多条来电，以及......

她也是这样吗？

想要帮她总结，想要为他做回应，想要在明天，从她那里得到答复。但，我也陷入了自己的问题：难以言语的头疼，渴望填补的空虚感，无谓的干咳吞咽，水，想要水，那种感觉又......

“第二性征”所带来的副作用，已经恶化至今了吗......

毕竟，那些知识，那样的任务，那样的，在“白鼠工厂”内的编制与工作，就常理来看，本就不该属于这个年龄段的......

不知在何时，自己的“曙光”，也已经染上难以摆脱，无法纠缠的黑泥。它在天蓝色的萤火内，跳动着，翻滚着，分裂着......

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越是想，便越加后怕。越是感受到空虚，便越加期待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越加期待满足......

最终，便是一种充斥全身的饥饿感，肚子正哀嚎，头脑也在吼叫——如同在“白鼠工厂”私人研究所的入夜时分，如同每一个静谧的夜晚那样。要么把东西吃干抹净，要么被吃干抹净。只有这样，才能把我当作祭品，暂且安抚我体内肆虐的那只恶魔。

抱歉，看来，以后的一切筹划，只能托付给明天的，那个能够在“饱餐一顿后”，希望能够恢复清醒的自己了。

但筹划，筹划，可我，都有什么筹划来着......

当我再度醒来时，自己便置身于帷幕之中。反锁的大门为我打造了仅属于自己的舞台，而室内的孤影则扭曲变换，一步步地，引导我前去，满足最纯粹的，最本真的。她将告诉我，我的筹划，面对今晚的饥饿难耐时，我应当如何合理筛选膳食。

答案也已显而易见：蜷缩的脚趾，凌乱的衣衫，正跃跃欲试的手掌，攀至耳根的红晕，以及在头脑中，宛如走马灯般翻过的景象，都构成此次占卜的最终结论——

只有象征绝不分离的拥抱，才能......

不论是谁，都......

于是，我知道，今夜绝无可能轻易入睡。还有漫漫长路，亟待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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