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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芍藥屬於簡寧(Jeannin)，蜀葵歸於郭司特(Quost)，可是向日葵多少該歸我。(*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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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褐色開始侵蝕橙黃的花瓣，花面垂落望著落日的餘暉，殘留的葉片無力地蜷縮於枝條上，充沛生命力燃燒的輝煌已然過去，徒留黑夜的憂傷，縱使追逐太陽也無法抵擋夏季的炎熱。

　　水珠順著抽出花莖的斜切45度角滴落，拿出從花店新購入的花束，微開，不需要開滿，是為了延長花材的保鮮期。熟練地剪去多餘的枝葉，在剖開的花莖底部稍作處理，浸入參有保鮮劑的水中，淹過透明瓶身的四分之一。

　　掃去落在檯面上乾癟的花葉，新生的暗綠花萼托起天真，散開的金黃向著日出祈禱，枝條交錯擁擠，爭先恐後的盼著下一個晨曦。

　　狹小的玄關重新濛上一層活力，相較最初不小心打翻花瓶的窘迫，Kronii的插花技巧已經相當純熟，她很感謝那位耐心跟她講解花朵養護的花店店長。

　　全然的專注讓人忽略掉微濕的衣領，在確保花瓶的萬無一失後，她滿意地點點頭。捲起袖子而露出的手臂佈了一層薄汗，抬手抹去額前的汗水，她才走進客廳打開空調。

　　坐上沙發，上班的疲累感一擁而上，襯衫貼緊背部傳來黏膩感，開啟風扇加速溫度的降低，最終空調起了作用，冷氣蔓延至屋內各個角落，濕熱被拒於門外。

　　端著手機瀏覽今日的新聞，直到空蕩的胃發出抗議，她才想起落在玄關的晚餐。

　　時針走過鐘面的三分之二，八點整，門鈴響了。

　　看來時間過得比想像中的快。

　　太陽完全沒入地平線，路邊點起的幾盞白光唯獨照不到高樓的廊道，完全拉開的門讓走廊恢復明亮，黑暗縮於身後逐漸拉長，對比自己還未換下的正裝，對方身上的居家服顯得輕鬆愜意。

　　「Oh，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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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一直空蕩的房間有人入住了，在出門時的禮貌性對談中得知對方還是位大學生，是透過友人的介紹才簽下這裡。偶爾見她與朋友同行，兩人間也只有簡單的招呼而已。

　　真正說上話是什麼時候？

　　熱氣在水泥叢林裡蒸騰，陽光在缺少遮蔽物情況下直射在走廊上，帶來這個季節少不了的煩悶。棕髮女孩手抱著一個插滿向日葵的花瓶，另一隻手在側身的包包內翻找鑰匙，汗珠從面頰淌過，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

　　「需要幫忙嗎？」

　　「好，謝謝」

　　伸手接過盛放的向日葵花瓶，豐滿的橘面抬首面向豔陽，Kronii忍不住開口詢問用途。

　　「素描要用的」

　　「真好看呢」

　　「妳喜歡花嗎？」

　　喜歡花嗎？Kronii自己也不明白，也許這種脆弱又嬌貴的東西不適合她，但那盆花最後成為了屋內裝飾的一部分。四季更迭，各種花材輪替，但她最喜歡的還是向日葵。

　　也許是一種無來由的憧憬。

　　“叮—”

　　微波爐加熱完畢的提示聲適時的響起，吹乾了沐浴後微濕的頭髮，小心翼翼地拿出重新加熱的晚餐放到桌上。

　　「妳又吃微波食品」

　　「咳…是新口味」

　　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找的藉口，馬上換來一個憤怒的瞪視，並鼓起的雙頰表達不滿。

　　Kronii原本認為對方是個文靜的孩子，直到相處後才發現對方其實沒有想像中的安份，要不是對方進屋前還會按門鈴，不然那扇門形同虛設。而在被發現她每天靠著外賣及便利商店食品度日後，冰箱內開始被強行塞入不少食物。

　　「那些菜妳吃完了嗎？」

　　「呃…還是先來選電影吧」

　　為了避開這個話題，Kronii連忙轉移Mumei的注意力，儘管知道對方在之後是不會放過她的。

　　今日是偶爾舉辦的電影之夜，兩人瀏覽片單後終於選好了今日的電影，按下播放鍵，鏡頭緩緩地拉進到了樹林，主角赤著腳踏在草地上，故事從一段口白中開啟。

　　打開的洋芋片隨意攤在矮桌上，拉開易拉罐的清脆聲響伴隨嘶嘶氣泡，接觸空氣而凝成的水珠掛在上頭，一部分則在桌面留下水漬。

　　並肩坐著，Kronii聞到了對方身上薰衣草沐浴乳的香氣，混合了草本、花果及淡淡木質的香味，清淡又不至濃烈。

　　溫度從相碰的臂膀傳來，在伸手拿取餅乾時分離。

　　「差點忘了，下週是我的畢業畫展，妳會來嗎？」

　　語畢，一張傳單遞至眼前，Kronii伸手接過。

　　黃與藍形成鮮明的對比，在紙上踏著危險的平衡，上頭清楚載明主題、時間、地點。

　　「當然，我一定會去的」

　　影片持續放映，歡快的音樂響起，演員跟著起舞，唱著甜美又和諧的曲子，帶有奇幻色彩的精靈、仙子飛舞其中。插曲發生了，為劇情帶來一個小小的轉折，悲喜交加，僅由一滴錯誤的花汁交織成的現實與夢境。

　　偷偷地用眼角餘光觀察著身旁的人，電影情節似乎變得不怎麼重要了。

　　是呢，已經到了這個季節。

　　時間稍縱即逝，就跟被剪下的花朵一樣。

　　將傳單輕輕地放到桌上，重新拿起一旁的啤酒啜飲一口，氣泡在舌面散開，躍動，消融。

　　有點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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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是承載思考、夢境、妄想、一切乖張怪誕最好的方式，亦是映射現實最明白的載體。他們無不追求靈魂深處的至高境界，線條的交錯，色彩的堆疊，用激烈的畫面將觀者引入那豐富的情感世界。

　　Kronii在畫廊走走停停，最後她停在某一幅畫前。

　　《逐日》，布面油畫，Nanashi Mumei，2023

　　“沒有蠟翼的伊卡洛斯，從曙到暮，為夢前進，為夢隕落。即使夢會破滅，但現在夢仍存在，便無所畏懼的前進，用吞沒一切的熱情，圓一個仲夏夜之夢。”(*註2)

　　那是一幅這個畫展中少見的靜物畫。

　　大片黃色，囂張跋扈的吸引觀者的注意。

　　光從斜角切入，花盤極力向外擴張，染上熱烈的金黃色，充滿生命力地怒張著，對抗過於明亮的世界。

　　挺直的腰桿與黑夜拉扯，它仰望著、燃燒著、釋放著，將全部奉獻給那初生的紅輪，定格於沒有夜幕的永晝，將暗色的檯面拋諸腦後。

　　深深淺淺的線條織成整個空間，搭配用的深藍色維持和諧，又更加飽滿。

　　不需要言語，不需要修辭，更不需要對白。

　　它即是荒誕與無稽，信念與狂熱。

　　戶外天空承受不住蒸發的水氣，水幕從聚集的雲層傾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水氣帶來的潮濕攀上衣角，卻不妨礙她凝視畫布永不熄滅的光。

　　Kronii當然知道這是哪裡。

　　門窗及牆垣確實地隔絕了落下的雨水，但打在胸腔的鼓點卻不曾停過，血液帶著細綿的氣泡緩緩散開，大腦忙著處理視覺衝擊所帶來喧囂。

　　她是否該將心口湧現的情緒稱之為喜悅？

　　她又是否能認為這是她在對方心中占有一角的證明？

　　腦中又同時響起前幾天Mumei談及畢業後的打算，以及對方告訴她房子的租約只到這個月。

　　是否只是來自畫家的餞別禮？

　　又是否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她似出門前在噴灑在花瓣上的水珠，倔強地攀附花瓣，嘗試將光陰保鮮，卻無法真正阻擋歲月流逝。

　　油彩在畫布上堆疊，加厚，添上層次感，所有情緒塞在布面上，又巧妙地掩蓋住曾經的瑕疵。

　　她靜靜地佇立畫前，

　　空氣被靜謐醺醉，墜入深思—

　　「妳喜歡嗎？」

　　那是這裡唯一清晰的聲音，身高差讓Kronii微微低下頭，目光落在以黃色為基底的瞳孔，清明透澈，似穿透雲層的光，破開濛上昏暗天色的冰藍。

　　不容置疑地帶著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光點直入水底，眼眸閃爍，她彷彿被看透似的。

　　真實又虛幻，追根究底，只是她的畏縮。

　　她終於肯揮動那雙蠟翼，即便熱能會使之消融。

　　「嗯，妳今晚有空嗎？呃，我是說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餐，當作是小小的慶功宴？」

　　聽起來像是搭訕的台詞，對方卻是微微揚起嘴角。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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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雷陣雨早已停歇，黃昏的夏景使人迷惑，殘陽被高聳的建物擋住，橙光卻依舊亮眼。路邊零落的枝葉浸在雨水匯聚的水灘之中，行人小心翼翼地踩著潮濕的地磚前進，避免泥濘沾上鞋面。

　　在收到對方同意的答覆後，兩人沒有更多的交談，Kronii只是靠在牆邊看著Mumei與前來觀展的人們交談，一直到畫展的結束。

　　在回去的路上順便買了晚餐，各自洗去一天的塵埃，兩人重新坐到Kronii家中唯一的沙發上。

　　「畢業快樂」

　　一個精緻的木盒放到Mumei手中。

　　掀開蓋子，是一顆向日葵乾燥花燈，乾燥花朵被玻璃球包覆起來，旁邊是幾朵搭配用的永生花，將時間定格於滿開的瞬間，永不褪色。

　　原木的底座散發出淡淡木質香味，盒子的一角塞了一張卡片，上頭用端莊的書寫體寫著畢業的祝賀詞，落款處簽下送禮者的名字。

　　「謝謝，我很喜歡」

　　「還有一件」

　　Kronii將一直緊握的手遞到Mumei眼前，攤開手掌，一把鑰匙躺在手心中間。

　　「這是我家的鑰匙，呃，就是…我希望妳能留下來，如果妳願意的話…」

　　另一隻緊張而泛白的手抓著沙發的布料，視線游移，計畫偏離了，臨時在鏡子前的演練沒有起任何作用。不擅長的話語使紅暈悄然蔓延上Kronii白皙的面頰及耳朵，混雜了緊張、不安與期待，連呼吸也燃燒似的。

　　她同時又覺得自己有些卑鄙，妄圖用沒有承諾的祝福捆綁她。

　　啊，現在那雙金瞳是什麼樣子呢？

　　「Kronii」

　　循著聲音而去，她的目光熱烈、灼然，卻又純粹而透澈，宛如她提起畫筆的渾厚有力，又如運筆時的細膩精緻，用單純強烈的對比色彩勾勒她的靈魂。

　　一切都彷彿陷入沉思，墜落莫名的期待之中，

　　一如她於夢中所期盼的樣子。

　　蠟翼起了作用，她觸碰到了光與熱，

　　溫熱的鼻息如火舌爬上尾翼，

　　烈火焚燒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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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數著壁上報時的自鳴鐘，

　　見明媚的白晝墜入猙獰的夜”

　　(*註3)

　　夏季連結的是驕陽的熱烈盛旺以及無端的綺麗幻想，連夢境都沸騰似的。夢中的金色逐漸與現實色彩重疊，帶著原始衝動與活力的生命體，蘊含著能燃去整個夏天的金黃。

　　夜幕落下，薰風吹拂，那挺直的腰桿跟著低垂。拉起的窗簾阻止城市霓虹的入侵，亦擋住皎潔的月光，只餘一片無暇的黑，但她能看得清——

　　那從靈魂深處燃燒的火焰。

　　「Kronii」

　　棕色的腦袋枕著肩窩，手落在腰後，進一步縮短距離。說話時的吐息打在鎖骨，柔和且溫暖，混合彼此的沐浴乳香氣。

　　「晚安」

　　收緊雙臂，鼻尖刮過柔順的髮絲，用著細不可聞的聲音回應。

　　即使深沉的暮靄令她折腰，仍舊朝著光前進。

　　明知會引火燒身，卻仍願意將自己撞入那團明簇的火焰。

　　蠟翼焚燒殆盡，

　　她墜入碧波萬頃的海中，但已經無所謂了，

　　因為她早已擁有了太陽。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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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花盤上

　　盛滿陽光，

　　於是，門裡門外都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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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解：

　　註1：引用自《梵谷的向日葵》/ 余光中

　　註2：伊卡洛斯，在希臘神話中，迷宮創造者代達羅斯的兒子。兩人試圖借助代達羅斯用羽毛和蠟製成的翅膀逃離克里特島時，他因飛得太高導致蠟翼融化而跌落水中喪生。

　　註3：引用自《莎士比亞，十四行詩，No.12》

　　向日葵

　　花語：信念、光輝、高傲、忠誠、愛慕

　　寓意：沉默的愛

　　代表：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薰衣草

　　花語：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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