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起了個大早，邊哼著輕快的小調邊換衣服，我挑了一件我最喜歡的衣服，一件簡單的白色連身裙，底部有著波浪狀的花邊，雖然外觀樸素，但是它的材質很好，穿起來超級舒服。

　　換好衣服，我下樓準備吃早餐時，正好遇到同樣剛睡醒的萊塞小姐，她似乎很驚訝的望著我，隨後跟我坐到同一桌上。

　　「小姐，您還好嗎？」她有些疑惑地問。

　　「怎麼會這樣問呢？」

　　我微笑著回答，正如之前的我一樣，開心的面容，沒有一絲陰霾。

　　萊塞小姐嘴巴動了動，但遲遲沒有說話，最後才簡單說了一句「沒事就好。」

　　吃完早餐，我向羅大媽報備完取得許可後我便離開餐館，我抬頭看了看天空，海那邊的方向是陰天，不過目前都還是晴空無雲的狀態。

　　我朝著某個方向前進，沿途碰見每個人我都親切的打招呼，沒錯，正如以前的我一樣。

　　其實餐館裡這裡沒有很遙遠，然而天氣總是喜怒無常，前一刻還是大晴天，現在就變成烏雲籠罩，而我，也走到那潔白的沙灘上，朝著海洋前進。

　　站在海邊，狂躁的海浪拍打在我腳邊，回流的海水似乎想將我拖入無底黑暗的深海，陰沉烏雲遮避天空，就像說我沒資格接受陽光的溫暖。

　　我望著海面，腦裡閃過各種有安娜的畫面，美好悲傷快樂苦澀，無數場景閃過眼前，最後出現的，是她對我展現的那份溫柔。

　　此時我所有的偽裝全部都被卸了下來，我又變回昨晚的樣子，而那份求死的心再次驅使我向前進。

　　安娜，妳不是答應過我，只要我呼喚妳的名字就會來到我身邊嗎？

　　天空開始下起毛毛細雨，而我卻不顧一切向著海面往前踏出了一步。

　　不是說好自由後要給我答覆嗎？

　　雨越下越大，浪也越打越高，我踏出第二步，身體開始受到浪的影響而無法保持平衡，不過我並不在意，因為我知道，只要繼續走下去我就能見到安娜。

　　就這樣留下我一個，妳知道我有多難過嗎？

　　再往前邁出第三步，淚珠在眼眶聚集，視野逐漸模糊，但我仍然踩穩步伐，擋住了浪的撞擊。

　　不過沒關係，既然妳先拋下了我……

　　踏出第四步，磅礡大雨沒有停歇的趨勢，浪也打到了腰上，想站穩都覺得困難。

　　那我就自己來找妳。

　　踏出第五步，臉上究竟是淚水還是雨水早已分不清，眼前也模糊成一片，身體早已保持不了穩定，只能以好笑的姿勢維持平衡，身體一半以上也都泡在海裡，寒冷的海水帶走了體溫，也即將帶走我的性命。

　　這次，妳可不能再逃走了。

　　剛踏出第六步，我被大浪迎面撞上，失去平衡的我先是沉入海裡再被海水拉離岸邊，對於早已放棄求生的我，看著海岸離我越來越遠，我卻感到一絲開心。

　　安娜……好冷……妳能像以前一樣，抱著我嗎？

　　空氣被從肺部擠出，窒息感開始敲擊大腦要求快點操控身體離開這裡。

　　但是，活下去了又能怎樣？安娜早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被稱為異端的我也注定不會有美好的一生。

　　感覺頭昏沉沉的，或許是因為就快可以見到安娜了，我竟感覺不到任何痛苦，甚至有一絲開心，閉上眼任由自己沉到海底。

　　我受夠這個世界了，我現在就去找妳，安娜。

　　在意識消失之際，我感覺有人牽住我的手，那是一隻溫暖又帶點硬繭的手，我無力睜開眼去看是誰，或許只是我的錯覺也說不定，不過她帶來的安心感令我在死亡面前露出了微笑。

一片黑暗中，我感覺我不斷向下沉淪，不知過了多久，像是一瞬又似恆久，我碰到地板，也感覺外面有了亮光，我睜開眼，放眼望去是一片的白，沒有陰影，沒有雜色，就連我身上的衣服也變得潔白無瑕，這是一個純白的世界。

　　這是夢嗎？還是我死了？

　　我看著自己的身體，病態白皙的皮膚上還有清晰可見的血管，垂下來的髮絲乾燥分岔，視野也變得更低，就像一切又回到被軟禁的日子，回到那痛苦的時間。

　　好吧，這種孤獨的世界也很適合我，我已經不想，再面對任何人了。

　　我坐下來雙手抱膝，將臉埋在裡面，至少這樣我可以稍微安心一點。

　　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快睡著的我聽到一陣清晰的足音，皮鞋踩在地上的叩地聲傳入耳裡，我疑惑的抬起頭，隨即瞪大雙眼。

　　熟悉的黑白侍女服，黑色的長靴，雖然少了那頂白色花邊的頭飾，但更重要的是那熟悉的背影，我朝夕思念的背影。

　　不穩的站起身，還因為腳軟而跌倒，不過那不重要，我再次從地板上爬起，無視手肘與膝蓋的疼痛，我向著那道背影跑去。

　　如果那時我有多運動的話該有多好。

　　瘦弱的身軀不適合劇烈奔跑，跑沒幾步我便開始感到喘不過來，不過那不重要，能撐到我追上安娜就夠了。

　　我不斷地向前奔跑，卻始終沒法更靠近她一點，就好像她不想見我般。

　　「安娜……等等我……」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眼角也開始滲出淚水。

　　安娜就在眼前，然而不管如何追趕卻一直無法觸及，咬緊牙關，我繼續鞭策痠痛的大腿邁開步伐。

　　大腿已發麻無力，肺也疼的不得了，邁開的腳步越來越浮虛，還很不湊巧地絆倒自己，看著純白的地板與身體傳來的陣陣劇痛，再也止不住眼淚，我難堪地趴在地上哭了出來。而原本漸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小姐？」

　　聽見那遲疑的聲音，我帶著淚抬起頭，模糊的視野中看見那朝思暮想的人，擦乾淚，我用力抱住蹲在我面前的安娜，過猛的力道導致我們雙雙跌倒在地，但我才不管，我將臉埋在衣服裡，暗自期待安娜溫柔的回抱。

　　「小姐！妳怎麼會在這裡！」

　　然而我等到的卻是一句憤怒的回應。

　　咦？

　　我不解地抬起頭，只見安娜清秀的臉上滿是盛怒與……悲傷。

　　「為什麼小姐您要做這種事！」她繼續嚴聲問話，「您差點就跟著跑進門裡了知道嗎！」

　　「對……對不起……」我不知所措地說，我第一次看到安娜這麼生氣，嚇得我鬆開抱住她的手，乖乖地低頭聽她訓話，但是……

　　「但是安娜……我沒看到什麼門啊？」

　　我把內心的疑問說出口，畢竟在我眼中，除了我與安娜以外，這裡就只是個純白的空間。

　　「沒有門？」安娜懷疑的看著我，我乖巧的點了點頭表示肯定，她手拖著下巴思考了一下，接著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即便如此，您仍然不該出現在這裡。」

　　我看著她，感覺自己又快哭出來了，為什麼妳要講這麼絕情的話呢？

　　我再次低下頭，不過這次是為了不讓安娜看見我流淚，然而我卻感受到她將我擁入懷中。

　　我聽見安娜嘆了一口長氣，她抱著我不再開口，只是不停的輕拍我的背。

究竟過了多久，我不在意，如果能一直與安娜抱在一起，那怎樣都無所謂，不過她突然開口：「小姐，這幾年來有受到什麼不公平的待遇嗎？」安娜溫柔的說著，就好像剛才的怒氣只是錯覺般。

　　我搖了搖頭。

　　轉角的老爹、餐館的羅大媽，鐵匠鋪的大叔、最好的朋友梅爾塔，甚至是探險隊的萊塞小姐都對我很好。

　　「有遇到喜歡的人嗎？」她持續問著。

　　「我……」

　　我確實找到喜歡的人了，這種話，怎麼可能說得出口，明明我還暗自許下承諾，在安娜回覆前我絕不會找其他喜歡的人的！

　　「是嗎？如果對方是真心愛妳的人可要好好珍惜喔？」

　　像是讀心般，安娜彷彿知道我內心想著什麼，她溫柔地笑著，輕輕地摸著我的頭，就好像在說沒關係一樣。

　　我抬起頭有些難過的望著她，為什麼，為什麼要說那種話，而我又為什麼喜歡上別人，如果我剛才能堅定的說出沒有的話……

　　「安娜。」抿著唇，我下定決心的開口：「我……想聽妳的答覆。」

　　安娜她稍微睜大了眼睛，似乎有些驚訝，隨即便露出苦笑道：「小姐，我已經死了喔？」

　　「沒關係。」

　　沒關係，那怎樣都無所謂

　　她再次問道：「這樣只會妨礙那位喜歡妳的人吧？」

　　「沒關係。」

　　沒關係。我現在只想要妳。

　　拜託，不要拒絕我。

　　「是嗎？」她遲疑著，過了一下才小心翼翼捧著我的臉吻上來。

　　柔軟的觸感貼在唇上，甚至連安娜的呼吸都能感受到，遺憾的是這個吻並不長久，沒多久安娜便鬆開嘴。

　　「對不起，安娜有些任性了。」安娜臉有些紅的說：「不過，這就是我的回答。」

　　好開心，但是，好難過。

兩種相反的情緒攪合在一起，我再次流下淚水。

　　「怎麼又哭了呢？」安娜安撫著我問。

　　心裡有好多的千言萬語，然而我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只能緊緊的抱住安娜。

　　「我會……永遠記得妳的，安娜。」

　　翻遍內心所有想過的話，我含淚抬起頭直視著安娜，並閉上眼吻了上去，全心全意的感受，安娜沒有推開，只是靜靜地回應並擁抱我。

　　最後的吻是喜悅、是悲傷、是問候、也是道別，唇一分離，睜開眼的畫面不再有安娜，背景也不再全白，而是一處被燭光照亮的房間，陌生的天花板，以及木造房獨有的香氣，都向我訴說此處已非夢境，而是現實。

　　我從床上坐起身，身上不是今天穿出門的那一件，而是略大的白襯衫與黑色長褲，我環視了周圍，都只有很一般的家具，沒有私人物品，實在很難辨認出是誰房間，不過從這衣服上一股鍛造坊獨有的味道和聞習慣的肥皂來判斷，我大概知道是誰的房間了。

　　叩叩——

　　隨著敲門聲，那扇木門被推了開來，走進來的正好是我猜測的房間主人——梅爾塔。

　　她先是睜大了眼睛，接著快步走到桌子旁將手上的水杯放下，再走到床沿蹲在我身邊。

　　她沒有責備我，也沒說任何話，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感到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刻意不去看她，眼角餘光看見她從蹲著變成半蹲，接著將我抱在懷裡，不斷地順著我的背。

　　「對我的幻想破滅了嗎？」我靠在她胸前苦笑地說著，她或許剛洗完澡，跟我身上同樣的皂香飄入鼻腔。

　　她沒有說話。

　　「討厭我了嗎？」我再次說道。

　　她仍然沒有說話，只是將我抱得更緊。

　　眼淚撲簌簌落下，我掙脫梅爾塔的擁抱直視她，我現在的表情應該很醜吧？可是，我就是想看著她。

　　「梅爾塔……妳願意，讓我忘記一切嗎？」語氣顫抖地問，手無力的勾在她脖子上。

　　棕色的眼眸充滿遲疑，懸在腰際的手也搖擺不定，為什麼，為什麼不願意滿足我呢？

　　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輕柔的吻上，沒有拒絕，反而是笨拙的回應。

　　好可愛，但是還不夠。

　　唇分離，喉嚨有些沙啞難受，仍然硬擠出話來。

　　「梅爾塔，我……喜歡妳，真的真的很喜歡……」

　　但我好難過，這就好像安娜隨時都能被替代一樣，而妳就好像只是她的替代品一樣。

　　「妳願意讓我……不再思考任何事嗎？」

　　讓我就這樣，沉淪。

　　「嗯。」低沉的應了一聲，將我溫柔的推倒在床上。

　　對不起，安娜，我這麼快就把妳拋在身後。

　　她僵硬的解開襯衫鈕扣，並不斷親吻我胸口。

　　對不起，梅爾塔，我利用了妳。

　　她回過頭來與我親吻，長繭的手在身上游移，閉上眼，全心全意地專注在快感上，沉入慾望的深海裡。

　　再次睜眼，明媚的太陽照進屋裡，我們身上僅有一條薄薄的毛毯，梅爾塔仍未醒來，一手枕著頭，一手摟在我身上，看著一絲不掛的身軀，頓時，罪惡感與失落感湧上心頭，我不僅背叛安娜，也欺騙梅爾塔，更令我難過的是竟然心裡還有一絲幸福感湧上，明明不應該的。

　　蜷縮著身體，似乎是這樣的舉動讓梅爾塔有點清醒，手縮了縮，將我拉入她懷中。

　　「沒事的。」似乎是剛睡醒，聲音還有點沙啞，「我會陪著妳。」

　　沒有回話，就只是靜靜地任由她摟著，雖然我還沒能面對一切，但只要現在就好，我想貪戀這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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