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妳的暑假

五年前的暑假。

小鎮裡的一切都是自己熟悉的，後山入口旁的雜貨店、轉角那戶人家總是躺在門口的白狗、巷子裡面的酒館又有人鬧事。復古隨身聽裡面是那時最朗朗上口的歌，拿著畫本走向後山。

只是現在多了一個變數。

原本有塊空地建了棟全新的房子，嶄新的外觀顯得特別格格不入。前往後山的路總會看到二樓窗子那的墨藍色。

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眼裡卻覆蓋著一層厚重的陰影，日復一日，她逐漸忘不了那雙淡藍眼裡的迫切。

就像溺水的人在求救。

她選擇做出行動，反正大不了被拒絕後被當成怪人。

在素描本上寫了幾個字，高高舉了起來。

『要不要一起去玩？』

瞪大了淡藍色的眼睛，她看到她慌忙站起身，幾分鐘後她紅著臉將紙張貼到了玻璃窗上，看得出來寫的很急，歪七扭八的字體寫著。

『可以嗎？』

她拿下了耳機，示意她打開窗子。

「快點，一起走！」

那是故事的開始。

—

又夢到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張開雙眼揉了揉，看著眼前模糊的墨藍色。

“睡醒了？”

「嗯...」

“早安”

「早安」

“打工快遲到了喔”

躺在身邊的她露出了很溫柔的微笑，用著不太像是要叫人起床的柔軟聲線說道。

「嗯...」

「...我起來了」

初夏的燥熱讓身上起了一層薄汗，不能再賴床了啊。

夏天又到了。

———

五年前的暑假。

耳邊碎髮挑染著白羽、黑絲，她就像一隻自由的飛鳥，忽然闖入了一成不變、令人窒息的深海之中。

拉著自己衝出海面，看著蔚藍的天空大口呼吸，全是很陌生的感受。

夏天的味道。

帶著濕氣的森林氣息、枝葉交錯灑下細碎的光。

肩並肩靠著坐在樹下，一人一隻的耳機裡是當時最流行的歌曲。看著纖細指尖帶著鉛筆撇了幾下，眼前的樹、山坡、天空的形體便跑到了白紙上。

另一邊山尖的雲朵剛才是這個形狀的啊。

她無意識的抬手抓住了已經變成另一種形狀的雲。

笑聲傳來，彷若風鈴般清脆，敲在心頭盪出水花。說起來祭典的日子似乎又快到了。

她轉頭愣愣的看著笑得很開心的她。

「妳在笑什麼？」

「抓到雲了嗎？」

「很可惜的沒有」

她們一起笑了，畫好的圖被她從本子裡取了下來。

「這個送給妳」

「這樣就能抓到雲了」

瞪大了雙眼看著手上的圖畫，反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謝謝」

小心的用雙手拿著，彷彿手上真的是脆弱又柔軟的雲朵。觸碰到的是很珍貴的、從未有過的真實，她拼了命的記下此刻所有的一切，包括天空的藍、吹過的一陣風、耳邊的蟲鳴鳥叫、手上的觸感。

「我也想學畫畫」

「好啊，我下次教妳」

還有眼前的妳，自由、無拘束的飛鳥。

再多告訴我一點，關於夏天的、關於妳的事情。

「走吧」

「要去哪裡？」

「吃冰！」

—

把手上藍色的花束放到了常常一起過來的樹下，這裡還是一樣，剛好可以看到對面的山。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情緒，只好盡量調整呼吸、轉頭不再看拂過山頭、彷彿伸手就能觸及的雲。

“Mumei...？”

這個聲線她很熟悉了，是那沉穩、溫和的嗓音。

瞪大雙眼，猛然回頭，她看著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藍色。

「Kro...nii」

舌尖發麻、僵硬，差點叫不出她的名字。

也是，大腦早已將這個名字深埋，連同不再到來的夏天一起。

「為什麼...突然出現了？」

“我也不太清楚...？”

Kronii...？稍微走近了幾步，她下意識的後退了好幾步。

死去的人怎麼可能會出現，內心的喜悅、悲傷同時翻騰，矛盾的情緒讓眼眶發燙、淚水朦朧、嘗到了喉頭的酸澀讓她更加不知道該怎麼辦。

「等一下、我應該是在做夢對吧」

「不要靠近我！」

“可是妳、”

看著記憶中的Kronii 捏緊了身上的白襯衫。

制服、短髮，她的時間停留在離開前的樣子。

“看起來很難過”

停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著自己。

夕陽的橘紅讓她的身體看起來有些通透，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垂著腦袋，淡藍色的雙眼就跟回憶裡的她一模一樣。

「...妳也知道」

呼吸幾乎快要跟不上淚水滑落的速度，只好抽泣著不斷用手背抹去眼淚。她就跟以前一樣狡猾，很安靜的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很輕的倒入了柔軟的洗衣精香氣之中。

請回想起

下了山，全身貼滿酷暑的濕黏時在雜貨店買隻冰坐在站牌那的木椅一起吃。好熱，午後的太陽依舊毒辣，小小站牌提供的陰影成了唯一的庇護。

「要吃一口嗎？」

「要」

看著Mumei 咬了一口，舔了舔嘴角融化的淡藍，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口乾舌燥，所以偏過了頭。

這不太正常，明明只是“朋友”。

「好清爽的味道」

「不喜歡嗎？」

「不，我覺得是很適合妳的味道」

「要吃吃看我的嗎？」

她也同樣遞出了粉紫色的冰，看著Kronii 湊過來勾起長髮開口那瞬間，她看到了尖銳的犬齒，咬了一口自己的冰，若有所思的舔了舔很薄的唇。

「好甜」

「那就還給我」

打鬧著，冰棒棍上最後一口冰融化、滴到虎口，這才注意到彼此之間的距離非常、非常近，尷尬的是她們同時想到了粉嫩的舌尖還有很薄的唇。

眨了眨眼睛，眼前琥珀色清澈，吵雜的白噪音讓她忽略了胸口過份的鼓動。看著Mumei 像是默許般闔上雙眼，她湊近嚐到了難以忘懷、夏天才有的滋味。

蟬鳴、鳥叫，作為背景的聲音此刻顯得更加明顯。

牠們看到了嗎？

一陣心虛感湧上，才發現朋友似乎不會做這種事。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拉開距離後眼角餘光可以看到彼此紅透的耳尖、臉頰，辯解的說著今天還真熱，開口的嗓音卻有點顫抖，因為嘴裡的甜味不斷重播剛才劇烈的心跳。

微微刺痛從舌尖漾開，這才想起剛剛看到的尖銳犬齒。

放在木椅上的手不知道是誰先輕輕試探的，但是誰也沒有拒絕，就這樣伴隨著風聲輕觸、交纏到了一起。

看著木棍上寫的銘謝惠顧，Mumei 開玩笑的問道真的有再來一隻的存在嗎？

回應她的是近在咫尺的藍，輕捏住了下巴，還有另一個帶著冰棒甜味的吻。

—

「Kronii 妳要吃....」

看著躺在沙發上熟睡的Kronii ，她馬上止住了聲音，輕手輕腳的打開了蘇打冰棒。

坐到了旁邊的地上，就這樣沉默的看著她熟睡的臉，風扇微弱的風讓她墨藍色的短髮隨之飄逸。吃完最後一口冰之後，忍不住心中翻騰的衝動、發麻的指尖，就像下定決心的站起身，打開鎖住的抽屜拿出素描簿跟鉛筆。

蘇打的氣息依舊在嘴裡徘徊。

因為她找不回記憶中的Kronii，所以已經很久沒有再拿起筆，害怕手上的紙筆承認了就會再也想不起來。

「Kronii」

默念道，接著就只剩下鉛筆在紙上飛舞的沙沙聲，彷彿刻在血液中的本能，她畫下了她眼裡屬於Kronii 的清爽的色調，就像蘇打冰棒和大海。

看著完成的圖畫，成就感、喜悅反饋，她卻只能愣愣的看著、不太確定這真的是自己畫的。

“畫得真好”

半開雙眼慵懶的笑著，她忍不住鬆開了筆靠過去蹭了蹭，就像在尋求更多的讚美。得到了溫柔的輕拍、擁抱，甚至是一點搔癢，沙發上的抱枕被弄得亂七八糟，但是她們不在乎了。

即使有電風扇，身上還是因為打鬧起了一層薄汗，埋怨的看著摟著自己的人。對視時看著雙眸如大海的色調，閃著寵溺的光，愣神之餘又嚐到了夏天的味道，甚至能感受到帶著笑意而彎起的唇。

真狡猾。

“妳偷吃了我的冰棒”

「誰叫妳要一直睡覺」

她笑了，伸手拿了桌上的紙筆。

“再多教我畫一些東西”

水藍色的

將長髮綁起，攀爬著翻過鐵絲網。

夜晚的泳池很安靜，只有星月照亮水面。

「我不覺得這是對的...Mumei 」

「快點」

脫下上衣，裡頭已經換好了泳衣。

一起躍入水中，她們看著彼此的臉笑了出來。

「來比賽誰先游到對面」

「現在、開始！」

看著Mumei 一蹬腿便開始游，她卻有點懷疑她還記得怎麼游嗎？看著水面之下搖曳的雙手，用力握緊。

看向彼此拉開的距離她用力的、全力的追了過去。

手上的水花、換氣的頻率，那是刻在血液裡的本能。

太久沒有全力在水中衝刺，肺部開始反饋疼痛，卻真切的感受到活著的實感。

她碰到了另一邊的牆壁，從水中站起身大口的喘氣。

「妳也游的太快了吧！」

「下學期可以去參加學校的泳隊啊」

她愣愣的看著Mumei 在水中緩慢的走向自己。

腎上腺素使得指尖發麻，巨大的喜悅、成就感讓她想起這就是自己所喜愛的事物，但是也許就像這轉瞬即逝的暑假，只有這時才能偷偷坦白。

『校排二，按照我們的約定，泳隊幫妳退掉了』

『下禮拜我們就搬家，專心讀書吧』

啊，她差點就忘了為什麼會來到這裡，這是一直鎖在身上的枷鎖。

「Kronii？」

「我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

低垂著眉眼，看起來非常悲傷的表情，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天空。雖然偏開了頭，但是她很確定那滴滑落的水珠不屬於泳池。

「我的家人、不喜歡我游泳」

「那就不要讓他們知道」

「我會陪妳練習」

「還有兩週才開學，妳的實力一定可以」

—

「所以為什麼妳會出現？」

“嗯...其實我也不知道”

「通常不能成佛的原因就是...」

“心願未了吧”

「妳的願望是什麼？」

“怎麼了？已經覺得我煩了？”

她開玩笑的說道。

「妳都沒有注意到妳越來越嗜睡了嗎？」

“是嗎？”

又是一個慵懶的笑容，像貓一樣躺在自己的大腿上打了一個哈欠。這人明明已經在沙發上睡了一個下午了。

她思考了一陣子，決定帶Kronii 去做她喜歡的事情。

原本以為再也不敢接觸的事。

「別睡了，我們去游泳好了」

“好啊”

兩眼發光的從沙發上跳起。

輕鬆的跳了一下，忽視地吸引力飄著翻過了鐵絲網，在另一邊伸出了雙手接住自己。

回頭笑著倒入水中，彷彿一隻魚，揚起了一點水花，站在水中對著自己伸出了手。

躊躇了一下脫下身上的衣服，在星月之下，她伸手輕觸那隻溫暖的手。輕輕一拉，水花四濺、伴隨著清脆水聲被帶著在水裡跳起舞。

好久沒有碰到水，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會提醒她已經不在世上的藍寶石。看著Kronii 回頭對自己露出一抹笑，恍惚之中彷彿置身天空星海，在她發亮的眼裡找回了失去已久的生命。

“游泳好爽”

坐在岸邊，踢了踢水。

「下次再一起來游吧」

“......可是Mumei，夏天快結束了”

Kronii 沉默了一陣子，看著遙遠的彼方，答非所問的說道。就像在回應她所說的話，一陣很涼的風吹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的身體如同影子般晃了一下。

“下禮拜一起去逛祭典吧”

夏天要結束了，那妳呢？

「妳的願望到底是什麼？」

“我不記得了”

「嘿！」

故意模仿自己的語調，讓她忍不住生氣、卻又覺得好笑。

“別生氣”

“時機到了就會告訴妳了”

溫柔的吻落在臉頰，她常常覺得Kronii 那雙藍眼睛非常、非常的不公平、狡猾、不可理喻的漂亮。

被牽著走回家的路上看著她的背影，這才意識到...看吧，又被呼攏過去了。

絢麗的瞬間

聽著熱鬧的攤販叫賣，她看了一下手上的錶。

剛好就在和Mumei 約要一起逛祭典的前一天，因為進了泳隊，她把一頭長髮剪成了俐落、及肩的短髮。

「Kronii！」

琥珀色的雙眼瞪大，隨後紅了臉頰。

「我成功進了泳隊，所以...」

「很適合妳」

紅著臉，牽起了彼此的手，講話有點結巴，又同時笑了出來。

「浴衣很適合妳」

「真的？」

「嗯」

深紅的底配上煙火綻放，非常適合Mumei。

「謝謝、妳也很好看」

同時紅著臉把頭撇向另一邊，抬手隨便指了個食物。

「「要不要吃那個？」」

回頭看著對方紅透的臉和耳尖，同時大笑了出來。

「都買吧，買好了之後去找個地方看煙火」

—

「那時候發現的地方現在還是沒人在欸」

“太好了”

坐在神社後方，剛好可以看到河邊的煙火，把剛剛買好的小吃放下。

「不過只有我穿浴衣不太公平欸」

“嗯...不然我試試看？”

看著Kronii站起身，走到了轉角後。

大概一分鐘之後，她看到了當年的她。深藍底的浴衣點綴著淡雅的花，有點尷尬的羞紅了臉。

“我沒想到會成功...”

「很好看」

笑了出來，牽過她的手坐到了旁邊。劃破天際，到達頂點的瞬間成了夏天倒計時的鐘聲。

交纏的手緊了點，想要偷瞄一眼卻發現身旁的她跟自己想的一樣。視線交錯，很淺的提起了嘴角。

煙火仍然持續綻放，在身旁的她身上、在清澈的眼眸裡。就跟當年一樣，因為被這個季節才有的滋味吸引，她們總是錯過最後的煙火。剛開始只是淺嚐，但是隨著越發高漲的閃光一點、一點，深刻的記下了絢麗後的煙硝。

唇分，喘息著，每次呼吸都能嗅到對方身上獨有的香氣。

周圍回復平靜，在陰暗之中找到了她的目光，柔軟的海藍色沉著深邃的宇宙，她好幾次失足迷失，卻又被她一次次尋回、接住、相擁。

青蛙的叫聲又回來了，伸手將糖蘋果的紅捧在手心。

「妳在想什麼？」

「臉好紅」

有點心虛的猶疑視線，羞紅攀上耳尖。

“...妳明明知道我在想什麼”

回憶在腦中快速掠過，當年皮膚上也是帶著一層濕氣。煙花綻放的聲響成了最好的掩護，或許是青春期的莽撞賦予她們底氣，唇舌交纏、嚥下的全是理智拉扯的衝動。

直到煙火聲停了，這才回了神慌張的看著彼此。微風吹過，凌亂拉開的浴衣領口帶來一陣涼意，只有印在鎖骨的咬痕明顯帶著發燙的熱度和刺痛。

『呃、我、對不起』

畢竟不是寫好的劇本，兩人的班級位置離的非常遠。對比起暑假時可以每天待在一起，現在見面的時間真的少了許多，所以才更加躁動不安。

如果妳被其他顏色的煙火吸引了呢？

不可以。

吻得比平時還要深，很微弱的喘息聲只有彼此聽得到。緩慢的倒入琥珀色的眼裡，抿著唇默許般的拉著擁抱，讓她放心的張口印下屬於自己的痕跡。

煙火明明已經停了，卻發現心口的鼓動遠比絢麗綻放的聲音還要大聲。

像做了虧心事般拉開距離，看著Mumei 撐起身體把領口拉好，將明顯的紅痕遮起。本想開口道歉的，但是紅著臉的小貓頭鷹先伸手輕拉了自己的袖子開了口。

「...我家今天沒人」

“是的、我知道”

記憶重疊，但是這次帶著狡猾的笑。

看來煙火還沒結束。牽著彼此，幾乎是快步走回了家。

我會在妳身邊

「怎麼辦...下星期就要比賽」

「但是我加入泳隊的事情被發現了...」

縮在公車站牌那，憋不住的悲傷使得淚水停不下來，卻又倔強的壓抑著抽泣的聲音。

「他們會讓我轉學的、怎麼辦...」

「Kronii」

「嘿、看著我」

被一雙手捧著轉了過去，看著Mumei 的雙眼。

她忽然有點尷尬了起來，因為鼻水順著滑落，抽了張紙擦了擦。

臉頰被使勁揉了幾下。

「沒事的、我會陪著妳」

「如果我轉學了怎麼辦」

「我陪妳轉學」

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很無奈、卻還是笑出了聲。又哭又笑的有點滑稽，卻讓心情好了一點。

「反抗吧」

Mumei 若有所思的說道。

「繼續參加泳隊、去比賽」

「如果被發現了呢」

「那就逃跑」

她站起身，攔住了小鎮唯一一台巴士。

「妳要去哪裡？」

「帶著妳逃跑」

妳是自由的飛鳥。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是Mumei 回頭拉住自己的手心、露出笑容的瞬間她真的產生了可以逃離一切的錯覺。

老舊小巴士的冷氣一點也不涼，但是即使把窗戶全打開還是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伴隨著吵雜的引擎聲還有顛簸的座位，她很自然的靠到了身旁肩上，很淡的奶香味、卻又不會太過柔軟，撫平了奔騰的思緒。

放在兩人座位之間的手緊緊纏著彼此，哭過的眼皮變得沉重，意識朦朧的被身旁的溫暖承接。

「....到了，Kronii、Kronii」

張開雙眼，被牽著下了車，揉著眼睛過馬路。

耳邊傳來很沉穩的水花聲，猛然睜眼，是海。

波光粼粼的，可以清楚看到天空的界線。

走下堤防的樓梯，踩在沙子上的觸感讓她驚奇，學Mumei 脫下鞋襪拎在手上第一次踩上了浪花。

很柔軟、有點癢、海水很涼。

她拉著她在海邊留下了一長串的腳印，然後被浪花撫平、就像在幫忙著掩飾留下的足跡。

順著牽著的手往上看，身高何時拉開那麼多的她不清楚，只記得去年夏天的煙火很漂亮。

一年了，她們再次來到夏天，卻在倒計時分離的時間。

海風徐徐，帶著鹹味，夕陽下的淺棕色馬尾隨著風的拂動折射金光。

她回頭，一個很淺的笑讓心跳加快。勾上了脖頸，踮起腳尖。帶著海風的鹹味，很輕的捏住了她側腰的襯衫。

沒有人會看到的，這是她們的秘密。

「妳知道妳做得很好，所以不要放棄」

「可是...」

海浪拍打到了小腿，拉著帶走腳下的細沙。

她輕輕的將指尖抵在想反駁的唇上。

「來許願吧」

看著Mumei 蹲下，在沙子上寫了些什麼。

「海浪帶走這些字的時候願望就會實現了」

『Kronii 游泳比賽第一名』

很無奈的笑了，看著Mumei 繼續在沙子上寫下『一直開心的在一起。』

「妳知道的，這不太可能」

「所以才是願望不是嗎？」

Mumei 用雙手撐著臉，海風、夕陽，揚起的幾根髮絲、閃閃發亮的笑。忽略了濕掉的褲腳、汗濕的後背，將此刻所有的美好放大，被刻畫的很深、很深。

因為天氣好，因為天氣不好，因為天氣剛剛好。

...多想要時間停在此刻啊。

所以她也在沙地上寫下了『一直陪在彼此身邊』。

——

Kronii 的形體越來越通透，待在沙發和床上的時間越來越長。

直到某天，沒有預警的在自己眼前突然消失不見。

明明上一秒還躺在沙發上熟睡著的。

「Kronii ！」

發了瘋的在家裡尋找，最後無力的靠在沙發旁縮成一團，喉頭酸澀的發疼，眼前重複著朦朧、滑落，呼吸逐漸跟不上夜間陣雨變大的速度，耳邊嗡嗡作響的同時這才察覺到了指尖的冰涼。

夏季晚上特有的悶熱早已悄悄消失。

『......可是Mumei，夏天快結束了』

現在懂那句話的意思了。

「妳、告訴我」

「夏天結束妳就會消失了嗎？」

Kronii 蹲在自己的身前，很無奈的紅著眼眶勾出了一抹笑。

“嗯...我想應該是的”

「為什麼...那妳為什麼要出現？！」

「我...！」

彼此都瞪大了雙眼。

想要抓住衣領指尖卻穿透了過去，彷彿這個世界已經開始否認Kronii 的存在。

「Kronii...？」

眼淚滑落，一滴滴穿透她的掌心，落到衣服留下深色的水痕，這才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她們感受不到彼此。

慌亂、悲傷、心頭的疼讓抽泣變得更加頻繁，幾乎到了喘不過氣的程度。

“別哭...、”

一邊這麼說著，卻也阻止不了她自己滑落的眼淚消散於空氣之中。眼前的Kronii 成了距離最近卻無法觸及的星星，就像夏季天空才會出現的*天津四，快要連形體都看不到了。

她們就這樣縮在沙發旁的角落哭了很久很久，直到Mumei 哽咽著用鼻子吹出了很大的鼻涕泡泡。

「妳、笑什麼、笑」

很生氣的伸手卻發現碰到了。

“哇、”

重心不穩的摔倒，兩人都笑了。

即使又哭又笑的有點滑稽，卻還是暗自慶幸著還有時間。

緊緊的摟著彼此躺在床上，深怕下一秒就失去這抹藍，只好撐著沉重的眼皮凝視著眼尾尚未褪去的紅。

“妳該睡了”

「我怕我睡著，醒來妳就不見了」

“我不會的”

“因為我的願望還沒有全部達成”

「妳要告訴我妳的願望了嗎？」

Kronii 很溫柔的笑了，就像每一次一樣。

“不行，告訴妳我就永遠不能走了”

“妳難道希望我變成地縛靈嗎？”

「嗯、就這樣一直待在我身邊吧」

從頭頂傳來了帶著笑的震動，靠在她的懷裡卻只聽到海浪拍打的聲音。

“我們一起去海邊吧”

「那是妳的願望對吧？我不要」

她又笑了，伴隨著窗外還沒停下的陣雨，很輕的吻也如雨點般落在頭頂。希望雨停、希望天晴，小時候總是這樣想著，直到現在才發現聽著雨聲的擁抱非常令人安心。

希望夏天不要結束、希望妳不要消失，這才發現小時候的任性依舊留在心底深處。

既然如此就再任性一點吧，只有此刻把眼前季節限定的星星收入懷中。

張口咬上了墨藍色髮絲襯著的白皙脖頸。

*天津四：夏季大三角（牛郎、織女、天津四）最亮的那顆星星。

—

Kronii 依舊很常睡在沙發上，有時會突然消失二十分鐘至兩小時不等的時間，然後突然出現在自己身旁。

「妳嚇到我了」

“我以為妳會很想我之類的”

看著Kronii 臉上掛著的調笑，很無奈的想要伸手擁抱。

啊，現在是沒辦法碰觸到的時間嗎？

“沒關係，我們可以晚一點再抱抱對吧？”

「嗯...」

她很努力的撐起了笑容，轉身洗著碗盤。

「對了，冰箱還有蘇打冰棒妳可以吃」

疑惑於沒有回應，一回頭才發現Kronii 又消失了。

「Kronii...？」

一直等、一直等，她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裝的一切都很好，繼續將碗盤洗好、洗了個澡、在沙發上看了一下電視。

期待著那人突然出現，一邊露出笑容問自己想她了嗎？

看著床鋪空著的另一邊，忍不住鼻酸縮成一團抽泣著。

就這樣直到意識淺淺的沉入水中，聽到了她身上才有的浪花聲。

“對不起、對不起”

重複、小聲的說著，通透的身體倚在自己眼前，試圖擁抱卻只能抱住她自己。

她沒有想過她在等待的同時，Kronii 也在等待著。

怎麼就忽略了每次她忽然出現時眼尾與鼻頭不自然的紅呢？

—

「走吧」

“要去哪裡？”

「趁妳還在的時候一起去海邊玩」

她瞪大了淡藍色的眼睛，從沙發上爬了起來。

“真的？”

「嗯」

「一起去吧」

小巴士雖然換新了但是還是帶著一絲霉味，不過冷氣倒是很涼。雖然還是一樣顛簸，但是引擎也安靜了許多。

一人一隻的耳機裡是當年最流行的歌。

這裡還是一樣，一直都沒有變。

遠處的天際線依舊明顯，聽到了昨晚沒有停過的海浪聲。

牽著彼此的手，她們玩了起來，水打濕了身上的衣服也不在乎了，奔跑、追逐著快要失去的時間。

餓了就去附近的超商買點東西吃。

直到夕陽西下，緩步讓浪帶走腳下的沙。

“Mumei，妳開心嗎？”

「嗯！」

沉默了一陣子，當她發現Kronii 沒有跟過來時，她很慌張的回了頭。

「Kronii？」

在夕陽之下，抬起頭，橘黃色的陽光照亮了她的表情。

是一個很開心卻又很悲傷的笑。

這裡還是一樣，一直都沒有變。

或許變的只有她們兩個。

「...怎麼了？」

為什麼要露出那麼悲傷的笑容？

簡直就像...

意識到的瞬間，一陣風吹過，帶著夏季尾巴的涼意。

她很無奈的笑著，形體如影子晃動、更加通透了幾分。

「Ouro Kronii」

「妳再不告而別，我真的會恨妳一輩子」

“不、妳不會的”

“我知道妳愛我”

清楚自己應該憋紅了眼眶，所以她靠過來輕輕的摟住，假裝擁抱的同時安撫著，溫柔、安靜的吻在額上。

知道自己正在無理取鬧，卻還是忍不住開口。

「我想要抱妳...Kronii...」

“...對不起”

「為什麼？」

「告訴我、為什麼那天要去海邊？！」

「妳明明知道那天天氣很差」

“......因為不去就來不及了”

“我要改我的願望，然後回來之後就去跟妳告別的”

“希望我搬家了之後，妳不要忘記我”

當直面巨浪的瞬間，清楚知道這個願望一定會達成。

Mumei 會被永遠困在這裡，思念著被海吞噬的自己。

“因為我還想再跟妳一起畫畫、游泳、逛祭典看煙火、還有去海邊散步看海”

在水中掙扎著，卻還是不敵原始的力量。

看著海面之上微弱的光，在下沉時她不斷的祈求著可以讓自己解開這個名為願望的詛咒。

“或許是因為我的願望沒有完成才沒辦法成佛或是、上天堂？”

那枚金牌是Mumei 讓自己辦到的，她眼裡那隻自由的飛鳥不可以被自己給綁著。伸手試圖拭去Mumei 眼角滑落的淚，卻只能看著水珠一滴滴掉到地上摔個粉碎。

“現在，我希望妳就算沒有我也可以...開心的度過每個夏天”

“我的願望都完成了，Mumei ”

「不行、可是我」

“妳的抽屜裡那個信封裝著的是妳的夢想”

“該走出來了，不是嗎？”

「.....妳怎麼知道？」

“親愛的，我一直都看著妳”

看著妳每年獻上花，想著我的妳卻不曾再笑過。

那刻我才明白為什麼妳拿著畫筆顫抖著手，卻想不起我的樣子。

妳的努力回饋到妳身上了，卻劃地自限。

囚籠中的妳啊，我的愛人。

請想起來，妳是拉著我離開窒息黑暗、自由的飛鳥。

眼裡的海藍彎了起來，一滴溫暖的淚水掉在虎口，慌忙的伸手緊緊擁抱，忽略了濕掉的褲子、汗濕的後背，將此刻所有的美好放大，被刻畫的很深、很深。

“我會在風鈴那邊等妳”

耳語著，擁抱到最後只能用力抱住自己，將手上留下的那滴淚水用力捏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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