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鲁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是熟悉的黄昏。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户木板之间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墙壁上留下几道血红的痕迹。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刺鼻的香烟味。他看了看那上面满是烟灰的椅子，黑色的霉斑从木纤维里扩散出来，像是要把一切都吞噬掉的黑洞。

　　床板太硬，使得哈鲁在起床时感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有些硬生生地发疼。他稍微活动了下筋骨，套上自己脏兮兮的皮靴，裹着大衣推开了房门。

　　“哟，醒啦？”

　　满脸通红的巴菲斯躺在沙发上，举着手里的罐装啤酒对着哈鲁大笑着。满是垃圾的桌子上被清出来一小块区域，放着已经有些凉掉的外卖。

　　“吃点东西吧，没准这就是最后一顿饭了。”

　　每次去狩猎恶魔时，巴菲斯都喜欢说这句话。

　　哈鲁看着那些外卖，毫无食欲。他象征性地吃了几口，然后对巴菲斯说：“你倒不如考虑考虑把你的酒戒了，你这个样子一会儿怎么去干活？”

　　巴菲斯毫不在意地摇了摇手，打着嗝说：“你是在看不起老子吗？区区恶魔而已，我干这个已经很久啦，没事的，放心吧。”

　　和巴菲斯相处这么久，哈鲁对巴菲斯这副模样也已经见怪不怪了。两个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直到外面的天完全黑下来。漆黑的夜幕就像是恶魔们最完美的披风，在它的遮掩下，恶魔们来无影去无踪，藏匿在每一个昏暗的角落里，饥肠辘辘地窥视着它们的猎物。而夜晚，也正是猎魔人行动的时刻。

　　带好所有的东西，两个人在路边同时点燃一支香烟。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恶魔的嗅觉非常灵敏，比起视觉，它们更加依赖自己的鼻子，通过灵魂的气味来追寻猎物，而香烟是能掩盖人类身上气味最好的东西，也能很大程度上缓解猎魔人的精神压力。

　　“我来开车吧。”哈鲁抢过巴菲斯手里的钥匙，打开车门坐上了驾驶位。他可不想还没见到恶魔，先死在巴菲斯的手里。

　　巴菲斯摇摇晃晃地走到跑车旁边，费力地打开了车门，然后躺在了副驾驶位上。他脸色有些难看地对哈鲁说：“开慢点，我有点想吐。”

　　“那就先去吐。”哈鲁一拳打在巴菲斯的腹部。

　　巴菲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吃了哈鲁一拳。巨大的冲击下，巴菲斯感到体内一阵翻江倒海，一脚踹开车门，趴在路边吐了起来。他一边吐着，一边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咒骂着哈鲁：“你个死小子……呕……我要杀了你……呕……”

　　不过，这招确实有用。吐完之后的巴菲斯看起来要清醒了不少。他虚弱地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然后给了哈鲁一个中指：“赶紧给老子开车，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和你待在一起！”

　　哈鲁发动引擎，一脚油门踩了下去，银白色的轿车如一道魅影，飞速行驶在林柏灯光闪烁的街道上。

　　没有了阳光的照射，在黑暗中的林柏也露出了它原本的样貌。巴菲斯看着街道上那些四处游荡的站街女和黑帮混混，轻轻叹息着。眼花缭乱的霓虹灯就像是这座城市的迷幻药剂，让所有人都沉醉在人性欲望的漩涡之中。

　　这庞大的城市就像是一幕电影。小小的车窗化为了跃动的屏幕。巴菲斯与哈鲁安静地看着所有的这一切出现在眼前，而后又迅速地变成残影，消失在自己的身后。电影在不断地前进，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而每个人的人生，却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下坠着。它们流淌在各个不同的分支里，最后都不可避免地汇聚向终点的死亡。

　　看着街道上的那些人，哈鲁在想，怎么样才算得上是死亡？是灵魂的终结，还是肉体的腐坏？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具尸体，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猎杀恶魔的活死人。

　　巴菲斯伸了个懒腰，然后打断了哈鲁的思绪，他问：“你也是林柏的吧？之前住在南城区？”

　　“还要更偏一点。”哈鲁说。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努力让自己的理智保持清醒。他总是会这样无端地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掉入到奇怪的幻觉中。或许自己有时间应该去找个心理医生，好好看一看。

　　巴菲斯没怎么去过南城区。他一直都住在林柏的市中心。他之前有过一次来南城区受理委托，对南城区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

　　越往南走，街道上的行人就变得越少，建筑物也不再是那些摩天大厦，而是矮矮的平楼。

　　作为一个边境城市，林柏的大部分地区居住率是非常小的。除了市中心的几个市区，其他地方都是这样没有什么人。港口算是一个例外。毕竟那里可是整个林柏的命根子，大量的毒品就是从那里运到林柏里的。都说林柏是整个国家吸毒人数最高的城市，因为这里的人很少信仰教会，在精神世界极度空虚。可事实上，还有一个很主要的原因，那就是作为一个沿海城市林柏是走私犯们的天堂。军火，毒品，器官和人口买卖都在这里进行。除了这些犯罪产业，林柏也几乎没有什么其他正规的经济发展方式了。所以，那些警察们总是会对这些罪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为了能从那些富裕的罪犯手中分一杯羹。

　　不过，虽然林柏深受毒品荼毒，可这并不意味着林柏就是整个国家最乱的城市。在哈鲁看来，这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世界。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有大批的人渣和潜藏的恶魔。

　　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一片净土的话，那大概就是身为首都的圣城了。那里是教会的发源地，是整个国家的政治中心，也是高阶驱魔师和特殊公安们居住的地方。全世界最大的圣母大教堂就座落在那里。据说每年都会有无数人怀着虔诚的信仰踏上路途，前去一览圣母大教堂的辉煌神迹。但想要进入圣母大教堂是非常困难的，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跨过圣墙的大门，他们更多人只是站在墙外，远远眺望着那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的白色钟塔，以及教堂穹顶那栩栩如生的圣母雕像。

　　“倘若有机会，真想去一次圣母大教堂啊。”哈鲁说，“据说那里被称之为人间天堂。”

　　巴菲斯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他冷笑着说：“都是一群闲着没事干的人，自己都快饿死了，还在那给教会天天送钱，多亏了这群傻蛋，主教和教皇这样的废物才能住在这么漂亮的宫殿里啊……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伟大的圣母，那就不会有我们这样的猎魔人和驱魔师了。”

　　哈鲁笑了笑。他认同巴菲斯的话。他说：“我们辛辛苦苦讨伐恶魔，为什么没有人信仰我们呢？”

　　“大概是我们没有圣母那么波涛汹涌吧。”巴菲斯打趣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位外表纯洁身材又火辣的猎魔人，那她一定有很多的信徒，而我，会第一个拜倒在她的脚下。”

　　在两个人的闲聊下，他们已经进入了南城区，来到了委托书上所写的目的地附近。哈鲁看到，前方的道路被拦住了。路面上拉起了铁丝网与警戒线，还被设上了路障。哈鲁将车速降了下来，最后停在了路面的警告牌前。

　　“好像过不去了。”哈鲁取下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下车，来到路面上四处观看着。

　　“那里有个门，不过被锁上了……反正也没多远了吧？或者咱俩直接从围栏上翻过去。”巴菲斯靠在车门上，拿出烟抽了起来。他吐出一口烟圈，然后抱着胳膊问了一句：“怎么有点冷呢？”

　　哈鲁看着告示牌上的内容。上面的温馨提示来自教会与公安，前方区域因为特殊原因暂且封闭。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和恶魔有关。这样的话，即便是绕路也未必能把车开进去，看来只能是翻围栏了。

　　就在哈鲁打算这么做时，一个雄厚有力的声音呵止住了哈鲁。

　　“你们几个，离开这里，此处不许入内！”

　　是一个一头金色短发，身形高大的英俊青年。即便隔着他身上那件黑色长袍，也能看得出他是一个身材非常强壮的人。他的穿着看起来有些像神父，但又和神父的衣服有些不一样。哈鲁看见，他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金黄色十字吊坠，衣服上也有多处是带着教会图案的刺绣。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象征着驱魔师身份的金色戒指。

　　这是哈鲁第一次见到有人戴着金色的十字架和驱魔戒指。是在炫富吗？

　　“是高阶驱魔师。”巴菲斯站在哈鲁的身边，小声地对哈鲁说，“只有最高阶的驱魔师才有资格戴金色的十字架，尽量不要惹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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