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反转，叛逆，对立......超乎想象的‘反常’究竟能够引起怎样的思绪？”

“再这样想下去你会被折磨疯的。”

“可是，真的很好奇......”

“其实就只是‘颠覆常理’对吧。像这样的。”

对话暂时中断了一下。璃幻轻叹了一口气，从随身的笔记本中取出一小张照片，递给眼前的小画家。这个喜欢画画的女孩子是璃幻刚认识不久的新同学，也是她的同桌。璃幻称对方叫“小画家”，对应的，喜欢文字与写作的璃幻则被对方称为“小作家”。

“白夜和黑星......原来还可以这样的吗？”小画家的眼睛在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亮了起来。

“颜色反转，也算是一种颠覆常理的方式吧。”璃幻说着，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放在桌上，“同理，某种意义上，‘灵思枯竭’也是一个很好的创作题材。”

璃幻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着许多东西。从某一刻的灵思泉涌到无意间收集到的美丽词句都有。璃幻刚才所说的那些自然也被记录在上面。小画家略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朴素的笔记本，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璃幻“啪”的一下合上本子，收进怀中。

“......啊。”

“以后再给你看。现在还不行。”

“嗯？哦。”小画家瞬间便明白了璃幻误解了她的的意思。璃幻在话说出口以后也迅速反应过来自己是误会了什么，连忙向小画家道歉。

“对不起......刚才想到了一些不大好的东西。”

“啊，没事的。毕竟那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嘛。就像我的素描本一样。”小画家一边说着，一边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来让璃幻放下心来，“而且......我还要感谢你愿意陪我聊这么多呢。以前也有人愿意陪我聊天，但他们都会嘲笑我太天真或太幼稚，然后把我晾在一边。”

“啊。一样的遭遇呢。”

“欸？”

“知道的人里也就只有你和我的弟弟愿意陪我聊这些东西。其他人的话......跟你说的差不多呢。”璃幻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突然注意到小画家的眼睛再次亮起光芒，于是朝对方歪了歪头，表示疑惑。

“啊，没什么。只是一开始没想到你也会喜欢它们。这也算是一种不同于刻板印象的‘反转’吧。”

“这样。”

“话说，我突然有了一点灵感欸。想进行一些有趣的尝试。”

“......愿意和我分享一下吗？啊，我也会·跟你分享一些有趣的想法的。这样应该不算‘单方面的索取’吧。”

“啊，我不介意的啦。毕竟很久没有找到能和我聊这些的人了。嗯......一会儿想尝试的，是‘反色素描’。”

.

画面与声音被扭曲成一片虚无。线条在一片白茫中复苏，渐渐地勾勒成与记忆相符的模样。

啊啊......原来是做了一个淡色的梦。

璃幻眨了眨眼，待神智彻底清醒以后轻轻地伸了个懒腰。耳畔传来放松的呼吸声，她这才想起在这辆陌生的列车上还有一位陌生的旅伴。

她看向名叫“未来”的女孩。对方正将自己的挎包抱在怀里，放松而满足地睡着。璃幻仔细地端详着她。未来的“轮廓”比刚见面时璃幻所看见的要柔和上许多，大概是因为那是在月台上未来太过拘谨，又或许是她在睡梦中放下了戒备。璃幻又看了一眼车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样貌似乎有些过于冰冷和僵硬，与身旁少女的柔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璃幻不自觉地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试着调整了一下表情。看上去似乎好了不少。至少先前那股冰冷的气息消失了。

“......这是在做什么啊。”她自嘲般地笑了笑，但话语并没有出口。他不想惊扰到未来的睡梦。她聆听着火车在铁轨上行驶的声音和汽笛的声响，这些单调的噪音在传入车厢后已经被削弱了许多，意外的多出了一份令人安心的力量。她聆听着这些声音，忽然有些激动地从包里翻出笔和崭新的本子，想要将自己听到的东西记录下来。但当璃幻将目光转向空白的纸页时，她却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笔从指间滑落，“啪嗒”一下轻轻地打在本子上。她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它们。

想象一片荒漠或是一片密林吧。她这样鼓励自己道。

但她此刻并没有凭空创造出一枚种子的权能或是将不存在的种子种下的勇气。

“......”

“你在犹豫和......恐惧？”

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璃幻惊讶地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醒来的未来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啊，还有沮丧和自责......是遇到什么挫折了吗？”

“算是吧。找不到灵感了。”璃幻点了点头，没有否定。

“这样啊。和我画不出画时的样子很像呢。”未来深有体会般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在包里翻找些什么。例患者才注意到未来背着的大挎包里塞满了铅笔、颜料管和纸张。未来从包里翻出来了一个有些老旧的素描本，将它小心地抱在怀里，就像印象里的其他女孩子抱着心爱的布偶一样。

“我的好朋友对我说过，因为没有灵感而心烦意乱的时候，可以像这样做。”未来说着，双手捧着素描本将它贴在额头上，过了一会儿再将它再次抱进怀里，“‘想象绘本中的故事在眼前鲜活，一个个理想的角色温柔地安慰着你、鼓励着你’。她是这样说的。很有用。”

“这样吗......？”璃幻微愣了一下，然后学着未来的样子，将摊开在腿上的笔记本用双手捧起，盯着纯白色的封面看了好一会儿后才下定决心般地，缓缓地将笔记本贴在额头上。

凉意转瞬即逝。铜版纸略有些坚硬的触感并不令她感到难受。脑海渐渐变得空白。里唤醒想着过去写下的故事能在此刻再次降临她的心间，但那储蓄物质所并未出现他们的身影。

耳畔莫名多出了熟悉的旋律，是她最喜欢的乐章。美妙的旋律在她的心中激起一阵阵涟漪，她不自觉地跟着将那段旋律哼了出来。

“......”

“......”

不知过了多久。当璃幻将笔记本搂紧怀中、眼睛恢复澄明时，看到的是未来身体略往前倾、一脸好奇的样子。

“欸？”

“唔？”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竟然是一段音乐啊。”

“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可能是因为这个笔记本是新的？”璃幻说着，又翻了翻自己的书包，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古旧轮廓，“没在欸......应该是落在家里了吧。”

“啊，好可惜。”

“为什么这样想？”璃幻有些奇怪地问道。

“啊......快到站了。”未来将头扭向车窗，巧妙地岔开了话题。璃幻也跟着她的视线向窗外看去，正如未来所说，窗外线条掠过的速度越来越慢轻微的惯性作用带着她们的身体略往前倾。火车进站了。车门在火车停稳后才自动打开。

“走吧，出去看看。”璃幻说着，朝未来伸出右手。

根据脑海中莫名得到的信息，他和未来的这场“旅行”一共要经过四个站点。虽然不是很确定火车会在每个站点停留多久，但璃幻可以确定的是，火车停留的时间足够她和未来去探索每个站点的独特风景。

已经把它当作一场旅行了——明明一开始璃幻对与这次出行有关的内容一无所知。哪怕直到现在她也只是掌握了一些基础信息，忘了来路，也不知去处。

但她并没有在意这些。此刻她脑海中的唯一想法就是“出去探索一番”。

“啊......嗯。”未来迟疑了一下，随即背上自己的挎包，将左手交到璃幻掌中。

她们手牵着手，并肩走向被称作“门”的、由简约线条勾勒成的框体。踏入框体的瞬间线条和色块开始崩落、重组，在瞬息间展开了另一副画面。

并没有特点的月台。璃幻和未来站在月台上回头看向安静停靠在站台上的列车。

“一开始确实没有想过能够坐上真正的蒸汽火车。”未来略微垫了垫脚，“直到上车以前我都还以为这是在做梦......没想到真的还存在着啊。”

“确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蒸汽火车。”

“那......有什么感想吗？”

“嗯......暂时没有。毕竟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欸？”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没有什么问题吧。你睡的时间比我还长。”

“不是这个啦。呜，明明......”未来似乎还想追问下去，但她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无奈地垂下肩膀，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算了”。

“好啦。我们也该出发了吧？”璃幻问道。他说的自然是“探索这个站点”这件事。

“......好。走吧。”未来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再次打起精神。她和璃幻牵着手，一起走向月台之外。

听凭心声与某物的指引。

不知走了多远，远到列车已经看不见、视野中月台也只剩下一个小点；她们就像走在没有线条的白纸上，仿佛超脱了常理、游离于画外。

被璃幻握着的手抓得紧了些。璃幻扭头看向未来，示意她不用担心。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但她知道她所找寻着的事物已近在眼前。

璃幻眨了眨眼。一根不知从何处垂下的绳子突然但平静地进入了她的眼中。

“你在找的......就是这个？”未来问道。

“嗯。啊，想起来了。”璃幻说着，朝绳子伸出手，“我小时候读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说，夜间的路上有可能会出现一根从天上垂下来的绳子。谁要是抓住了它，它就会将那个人带到月亮上或是其他更远的地方。”

“等、等等！你说‘月亮上’......？”

未来慢了半拍，想要叫住璃幻但没来得及。

脚下突然一空。立足之处突然被世界剥夺。身体失去凭依的瞬间未来下意识地抓紧了璃幻的手，然后像受惊的鸟雀一样绷紧身子、闭上眼睛。

一只并不算是有力的手臂轻轻地揽住了未来的身体。她因此感到了一阵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耳朵突然被一阵细微的扰动惊醒。是风，微风。隐隐似乎还有令人心安的泥土气息传来。

脚下传来一阵温柔触感。未来犹豫了一下，睁开眼睛。

眼中只有无边的黑和被勾勒出形态的线条的白。

世界的色彩被颠覆了。未来睁大了眼睛，试图将更多的精致收入眼中、留存心底。

“这些......怎么能......竟然可以......”语言在此刻并不具备表达未来内心的情绪的能力。她松开璃幻的身体，上前一步，却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后还有一位旅伴，于是又转过身去，将目光投向璃幻。对方的线条果然也被同化成一无所有的白了。未来举起自己的手，发现自己也是如此。

未来看着璃幻的眼睛。璃幻眨了眨眼，然后略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抱歉......刚才应该跟你说一声的。”

“啊......没关系的啦。”未来眨了眨眼，摇了摇头，“一起往里面走走看吧？我想仔细看看这里的景色。”

“......嗯。”

她们肩并肩走着，一点一点地深入这片仿佛反色的素描风景画一般的草原。

风牵住了她们的手，然后非常跳脱地加快步子跑到她们的前方。草似乎深了些、密了些，眼前是一片荡漾着的白。未来的瞳孔缩了缩，这幅图景令她联想到了与自己未曾谋面的海。

她会想些什么呢？未来不自觉地歪着脑袋看向身旁的璃幻。她没有察觉到未来的视线，只是默默地走着，注视着眼前的风景。

是联想到什么了吗？她的眼睛在说“我已经开始为心灵编织思绪”了欸。

那，就到这里好了。别打扰到她好一些。

未来这样想着，低语了一句“我画一会儿画”后便悄悄停下脚步。她目送璃幻向前走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打开自己的帆布包，取出笔和素描本以后在草地上坐下。

画些什么吧，未来想。她知道璃幻在找到答案之前是不会停止思考的。

那......画些什么呢？

白草轻轻摩擦着她的身体，有点痒。未来眨了眨眼，思索片刻后拿起了铅笔。

.

思绪变得轻快了起来。璃幻背着双手、放开脚步。夜风和白色的草扫过小腿，有点痒。

令人安心的空灵意蕴。她不自觉地联想到了某首小夜曲和自己没学过的、优雅的华尔兹舞步。

“感受”“联想”。脑海中闪过了几个词汇。她不自觉地合着内心的节奏踏起步子、轻轻转圈。很快璃幻便意识到自己感受到的这一切都超脱于自己的理解之外，但她并没有下令让身体停止舞蹈，而是将身体的支配权交由“理智”之外的“情感”支配。

心灵在“雀跃”。是因为感受到了什么吗？

......能让我听一听那“歌声”吗？

璃幻向自己询问道。

没有“回应”。但她发现身体正在慢下来。她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眼的瞬间大量的信息和“情绪”涌入脑海。

......是“无法理解的信息”呢。无法被语言“翻译”的东西。

但她大概能够理解。

“学习”时的艰难、苦恼与决心。“成功”时的喜悦与自信。“永远做下去”的幻想与欢笑。“回忆”时的感慨与从容。

璃幻理解了——或许该说是“找回了”那样的情绪。

想象曾写下的故事在眼前鲜活。

想象理想的角色来到你的身边，安慰着你、鼓励着你。

不仅仅是想象。因为它本就来自内心，发自真心。

这是已经超越了“喜爱”的“依赖”。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对文字的情感已经不只是“喜欢”这么简单，文字也不会轻易地抛下她离去。

她想起了在列车上自己无意间哼出的歌。原来在那时它就已经在提醒我了啊。

“忘记”是人们的常态。忘记名字、忘记习惯；直到最后忘记所有，包括自己。

但是，人们会留下痕迹、留下影子。这些痕迹永远停留在人们的心爱之物或心爱之事上，久而久之，人们为自己镌刻了一部史书，所谓“兴趣”在这时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就像故事中画家的画笔、音乐家的曲谱。也像未来的素描本、璃幻的笔记本。

......突然有些失落了。应该把笔记本带在身边的。要是它能够陪我走过这场旅途该多好。

......谢谢。我不会再忘记它们了。

璃幻摇了摇头，睁开眼睛。她轻轻地摊开手掌，一小片璀璨的光辉在她的掌心亮起，在她的注视下悄然飞向天空。

很美的世界。但是，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吧。

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理解。

璃幻这样想着，转过身，再度迈开步子。直到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的身边本该还有一位旅伴。她望了望四周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一道人影突兀但也和谐地坐在草地上。人影晃了几下然后慢慢地立了起来。她已经画完了吗？璃幻想着，朝未来的方向走去。

“怎么样？”未来正好把工具全都收回了包里。她抱着自己的素描本，向璃幻询问道。

“唔......怎么说呢？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解释欸。”璃幻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嗯？”

“我把不小心弄丢的星星找回来了。这样说......能理解吧？”璃幻说着，眨了眨眼。

“这样。看样子，我们的收获都不小呢。”未来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绽开一个会心的笑容。

“好啦，该离开这里了。总感觉再呆下去会赶不上列车的。”

“嗯。走吧。”

沿来时的路返回，她们很轻易地找到了那根绳子。璃幻握着未来的手略微用力了些，她探出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了那根绳子。

随后，如来时一般，色块开始迅速地崩落、颠转、重组。只不过当双脚再次接触到地面时，她们已经被直接送到了月台上。

绳索脱离手心变成一团线条打着转消失得无影无踪。璃幻看了一眼勾勒出自己手掌形态的黑色线条，拉了拉未来。

“该上车咯。”

“好。”

回到车厢、在座位上坐定的瞬间车门自动关上。脚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火车要发动了。看样子她们回来得正是时候。

“话说......能给我看一看你刚才画的画么？”

“嗯......好。给。”未来思索片刻，从包里翻出素描本，刷刷翻到某一页以后递给璃幻。

“欸......？”

“没错哦。这样画的话......我能够轻松一点。表达效果应该也会好很多。”

“有些难为情啊......”璃幻揉了揉脸，用力晃了晃脑袋。

——她看到的是黑世白草中轻柔舞蹈着的自己。

“但确实很有韵味，对吧？如果只画风景的话，我可能就得不到我想要的效果了。毕竟人的神态与姿态是很好的渲染与表达的工具。”

“......有道理。”

“而且......跟喜欢画画的人交往就要做好被当作模特的心理准备，对吧？”未来吐了吐舌头，飞快地从璃幻手中夺回了自己的素描本并小心收好，“开玩笑的啦。毕竟我的能力实在有限嘛。没有直接一点的媒介我可能就表达不出我想表达的东西了。”

她的表现比刚认识的时候要自然多了。虽然她此刻的调皮表现并没有超出璃幻对她的想象。

“那我以后把你写进书里，怎么样？”璃幻笑了笑，试图进行反击。

“那、那我就把你的书画出来！连你一起！”

“一言为定咯。”

“欸？不是玩笑啊？”

两个女孩子开心地聊着天，悠扬的汽笛声突然灌满了整个车厢。她们不约而同地朝车窗外看去，视野中月台缓缓地消失了，接着她们看到的是一根根掠过的线条，越来越少、越来越快。

列车发动了。

新的旅程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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