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木姐姐拘谨地坐在我的旁边，既不敢看我，也不敢看其它地方，只能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炸薯条。比较糟糕的是，由于她盯得太紧，视线也变得越来越热，我竟隐隐看到了炸薯条冒出了缕缕青烟。这样下去，那盘薯条肯定会被烧焦的。

而坐在我对面的，正是偶然遇到的冬阳学姐——我的前女友。虽然，我很高兴能再遇到她。但是，奇怪的是，我似乎并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这是为什么呢…？

“学姐也是在这座城市读书吗？还是说…已经在工作了？”

虽然我已经不像中学时那般近乎病态地在意学业。但是，如果学姐这么优秀的人，没有进入大学深造，而是像大多数平庸的人一样在高中毕业后，就走进了社会，成为了整日被埋在工作中的社会人的话…平庸虽然并非不好，但还是会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听到我的话，冬阳学姐微微一笑，半开玩笑地说：“倒是的确有在工作——不过，只是课后兼职工作罢了。我确实在读大学哦，是关于服装设计的专业。”

“原来如此。”听到这句话，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冬阳学姐指了指坐在我旁边的春木姐姐，话里有话地问：“话说，这位大姐姐是谁啊？”

“…她是……”我偷偷瞄了春木姐姐一眼，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话。

该说是什么呢…向我告白的对象吗？虽然这也是事实，但是应该当着冬阳学姐的面说这个吗？

不如说…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是想要和冬阳学姐再续前缘？还是，觉得春木姐姐更好一些？

我陷入了纠结中。

这个时候，春木姐姐突然举起手，带着僵硬的表情，对冬阳学姐说：“我算是住在她隔壁的大姐姐！”

嗯…虽然她这反应太过于奇怪，以至于很可疑。但是，多亏了她，我免去了很多烦恼。

“诶，明明只是住在隔壁的大姐姐，居然还一起吃饭吗？关系真好啊。”冬阳学姐笑呵呵地说着。

“啊，那个……我最近拿到了奖金，所以带着住在隔壁的小女孩一起出来吃个饭，也很正常嘛。”这个问题着实很难回答，但是春木姐姐还是挠着脸，艰难地想办法试图把它圆过去。

“这样啊。小真衣看起来也很开心吧——毕竟，都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出来了。”冬阳学姐继续发起攻势。

不好！冬阳学姐一向很敏锐的。她大概是已经发现了我和春木姐姐之间暧昧的关系了吧……

这一下，连春木姐姐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糟糕…得说点儿什么才行。

我正要开口，春木姐姐却忽然将几张钞票塞到了我的手里。我疑惑地望向她，却看见她脸上布满黑线，眼中闪烁着不安，似乎已经到了快要不行的地步。

“我还有些重要的工作要做…得先回公司呢。拿这些钱和朋友吃些想吃的，再随处逛逛吧。”她低沉地说完之后，就抓起包，低着头起身便走。

“等一下！”我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想要让她留在这里。然而她却好像听不到一样，飞也似的逃跑了。

什么啊…这个人，这就逃跑了？虽然，有学姐在这里的话，对她来说，气氛是会有一些尴尬吧……难道说，她这么迟钝的家伙，也发现了我和冬阳学姐的关系不那么普通吗？

我只得坐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儿。

学姐面露歉意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有些嫉妒，就下意识地对她施压了一下——没想到会把她逼走。”

那种程度也不能叫做“施压”吧……不过，对于春木姐姐这种怂得要死的人来说，这种场面，确实有些顶不住就是了。

“没关系的…”我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儿。随后，我偷偷地望了一眼学姐，看见她脸上除了歉意和笑容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其它的表情。我咽了咽唾沫，忽然问：“那个…学姐，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呢？”

听到我的话，她笑了笑，好像是明白了我的用意一样，回答道：“过得很好啊。我就像其它同龄人一样忙着学习、兼职和兴趣爱好，并没有因为小真衣提出分手的事情，而一直活在痛苦中……”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说：“虽然起初的几个月，是很让人难熬就是了。”

这是自然的——分手后的那几个月，我也一度活在痛苦中，甚至偶尔会有种人生已经没有意义的感觉。

但是，我们都挺了过去。

“那么…学姐有再交过女朋友吗？”我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决定问一下这个。

学姐依旧笑着，她将手肘拄在桌上，将脸靠在手上，眼睛怀着特殊的感情看着我，慢悠悠地说：“没有。因为我再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女孩。”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依然喜欢你”吗？

看着学姐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我不禁感到有点儿害羞。

“我也没有再交过女朋友。”我有些腼腆地说。

学姐听到我的话，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随后问道：“那么，刚才的那位大姐姐是…？”

果然…学姐以为我和大姐姐是那种关系啊？

“我们…还没有交往。”我有些心虚地说。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还没有交往。也就是说，确实快要发展成那种关系了吧？”

由于学姐太过敏锐，我即使想要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只怕也是做不到了。我喝了一口冰水，然后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出一部分真相：“只是她单方面地向我告白了而已。”

我刻意隐瞒了我曾经和春木姐姐是援交关系的事情——因为我不希望让学姐觉得我变成了坏女孩。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

我怔住了，居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我把这个问题甩给了学姐：“学姐是觉得我该接受，还是该拒绝呢？”

一旦和学姐待在一起，我就下意识地开始依赖着她——因为她是那么的可靠。

学姐苦笑了一下，回答道：“如果要我说出真心的话，我其实是希望你拒绝的——因为那样一来，我就有机会了。但是，很可惜，我觉得你应该接受——因为，你喜欢她的吧？从你刚刚想要留住她的动作，我就看得出来。”

听到她的话，我一愣，竟直接站了起来，稍微有些激动地说：“不！我和她，还只是邻居的关系而已！可是，学姐……可能，我这么说会有些厚颜无耻。但是，我们为什么不回到过去……”

好奇怪…明明我已经这么激动了。可是，我的心中填满了懊悔与自责的情绪，却惟独没有关于“爱”的欲望。我的心脏，竟然以平常的频率在胸腔中跳动，即使我试图强迫它以更快的频率跳动，它也依然保持着往日的状态。

我回想着曾经与学姐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回想着我们坐在没有第三个人的图书馆中，沐浴着傍晚的阳光，一起细细读着同一本书；回想着在安静的深夜，我们缩在被窝里，用手机互相发送着掺杂有大量爱心符号的消息；回想我们一同在公园或游乐场里约会……

然而这些虽然都很美好，却始终没办法令我的心跳加速。

反而，在最后，我却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春木姐姐为了我忍受着痛苦举起画笔的那一幕。也正是随着这一幕的出现，我的心脏竟然开始加速跳动起来。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自语道。

与冬阳学姐分开这件事，一直是我心灵上的一处深深的伤痕。若是不会再与她有见面的机会，我或许也就将这个伤口掩盖起来，就此度过一生了。

但是，现在，她就在我的面前——这是弥补这一伤痕的唯一机会。即使这样的理由很自私也好……

但是，为什么……

我最终无力地坐下了。

“我们去卫生间里慢慢谈吧。”学姐笑着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我先是愣了愣，但随后才想起现在我们还在餐厅里，这里有这么多人，确实不太方便。

“好。”

就这样，我们一起起身，来到了卫生间。

一进到卫生间里，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不由得吓了一跳：崭新的粉色洋装，恰到好处的妆容，配上我本就漂亮的肌肤和头发——不是我自夸，简直就像是洋娃娃一样漂亮。我甚至还用上了新买的唇彩。

明明只是和春木姐姐那家伙见面，我居然这么认真地打扮自己。但是，那个迟钝的家伙，居然到离开为止，都没有对我的打扮说出一句称赞…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难道说，我现在真的喜欢的是春木姐姐……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不准自己往这个方向想。

而冬阳学姐先是检查了卫生间里的各个单间，确定没有人在这里之后，就将卫生间的门关上。还从角落里拿来一支扫把，用它卡在门把手处。

“嗯，这样就不担心有人打扰了。”她像是完成了什么要事一般搓了搓手，坏笑着说。

…我印象里的冬阳学姐明明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唉，这就是成长吧，曾经纯洁的学姐也终于学会怎么做坏事了。不过，已经变成半个坏女孩的我，也没资格说她就是了。

“学姐…这样的话，万一有人想上厕所，该怎么办？”我有些不安地问。

“不会的。我有预感——神明大人今天不会让别人打扰我们的。”她歪着头，笑着说道。

“…是嘛。”虽然我并不信服这种说法，但是也没有对此多说什么，而是转而开始谈正事，“所以说，学姐，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

“是想要抚平心灵上的伤痕吧？”学姐如以前一般看穿了我的心思。

“学姐……”我表情复杂地望向她。

“因为我不能把一个不爱我的小真衣留在我的身边。那样对你我都不好。”

“但是……”

“如果，我因为那件事而恨着小真衣的话，那我一定会接受这个提议。”学姐的表情稍稍地有一些崩坏，清澈的眼角出现了晶莹的泪花，看得人十分痛心。她深吸了一口气儿，道，“令我庆幸的是，我并没有这么做。这也证明我的心中对于小真衣的感情，只有爱，并没有丝毫的憎恨。这真是…太好了。”

“…什么？”

学姐慢慢地靠近了我。她伸出温暖得如同冬日的阳光一般的手，如同抚摸着什么宝物一样，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颤抖着擦去了眼边的泪花，含着哭腔地说：“我想要和小真衣在一起……但是，我更希望小真衣能够幸福——这正是因为我爱着你。而小真衣已经不再喜欢我了——那么，我又何必强求呢？”

“…学姐。我其实…对大姐姐她也没有那么的喜欢。”我感到心中一阵难受，不敢与她那悲伤的眼神对视。

可是，她放在我脸颊上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着。她的伤感，仍然在不由自主地借由这微弱的颤抖传达给我。

…骗人。学姐说她只是刚刚分手后的那几个月比较难熬——可是，她明明只是一直在压抑着这种悲伤感而已。

她明明一直都在被这种悲伤所包围，却还要装出一副坚强从容的模样来……

而我，却擅自从那种悲伤中走了出来。甚至还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喜欢上了另一个人。但是，我对学姐的伤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沉重的自责感压在了我的心头。我咬了咬牙，几乎是以赎罪一般的态度对她说：“学姐，根本不用在意我的想法…只要能够抚平学姐的伤口就好了——只要能让学姐笑出来就好！”

“不可以呦。”听了我的话，学姐只是歪了歪头，笑着说道，“我做不到不去在意小真衣的想法——就当是我自私的想法好了。我，只想要看到小真衣能够幸福，能够露出笑空，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只要这样，就好。”

我呆呆地望着她那勉强从悲伤中挤出的笑容，不禁也感到双眼渐渐模糊，泪腺也濒临崩溃了。

仿佛心中的某根紧绷的弦在一瞬间崩断了。我低下头，用双手捂在脸上，不住地抽泣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明我对学姐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我低声地说着。

“因为我喜欢小真衣啊。”学姐用宠溺的语气说着，还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我虽然常被人形容为‘敏锐’或是‘富有洞察力’——但是，除了小真衣，我却从来都不愿意如此认真地注视着一个人——即使小真衣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了那样的伤痕也好。可是，与小真衣相遇时的快乐，也不会因此而消失。所以，我并不渴求从小真衣那里获得些什么。”

“可是…那样一来，就没办法抚平学姐的伤痕……”

“即使不抚平它，也没什么关系吧？”

“唔……”我停止抽泣，迷惑地抬起了脸，不明白学姐是什么意思。

她微笑了一下，将手慢慢地放在了胸口处，平静地说道：“因为，它是我和小真衣曾经相爱过的证明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感受到它的存在，我就能想起那些与小真衣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那些令我心跳加速的时光。”

“…我，也一样。”我抬起有些僵硬的手，也模仿着她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也许，我真如学姐所说的那样，已经变得不再喜欢她了——但是，我曾经爱着她，为她感到心跳加速，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与她在一起的事情却是真的。

没有错，也许并非所有的伤痕，都要去极力地抹平它——它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我们的回忆。与其将它视为讨厌的伤疤，不如将它视为一颗特别的宝石，将它好好地保存在心中。

学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真是太好了——我啊，可见不得小真衣哭成这样。”

听到她的话，我破涕为笑。因为，我也不想让她看到我哭的模样。

“好孩子，妆都哭花了！一会儿还要面对喜欢的人呢！”学姐恢复了那种从容的模样。她从包里取出纸巾，细心地帮我擦眼泪。

我就像是听话的小孩子一样，任由学姐帮我擦。

完事之后，学姐像是伸懒腰一样活动了双臂，对我说道：“那么，我就先结账离开了。你过一会儿把大姐姐叫回来吧。”

“诶？学姐，你还没吃东西呢！”

“也无所谓啦，反正我只点了一盘薯条，你们留着吃吧。我可不能耽误你们之间要紧的事啊。”学姐打开门，同时转过头，露出如同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坦然地对我说道，“能够把这些事都说出来，真是太好了。今天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又一次遇到了小真衣呢。也许，我也该试着走出那件事的阴影了。”

看见那样灿烂的笑容，我也感到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后会有趣，学姐。”我本想为她加油什么的，但最后，我还是笑了笑，和她挥手告别了。

没有错，人不能终其一生地被困在一件事上……我也好，学姐也好，最终都是要学会迈出人生新的一步的。

学姐她也一定做得到的。因为，她是被我所依赖着的那个冬阳学姐啊。

学姐的背影渐渐远去。望着她的背影，我也决定鼓起勇气，给春木姐姐发一条消息。

不过，在那之前，要先卸妆。我侧眼看了一眼镜子，发现自己的妆确实都已经哭花了。我可不能顶着这样一幅模样和春木姐姐见面。

只是没想到，明明是午饭高峰期，居然真的像学姐说的一样，并没有人过来敲门…还真是不可思议啊。或许，真的有神明大人相助吧。

稍微花了一点儿时间后，我从卫生间回到桌边，举起手机，给春木姐姐发去了一条消息：你回来吧，冬阳学姐她有事先走了。

嗯，如果春木姐姐以来时的速度走回去的话，那应该已经走到公司了——那样，就很难再把她叫回来了。但是，想必她应该是垂头丧气地慢慢走回去的。说不定现在还在半路上呢。还来得及。

没想到只过了不到几秒钟，就有一条消息从她那边传了回来：我马上就回来！

啊，怎么这么兴奋啊……

不过，也能想象得到。因为春木姐姐她就是那种心思简单，会因为一点儿小事而激动万分的人。

我虽然尚未成年，却也见过不少人——热衷于成群结队地犯蠢的年轻人、因为不能融入团体而终日活在痛苦中的年轻人、以及行尸走肉一般的成年人。

春木姐姐却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她与我见过的所有成年人都不一样。她那因为被工作折磨而表现得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属于孩童的心灵。

明明给人一种靠不住的感觉，可我偏偏就是觉得她要比那些靠得住，却如同僵尸一样的大人要有趣得多。

而且，那样靠不住的她，却将我从自暴自弃的低谷中拯救了出来。明明那么的靠不住，却还那么地拼命，只为了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我而已。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自那时起，我就对她产生了一种好感。在选择大学的时候，我或许也是受到了这种心情的影响，而选了位于这座城市的大学。

在发现经过了一年，春木姐姐居然还是那么喜欢我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胸中对她抱有的模糊好感，也在不知不觉中，转化为了另一种更加具体的感情。

冬阳学姐是那么敏锐，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内心。也是多亏了她，否则，我自己一定是无法正视这种感情的吧？

既然如此，“接受”还是“拒绝”，该拍下哪一边的按钮，答案也已经变得无比清晰了。

……只是没想到，我居然会喜欢那种废柴大人啊。

我自嘲地笑了笑，又给她发送了一条消息：路上要小心。要是受伤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而她也在过了一会儿之后，回复了我的消息：了解！

说什么“了解”…我还不了解你呀？现在肯定是正顶着毒辣辣的太阳，满头大汗地向着这边奔跑着。在她通红一片的脸上，混杂着期待、兴奋、犹豫等诸多情感，以至于令她的五官都变得有些混乱。

不过，我的心中，又何尝不是这样混乱呢？

我们两个——一位废柴社畜成年人，一位曾经的援交少女，此刻却像两个傻瓜一样谈情说爱。

我放下手机，伏在桌上，笑着眯起了眼睛。

当她听到我的回答，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是惊讶？是喜悦？还是不可置信？

无论是哪一种都好，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她的表情了。

所以，一定要安全地到达哦——否则，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但是，我相信她傻人有傻福。

我望着挂在餐厅墙壁上的石英钟，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不由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完）

小说相关章节：春木小姐与做援交活动的女高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