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熄灭了，

而我们，还看着。

谁啊在那替我说？

活下去，太值得，

……

“活下去，太值得。”

——《失忆城风土记》其一·柯罗诺斯

“我在哪，在哪啊？”

周围只有些金属支架撞击的声音，刺啦，刺啦，那响动就如瀑布一般急切与沉重，伴随着无数次针一般细碎但又震耳欲聋的声波重压着鼓膜，我的头直打转。

刺啦，刺啦，

我只感觉到疲惫，甚至无力去听见这场耳边的风暴，虽然它们就是停不下来，

刺啦，刺啦，

在数个分钟之后，我才勉强从自己那杂乱到无从下手的脑海之中捡起了一些记忆的碎片……

原来那是劣质床架在公路上疾驰发出的噪声。

我在哪？这是一座城？

以及那些由我费劲心力也只能看到个角落的，窗外的景色：

那……就好像是一幅只能在夜里完成的画一般，只有在太阳熄灭之后，我们人类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使用色彩。斑斓不尽，光华连绵……无数的楼宇，无数的车辆，又无数星光天体在这张画布里落脚，在城市中，潮流将我的视角填了个摩肩接踵、水泄不通，千姿百态，每个人都似有目的，在这一瞬之间我无从判断他们的一点行动，但每个人都在忙碌着，尽管眼神之中又都那么的空洞……

但这里简直太美了，住在这里的人啊，又该多么幸运呢？

等等，额……

不，不行，我要吐了……

我想起来了，

尽管大脑还在抗拒着答案，因为这个答案能将一切都变得极度无趣，没有意义，甚至不再适合生命……

但我就在家里啊！那个漂亮的地方不是别处，

那不是单单的一座房子，几个朝夕相处的人，以及一些需要重复一辈子也完不成事件组成的家庭。

而是当下我们所有人都共有的，挣扎着的，浸泡其中的，朝思暮想的，那个家——

为什么如此动人的人类奇迹，却要充满如此悲哀……

我在失忆城里。

直打颤的肢体一得到这个名字，就像是快要爆开似的，让我对接下来的思维没了信心。

我好像被……绑架了。原来还有这么件事！

原来，

那个本以为会帮助自己的人直接绑架了我，而他……

貌似刚拿出小刀，又消了消毒，直朝我这边走来。

“因斯尔特，想听点音乐吗？我去给你放点吧~毕竟，你懂的……你请客~”

那把刀很锋利，它……短小，但从那袖珍的刀片之中，却在飞快闪烁着灯光。那是车厢内的灯光，白炽的光下看不见影子，没有色温，却让人心口冰凉。

没人开车么？这车怎么这么快……

虽然不知为什么，经跗骨之虫一问，我的脑海下意识间产生了一个名字：

“柯罗诺斯”

那是我最喜欢诗人兼歌手的名字，此刻，在我脑海中若还有一点期望的话，能听首歌镇静一下也好啊，就一首好歌，很自然地让人忘掉时间与痛苦，就像……

哦，不……我想我已经被重度麻醉了。

“‘柯罗诺斯’？想不到你的品味这么怀旧啊？哎——行吧，谁让我现在正高兴呢，因斯尔特~”

不知道跗骨之虫从哪听到了我的心声，但那种感觉很恶心，就好像，永远，在这个世界中赤裸一样。

尽管他接下来要说的东西，更令我麻醉到恍惚的大脑颤抖：

“当当~看呐，你的大宝贝就在这里哟~”

……

嗯？

我花了一点时间去理解，然后才——

我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正在他手里！

呕————————————！！！

只见跗骨之虫早已将我那双眼取了下来，装进了一个透明的胶质容器里。

那我为什么还能看……

所以，当他拿出一面镜子朝向我脸，好让我看看我现在的眼睛时……

呃啊————————————！！！

混账！

耳鸣，又或是其他在生命受到真正威胁时才会有的排异反应一样——我只感觉到现在，我的大脑如蜂巢，我的双臂如巨石，都在膨胀，又似塌缩……总之每个细胞都在分离，这股恐惧感让我再无精力去思考其他，

那感觉，就像是——现在正放着的音乐一样：

——

那光熄灭了，

及滂沱夜雨，沾天西风。

恍然间又亮起很多东西，

青楼外，又青楼，

……

青楼外，又青楼。

——

我早该发现了，

因为我正用它们的眼睛看着呢，我的眼眶里，多了两个老鼠头。

“是可爱的鼠鼠哦~嘻嘻，我的技术怎样，因斯尔特？我将你的视神经嵌进了两只鼠鼠的眼里，再把它们的头切下来，粘进了你的眼眶~”

跗骨之虫正在张牙舞爪地狂欢，或许，那只是我精神崩溃后看到的画面吧。

瞬间一股仿佛要挤出脑袋的恶心感将我吞没，那恶心的感觉似是温热的，又蓬松，不停流着浓浆散着恶臭，就如我现在的面容一样，我不能相信自己的四眼，因而想要闭上，却发现在麻醉效力下，连闭眼都是一种奢求。

“呕……呼！呃啊……”

我正吐着的液体里有蛆吗？我……我不知道。

只是受本能地驱使，失忆城早已把我逼上了悬崖，但当自己真位于末路时，那种感觉……将我的全身如一块用过千次万次的旧抹布一样拧出了水。

我还能看见它们，那两只在我眼中的耗子，它们的头一个惊恐，另一个笑着……

“嘛，话说回你，因斯尔特，这次你真摊上大事了诶。毕竟连我这样散漫的人都会被叫来……真不能怪你那大屁股的朋友害了你，这次，为了抓你母亲，据说上头筹备了好几年，我们垄断了你周围的信息，以至于每个你们会去认为是救赎的出路，都是陷阱。”

只见跗骨之虫戏谑地笑了笑，单手撑在一旁装有白色灯带的陶瓷衣柜上，他……我不关心他，但他撅着屁股就跟蛸一样，那柜子看上去是如此的贵气，以至于与这张绑住我的床架相比，就像是不该存在一般。

“你看看这车吧，因斯尔特。这可不是我的车，它属于我上头的公司，全遥控驾驶，甚至，我连它会开去哪都不知道……我在这唯一拥有的东西，就是这张快要散架的床。”

然后他便朝我弯下腰，敬了个礼：

“但是呢……上头是上头啦，像我这样散漫的人呐，从来就没干过好拿钱的差事……不妨告诉你这倒霉蛋吧，因斯尔特，我决定带着你的眼睛——走了~忤逆上司，藏起来，直到我能卖掉它，去挣得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为止。”

车里有一万个监听器，但跗骨之虫就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大声宣布着自己的计划。

又或者说，在他自己被摘掉器官后独自忍耐了几十年，直到今天才有勇气讲出来。

此刻的他就像个混蛋一样，因为找不到监听器，所以朝周围一圈都打了个中指，然后再快步从即将关上的窗户中窜了出去。

“那就拜拜啦因斯尔特~我说过，但凡这世上还有一个能让我重回当年的办法，我干死那婊子也不会放手。”

就在飞出厢车，跳下高架之前，跗骨之虫，那个如这城市一般喜欢用明亮色彩来装点自己的少年将内裤脱了下来，套在了头上。

然后朝着窗外惊鸿一瞥，

夜色沉沦，宛如一切未来皆在其手。

草，草啊……

那是……一只蝴蝶吗？

只见跗骨之虫于高楼间飞了起来。

迄今为止，这座城市还能再给我什么震惊的场面吗？

到底是我神经的错乱，一场噩梦？还是说是源自这场城市之中无数不可名状恐怖中的一张快照？

我好想蛸……

如今这辆破车，又将开去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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