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核心还是软件的部分吧。”我苦笑道。

　　“是的。虽然CK-R已经完全可以满足硬件层面的需求，但……核心的问题还是以软件为主题的能不能被视为人，或者把标准放开——能不能被视为生命的另一种可能。”CK-R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

　　我突然想到了阳：永远对我体贴入微的阳，和我在医院尽情交欢的阳，总是为了我勉强自己的阳，眼眶里偶尔噙满泪水的阳……

　　如果我也能像他一样的话，或许机械化似乎……也没有那么坏？

　　但是阳同样也说了，自己并没有人类的情感。也就是说，他没有人类的灵魂。

　　但如果复刻人类的灵魂的每一处细节的话……

　　“达尔文计划。”我很自然地想到了它。

　　“哈！”CK-R似乎很高兴——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恢复人形了。“不愧是达尔文的高工，你的反应力确实担得起这个位置。”

　　达尔文计划，也就是我们组正在研究的项目，是以DNA和个人的大致经历为蓝本，迭代演算出一个和本体基本相同的数据模型。

　　“但你也知道，现在这个模型最多只能稳定运行一个月左右而已，之后就会不可避免的崩毁。”

　　“一个月？拿你自己做的那个模型不是才稳定运行了几个小时吗？最后还把你整进医院了。”

　　他是在说Test-1。

　　“所以说是“最多”，在特定使用场景可能直接崩坏。”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补充道：“所以这个模型还远没有达到可以使用的级别。”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找你！”CK-R突然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胳膊撑着桌子，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们希望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竭尽自己所能推进达尔文计划，就当是努力让自己能再多活几年。”

　　“给你们打工，然后给我自己续命……吗……”

　　同意，只能同意。

　　如果拒绝，我所面临的无疑是更早到来的死亡。

　　除了达尔文计划，目前人类能够实现人工智能的方式还有其他三种手段。

　　“雕塑计划”是最古老的人工智能模型，在五百多年的算法优化和算力提升之后已经能够接近完美地复现出了人类的举动。

　　然而，人类当然不可能在同一种技术上固步自封，这就有了“‘槛’计划”和“光栅计划”。

　　 “‘槛’计划” 是直接使用寄存在特殊容器中的人脑为终端，以无线通信的方式链接机体并控制其活动。这种技术严格来说并不是人工智能，目前主要作为一种医疗手段使用——但是基因增生已经侵入了我的大脑，这个技术在我身上行不通。

　　“光栅计划”的原理则更加让人不安：对一个大脑施加穷尽所有世界上可能存在的信号输入，从而复刻其所有可能的反应，以摧毁本体的精神为代价获得无数个略有不同的本体的复制品——但目前由于联合国伦理委员会的介入已经被强行停止开发。

　　然而，作为最新的技术，达尔文计划的设计思路和它们完全不同，难度也大了一个量级——它的设计初衷是使用电路和电流代替神经元和冲动，从而模拟人脑的运动。

　　也就是说，达尔文计划的本质就是尝试在硅片上复刻人脑——因此，这是最接近人类生命的人工智能形式。

　　但人脑的信息量可不是凭借几亿个参数就能轻易模拟的。

　　“白，我知道这很难，但能活一天是一天，不是吗？这是合约书。”

　　“居然是印在纸上的合约吗……”这让我稍微感到惊奇。

　　“这倒是无所谓。只要是天秤系统之下的合约，用什么介质都是可以的。”

　　合约书很薄，但这几页纸就好像一册生死簿一般，只是它的上面只能由我亲自写下自己的名字。

　　合约的内容很简单，总结起来只有三点：

　　1.我同意在自己将死之时，将自己的身体交由客卫公司，在希柏克生命的辅助下进行机械化处理。这件事必须对除公司高层和我以外的人进行保密。

　　2.在系统能够正常运行，即作为人工智能模型的我能够保持理智的情况下，我必须在独处以外的情况下将自己伪装成普通人类，并且我必须以表面上的普通员工的身份和客卫公司保持正常的雇佣关系，而我的所有财产仍然归自己所有。

　　3.在人工智能系统崩溃，也就是不能正常运行时，客卫公司有权通过任何方式将我和机体进行无效化处理。

　　太明显了，这完全就是卖身契。

　　合约条目很少，代表对双方的限制也很少——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有出乎意料的举措。

　　“你们给自己留了太多的后路。”我直接指出了这一点。

　　“这一点对你来说也一样，白。”CK-R摊了摊手，“我们并不愿意太多地限制你的活动，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我真正看到这项技术的前景。”

　　“请明确不能正常运行的定义。”

　　“有以下几种情况满足不能正常运行的定义”CK-R伸出了右手，比了一个数字三的手势。

　　“首先，当机体多次表现出不能进行正确的逻辑思考时，您将被视为不能正常运行。”

　　逻辑思考对于机械来说是很容易的事吧，这个应该不难做到。

　　“其次，是当机体表现出无法恢复的严重情绪状况不稳定时。”情绪……AI的情绪是什么呢？

　　“最后，是机体运行状态直接崩溃时。”

崩溃……也就是恶性bug吧。Test-1就是直接崩溃的。

　　最终，我在合约的结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纸上书写的感觉很奇特，用笔划过纸张时感觉有一些阻力，还会有奇怪单调的摩擦声。

　　 CK-R拿过合约，检查了我的签名之后，将它装回了文件袋里。

　　“我要给你们工作到死。”我轻声说。

　　“你现在仍然可以选择放弃。”他又把刚刚封好的文件袋推给我，接着说道：“你可以撕毁它。”

　　然而我和他们都知道，我没有选择——生存的欲望已经远远超过了任何不平等的利益分配。即使这份合约的内容再苛刻一些，我也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用了。”我并不生气，毕竟是他们给了我这个机会。

　　“对于你的机体的外形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和现在的我保持一致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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