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闭上双眼的，她做起了梦，想起了她的故乡，氪星。

上一次梦到氪星的时候，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甚至在氪星还没有彻底毁灭的时候了。但是梦到氪星，从来不是一件享受的事情，它的毁灭过于悲伤，悲伤到以至于一切彩色的快乐记忆都会变成黑白，悲伤到以至于已经麻木了。

此刻她躺在她最熟悉的床上，卡拉的幼年、童年、青年都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科学家佐-艾尔的府邸中，卡拉-佐-艾尔望向圆形的大玻璃窗外，看着阿尔戈城中一座座高楼，却鲜有人烟。

那时候的氪星，安稳的日子已经不常见，先是陨石，后来又是地震，无数的小灾难层出不穷。卡拉记得最后那天地震来的又强又快，连路上的学生们都已经被晃的走不动了。

街道开裂，墙面倒塌，那些往日的友善邻居，被破碎的尖锐物刺穿，或者就是坠入裂缝之中。他们手中的物品散落一地，无论是那些刚从超市购买的宇宙各地进口而来的水果，还是文件、办公用具，地面上也就只有血迹、建筑物碎片、残骸、遗迹。

那些载具残骸中，有的还能看到情侣之间赠送的鲜花，有的还有孩童可爱的贴纸，也许里面的乘客已经被带到安全的地方，或许也并没有。

卡拉想起来，路上见到的那些还有一丝气的居民，要么被困着等待早已不存在的紧急救援，要么就是在收拢自己的五脏六腑拼死一搏。当然不知所措、失声痛哭的人绝不是少数。

路上还能走的人，人人脸上有灰尘，人人脚上有鲜血。人们不再互相打招呼，不再关注那些街边的景色。当然街边也没有景色了，没有人会喜欢残垣断壁，没有人会有心思看被毁坏的花草，没有人会忍心看那些被破坏的美好，那些毁灭与死亡如同地狱的音韵。

氪星历史课本中那些辉煌灿烂的“传奇、偶像、英雄、技术、史诗、战争、飞船、征服、土地、群星“此刻彻底沦为了历史，也许再也不会有人能够见证。爱情、希望、泪水、痛苦欢笑被死亡与灾难用鲜血与骨骸定格下来。幸运的话，那些遗迹、那些知识能够被宇宙所记得，也许有朝一日能够被别的物种发现。

再后来就是阿尔戈城幸运地被爆炸从母星分离开来。说来幸运，阿尔戈城此时的生存率已经超过10%了，那些幸存者相比于其他区域中的那些葬身于火海、惨死爆炸的居民来说，至少可以多活几年。

但是局势没有因为人们的幸存而变得更好，能源、食物水源供给都被切断了。那些零星幸存下来的难民开始涌入，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医生、战士、官员、工人、犯人，甚至还有别的星球的人。

“要善良~“，卡拉的父母一直告诫着她，这句温柔而坚定的告诫一直提醒着卡拉和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凯-艾尔。卡拉也一直这么做的，她努力过好每一天，用善意面对着所有人。她是幸运的，幸运是她努力获取来的，在氪星上，卡拉曾经收获了亲情、友情，还有那在萌芽中的爱情。只可惜那10%的幸存者没有卡拉的意中人，就连往日的玩伴也是寥寥无几。

他们没有时间哭泣。起初，他们幸存的科技能够开始恢复运作，保障饮食和水的供应。经历了最初的死寂，大家都加入了建设。

然而最初的一个月过后，那些在大爆炸中受伤的人大多数都没有挺过来。人们还会修建体面的墓地来安葬罹难的受苦者。

后来，宇宙的尘埃和流星开始影响受苦的人们，他们开始加固穹顶，加班加点。

再后来，穹顶完工，射线被隔绝开来，没有宇宙的本底辐射的威胁了。但是人们发现大面积的辐射消退了，某些区域的辐射病还是没有太多缓解，医院里面挤满了不知所措的人。卡拉的母亲也不行罹难。

“要善良……“，卡拉永远忘不了她在母亲病床前痛苦的那一刻。是否维持将死之人的生存永远是个难题，卡拉看着她的母亲气息渐弱，和蔼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再到后来，作为科学家的乔-艾尔发现了病灶，是氪星的一种绿色的矿石正在伤害着所有氪星人。这些平日安分守己的矿石，在离开氪星母星的磁场保护，正在发生难以理解的变化。

可是，辐射对那些外星人没有影响，一种奇妙的氛围开始笼罩在各个种群混居的街道，人们开始议论着彼此。

解决氪星石辐射的办法也很简单，阻隔，修足够的铅制防护墙，足够到容纳所有人。当然，氪星人就行了，但是保险起见，管理委员会还是决定给所有居民铺满隔离墙。

修筑的过程十分漫长，每个人的手腕、脚掌都有鲜血。

一个月后，铅制防护墙完成了，但是在这一个月内，大部分的民众都由于暴露在没有防护的空间中而受到了辐射的影响。

他们在后续的一年中，陆陆续续的离去了，那些并发症似乎要比宇宙最深处的邪恶还有令人难以接受。起初人们还保有希望，可是在见证了无数生死离别后，他们已经开始记不清楚，这块墓碑属于谁，而那份悼词又是念给何人。

几乎没有新生儿降生，孩童也缺乏教育和管教，那些过往的习俗，现在通通让位给生存。好在卡拉是实用主义，卡拉是那种改良版的善良，她并不迂腐，懂得变通和审时度势。

再往后，陨石风暴又来了，砸在穹顶上发出了叮当响声。卡拉记得那些清脆的声音，好像以前读书时，无所事事只能看书和发呆时，手指敲击桌面发出的响声。

可是有一天，那些响声不在是远在天边，卡拉透过窗户看到了通红一样的陨石击碎了穹顶，击穿了他们的铅制防护墙

“啊，也许这就是‘祸不单行’的意思吧”

“辐射回来了，人们很快就会死了“，传言开始蔓延。哦不，不是传言。

人们很快发现，他们没法修复破损的洞口，资源短缺。而且即使有，谁知道下一场陨石会是什么时候降临？也许在下个月，阿尔戈城中所有挺过第一波辐射的人，也终将被收割吧。

病房里，姑息治疗的人变多了，有的干脆直接回家，不如多花点时间来见见仅存的家人们。

管理委员会没有时间彻查是谁负责监督防护墙工程质量，是谁负责施工了。他们或许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吸取教训了……

“也许，我们的出路，只有逃离吧。逃离我们这个曾经被称为家园的地方吧，否则我们都会死”

于是在象征性的改组委员会之后，人们开始用最后的材料建造逃生工具。

起初他们规定，只允许从废弃的材料中改造。但是很快他们发现，即使在大多数都已经丧生的情况下，即使在把阿尔戈城所有能用到的材料，我是说所有，锅碗瓢盆，也无法建造能够运送所有人的飞船，甚至，只能送走一小部分。

好了，故事进入高潮了，文明的马拉松也来到了熟悉的41公里处。

那些传统主义者、优胜劣汰学说追捧者、理想主义者、氪星人至上主义者、外星人互助联盟者、降临派主义者在氪星文明最后的一公里赛跑中，搅在了一起。无论是什么主义，都有自己的市场，这帮无助的人中，最不缺乏的就是信徒。

有的人自私，有的人慷慨，有的人独善其身，有的人想力挽狂澜……

“要善良……”，这句话似乎成为了一句空话，也许人们心中仍然有这句话，至少很难执行下去了。

但是卡拉，一直记着这句话，她也是这么做的。修穹顶、防护墙，再到现在的飞船，卡拉一如既往的努力。

不过在强硬手段下，飞船的建造工作还在稳步推进，只不过好像没有任何关于登船名单的信息。

随着一艘艘的飞船竣工，人们的希望却没有递增，猜疑和妒忌却在累积。工人们觉得自己能上飞船、设计师觉得自己能上飞船、农民觉得自己能上飞船、管理层觉得自己能上飞船，医生觉得自己能上飞船。

但是，每个人都尽心尽责，至少表面上如此。医生、农民、工人、设计师、管理层都是如此，应该说，他们大多数都是如此。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

墓碑每日都有增加，平静死寂的生活每天这么过着。管理委员会颁布了飞船建造计划的报告，停机坪里，各式各样的飞船停泊着。

也许日子就会一直这么不紧不慢，逐渐挤压他们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了。随着爆炸声响起，飞船一艘接着一艘的被摧毁，降临派的人挥舞着他们亵渎一切的旗帜，撕扯着最后的希望。

因为希望永远是只能惠及部分人的，这超乎主观，但受制于主观。

他们有的隐藏成病患，在医生靠近时隔断医生的喉管，有的把小孩洗脑，将别的玩伴推下楼房。更多的人参与到“毁灭计划”的主体中，让所有人葬身于此。

没有人知道他们谋划了多久，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他们。坊间流言蜚语没有停止过，但是说来奇怪，如同破窗效应一样，如果当人们真的见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那些无辜的人们可能就会自愿加入他们，从受害者转变为加害者。

就这样，阿尔戈城的最后时光，在这虚假的希望中，如同死水干涸一般，缓缓推进。即便在梦中，在回忆中，也不会有人清楚的记得阿尔戈城最后一天的样子。

当阿尔戈城毁灭的时候，卡拉的父亲带着卡拉和她的弟弟逃脱狂热的人们。乔-艾尔找到两艘没有被毁灭的飞船，他把卡拉带到那个单人飞船上，指了指旁边的双人飞船，安抚着卡拉-佐-艾尔。

“你将搭乘它，我的小姑娘。不用担心你的弟弟，他还能照顾我呢。”。乔-艾尔抚摸着卡拉的脸庞，擦了擦她嘴角的灰尘。

“明日很快就会到来，也许我们还能见面，也许不能，我没有办法保证这一切，原谅我，卡拉，我永远爱着你，我的女儿”，凯-艾尔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他还从来没有和姐姐分开过。

“也许你会经历恐怖，经历胜利，你永远是我的女儿，祝你好运，记住你母亲的话，要善良……”

乔-艾尔设定了飞船的参数，关上舱门。他带着卡拉的弟弟，凯-艾尔坐进了另一艘飞船中，看着卡拉的飞船缓缓升空……

“起飞检查完成，飞船起飞倒计时”，温柔的机器声在舱内回响，卡拉隔着玻璃看向停机坪上，人们在燃烧的残骸前扭打在一起，远处的天空陨石风暴似乎又来了。

卡拉看向父亲，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她甚至没有时间在仔细看他们两个多一眼。

“…5…4…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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