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Sin

女人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把玩那枚古老的徽章的时候，老式挂钟上的时针才刚过六刻。

透过老旧的窗能看到曲折的卵石路上已经漫上了一层薄薄的乳白色雾气，夏时令下本不该有这样的景象，更不用提此刻天幕已经黑尽——而路上行人只是步履匆匆，并无任何惊讶或者意外的神色，看起来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她的指腹摩挲过徽章上凸起的蛇状花纹，金属徽章上镶嵌的红色宝石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血液般黯淡的黑红色——这种精妙的工艺放在黑市上一定能以不菲的价格转手，而徽章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手中的物件是否名贵，像抛硬币一样抛起，落在她手中的时候挂钟传来报时的声响。灰发女人循声望去，只见挂钟上的时针指向了五。

到时间了。

女人这才站起身，缓缓向楼下走去，乳白色的雾气变得厚重，卵石路上也空无一人——靠近内海的狄斯镇这些年已经衰败，镇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

她的穿着与她的房屋一样不伦不类，衰败的狄斯镇里难觅一座华丽的楼宇；消息的滞涩则更让狄斯镇的装束偏向老旧与陈腐，以至于黑衬衫与灰色外套的搭配都显得新奇。

内海涨潮之后吞没了不少沿海的城镇，有权有势的家族纷纷迁往内陆的费沙城，偏偏只有米诺斯家族没有迁走——在狄斯镇还没有衰败的时候，人们知道米诺斯家族长名叫Shepherd，也就是牧羊人的意思，而这家族传到第十三个孩子手里——也就是这位灰发女子的时候，这个名字又摇身一变成了“局长”，但女子本人似乎并不在意，内海的涨潮几乎阻断了与外界通讯的所有途径，她也似乎因此体谅了一点人们的愚昧。

内海是片被诅咒、被遗弃的海。

早在狄斯镇还没有衰败的时候大街小巷的孩子们都不被允许翻过最东边的防波堤，也总有几个大胆的孩子会翻过去，然后失踪，久而久之孩子们也竟都出奇地学乖了，再也没有孩子动过翻过防波堤的念头。

但内海里其实是有生命——甚至是有活人的，就像今天她要迎接的客人一样。

局长走下楼梯，打开屋门的时候，乳白色的雾气中已然多了个人影——来者穿着披着一件灰色的长外套，漆黑的伞下只能瞥见许灰色的帽檐。

屋外并没有下雨，来者见她出面才向前踏出步并收起了伞，露出一张难辨年龄的姣好脸庞。

“晚上好，”她问好的时候也一并摘下了帽子，其下的金发如流水般柔顺地散开，“希望这么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女士。”

“您什么时候来都不会给我带来困扰。”

寒暄到此为止，局长引着金发女人向深处的会客室走去，一路上只有她们的脚步声。

女人的伞已经被妥善放置在走廊一侧的伞架上，水滴顺着漆黑的伞身缓缓滴落在金属制的水槽里。

“该怎么称呼您，女士？”往壁炉里添了几块柴火后，局长才转过身向已经端坐在沙发上的金发女人发问，“以及，这个温度还可以吗？”

常年的体弱多病让局长畏惧寒冷，但顾及来宾，她并没有添置过多的柴火。

“叫我兰利就好，”女人体贴地微笑道，“你这里有热茶……或者是咖啡吗？”

“咖啡的话镇上很早就断货了，就连茶叶也尽是些不上档次的尾货，”局长拿起两个茶杯倒满了热水，递给对方之后才把后半句说完，“如果您执意要喝的话，我这就去为您取茶包。”

“无妨，”名叫兰利的女人听罢只是摆了摆手，额间发丝轻晃使得其下一个奇特的银色文身一览无余，察觉到她好奇的视线也仍旧保持着那抹体贴的笑容，再但开口时已经改变了话题，“我们还有要紧事要谈呢。”

“如您所见，米诺斯家没有闲人，也没有佣人，”她滴水不漏地回应着，仿佛刚刚的失态只是一瞬的错觉，“您不必对我有所隐瞒。”

那双灰绿色的狭长眼眸眯起，有那么一瞬间局长以为自己将对方说服了，但下一秒女人便睁开了眼，“米诺斯的幼子、孱弱的牧羊人……”

“我想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端坐的姿势并不能遮掩她身上蔓延而出的冰冷的压迫感，仿佛被某种亘古存在的邪恶凝视一般，直直将局长拖进震慑的泥泞中。一阵腥咸且暴烈的海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强行让她抬起手抵御的同时，也将松垮的衬衫下遮掩的赤红色荆棘纹路暴露在对方的眼前。

这红色的荆棘已经伴她生了很多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她心口处生长，而她也因此无法离开米诺斯这栋荒凉的豪宅——每当她试图离开，那些荆棘便会扎进她的肌肤，直至她打消这样的念头为止。

“我们之间没有你预想的那种关系，”听起来女人似乎是叹了口气，语气可以说是有些怜悯，“来吧，小家伙，让我看看你都有什么筹码能同我做这笔交易。”

被戳穿的局长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从身后的书柜上取下了一本厚实的笔记本，看起来像是经常翻阅，它的封皮都泛白卷起。

“您一定听说过‘内海石板’吧，传说它们是陨星坠落的遗骸。”像是要引起兰利的兴趣一样，她的掌抵在皮质的封面上，却并没有急于翻开。

“入夜元年，陨星降落，”兰利没有急于点破她故弄玄虚的语气，而是顺着她的话题继续开口，“自那以后血红的死水污染了整个海域，以至于内海几近沦为一片死海……”

“但你想告诉我的并不是这个，对吧？”

此刻的意有所指显得分外尖锐，局长这才缓缓开口，“当然，兰利女士，我理解您的不信任，但是我也同样有我的考量，”

她的指尖点了点已经褪色翻起的边角，“毕竟没有人愿意随随便便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未知的东西。”

“这是‘内海石板’的译本，米诺斯家族世代守护的秘密——不知是否合您心意？”

泛黄的纸页翻动，猩红色荆棘下惨白与旧黄杂糅成了鲜明的流彩，而黑色的墨迹间书写的则尽是冰冷且可怖的事实。

“有意思……”看起来她成功地引起了兰利的兴趣，灰绿色的眼眸抬起，脸庞上多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只是这既然是你们世代守护的秘密，如今轻而易举地拿给我这个外人看，真的合适吗？”

局长无法猜测面前的女人的年纪：她的面容姣好，视觉的中心全然集中在那双灰绿色的眼眸上——而眼眸又是最难以揣测的；她的发问则更加缜密且滴水不漏，求知的锋利与点到为止的柔韧衔接得恰到好处，她过于精明、过于稳重——以至于局长只觉得有无数只无形的眼牢牢地盯着自己，一番试探下来冷汗已经打湿了她的内衬。

“我想，您大概能猜到其中的关系的，”笔记本已经被她合上，局长坐直了身子，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为什么我能这么自信地拿给您看……又或者是，为什么是‘我’。”

“残板，对么？”兰利笑了起来，“我相当喜欢你的小把戏，也能接受这样的筹码。”

而后她又迅速收敛了笑容，转而叉起双手放在了她已经翘起的腿上。

“所以我想，我们可以更详细地聊一聊了。”

局长对于大宅外的世界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那些猩红的荆棘自幼便不断带给她梦魇般的疼痛，将她的世界牢牢圈死在灰白的府邸间。

好在幼时她的家族倒也没有落魄到今日的境地，双亲虽病故还有佣人能够向她讲述府外的世界……可惜的是等到她长到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米诺斯家族世代都围绕着地下室那块纯黑的石板活动，血脉中似乎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他们不需要任何的学习便能辨认石板上的异形文字：那块纯黑的石板上记载的也是晦涩的诗句，仅凭解读也无法得知具体讲述的事情，而偏偏家族又奉其为“神谕”。

“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你又能为我做些什么来支付相应的代价。”

“您那边一定有些手段能弄到剩下的那块‘内海石板’……至于代价，只要我能支付的，我都可以交付给您当做报酬。”

“如果我说……我要你的命呢？”

女人只是淡淡地笑着问道。

“在我完成我的工作后，您大可以将我的命拿去。”

局长仍旧记得自己的双亲曾不止一遍地抚摸着那本厚实的笔记本呢喃着“最后的希望”的模样，但任谁都清楚——残缺的预言并不能充当希望，更何况到目前为止，笔记上的译本只有可怖的灾难。

“我还以为你想要出去看看呢，”兰利似乎被局长这副视死如归的态度所折服，摩挲着手中那根仿佛凭空出现的手杖顶端，“米诺斯府还是太冷清了。”

“您就把我们一族当做潘多拉吧，”面对她的调侃，局长摇了摇头，“只不过口说无凭，您还需要留下些什么吗？”

“下一个血月升起之夜我会为你带来你想要的东西，”女人笑了笑，“如果你执意要立下契约的话，我会在现在取走你的一滴血。”

“只不过那样你就永远无法反悔了。”兰利反手递出一根粗长的铜针，其上雕刻着复杂精致的花纹。

“无妨，”局长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根沉甸甸的铜针，“我想我的生命也很快就要抵达尽头了。”

“请您务必带来最后那块石板。”

针尖刺破肌肤，鲜红的血滴却仿佛被铜针吸收了一样不见踪影，只有古色的花纹间淬上了暗色的红，像是嵌上了一层薄薄的红宝石。

“话不能说太满，年轻人，”收下她的血的女人缓缓向外走去，走廊上传来她有些遥远的回答，“生命的尽头可不是只有死亡。”

等待的时日并没有过分煎熬——滋长的红色荆棘像是残酷无情的寄生植物，剥夺了她的大半精力，以至于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添置柴火，只可惜连这样的动作对于如今的局长都过分吃力。

如果不是对楼梯有所顾虑，那么她一定会选择订一把轮椅而不是一根手杖。她本就狭小的世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着，透过窗能望见的只有无尽的黑色，血滴般的月还坠在一角，并无任何升起的意思，局长这才将视线收回，重新望向她房间里的老式挂钟，时针这次指着三。

“是时候了啊……”她轻轻地感慨着，伸出手拉上了窗帘。

远处传来少女的歌唱声，被海风侵蚀得仿佛濒死的呼喊，听起来分外凄厉诡异，但局长并无任何好奇，只是仍旧坐在自己那张老旧的灰色扶手椅上，继续把玩着那枚古老的徽章。

女人最终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挂钟已经指了好一会数字二了——她们同第一次见面一样面对面坐着，只是地点变成了她的房间，兰利那双灰绿色的眼里似乎带着些许怜悯，就连放置那块石板的动作都可以称得上是温柔，血月已经完全升起，漆黑的世界里仿佛唯一的光源只有房间内的昏黄的电灯，局长吃力地又添上一块柴火才起身向她道谢，“十分感谢，我这就开始解读。”

“你的身体……？”

“如您所见，痼疾恶化得厉害，若是您再晚一些来，兴许我就已经变成尸体了。”

孱弱的家主还有闲心同她开起玩笑，而金发女人并没有搭理她这蹩脚的玩笑话，“那我就先行回避了，不介意我借用一下茶具吧？”

“您请便。”局长点着头，视线并没有从那块漆黑无光的石板上移开。

子嗣、钥匙、灾厄。

残缺的石板上只落着这几个词语，局长并没有气馁，而是尝试着拼凑同样晦涩的另一行。

容器、苏醒。

字词间甚至没有任何逻辑关系，不死心的她只能尝试抱着这块来之不易的石板向地下室走去，虚弱的身体让她的步伐踉跄，不可避免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由于她过于专注于石板的内容，路过会客厅时她并没有向滞留的客人打招呼，自然也没有发觉金发女人玩味的表情。

石板拼合的瞬间，强大的吸力将破碎的石块坚实地黏合在一起，其上雕刻的异形字体仿佛有生命了一样扭曲变形，泛起猩红的光芒的同时这些密密麻麻的字体重新汇聚成数个大字。

容器终将诞下灾厄的子嗣

“这是……”

不等局长解读，她身上的荆棘因窥见了真实而疯长起来——不光如此，室内的电灯也闪烁着，昏黄的灯光最终沉淀成鲜血一样的暗红，刺穿她肌肤的荆棘在红光照耀下连带出墨色一样的血滴，与此同时这本该沉寂的小镇再次喧嚣起来。

少女的歌声从远处响起，但这一次不同以往，海风并没有吹散她喑哑的嗓音，反而连带起黏稠的声响，仿佛无数潮湿的生物在地上爬行，追随着少女的指引一样。

那块石板——现在也许应该称呼为石碑更为合适，突兀地立在昏黑的室内，其上的异形字体仍在不断流动变幻，而局长却再也分不出精力来辨别。血红的荆棘像是即将成熟的果实一样撑破她的衣衫与肌肤，空气中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

“原来是这样……”

她还未彻底窥见完整的寓言就已经被家族世代背负的诅咒与责任压垮，尖锐的疼痛与沉重的荆棘让她只能勉强地半跪在地，远处少女的歌声愈发清晰，鬼魅般穿墙而来。

“晚上好，孱弱的牧羊人，我按照约定来取我的那份报酬了。”

冲破浓烈血腥气息的是女人的声音，滋生的荆棘像是吃痛一样躲避着女人的方向，而狼狈的局长只能咬着牙回答对方，

“您……可以按照约定取走我的命了。”

女人听罢只是笑了笑，踱步至她的面前，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的同时缓缓问起了她，“如果我不想要你的命呢，第十三代‘容器’？”

疲惫的浅灰双眸瞪大，灰发女人竭力地挣扎起来，“难道……你是想——”

“钥匙已经在我的手中，”女人的声音一转变得空灵，“苏醒之日已然到来。”

当——

老旧的挂钟响起准点报时的声响，浓烈的海风味席卷了整个空间，深红色的海水凭空翻涌冒出，一点点铺满地面。

“混账……”愤怒的局长无法反抗兰利的压制，最终只是挤出一句恶毒的咒骂，“你真该死……”

“你已经窥见了所有真实，”兰利看起来并不在意她的挑衅，只是抬起手打了个响指，那些狰狞的荆棘便融化在了深红色的海水间，“是时候支付代价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身形模糊起来，数根漆黑的触须从她的身后伸展开，一转将局长的四肢牢牢地缠住，一转腾空将其抬起，孱弱的家主哪里是这群异物的对手，几番挣扎之后便泄了力，唯有愤怒的眼神一如既往。

“在我们的种族里，交媾其实是种相当落后的行为，”兴许是不再需要伪装，兰利的语气听起来分外轻松，灰蓝色的鳍状结构从她的耳侧伸展而出，鳞状的颗粒也逐渐从她的颧骨和脸庞两侧显现，就连那身灰黑色的制服也逐渐融化收拢成水生生物状的软体结构，“但你太脆弱了。”

触手向下滑动，破碎的衣物随之脱落，伤痕累累的躯体便赤裸地呈现在兰利的面前，女人抱起臂，灰绿色的竖瞳在她的身上扫了一圈，过了好一会才如此评价道。

“……”

仍旧处于愤怒的局长尝试着咬起自己的舌头，而很快的一根触须就撬开了她的嘴，阻止了她自尽的念头。

“别冲动，”女人轻笑了起来，“生命的尽头可不是只有死亡。”

她在水中踏了踏地，那些吊起局长的触须们便缓缓落下，直至把她放在了一个潮湿且柔软的平台上——她的地下室里并没有安置这样的平台与桌子，她只能猜测这是对方的某种把戏。舌头又顶了顶抵在嘴里的触须，她想施力狠狠咬下去，可那触须仿佛石块一样无法咬动。

“哦……我想你还需要一点刺激。”又端详了好一会，兰利的声音才从上面传来，旋即不等她反应，更多的触须攀了上来，冰冷潮湿的触感裹住了她整个人，使得她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全身的热意都像是被触须们夺走了一样，黏稠的分泌液覆在她的身上引起不适的不洁感，而触须们并不知晓她心底的厌恶，只是自顾自地攀爬着，好似一群不断蠕动的软体生物。

她想要呕吐，而嘴里的触须却填满了她整张嘴，她的干呕反而引得触须更为深入，于是喉咙里泛起更尖锐的酸涩。

强烈的不适让她不自觉地分泌泪水，而修长的指很快地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同冰冷的触手相比兰利的手过于温暖，她不自觉地贴近又引得对方一阵发笑，“是怕冷了对吗？”

女人身上充当外壳的软体结构重新聚拢幻化而成丰满的躯体，她低低地笑着，然后翻身覆了上来，一时间温暖让局长不自觉地呜咽了一声，而女人的手揽在了她的后脑，仿佛安慰一样揉搓着她的发丝，“来——靠近我。”

她身上的触须全都知趣地松开，被蹂躏许久的躯体贪恋着柔软与温暖，不甚清明的思绪促使她坦诚地伸开双臂环住女人，像孩子拥抱母亲般无所保留。

“好、好温暖……”

实际上她孱弱的躯体无法应对荆棘刺穿肌肤的失血，几经刺激她的生命力已经所剩无几，而这似乎才是兰利的本意，她额头抵着身下人发凉的额头，每个字都像落在对方的唇边一样。

“想要活下去吗？”

即使是一心求死的殉道者，在绝对的本能面前也无法拒绝对生的渴望。

“……”

环着她的臂渐渐因脱力松弛，身下人的鼻息也变得急促，濒死的灰发女人张了张唇，回答她的时候已经气若游丝。

“我想要……活下去……”

“那么你将成为我的子嗣。”

一听到这句话，濒死的女子不知哪里生出了力气，尝试着推开压着她的肩膀之余，恶狠狠地反驳着——即使虚弱让她这句反驳分外脆弱。

“那我……宁可死去……”

她的拒绝坚决，甚至说完后整个人直接昏迷了过去，泛白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人偶一样瘫倒在肉质的台面上。

“但是你别无选择，”拒绝并未撼动占据主导位置的另一方，仍旧抵着对方发凉的额头，女人只是笑着说着，“我要你活着，永远背弃你的人类身份。”

“要你活着见证最原始的真实。”

随着她的话语，那根浸了血的铜针也一转出现在了她的手中，旋即又刺在了对方的身上。

那滴红色重新回到了它原本该去的地方，生命力在血液中重新生根发芽。可这过程残忍又可怖，骨头碎裂的声响接连不断地响起，每一下响声都连带起灰发女人胸膛的剧烈起伏，此刻她的胸膛俨然成了新的心脏，而断裂的钝响则是心跳声。

而兰利仍旧笑着，她的掌摩挲着局长惨白的脸颊，灰绿色的眼直直盯着对方浅色的瞳眸。

“我说过了，生命的尽头可不止有死亡。”

她的指甲仿佛刀刃般锋利，在身下人那张只剩下痛苦与惊恐的脸庞上划出细小的血珠。

但是对于现在的局长来说，兴许死亡更容易接受一些。

断骨的疼痛剥夺她所剩无几的理智，而剧痛之后血肉的重新生长也同样煎熬，虫类啃噬一般散布着钻心的疼痛。

此刻那滴血是世界上最炽热的火，也同样是世界上最具腐蚀力的酸，烧灼她的意识同时也腐蚀她的躯体。

“拥抱这来之不易的真实吧。”

兰利的话语像是宣告了某种灾厄的开端，一时间屋外少女的歌声与潮湿的蠕动声响全部停止，灯泡随之炸裂，室内回归昏暗，而视线里女人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却亮起——透过那双亮起的竖瞳，她望见了不曾见识过的深邃星空，而那星空仿佛液体，震颤着泛起波澜，最后一只庞大的银色生物从星海中浮现，它仿佛是一大团不定型的水银，四周的星海映射在它的身上让它的色彩变得梦幻又奇异，而它只是不断地向前逼近，星海在它的身后重新聚合却只剩下浓厚的黑。

这过程分外美丽，也分外可怖。那巨兽只是团模糊的彩，全然无法辨认出轮廓，触须仿佛节肢动物的腿一样伸展而出，交错摩擦的同时不时有黑色的液体从其上滴落。

她想要后退，但目中所见的世界并没有给她留有后退的余地，那巨兽涌动着向她逼近，最终在她的面前停下，不等她躲避，水银状的物体表面生出了漆黑的裂纹，而后灰绿色的眼球从缝隙中浮起——那是一组昆虫才拥有的眼，同女人的瞳色如出一辙。

死死地盯着她，灰绿色的组眼里没有任何感情，而单单是凝视就足够让人不适：因为这视线过分冰冷，甚至充满凝固的死气，对视里只有难以描述的蔑视感。

硬要说的话，那是一组蜘蛛的单眼。

“做的很好……”从视觉中回归后迎接的并不是什么安然的休憩，兰利仍旧钳制着她，抵着她继续低语道，“看到了，对吗？”

“你……”分不清是疼痛还是恐惧，冷汗已经将局长的后背彻底打湿，她咬着牙让自己保持清醒，以此来向女人追问，“到底是……”

“唔呃！”

女人并没有回答她，冰冷的触须攀着她的腿根，毫无征兆地挺进了花穴！

未经人事的躯体无法适应这样毫无前戏地插入，撕裂样的痛楚裹着酸胀感使她不由得痛呼出声，填在她体内的触须冰冷且粗糙，无视她的颤抖冰冷地搅着。

恐惧催生出逃离的念头，局长竭力地想要合起腿，但她的意图早已被兰利——又或者是这群触须所察觉，粗长的触须缠绕住她的大腿，强制性地拉开，于是她此刻整个人最脆弱的部位都大张在兰利面前，而恐惧全然扼住本该有的羞耻，冰冷的触须机械一般地抽插着，但连带出的并不是情欲，而是疼痛。

粗糙的触须在她体内生出更多的细小的触须，吸附在柔软的肉壁上，导致每一下抽插都让那些吸盘上的利齿硬生生划过：就像雏鸟想要破开蛋壳，而令人恐惧的则是她并不知晓在她的躯体之下究竟有着什么。

“嘘，安静些，”说这话的时候兰利终于松开了她，但触须缠绕的触感仍旧令人不适，“这一定是值得你铭记的时刻。”

“你在自顾自地说——”

她没有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因为世界在她的面前突然扭曲变形，她说出的话变成难以描述的色彩，而周遭的存在则变成嘈杂的声响，无数血管一样的脉络从 她的身下延伸而出，连在了面前的兰利——又或者是她眼前的这团银色上。

银色不断变幻着，她们周遭的色彩也越来越多，直至汇成深邃的黑。

还在——眷恋着——人世——啊——

那团银色蠕动着，最终从抽象的色彩中分离出高挑的人形，她的话语仍旧是斑斓的色彩，

但她却意外地能够知悉。

来吧，我脆弱的眷族。

为我献上你仅剩的忠诚吧。

世界终于重归于常识下的模样，甚至电灯也重新亮起，兰利仍旧站在她的面前，灰绿色的眼不再发亮，好像她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疯狂荒诞的梦，可仍旧被触须所钳制与填充的事实却在提醒她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呜、我不会……屈服于你……”

触须又在她的体内进出，但这一次疼痛牵扯出了隐秘的快感，无法形容的欢愉在她的体内流窜，她的身体开始接受这屈辱的交合，仅剩下理智在疯狂叫嚣。

“不妨试试看？”女人只是淡淡地问道，“正好我的心情不错。”

她的语气平淡，甚至没有任何的情感，这下更是激怒了局长，她不知为何又生出了力气，竟挣脱了触须的束缚，无视了腿间的滑腻，她一步一步向面前的女人走去。

宛如鱼尾分化出双腿，她的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一样剧痛，而她就这样最终走到了女人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扯住了对方的衣领。

“为什么要毁灭我们？”疼痛仍旧在她的体内流窜，以至于她的脸皮如同软泥般塌落都无法被她察觉，血水黏稠地从她的眼角滑落，而她还是死死地抓着对方的衣领，对着那张毫无波澜的姣好脸庞追问，“回答我！”

“你认为我们是蓄意毁灭你们的？”兰利低了低头，让自己的眼正好对上了她，“你认为灾厄的源头是我们？”

两人都没再言语，屋外遍布着凄惨的哀嚎，掺杂在少女的歌声中更是瘆人。

“是你们太脆弱了，”女人叹了口气，“宛如飓风中的蝴蝶。”

“一不留神……就会被撕裂。”

女人勾了勾指，不等局长思考这究竟有什么含义，腹部就被一根粗壮的触须所洞穿。

“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她的语气里仍旧没有恶意，更没有杀意，可触须就这样结结实实洞穿了局长的腹腔。

“放心，你不会死。”女人一转换上了安慰的语气，“毕竟我可是很有耐心的。”

眼见那根触须退去，腹部的洞口却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破开的脏器重新生长，血肉也有条不紊地铺设着，这时她才松开抓着对方衣领的手，向自己的脸庞摸去，可指尖的触感已经是干燥且柔软的肌肤。

“我……”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你不能……这么对我……”

站着的灰发女子慢慢蹲下，进而蜷缩起，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我以为你已经想明白了，”兰利也蹲下了身，呈现出一副关心的模样，“为什么只有你们家族能够看懂那些奇特的文字——为什么你们永远与荆棘伴生。”

“那是因为你们生来就是要回归我们的。”

临产的疼痛压迫着宫口，局长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苦苦追随真相，却在得知真相的同时也发觉自己成为了可怖的怪物。

而现实里则是一派平和，首先入眼的便是雪白的天花板与温馨的暖色吊灯。

“亲爱的，现在感觉怎么样？”见到她醒来，金发女人也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灰绿色的眼里满是担忧，“接生的医生堵在路上了，现在只能由我来了。”

“我还好……”

她的妻子，也同时是她的上司，兰利自她怀孕以来一直陪伴在她的身旁，此刻她的话语让她分外安心。

只是……

不等她思考，疼痛一阵阵袭来，而兰利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抬腰……”女人略带沙哑的嗓音安抚着她，接着轻轻摩挲着她挺起的腹部，“看起来一时半会还出不来，可能需要一些小小的帮助。”

疼痛胁迫下任何话语都像是救命稻草，局长依她所言掰开了自己的腿根，感受着那修长的指节在她的体内探索，最终那挤压着她的球状物体缓缓坠下。

她没有听到哭声——她的孩子沉默，甚至也没有连带起任何温度的。

“我……”

“你已经很累了，不是吗？”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的妻子已经抢先开口，“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来照顾她就好了。”

这时疲惫如潮水般袭来，她紧绷的思绪随之松弛，而后她便沉入了久违的梦乡。

“见证曙光吧，我亲爱的‘孩子’。”

画面一转根本不见半点温馨的影子，放眼望去整个空间遍布黏稠的血肉与触须，只能勉强辨别出曾经的大宅影子，而金发女人怀抱着一团散发着异彩的血肉，望向窗外漆黑的天幕。

怀中的血肉蠕动着，最终汇聚出一个浅淡的人形——同米诺斯那孱弱的家主面容相仿，唯独发丝全是浅淡的金色，像是听懂了女人的话语一样，原本闭着的双眼睁开，其下暗红的眼眸亮着狰狞的红光。

天幕终于亮了起来，但仔细端详便会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兴许是太阳，正在吞噬着漆黑的夜幕。

一个漆黑的太阳升了起来，而当它最终悬挂在高空的时候，它又变成了黑洞，源源不断地向外喷涌着鲜血一样鲜红的液体。

大地开始剧烈地晃动，血红色的海水开始放肆蔓延，而周遭却一片静寂，看起来仅存的活物都已经灭绝了，纯黑的石碑从地底立起，石碑上狰狞的文字耀眼夺目。

“漫长的睡梦终于结束了，不是吗？”

这番景象似乎在女人的眼里是某种动人的电影场景，她仍旧怀抱着刚拥有人形的“孩子”，这样感慨着。

“哦？妈妈啊，那当然了，妈妈也会跟着我们回家的。”

接着她转过身去，朝着一团血肉触手簇拥着的灰发女子开口，

“亲爱的，要不要一起出门散个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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