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彼得曼的狂笑声戛然而止，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从背后刺穿他胸膛的刺剑，剑锋早已被不知是谁的血液染成了红黑色。

“放心……我有意避开了要害，你不会死得那么快。”慵懒的男子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满溢的杀意。

“让我看看她们。”胸口的剧痛不容休彼得曼置喙，他就这么被迫和身后的那位莫西干头的代理骑士长一起滑稽地转了个圈。安赫雷扭头扫视了玛格丽特一番，视线又落在了被蒙眼的佩缇妮雅和丹蒂莱恩的身上，两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仅仅在极乐草汁液的浸淫下本能地扭动着身体。曾经罩在安赫雷左半身上的暗红色披风被丢在了地上，此刻他的左臂完全暴露了出来，只不过从手肘往下并非血肉，而是钢铸的剑锋，根部以六花的形状嵌入了手肘的断面，剑尖则钉穿了休彼得曼的躯体。

在这个当口，休彼得曼拼命地摩挲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他就是利用这些东西控制那些深渊生物的。他对于那些杂鱼帮会成员的结局其实并不在意，但是那些深渊生物则可以组成极为恐怖的战力，也是他力挽狂澜的最后底牌。佩缇妮雅与丹蒂莱恩曾经战斗过的那几只连他麾下深渊生物总量的十分之一都算不上，先前它们都被休彼得曼指派到基地外围分散警戒。现在只要召回它们，就算是对上一支由数个三级骑士率领的精锐骑士小队，再加上一个加强营的边防军队，休彼得曼都有信心把他们悉数拿下——

“别白费力气了，”安赫雷只稍微转动了一下刺剑，休彼得曼就咳出了大口的鲜血，“外面那些小东西都被我清理干净了。”

清理干净了？这不可能！从入侵者警报到现在只过了几分钟的时间，怎么可能有人有这样的效率？哪怕是使用对深渊生物极为有效的圣光之力，也会在短时间内消耗庞大的圣光储备，除了专属于中央教廷的异端审判官还有谁能……

一个恐怖的念头瞬间浮现在休彼得曼的脑海中。

“你是……中央……”

休彼得曼慢慢地低下头，之前的剧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现在他清楚地看到了精钢剑锋上笼罩的磅礴圣辉。

“为……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中央教廷的异端审判官要来到这座边陲小镇，这无异于一场流放。

“是啊……”

安赫雷并没有在看他，眼神似乎有些飘忽，与他这张浮夸的面容极为不相称。

“为什么呢？”

休彼得曼的胸口爆裂开来，他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炸成了碎块，喷涌而出的鲜血挥洒成了浓密的血雾，模糊了安赫雷的视线，记忆里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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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她生气了，怪你没有来参加她被授勋为正式骑士的典礼。”穿着薄纱睡衣的女子坐在红发女孩的床头，温柔地撩开她的刘海。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红发女孩的身上，她继承了父亲的火红发色与母亲的美丽容颜，此刻睡得正香。在她的床边规规矩矩地摆着各种见习骑士期间的奖章，以及一枚象征着无上荣耀的五级骑士徽章。

“是呐，抱歉，诅咒教派的人又搞出了一些突发状况。等阿雅醒后，我会亲自好好向她道歉的。”

“那你呢？已经这么晚了，还要再出去吗？”女子清澈的眼里满是担忧之色。仿佛是为了安慰她似的，男子从她的身后抱住了她，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嗯，刚刚接到教廷的通知，诅咒教徒又劫持了一批人质，距离有点远，我顺路回来看看你们。”男子犹豫了一下，没有把“他们要我在一小时内亲自抵达现场”这句话说出口。

“那，注意安全哦。”男子的这些小动作逃不过女子的眼睛，不过出于夫妻间的默契，她并没有点破，只是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仿佛要把这话刻进他的心里。

“当然，一定！等我回来，我会给阿雅挑一套超棒的礼物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起身披上那件由女子亲手编织的暗红色披风，向家门走去。他推开门，却又停在了那里，不舍地看向妻子与女儿，终于下定决心般地跨过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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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几乎变成废墟的集市一隅，男子一脚踩在一个侍僧打扮的人的胸口处，刺剑直指他的喉咙。在他们周围躺着几具类似穿着的躯体，更远处还有骑士在疏散人质。

“咳……我说的非常清楚了，异端审判长大人……”他咳出一口血，嘶嘶地说道，“教主大人让我转告您，您破坏了我们情同手足的组织，我们也会砸坏您宝贵的东西。”

“简直是对牛弹琴。然后呢？你们劫持人质，放话说要我亲自来这里，是想杀掉我么，就凭这些土炸弹？”

“不……”侍僧的嘴角微微扬起，“我的任务是，【面对面和您说几句话】。”

“……什么？”

“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吗，审判长大人……咳！”侍僧略微挺起了胸膛，抵在剑尖的喉咙渗出了血珠，“我的任务是，让您来到这里，面对面说上几句话，同时让您【远离】您那温柔贤淑的妻子与活泼可爱的女儿……”

远方传来了爆炸声，男子下意识地看向家的方向，即便是在浓浓夜色下也能分辨出那跳动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侍僧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男子举高刺剑，疯狂地刺向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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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大厅内洒满了血迹，到处都是尸体与已不能被称作尸体的东西。在大厅的正中央，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他面前被斩去四肢的人形，后者华丽的教主长袍此刻就好像一套滑稽可笑的裹尸布。

“单枪匹马就来袭击诅咒教派，中央教廷尽是些疯狗么……哈哈，不过……也不算是毫无收获，得到了两个纯真的灵魂，以及……”教主盯着男子左臂滴血的断面，咧嘴笑道。

“为什么呢？”

“你们想报复，直接对我下手，不就可以了么？”

“为什么是她们？”

“噗咳……哈哈……真是天真的审判长大人啊……”教主的脸因为失血已经开始抽搐，“我不是……让手下告诉过您么……”

“您破坏了我们珍贵的东西……那我们也会砸坏您的宝贵之物……您对异端毫不留情，对家人倒是很温柔啊……？”

“审判长大人，给您一个忠告吧……您要是想保护什么东西，就不要让别人知道……您到处大声宣传自己有一对非常珍贵的宝石，一定会引来很多小偷的啊……？”

“越珍贵的东西……就要让它们看起来越不珍贵……这样才不会被我们这种人盯——”

他的话头停住了，瞳孔扩张开来，随即被流淌的鲜血覆盖。男子的刺剑已经脱了手，精准地钉入了教主的眉心。他慢吞吞地握住剑柄拔出剑身，拾起掉落在一旁的自己的左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

“你确定要这么做？且不说你我之间的关系，就算咱们素不相识，我也有义务警告你：相貌吞食术对容貌的改变是不可逆的，无论是反转魔法，净化术，甚至是圣光之力都无法恢复容貌，更不用提转变时撕裂血肉的剧痛。”抽着水烟的女魔法师皱着眉头，吐出一枚枚烟圈。

点头。

“而且你是中央教廷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异端审判长诶！就这么退出，不可惜吗？你哪怕把俸禄捐给我都好啊？”

点头。

“不不不我不是真想你捐的意思……”

点头。

“……唉。”女魔法师认输般地放下了烟斗，尖指甲烦躁地敲打着桌面。“好了好了，我会帮你这个忙的。放心吧，不会有人认出你的，你也要给自己构思个新名字哦……”

————————

安赫雷捡起披风，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剑身的血迹。得益于帮会的自大，他毫不费力地就通过雪地上的车辙定位到了这座基地，并把其内部彻底清理干净，但极乐草依旧被用在了少女骑士们的身上。不过他已经考虑过了比这还要糟糕的可能性，即使没有佩缇妮雅与丹蒂莱恩，单就玛格丽特和镇民们的情况，他都必须找到治疗极乐草的方法。好在他从首都离开前，拜托了一位老朋友对卡塞格伦附近的国境线下了封关令，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他来到了玛格丽特的身边，寒光一闪，这位骑士身上的拘束瞬间破碎成布片，玛格丽特倒在安赫雷的怀中，手指却不安分地伸向他的身体。短短几天时间，她就已经在极乐草汁液的催化下被灌输了大量不该有的知识。

“求您，满足我……”

安赫雷沉默地用刺剑挑起腰间的酒壶，右手取下耳坠，在壶口用力一磕。圆滚滚的耳坠弹开成了两个半球型的金属壳，里面的粉末被悉数倒入壶中。这几天他查阅了大量资料，再结合对自己身体的数十次试验，终于调配出了治疗极乐草成瘾的药剂，只要溶于苦艾酒中就能发挥作用。晃了晃酒壶，他将调配好的药酒倒入了玛格丽特唇瓣微张的口中。

苦艾酒入喉，玛格丽特立刻咳嗽了起来，她捂着嘴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的潮红逐渐褪去，眼神仍然略显迷茫。根据安赫雷的试验，这种药物有着会让人选择性失忆的副作用，所谓药有三分毒。虽然圣光加护可以中和这种毒性，但是他决定不用在这些骑士们的身上，也许这样对她们来说最好。

“辛苦了，勇敢的骑士小姐们。”

他又来到了佩缇妮雅和丹蒂莱恩的身前，有些笨拙地鞠了一躬，随即破开了她们身上的拘束，将剩余的药酒灌入了她们的口中。

“你们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是当之无愧的，真正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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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受够那个家伙了！”佩缇妮雅把塞在自己耳朵里的棉花又往里推了推，努力截住从楼上传来的鬼哭狼嚎，同时捣弄着研钵。经过上次的行动，她和丹蒂莱恩将极乐草走私团伙彻底摧毁。更可喜是在行动过程中，她们与失踪数日的玛格丽特老师相遇了，并得知玛格丽特是为了寻找极乐草的解药而出走的，这次现身不仅配合着她们一起击溃了敌人，还带回了解药的药方。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唯一的问题是对于这样的一件大事，佩缇妮雅竟然想不起来一点细节。不过没有关系，玛格丽特老师想必是不会骗她的，她讲述的内容一定没错。但她们的工作远远没有结束，虽然有了药方，配制流程依然很复杂，这几天她们就在全力配药分发给镇民们。在佩缇妮雅旁边的丹蒂莱恩则操纵着细小的风刃切割着药材，并蜷缩着把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紧地包裹在羊毛毡里。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突然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佩缇妮雅姐姐，平常心，如果玛格丽特姐姐在这里的话，也会这么叮嘱你的。”

“说得也是……好吧好吧。”佩缇妮雅咬了咬牙，忍住了用大剑砸他脸的冲动。因为立功和失踪等一系列原因，玛格丽特需要回首都进行述职，因此她们还得被迫和这个安赫雷相处一段时间，一想到这里她就恨得牙痒痒，手里的研钵发出了不详的咔嚓声。

“姐姐，小心！”

“啊啊——对不起！”

佩缇妮雅手忙脚乱地寻找着被她捏碎成几段的研钵，丹蒂莱恩却担忧地看向二楼，她的脑海里似乎还纠缠着一些混杂不清的记忆碎片。如果……如果真如玛格丽特姐姐所说的那样，她们干脆利落的解决了敌人凯旋而归，为什么……自己还会回想起那个男人喂药的一幕呢？

“哈……算了算了！”佩缇妮雅懊恼地把研钵碎片丢回桌上，“休息十五分钟，我出门一趟，转换一下心情……”

“姐姐，外面雪那么大，你要去哪？”

“当然是给上面那个家伙买饭啊！”佩缇妮雅站起身，双手叉腰道，“他从早上就没下过楼，这么搞不得饿死自己啊！真是不可理喻，堂堂代理骑士长……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算了，每样都来一份好了……就这样吧，我出门了！”

“嗯，姐姐路上小心。”丹蒂莱恩注视着佩缇妮雅的背影，突然意识到，既然自己多了些含糊不清的记忆，姐姐会不会也一样呢？

等她回来后，问问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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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前，二楼的骑士长办公室，玛格丽特正和安赫雷进行着一些交接工作。

“……也就是说，在突袭营地的过程中，我和佩缇妮雅、丹蒂莱恩中了敌人的法术，以至于影响到了记忆吗？”玛格丽特站在一旁，一边点头，一边写下这些内容。

“桀桀，是这样的……不过三位依然锐不可当，把敌人完全击溃了呀，等我赶到旁边的时候，只剩下一地的尸体了哦！”安赫雷软塌塌地陷在办公椅里，二郎腿翘得老高，舌头不住地舔着嘴唇，活脱脱一条贪婪的毒蛇。

“我明白了。总之非常感谢您再次为我详细解释事件经过，这样我也就能完成述职报告了。”

“不客气不客气，能为玛格丽特这样美丽的骑士小姐服务，是我的福分啊呀哈哈……”

“那么，我就前往首都了，这段时间她们就承蒙您照顾了。”玛格丽特收起了笔记本，向安赫雷敬礼道。虽然从她微皱的眉头能看出来她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好的印象，但她依然保持了最大程度的礼节。

“祝一路顺风——”

玛格丽特转过身去，握住了门把手，整个人却停顿在了那里。

“可以请您告诉我，您到底是什么吗？”

“嘶~哈，我听不懂玛格丽特小姐在说什么呀。”安赫雷从桌上收回了双脚，换了个姿势，转而慵懒地趴在自己鞋跟刚压过的桌面上。

“您叙述的漏洞太多了，如果敌人真的有那种威力的强效失忆法术，一定会有配套的攻击魔法，那样的话仅凭我们三个根本不可能赢得这么轻松。”她颤抖着从自己的制服口袋里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还有这张药方上的笔迹……虽然模仿得非常努力，但我能认出来，这绝不可能是我的笔迹……偏偏它还非常有效。”

“……”安赫雷没有动，目光却锐利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玛格丽特的后背，房间的气氛也变得凝重。

“而且，而且……我还拜托了一位朋友，今天上午刚收到了她的回信。她告诉我，近几年根本就没有叫‘安赫雷’的骑士进行过注册，但是那枚骑士徽章又是货真价实的，虽然好像被火烧过一样，而且从魔力特征来看属于一名女性五级骑士……”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要对佩缇妮雅和丹蒂莱恩做什么！”

玛格丽特猛地转身，却倒吸一口凉气：安赫雷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的背后，此刻正好与她四目相对，那对浑浊的眼珠子宛如一滩死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动。她的心一沉，作为三级骑士她竟然对安赫雷的动作毫无察觉，这个距离完全可以发起致命一击。

“是啊……我看起来是什么呢？”他的嘴慢慢地咧开了，脸上却毫无笑意，“美丽的玛格丽特小姐，这个问题的答案要您自己去寻找。此外，您确实说对了，我的确对佩缇妮雅和丹蒂莱恩谋划着什么，不过我向您保证，我暂时……不会伤害她们。”他把“暂时”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所以啊，您可一定要快快变强哦，不然怎么保护好她们呢？”

玛格丽特紧咬着嘴唇，愤恨而又困惑地注视着莫西干头男人的可憎面容，拉开大门走了出去。在她身后，安赫雷慢慢地关上了门，瘫坐在了地上。听外面的动静，玛格丽特在和佩缇妮雅她们简单地告别后就离开了，很好，应该是出于她们安危的考量，她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

【您要是想保护什么东西，就不要让别人知道。】

“笑啊，你给我笑啊。”他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越珍贵的东西，就要让它们看起来越不珍贵。】

“嘻嘻，嘻嘻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种程度的声音，毫无疑问能干扰到佩缇妮雅和丹蒂莱恩的药剂制作，安赫雷放肆地大笑着，笑了不知道有多久，笑到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一滴，两滴，清澈的液滴在木地板上洇湿开来，很快就连痕迹都找不到了。在他所看不到的窗外，穿着骑士制服的金发少女正顶着风雪走向她最爱的料理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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