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笔名

寒假刚结束，今年M市的夏日总是格外炎热，未到中午日头就已经能把人晒蔫了。徐炀无比怀念冻得人发抖的时节，现在她正独自一人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想着尽可能清爽地去到教务大楼。

开学季总是M大最忙碌的时候，懵懂又青涩的新生们往来穿梭于各幢建筑之间，他们的家长则必然比他们更为雀跃，陪着孩子忙前忙后，仿佛自己才是考上这座一流学府的那个人。然而对徐炀来说，这已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毕竟作为材料工程的研二老学姐，她连一间教室带几扇窗都已经了然于心了。但每年看着这些充满朝气的新人们，却也总能让她回想起当年初入学时的惬意时光。

毕竟，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嘛。

徐炀的名字是爷爷取的，老爷子盼着抱个大孙子，名字都想了好几页，可最后没曾想过是个比男孩哭得还响亮的女娃娃。但老人非但不气馁，还在孙女一出生便拉着"行家"来看，人说五行缺火，他当即就要取个带火的名儿，说是要图个威风凛凛、风风火火的意头。而徐炀也确实是人如其名，虽然平日少言寡语，但行事向来风风火火。

此时徐炀正迈着两条大长腿，三两步并作一步地赶着路呢。她长着一米七七的修长高个儿，加上年少时被爷爷在部队大院里督促着养成的健身好习惯，让她有了不输隔壁大学体院男生的矫健身姿，就算是最普通的衣服套她身上也跟衣服架子上的一样好看。徐炀这姣好的面容和高挑的个子，使得她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一路上引来不少新生和家长的侧目。但她似乎全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一头天然卷的中发随性地压在降噪耳机下，一边肩头挎着大大的皮包包，薄薄的唇上叼着袋冰镇豆奶，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跃动，哒哒地打字时还不忘呲溜溜把袋底的最后一点儿喝完，路上遇到认识的人便咧个淡淡的微笑，匆匆点头便过。

不一会儿徐炀就来到了目的地。

M大对待研究生们向来是更为宽松而高效，更别说像徐炀这种当年直接保送王牌专业的凤毛麟角了，教务的老师们都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不过半小时，一切返校事宜便都办理妥当了。但徐炀前脚刚出办公室门，便听到了一句轻快的问候。

"哇，炀炀！你好早呀！"

"啊，桃子。你也蛮早嘛。"徐炀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苏桃，她在外语学院的发小。"上午得去跟教授开会，完了还得跟他上工作室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弄完，所以就早点儿来把这七七八八的手续先给办干净了。"

"好家伙，这才第一天就要开始爆肝了？哇……理科生真可怜。"苏桃啧啧，但随即也小脸一皱苦兮兮地抱怨了起来。"其实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啦，我们院老大点了我来做这一届的导员，军训开始前怕是要过上天天带崽儿的日子了……"

苏桃并不是像徐炀这样的超级学霸，她可是低分飘过才考上的研究生，属于能摆绝不站、能站绝不卷的人，但是由于善于言谈交际，加之外形娇小可爱，上到师长下到同学，基本上人见人爱，哪儿都吃得开。好巧不巧，苏桃的导师刚好就是副院长，于是完全不顾苏桃拉得老长的脸，直接半钦定半举荐地让她为学院奉献自我去了。

"真可怕……"徐炀听罢，再看到苏桃怀里抱着的厚厚一沓名册和表格，只觉泛起一阵胃酸，要是不善交际的她遇上这种事儿怕是得落跑，这还不如泡在实验室里一整月呢。但出于对好友的同情，她还是尽力安慰一下。"不过你这学期的学分应该是有着落了吧，又能让你白翘不少课了。"

"哪儿啊？！就我们那抠门老大，我今早瞄了一眼，可没见多给多少分！"

"哈哈哈哈，那就没办法了，也该你磨练磨练了。"徐炀见安慰无果，心里竟然也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哼！你就笑吧！诶，说归说，今晚的事儿可别忘了啊！"

"啊，我差点儿给忘了。"

"我就知道！"苏桃嫌弃地朝徐炀翻了个白眼，"大伙儿可都会来，你别又又又迟到了。"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徐炀说着拍了拍肩上的包包，"我保证忙完工作室的事情就马上过去。"

大伙儿都会来啊。还真是挺长时间没见了呢。徐炀今年几乎是一整个暑假都埋头在工作室中，一直到开学前那阵子，每日节奏都紧凑得很，几乎没有闲暇时间。现在回过头来她才发现与苏桃这群知交好友已经两个多月没见着面了。

"行吧，姑且信你，晚上6点半老地方见！"苏桃说罢就用纤细的大腿顶了一下怀里差点儿滑落的表格，接着转身离去。可没走几步却突然回过头来，小小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可得好好准备哦～"

徐炀心领神会，心里竟不由得多了一些期待，嘴角也不觉上扬，挂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傍晚已过，眼看着天色就要铺上一层昏黑，但在离M大校区不远的一处工业园内，各栋建筑内依然有不少人在忙碌着。

"唔，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剩下的可以等下周开学后，你们再带着菜鸟们一起做做看。"谢教授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拍了拍手，对着工作室里的年轻人们说道。

"啊，看机器看得我的眼睛都要花了！"

"别说了，我脖子都要断了……"

"周末万岁！"

听到老大放工的指令后，大伙儿恨不得抱头痛哭。徐炀也长出一口气，谁能想到还没正式开学呢，就已经在工作室里被摁着头干了大半天。但是奈何谢教授给他们找了几个不错的课题，做得成的话确实能锻炼不少。

"你们这几个家伙嗷嗷什么呢，这才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嗷嗷，放个假回来还懒成虫了？看看人家小徐，人家一个女孩子都没叫苦。"

"我只是懒得说，但我心里苦啊……"徐炀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老大你太偏心了！重女轻男！"

"老邓你就闭嘴吧你，咱们组这儿能来个女生就不错了，你不看看隔壁几个组！"

"昂……也是。"

徐炀一路也不搭话，只是抿嘴笑着和同期这群七嘴八舌的同学一块儿，跟着教授出了实验楼。虽说徐炀自小被养得比不少同龄男孩子还结实，但在化工学院里，她的性别就决定了自己必能获得超然的地位，可徐炀全然没把这些事儿放在心上，倒不如说这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心，让她对学业和工作没有丝毫懈怠。

"诶对了，小徐啊，你这次交的课题我看了。"徐炀刚与大伙儿挥手道完别，只听谢教授在开车门前对自己说道，"我一个在Z市的朋友的公司也在做类似的项目，还蛮有意思的。如果你有什么感兴趣的问题，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啊……好的，谢谢教授！"徐炀先是一愣，脸上随即不由得雀跃了起来。

谢教授欣慰一笑上了车。

徐炀心里畅快极了，成就感和被认可的满足感在心口发酵。但突然一阵来自裤子口袋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喂--"

"徐！炀！这都几点了？！你人呢？！"电话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了苏桃气势汹汹的质问声，徐炀看了一眼手表倒吸一口冷气，一不小心又又又又迟到了！

徐炀连忙说了千万声道歉，耳机也顾不上戴，奔到路边拦了辆车直往约定地点驶去。

终于，徐炀在晚上7点10分到达了约定好的老地方——「笔名」酒吧。

「笔名」酒吧在M市的名声并不是那么响亮，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酒吧的装潢设计整体走的是文艺小清新的路线。建筑一共有两层，一楼大堂桌子最多，平日若是有歌手也是在一楼表演；二楼则更小一些，主要是改成了中空平台，使得二楼的客人也能清楚地看到一楼的表演。酒吧外墙涂的是灰白色的漆，如今已有一些斑驳，上边爬满了或红或青的爬山虎，室内摆的是棉麻布包的实木家具，墙上嵌着铜绿色的金属门窗。白天经营餐饮，晚上才开始查验身份证并售卖酒水，属于一家典型的清吧。

"你完了，桃子可是一脸要吃人的样子。"徐炀刚走进店内就撞见了点完菜的酒吧老板"大头"，他边一手挫折下巴发青的胡渣，一手输着点单序号，边对徐炀挑眉说道。

「笔名」平时的生意不温不火，但这会儿正是周五的晚上，多少还是来了不少桌客人。大头负责点菜和结账，俩服务生负责在后厨和前厅往返上菜。徐炀看她们都是生面孔，心想大概是开学前不久招来的勤工俭学生吧。

"啊哈哈……希望她一口吞不下吧。"徐炀无奈道。

徐炀打过招呼后，径直走到楼梯旁的一处小门那儿，这个小门被楼梯旁的景观树遮挡了不少视线，前厅的客人基本上不会注意到这儿。徐炀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黑白相间的小卡片，娴熟地刷卡开了门，门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通往地下负一楼的楼梯了。随着自动门"吱吖"一关，外面的嘈杂声立刻被隔绝在外。楼梯间亮着两排嵌入式的暖光灯用以照明，不多时徐炀就走到了另一个门前，门后就是酒吧的地下设施处，也就是真正的「笔名」所在。

徐炀推开了门，地下的"真·笔名"比地上的宽敞得多，躁动的音乐和闪烁的灯光在这片空间里肆意爆散着，这是一片暗藏在不为人知之处的灯红酒绿。这里没有一星半点儿与地上相同的元素，在场的所有客人无一不身着材质各异、设计夸张的服饰，有油亮的乳胶衣，有紧实精致的皮装，更有甚者打扮得如同非人之物，世俗的审美和颜面的桎梏在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欢愉和尽兴在大厅中徘徊。

徐炀从一个身着乳胶夹克的男人身旁借道而过，刚穿过几个人，又经过了一对SM情侣的酒桌，女孩儿打扮得精致美丽，男孩儿则戴着一张全头犬面具匍伏在主人的脚边。再一转身便是吧台，三四个身着全黑微孔乳胶衣的友人，倚靠在桌边用仅剩的嘴部开口浅酌美酒，嬉笑谈天。闪烁的灯光让徐炀有些看不清前路，与人群擦肩磕碰是难免的，有时遇到相识的客人便会停留片刻点头致意。在将近一首歌的时间后，徐炀好不容易穿出了人群密集的地方，终于有工夫眯着眼在一阵阵迸闪的灯光搜寻自己的友人们了。

终于，在一处挂满了相框和黑胶唱片的角落卡座，徐炀发现了四个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个女孩儿穿着一身乳胶制成的酒红色长裙、披着一条白色绒毛披肩，她侧身坐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无意的坐姿却把她的尤物身材勾勒得万分动人，那头长长的金色大波浪搭在肩上，如翻动云海般的发丝挡住了小半边白皙的脸颊，一脸精致的妆容显得迷离又醉人。

坐在红衣美人身旁的另一个短发女孩儿则穿着一件印满各种符号的黑色外套，外套里只着一件黑色露脐短背心，下身一条裙边被破碎处理过的灰色及膝裙，配上一双鞋跟厚似松糕的长靴，头上顶着一对泛着乳胶光感的恶魔角，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小圆脸被手机的灯光照得泛蓝，一双自带倦意的双眼正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

除了这两人以外，还有一个女孩手拿点餐平板靠在在卡座边上。她身材瘦高，画了一脸烟熏妆，耳骨和下唇打着闪亮亮的小钉，梳着一头脏辫、戴着一圈铆钉脖环，麦色皮肤上布满各式纹身，随性又狂野。上身穿着一件松垮的长袖透视上衣，依稀能看见里面的黑色抹胸，纤细的胳膊和腰身亦朦朦胧胧地裹在里面，下身一条光亮的低腰黑色皮裤，把她的两条长腿理得笔直。

而在沙发的另一侧，徐炀看到穿着一身纯白LO裙的苏桃，她正在沙发上用膝盖撑着娇小的身体，抻着脖子使劲儿四处瞧着。徐炀不得不佩服苏导员的精力，新生入学第一天必然是极其忙碌的，但是忙了一整天的苏桃还有精力把自己收拾得这么精致。一头粉紫色的卷卷假发蓬蓬松松，发海里还冒出来两个小小的猫耳尖，一身宛如童话小公主一样的装束，在这卡座里显得格外显眼。苏桃一张瓷娃娃一样的小脸鼓囊囊的，一双大眼在昏黑的光影中搜寻着，不一会儿两人目光便交汇了。

"看到她了！徐炀，这边！"没等她走到卡座前，只见苏桃杏目一瞪，叉着腰就数落起了她来，"你看看你啊！都几点了？！就是去鬼混也该混完了吧？！"

"抱歉抱歉，等模具等得有点儿久了……你们吃上了吗？"徐炀立马认怂，惭愧地合十抱歉。

"微信也不回，手机也打不通，要死啊你！"

"啊……原来手机没电了啊"徐炀闻言立刻把手机掏出来查看，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电池的电量就已经全空了。

"好啦桃子，你就别骂她了，人来了就好啦。"盯着手机的女孩儿头也不抬地象征性安抚了一下跳脚的小公主。

"星星你还帮她说话--"没等苏桃说完，梳着脏辫的女孩儿就一把给她按到了沙发上。

"刚准备点呢，这不等你嘛。我和铉姐下午来前垫了点儿，这俩倒是饿得不行了。"脏辫女儿说着还用尖尖的下巴指了指卡座里一动一静的两个女孩子。"赶紧看看你要吃什么，酒水就待会儿再看吧。"

"胜男，给我加一杯马丁尼呗，我得先热热身。"徐炀看到柳铉正温柔地给苏桃顺着毛，笑得一脸温婉地看着自己。"炀炀点完赶紧去收拾一下吧，头发都乱成鸟窝了。"

"好、好的，那麻烦你们再等我会儿哦。"徐炀随便点了一些轻食和酒水后，拎着包就立刻往化妆间走去。

"这孩子还是这么风风火火呢。"柳铉看着徐炀的背影笑道。

"哼，疯是不疯，天天净让人火大！"苏桃嘟着嘴不满道，"亏我还花了这么大力气打扮，还得干等半天。"

"！"刚才专心致志盯着手机的陈星园，突然蹦起来凑到苏桃跟前。"桃子桃子，雪织的头壳开订了！赶紧抢！"

苏桃听罢，连徐炀都不骂了，赶紧从小手包里掏出手机刷了起来。一旁的柳铉看着她俩挤作一团的认真样，只是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着。

"点完啦。"靳胜男点完单回来，手里还拿着两杯酒。她将那杯马丁尼递给柳铉，柳铉谢过，两人轻碰一杯，先酌了起来。

像「笔名」这样的场所，为了避免一些不太有道德的行为，场内设有专门提供给女士使用的化妆间，徐炀洗了把脸后，迅速进入了化妆状态，手里画笔飞舞，熟练地在自己这张标致的脸蛋上上起了妆。

不多时镜子里的徐炀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套妆容下，徐炀本就立体的五官显得更加锋利，黑中泛蓝的眼影和唇色，让她看起来冷艳无比。

脸上的工作准备就绪后，徐炀旁若无人地脱起了T恤。她的动作干练至极，纵贯腰身的肌肉线条尽情舒展曲张，短短一瞬，徐炀健美的上身只留下了扣在胸前的隐形乳贴。此时一同在化妆间里的几个姑娘看到这一幕，纷纷两眼冒光地盯着徐炀猛瞧。随后她从包里拿出了一条深蓝色的露背连衣长裙，借用化妆间的挂烫器稍微蒸平整了一些后就往身上套。待套好了裙子，徐炀把宽筒牛仔裤从裙下脱下，露出了早就穿在里边的黑色马丁靴，以及那两条修长却紧实的大长腿。这一身长裙非但没把徐炀衬得柔和，反而让她带上了一种别样的锋利。高领口、修身袖，长裙下摆长及小腿且裙摆极大，轻轻一转好似一团深蓝的蔷薇云，压迫感十足，唯独背部的大开口让她白皙无暇的皮肤从后方看去一览无余。这种介于禁欲和性感的反差感，正是徐炀审美观最直观的体现。

轮到下一道工序了，徐炀从包里取出了一件黑色的皮束腰。她套上束腰，深吸一口气，双手毫不留情地一抽，本就紧致的腰身立刻被勒得又小了一号。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带着痛苦又充满挑战的感觉，这种肉体与精神搏斗的感觉。

妆容和装束都完成后，徐炀又麻利地将发型打理出了湿发的效果，如此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工序了。她拿起来一副半脸的黑色皮面具，面具的外形形似口罩，但在唇齿处却设计成了镂空的造型，好像一根根用来禁锢的银亮小栅栏。徐炀缓缓将面具带上，小羊皮柔软的质感与鼻尖和脸颊触碰的瞬间，徐炀的身体发出了如触电一般的反应。

"啊，这该死的触觉，令人无法自拔。"

此时的徐炀在全身镜里宛如一个蓝黑相间的女猎人亦或是女杀手，危险又锋利。收拾好东西后，徐炀拎着包，在化妆间里女孩儿们灼灼目光的目送下走了出去。

她的夜晚终于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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