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将我的身影拉的极长。空旷的大厅，圆环似席位，以及端坐中央的托马斯，最终都在我脚下凝作几个小点，转而消失不见。替代房间内那抹淡漠白色的，是真正的日光。

是的，当我走出控制室时。才意识到时间飞逝，外界已是黄昏。

人们总是喜欢以开会这种形式来伪装自己，让别人以为自己显得很重视某事，并为此付出了些许东西。以此，犒劳自己的良心。

看来，即使是精英也不足以免俗。

我也只能拾起今日的余烬，借着夕阳的迂回开始考察。

映入眼前的，是另一道风景线。尽管先前已在名片上确认了“患者”的信息，但我还是第一次目睹......真人吗......

夕阳的余辉洒在她身上，把手腕、手臂上的勒痕衬得明显。面颊上的汗滴也在映衬下闪烁熠熠。

同少女一样显眼的牌子也被打得亮晶晶的，上面简单地写上了几行字——

大意是“免费跑腿”、“取快递”一类的服务，免费一词还被打上着重符号。

她就是应该被托付“曙光”的孩子，疲惫地宛如忙碌了全天的太阳。身体正蜷缩在天蓝色卫衣中，享受属于自己的闲暇。女孩把仅有的防备留给了面前的招牌，用拥抱搂住了她的支架。然后则任由双腿、刘海与书包松松垮垮，如毫无打理的灌木丛般飘散。

旁边似乎就是修剪林地的园丁：不远处的白发少女只是轻拍着睡美人的背，口也随双手的节律轻声低语。她的脸上满是无奈，又溶解了一丝怜惜。如看管不省心宠物的主人般。

然后，即使是余辉也被抽离。黯淡的色彩从空中倾泻下来，大半城市得靠霓虹自力更生。月光也就可以专心完成喂养少女的任务。一点一滴的皎洁顺着微张的嘴唇饮入体内，涵养她的精神，

终于......

金色的瀑布自然垂落，遮蔽了女孩的半张脸，因此，看不清她左眼的模样。而她的右眼则闪烁出和“曙光”一般的幻光，稍显稚嫩的面颊上沁染出红晕。

自摆脱睡梦起身后，她原本的奔放随意迅速转归羞涩扭捏，怀抱名牌的两只手如今正背在身后，不老实地相互摩挲，连腿上那条白色连裤袜似乎都绷紧了弦。

还是寒暄打破了尴尬的境地，白发女孩掂起脚来，以摸头的形式稍稍安抚了她的躁动。旋即，两道身影便随教室灯光的熄灭而汇合到夜幕中。看似共同宣告了今天主要流程的结束......

然而对我来说。任务才刚刚开始——时间有限，得尽可能在短时间内，了解对方的病症，并实现对症下药。

于是，追逐战开始了。她们互相依偎着，朝一辆悬浮船走去。那艘船稳稳当当，正好能容纳两人。“冬琼”（Winter Fortune）的Logo似乎宣告了其主人的身份非凡：即便是在艾德米亚（Ademia）这座城市的富人俱乐部内，也少有人能享受到这样坚实耐用的可靠悬浮船。当然，不只是因为价格让人望而却步，它在功能性上也过于专一，对于追求移动“宫殿”的大亨来说，为一艘纯粹的船一掷千金，性价比还是太低了。

因此，更是需要打起十二分心思——正是因为这份纯粹，“冬琼”在速度与机动性上做到了极致。指不定发动机一响，我兴许就只能跟在后面吸水蒸气了。

现实毕竟还是现实，即便是动用目前手中持有的社区乌托邦终端，也无助于立即缩小差距——毕竟，它们没法复制出和与“冬琼”并驾齐驱的船只。

但要相信人们未来的智慧，只要社区乌托邦计划能够完美实现。每个人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冬琼”呢。

“司机先生，不用找了，请帮我个忙。”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便是在高等学府瑞维什学院（Revision Academy）周围也一样。学校以内，是保安与机器拉起的封锁线。行至学校外，则基本上成为了“看场子”的天下。暗色衣裳构成了片海洋，而他们在“寻仇”方面，确实是毋庸置疑的行家。

“乐意效劳，小姐，谈条件罢，毕竟金币声一响，我们就是一家了。”裹在褐色便衣内的打手前脚将钞票塞入口袋，后脚便向我献殷勤。当我抬头望向对方时，才注意到对面不过是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孩。对她而言，这身棕制服显得宛如人偶装般滑稽，暗灰的小鸭舌帽也压不住她黑发下的那份稚气，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已经“成熟”，她的口中还叼着半截百奇。

本应是在校园内读书深造的年龄，她却沦落到了这里......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她没多久便趁胜追击。

“怎么了，小姐，别看我R.R.个子小，但在这方面，我和大人一样灵光。”

“尤其是在您都已用黄金表达了真情实感的情况下，我又怎么好意思辜负您呢？小姐？”

“顺带一提，既然都已是家人了，也不妨告诉我一下，眼前这位阔绰的小姐贵姓如......”

“艾丽，没时间了。我们得立即动身，能保证我们能牢牢跟住那艘白色的悬浮船吗？”

R.R.只是狡黠一笑，旋即便轻易飞身上车，划出一道曲线。稳稳当当坐在黑色悬浮船的驾驶位后，她便在我面前指了指载客位一席，微微示意。

“‘冬琼’，哼，不过是那位老爷的船好了点嘛~不过，幸好艾丽小姐提出的要求是跟踪，而不是赛车或‘击坠’，否则我可就更难下手呐~”

“接下来，就请诸位开开眼界罢。”

“艾丽小姐，记得把门关好，头发理好，衣服也扣好，安全帽也戴上，不要东张西望。高速行船期间，尤其要注意交通规则与仪容仪表。”

锁好车门，带上帽子，系起安全带，确保自己在载客位安稳坐好后。电机的声音便撕裂了夜晚的寂静，黑色的猛兽就此苏醒，紧追那道白色幻影而去。

一开始，那只白色的精灵还能保持平稳和缓，和其他走在下班路上的通勤者一样能安然航行。这倒是我感到游刃有余，R.R.也顺势在路上一心二用，唠嗑起了家常。

“就这？看来今天这钱还是蛮容易赚的嘛！”

“只能说，艾丽小姐，只要一切照计划进行，我顺势还可以申请要求超额完成任务，把对面的小子给生擒了呢！”

“不需要吗？那么，都听小姐指示！”

如郊游般悠闲，我们依次穿过主干道，迈上立交桥，就着城市的灯红酒绿欣赏风景。最后，便安然抵达目的地——

一处平常的小区，白发少女下了白色的小船，向女孩挥手示意后，便在大楼前消失不见。

真相大白：“冬琼”是“患者”自己的财产。

不过在此时，事情正在起变化——“冬琼”的船主在放下客人后，似乎便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短短几秒，它便如离弦之剑般，消失在灰茫茫的大道前。

“这小子不要命了吗？！突然加速，完全就是将马路当赛车场飙车嘛！”

我们也越难跟上那抹白色轨迹的节奏，追逐的不过是前者留下的影子。稍不注意，它便会逃得无影无踪。

街景已经化作一道道光线，除却远处的小白点外，前方还有抹肆意飞舞的黑发。而耳边只能听到风暴的喧嚷与司机的些微叫嚷。

“切，看来碰上硬骨头了嘛~不过，如果以为这样就能难倒我的话，那还是太天真了！”

又是一道弧线划过，百奇饼断开一截，远远地被我们抛在后头。在此之后便是发动机的怒吼，黑色悬浮船以此表示自己绝不服输。

“能逃过我R.R.眼睛的家伙，还没有生出来呢？！”

摇摆，超车，漂移，晕眩感，汽笛声与咒骂......伴着他们，我们历经了一路颠簸。R.R.近乎将脚下的油门踩出火花，似乎期望将自己的一部分气力也化作这艘快船的动力。然而，病急乱投医的行为将注定失败。毕竟，机能差距摆在那。

只过了短短三分钟，我们便已连“冬琼”的尾气都无法追上。更别提在船上腾云驾雾的司机了。

意识到接下来的行动只是徒劳，我们只能选择放弃。我自己倒是坚定了第二天继续去学校观察的想法，而R.R.则是小船靠边停好，并牢牢锁上后。便直接便直接瘫软在驾驶座上，她毫不拘束的躺着，几乎成了个汗人。那凌乱的头发，不禁让人想到伊比利亚半岛的血雨腥风。随后便是一块褐布飞来——她直接脱下自己的外套纳凉，露出了诡异的，完全只是拿抹胸布与几片破布拼起的内衣。她的身材虽瘦削，但仍旧有力，肌肤也被晒得发亮，显然是在所谓的“现实生活”中锻炼出来的......

“抱歉，艾丽小姐，我食言了呢。嘿嘿~”，一改先前的急躁气恼，笑容又一次回到了她的面颊。她顺势还从驾驶位前的小抽屉中，摸给了我根百奇饼。

“如此看来的话，我只能收您50%的委托金了呢。毕竟，至少在第一阶段，我跟的够紧罢！”

“谢谢，不用找了。剩下的50%，我就拿来买这根百奇饼了。”我只是顺势接过R.R.的好意，旋即便自然而然地细细端详起百奇饼来——毕竟在江湖人士面前，总得留个心眼。

“诶嘿嘿，艾丽小姐可真是够大气呢......兴许，只要您想的话，拿下比那位老爷的小玩具更好的船。也不是问题呢！”

确实，“白鼠工厂”技术员的薪资确实非同小可。光是美国政府为此拨付的补贴就让人眼红......

在察觉到我的犹豫后，R.R.直截了当地截断了那根百奇，旋即又递给我未被涂上酱料的半截。

“也对，我应该考虑到艾丽小姐不喜欢吃芥末的。可不能只带着提神用的百奇，今后也得换个口味......”

旋即，她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有一个小问题要问问艾丽小姐。”

一定是有关“为什么要特别跟踪她的问题”。这就是所谓的“契约精神”。他们总是这样，扮演雇主的忠犬，咬定目标不放松。

“当然，如你所愿。不过，艾丽小姐，我其实更想知道。像您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追着那位老爷不放松呢——我想您也不是那种会真切地厌恶，憎恨，并满脑子想着血债血偿的‘大人’。”

她顺势翻了个身，从仰卧转向正视。褐色的眼球内，满是对我的好奇与期待。

对此，最好的回答自然是真相，当然，只是一部分真相。像“社区乌托邦”这样的大事，最好还是不要泄露给闲杂人士。

“我是去给那位‘老爷’看病的。她的监护人已经跟我签了份合同，让我去观察她的情况，并就此对症下药......先前的跟踪，也就算是一种观察。”

“能够帮我做到这些，也辛苦您了。谢谢。”，我低下头，鞠躬示意。

“医生吗？......真是古怪啊。不过，也正常。”R.R.的眼睛现出狡黠的光，旋即又讲道：

“艾德米亚的怪医多了去了，比如能完全治愈心理阴影的‘清道夫’，异军突起的‘少年天才’，乃至什么‘自闭症治疗中心’。一个比一个诡异。不过，既然在诡异已是常态的情况下。那么，真正的诡异反而应该算是正常，而正常的才算是诡异。对罢！”

我默默点头，是呐，关键是还是众人的认知。只要大家都认为某件事习以为常，某种东西能够普遍的推广开来，那它就是常识。所以，社区乌托邦所负载的理想，只要假以时日，就一定能够实现！

然而，一阵肚鸣打破了夜间畅谈的寂静。R.R.捂住自己那毫无遮掩的小肚子，旋即便不好意思地望着我。显然，她在还没吃晚饭的情况下，就兴冲冲地跑来接了我这一单。为的就是能多赚几个......

“没事，我请客。不知R.R.想要什么呢。”简单利落地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我自然而然地抛出了点外卖的建议：毕竟，在选择自由度上。电子订餐总是比线下饭店要来的更自由。

“不愧是艾丽小姐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她那褐色的瞳孔，也因我的这句话泛起点点微光。

于是，在点了三份墨西哥塔可与两杯汽水后。我们便又陷入了等待中，当然，时间并不长。发达的物流与快递配送系统告诉我说，只要十分钟。我们便能等到配餐。

接下来的这点时间，当然是同R.R.的所谓寒暄——不过，也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也许是因为真的很饿，R.R.的口中只有含糊的“塔扣饼”、“肉”之类的呢喃了。

“肉~怎么还没......”

“R.R.，醒醒，快递员到了，带着肉来了。”

没多久，远处便传来了熟悉的电机声，随后便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我们先前辛辛苦苦追击的那艘“冬琼”，就在眼前划出了道靓丽的弧线。这就是所谓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而她也顺势换了一身容貌——

红黑色的鸭舌帽套在头前，上头刻着I.W.Y.（I Want You）快递公司的铭牌。替代那身天蓝色卫衣的红色运动服与黑短裙，让女孩显得远比初见时来得干练精神。而在驾驶位上的R.R.，则只是直勾勾地瞄准了她手中的包裹与......裹在黑色过膝袜内的可爱双腿？露出了一副羡慕嫉妒的表情......

可同她相比，即便是R.R.都不足以算用“幼稚”来形容——如果说R.R.是小大人，那她就是位大小孩。那只天蓝色的眼睛内，满是独属于孩子的忧愁。如此神情，只能在犯错的孩子身上才能瞥见。双腿也有些微颤抖，顺着微风，丝丝汗液顺势垂落下来。她越是走近，我则越能听清那阵微微的鼻息，以及淡淡的柑橘似清香，她胸口前晃动的铭牌，也随之变得清晰无比：

没错，就是这样。安德莉亚·欧文（Andrea Owen）——“白鼠工厂”要求我解决的错误，就在眼前。

然后，她便郑重地，双手将细致包裹的快递袋递交给我。其中塔可尚温，汽水仍凉。她以此证明了自己身为一名快递员的效率：已在大快朵颐的R.R.，便是对她的最佳褒奖。

可，从欧文小姐脸上的表情来看，她似乎对此并不满足。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面颊通红，微咬嘴唇，连那修长的睫毛都显得不够自信，无力地耷拉下来......

随后，便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Did I ...... meet your exceptations？...... Anything else I...... can do for you？......”

（“我......能让您满意吗？......我还能......为您做什么吗？......”）

这便是我和安德莉亚的初遇，在夜间的偶然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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