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崇軒忍不住屏住呼吸幾秒鐘。「你這什麼意思？」

「如你所聽到的那樣。」白廣豪用一種微妙的表情打量著眼前這個「普通人」露在桌緣以上的半個身軀，像是在為他的遭遇感到同情、但又在評估著他的能耐。

「你以為崎靜雯的事情，是你想插手就可以隨便插手、想脫身就可以隨時脫身的事情嗎？」

「……這是在威脅我嗎？」崇軒小心翼翼地以窒息般的聲音說。

「只是勸告你而已。」白廣豪雙手交叉在胸前。「你也知道吧？崎靜雯的敵人可不是只有我們而已，她在外面樹敵眾多，隨時都有可能被攻擊，我們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那些人之中也有不少不聽人講話的，在你跟崎靜雯一起行動的事情已經成為事實的情況下，你的處境是一天比一天還要危險，甚至是哪天在路上被偷襲都不奇怪的程度。」

他邊說邊充滿壓迫力地抹了一下脖子，壓低聲音：

「你懂嗎？這個圈子，可是你一踏進來就出不去的，打從崎靜雯找上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無法逃脫。」

「……」崇軒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撐著頭沉思幾秒。

老實說，崇軒也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雖然早就知道靜雯所處的世界超出他的想像，但具體上到底有多誇張，他也實在沒個底，光是之前面對的幫派或是現在被包圍起來的狀況，就讓他有點手足無措了，如果真的發生什麼問題，那還得了。

但另一方面，他也無法確定白廣豪講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實，雖然剛剛也聽靜亞說過靜雯所面對的困難，但在他們認識的這段時間內，除了這群人之外，幾乎沒有什麼靜雯的仇人找上門來。

是因為本來就沒有那麼危險嗎？還是只是他人在福中不知福？

「無、法、逃、脫，是嗎？」

「沒錯。」白廣豪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你不知道你進入了什麼樣的領域、也不知道自己面對著什麼樣的危險和敵人，但知道那些的我可以確定，你是不可能──」

「那就能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什麼！？」意料之外的回應，讓白廣豪又有點錯愕。「你說什麼？」

「學校和家長怎麼教、我就怎麼做啊。」崇軒邊說邊撥弄了一下手指列舉方法：「看是要報警、帶安全哨、還是帶防狼噴霧器之類的，反正我只是個普通民眾，這種事情也不犯法吧？」

白廣豪一副聽到蠢話的表情。「你以為對上崎靜雯的都是哪些人，那種小孩子的方法怎麼可能會有用，更不用說警察，那些慢吞吞的傢伙眼裡根本只有績效和18％的退休金而已！」

崇軒聳聳肩，繼續說：「雖然就你的經歷而言應該很難接受，但我覺得你可以更信任台灣警察的能力一點，警察在台灣可是最受信任的公務人員之一呢。」

「而且，你說踏進你們這個圈子就出不去，我想那也只是你的想法……或者說是能力問題。」

白廣豪的表情頓時扭了一下，很明顯被崇軒的話給冒犯了。「你說什麼！」

「我是不知道你是為什麼會踏進那個圈子，也不想知道那個圈子裡到底有什麼樣的牛鬼蛇神。」

「但是，要知道，在你還在跟那些『圈內』的傢伙打交道時，可是有一個性格超級惡劣、想法超級詭異、跟人相處起來超級討厭的國中生，不僅從那些傢伙的手中救回了自己無辜被波及的妹妹，還協助自己的部下遠離那個圈子，雖然生活不見得很好，但至少能夠平安度日，甚至在那些已經不是自己部下的人家庭遇到麻煩時，她還親自出馬幫忙解決問題。」

崇軒對白廣豪挑起一邊的眉毛。

「相較之下，你要我怎麼相信一個已經陷害我好幾次、讓我被迫面對幫派份子、一見面就帶一堆人來堵我、還一口咬定我的人生已經跟黑社會脫不了關係的人所說的話？」

「你……」聽到自己被說不如靜雯，白廣豪的表情又渲染上些許怒色，看起來還比剛剛更危險的樣子。「我剛剛說過了，三年前的綁架案只是崎靜雯的陰謀而已！」

「但我又要怎麼知道，這話不是你想要讓我聽你的話的陰謀？」崇軒反駁：「而且，就算真的是陰謀好了，也無法否認她確實辦到讓那些部下脫離黑社會的事實，暑假小秀家發生事情時我看得清清楚楚，認識她的可不是只有你一個。」

「難道你想讓一個殺父兇手逍遙法外而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我說過，我也不能確定那種說法到底是真是假。」崇軒也加強了語氣：「你剛剛提出的那些疑點，也還是有很多可以討論的地方。」

「你說什麼！」自己的主張被這麼不屑一顧，讓白廣豪又驚又怒地大聲說到。

「你剛剛不也自己說了，還不知道陳先浩和前社長撕破臉的原因。」崇軒豎起一根手指：「在無法確定原因的情況下，你說靜雯她挑撥兩人關係的主張只是瞎猜，或許真的是前社長做了甚麼事也說不定，而且就算靜雯後來以相同的條件達成協議，也很有可能是發現跟崎家徵信社翻臉後情況更糟而做出的妥協，只是靜雯考量徵信社當下的情況而決定背叛他。」

「你自己不也說，他在跟崎家徵信社決裂後情況變的更糟了嗎？」

白廣豪咬咬牙，大概沒想到崇軒會拿自己的話來反駁自己。「那是因為──」

「還有這個。」崇軒敲了敲手機螢幕上那剛白廣豪剛剛傳給自己的路線圖。「就算上下學的路線很多，起點和終點的位置仍然是同一個，那些綁匪只要在幾個主要路口上多觀察幾天基本上就可以推理出個大概，綁架或假綁架的時候，也只要從校門口開始跟蹤，直到可以下手的時候在再行動就好，內應並不是絕對需要的。」

「而且，就算真的有人洩漏情報讓綁匪可以在談判當天下手好了，她們姊妹倆的上學方向也完全相反，要完全掌握對方的路線相當困難，第一個要懷疑的就不該是靜雯，而是那個負責接送的員工或其他相關人員。」

「你以為我們──」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崇軒一手拍在桌子上打斷白廣豪的話：「你的說法只是在『三年前的事情不是巧合』為前提之下進行的論證而已，但你仍然無法證明『不是巧合』這件事。」

「唔～」白廣豪懊惱地咬著牙，從喉嚨裡發出含糊的呻吟，似乎是被崇軒的話點出了致命傷。

「『不要剛開始就把自己侷限在自己的想法中，這會讓你自己都搞不清楚調查的方向。』（ps：第二卷第二章06）」崇軒敲著自己的太陽穴。「靜雯那傢伙在調查小秀的事情時曾經這麼跟我說過，雖然我從來都不是她的徒弟，但她說的沒錯，如果一開始就設定好方向的話，只會讓自己忽略其他的可能。」

「學長……」靜亞摀著嘴巴、眼睛瞪得渾圓、耳朵也豎了起來，像是聽到了哪個長年不見的老友的消息。

「你……」被崇軒指責調查錯誤的白廣豪，額頭上瞬間爆出了青筋，表情也被震驚和憤怒扭曲，似乎不敢相信崇軒會說出這種話。

他的嘴巴開開合合，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又因為氣過頭而說不出口，全身肌肉緊繃到微微顫抖。

好一會兒後，他才掙扎著開口：「你就……這麼相信崎靜雯嗎？」

崇軒毫不忌諱地點點頭。

「跟你們比起來的話，是這樣沒錯。」他撇撇嘴。「畢竟，你們連自己該做的事情都沒在做。」

「你──」如果說剛剛的表情是被惹怒，白廣豪現在的表情則是就像肚子被突然打一拳。

被崇軒的話這麼侮辱，白廣豪也無法再維持冷靜下去，一拳打在桌子上怒吼：「你這傢伙說了什麼！」

然而，儘管知道自己可能踩到老虎的尾巴，但崇軒還是堅持沒有道歉，反而抬頭挺胸對上白廣豪。

「前陣子慧文高中附近發生搶劫案你知不知道？（ps：第三章01）」

「什麼！？」

「最近附近的治安都不太好你知不知道？（ps：第三章04）」崇軒不打算停下來，繼續飛快地動著嘴巴：「那些騷擾學妹和跟幫派打架的謠言害我在學校裡有多慘你又知不知道？」

一提到謠言的事情，崇軒的火氣又上來了。

「明明自稱『正義』，但在有人需要時你們卻忙著找其他人的麻煩，難道這就是前社長的精神？如果是那樣的話，那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崎靜雯做的事情又有更好嗎？」白廣豪憤怒地回嘴：「姑且不說三年前的事情，我剛剛也說過了，她對上門請求幫助的人一點也不手軟，謊報、欺騙、甚至盜用帳號，這不是一個徵信社社長應該做的事！」

「的確，我不否認。」崇軒點點頭。「那些事情我也看在眼裡，所以我也沒有要說她多好，但至少，」

崇軒一雙銳利的目光刺著白廣豪。

「她找到了真相。」

「什麼！」

「林珮郁雖然在事件後受到了打擊，但她也藉此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和周敬偉的真面目，重新調整了自己的生活。」崇軒說：「她當然也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度日，但如果沒有靜雯揭露，她一輩子只會是其他人口中給林哲奇母子帶來災難的掃把星，而無法面對自己應該知道的事情。」

「小秀的家庭雖然差點分崩離析，但她也在事件的過程中重新認識中成大叔和怡璇姐，藉此調整了自己的態度，重建了家人之間的關係，最後還請怡璇姐去參加自己的家長日、並且開開心心地去玩尋寶遊戲。」

崇軒深呼吸一口氣。

「我承認，靜雯在調查的時候，真的是一點人性、一點交涉的空間也沒有，而且還很自我中心、絲毫沒有一點體貼、甚至還會把那些人的問題當作取樂的方式，這也是我最不爽她的地方。」

「但是，她至少回應了那些人的要求，幫助他們找到真相，並且讓那些人有認清自己和身邊的人，並重新選擇生活的機會。」

他睜大眼睛，有點猙獰地瞪著白廣豪。

「相較之下，你做的事情在別人看來根本就只是打著前社長的『正義』名義在報私仇而已，而且還是為了爭奪繼承權這種無聊、醜陋、狗血的八點檔劇情！」

「你～」

看到白廣豪的臉，崇軒才察覺自己是不是說過頭。

只見他原本就很火大的表情瞬間變得像野獸那樣猙獰、全身像是備戰般繃緊，再度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次還因為氣勢過猛，把桌子往崇軒的方向撞了幾公分。

「你、這、傢、伙──」

「──說得真好～」

這時，另一個聲音傳進了崇軒的耳中。

像早晨的微風那樣悠哉。

像看戲的影迷那樣愉悅。

「「「！！！？？？」」」

儘管只是普通人的正常音量、搞不好甚至還比正常音量還小聲一點，但那個突然闖入爭吵中的聲音，卻讓在場坐在桌子旁的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這、這個聲音是──

崇軒猛一轉頭，視線卻被旁邊的員工給擋住。

當他掙扎著探頭探腦在椅子上探頭探腦想要將視線擠過員工的時候，對面同樣轉過去的白廣豪倒吸了一口氣。

「崎、崎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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