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ge 1：

　　啊。要说起时节，我最喜欢的冬天倒已经过去了。虽然还有点冷冷的意味，但花朵终究也开始竞相开放……突然想起来好多年以前的暮春时节了呢，总是会遇见重要的人。不过，现在离那种时候可是还有整整三个月啊~♪

　　“嘛。”

　　蘑菇菇突然哼唧了一声。看不见她的脑袋——并不是说因为矮还是怎么样，只是她坐在我的电脑屏幕后边而已。平板电脑的后壳和我的台式机靠在一起，中间夹着个双头台灯，此时正亮着暖色调的光。

　　“多洗叠？”我立刻条件反射地这样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有点笨笨的话也会变成我的口头禅呢，“咳，……怎么啦？”

　　可能是有点累了，我的目光总算有了第三个目的地，短暂地不再在挤满了方块字的屏幕和斜立着的手稿之间徘徊了；她总说我的字写得不太行。那种事情谁知道，反正也没人看我的手稿嘛。我凝视着身侧半开的古典式木移门，其间绿色的模糊虚影早已被那些半透明的丝线填满。小小的雨线打在学校的石砖路面上，溅起的雨花织成近地面上一层到脚踝的雾来，那就是——雾雨？咳。“雾雨”小姐扬起的风吹得也有点大嘛，我轻轻把左手从键盘左半边那几个字母上挪开，抻着手指微微压着手稿的纸面。很难想象这双手除了笔和键盘还能握起什么别的东西，看起来太娇弱了。

　　“雨好大啊……”她说。

　　的确，风斜斜地逆着这边刮，雨啊，几乎都让三级木阶之上的木廊地板有些潮湿，幸而它不会——

　　“哗啦啦……”

　　这是不知什么时候灌进来的一阵猛风，撞进了这仅一面敞开的小木屋，然后又碰壁荡了回去。电脑屏幕的边缘外出现了一点点晃动的别的颜色，米白之中带点不让人觉得陈旧的黄，而又在那之中，又有些鲜明的并不“写实”的色彩。哎呀你猜那是谁的稿纸？

　　这雨倒是并没有再下大的迹象啊，而她说的，好像也是不太有趣的事情。不过，在我听来并不无聊，而且我知道她真正想说的肯定不是这个。我再伸手，把一张飞到我这边来的稿纸拾起，从侧边递了过去，她的小脑袋也就歪了出来。房间太小了，小得让人安心，吊灯和台灯一上一下，就足够照亮它的全部。

　　“虽然没有什么关联，但这就是你不画稿的理由嘛。”我开玩笑似的回了她一句，大概是有点像把话题拉到正事上。并不是开玩笑，这小屋收拾得整齐，打扫也没问题，但雨中吱吱作响的屋顶似乎真的在抱怨自己越来越旧了；究其原因，那不过是社团的一切都应交给其成员负责，而它的两位成员都意外的穷酸，没有余钱可以修缮这小屋子呢。唉。

　　这种搞同人创作的社团，在学校里果然没什么存在感啊。能成立都谢天谢地了。这还得感谢我的一位朋友好心，凑够了三个人的最低成立标准……我们这儿其实甚至根本不是社团活动的那栋楼，只不过是校园一角落里空置不用的小屋罢了。我想，我俩让这间屋子终于有了除了景观之外的一点别的意义。

　　“呣……”听这动静，她又趴在桌上了吧。我微微后仰一些，穿过屏幕的下缘和脚架之间看见了她的脸。桌上的稿纸已经重新叠好，被收进了她侧边的小竖架里，边角处还有点风的颜色。

　　“……已经四点了吧。”

　　时间。我的桌面任务栏是隐藏的，后面的时计控件，又被码字软件挡住了；四点。四点？哪有那么快。

　　“还早着呢。申时一刻？”

　　她就这样趴在自己的左肘上，顺势歪着脑袋，面向着门外的世界，眼睛似乎有点失去焦点。仅仅微微抬了抬脖子——很慵懒的样子，大概是觉得可爱，我极轻地笑了两声。她转过来在看我了，还是桌面与电脑屏幕的下缘之间；我还是微微后仰着，手已经从手稿面上的黑蚂蚁们那里脱离，任它被风吹倒过去几页。

　　“我要吃下午茶。”她说。到底也是累了嘛，似乎，我也差不多——风这时也就把手稿的最开始一页吹闭上了，这借电脑屏幕斜立着的小本子一时失去了脆弱的平衡，用它的下缘踢开键盘，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

　　“……好啊，我也有点兴致。我去看看我能准备什么……”我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情大好，是，就算是我也有这样的时刻嘛。轻轻地摘下头戴式耳机，我把它搁在鼠标处，这便是照旧的习惯了。耳机框住了鼠标，我也去按了三个快捷键，Ctrl，Alt，P。

　　曲子的名字是Tears。它暂停了。

　　……直到重新开始还有好一会儿。来吧，准备茶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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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ge 2：

　　不知是不是茶点的缘故，看来她精神起来一些了，没有再趴在桌上蹭来蹭去了呢。我给她弄了点小蛋糕，和一杯温热的咖啡，自己则吃了点小面包。再重新开始写书之前，我也稍有迟疑，目光停留在桌面壁纸上，看着它的音频响应控件跟着音乐一起一落，像波浪似的。不过实际上，在音乐之外我好像也听到了别的什么声音。

　　“哐哐……”

　　我等了一会儿。这从电脑屏幕后边传来的碰撞声并没有消失，打乱了电子乐的鼓点。我轻轻摘下耳机，这一次它滑落到了脖子上了。我把脑袋伸过屏幕，看着那边的她。稿子和画笔们回了它们的家，桌子中间空出来的地方是那碟空盘，里边还有些细碎的糕点屑；那小小的粗瓷圆口杯，正被她“玩弄股掌之间”——大词小用了哦。那杯子每从手上转开一次，就在桌上发出好些哐哐哐的响动来。

　　茶点刚刚吃完，还意犹未尽嘛。总之就是没在画稿子——我又坐了下来，重新点开了码字软件。这时候，我的手已经抚在耳机侧边，准备把它戴好了。

　　“呐，小翎。”被雨润湿的空气里溶着糕点的余香，还有她声音的甜。

　　“多……洗叠？”怎么恰好在这时候呢。我微微直了直身子。

　　“我说，”唰的一声，她的半个身子忽然从屏幕上方长了出来，桌上的瓷杯轱辘轱辘地转了两圈，便不动了，“咱出去玩吧。”

　　简直能看到她映着雨花的眼睛在发光啊。我一时愣住了。

　　“……”我把手中的词句打落了，心绪和音频响应控件一样纷乱而起落不定；下意识地，我侧过脑袋看了看还在下雨的门外的世界。我大概是直接把想法控制不住地露在脸上了，便有些刻意地把头低了低。

　　一阵奇妙的风刮到了我身边，桌子也随之晃了晃。我知道，这是她惯用的小小技俩嘛。她绕着桌子在木纹地板上滚了四分之一圈，停在了一个让我有点难以保持镇定自若的位置上。

　　……插座可不行啊。我假装没看见，把目光在摊开的手稿上停了停，随后再把接下来要写的东西……不过，我要怎么写来着？忘了。

　　“小翎~♪”她银铃般的声音好像突然变得很近；还用着唱歌般的语调在喊我。这回可没办法，我转过头看她，温和的灯光映在她的眼瞳中，是那种饱含着期待的感觉，带上了一点点让人觉得安心的笑意。每次看她都是这样呢。

　　她的左手食指，轻轻地搭在插座一端那小小的按钮上了。

　　“草、你干嘛！”我吓了一跳，连忙揣起鼠标，让箭头飞向码字软件右上角那导出按钮，余光留在她的手上，生怕她真按了。

　　“存好了吗~？”她又凑近了一点。

　　“……好了。要做什么啊。”我投降似的放下了鼠标，又把耳机扔到了一边，听候发落。——大词小用。

　　啪嗒。随着电脑屏幕坠入彻底的黑暗，我也就没了主意。哪怕我很清楚她想做什么，也只能任着她来了嘛。

　　“出去玩。”

　　……这家伙大概也知道，我是明知故问吧。

　　这把伞很特别。伞柄是武士刀柄般的设计，再加上额外的配重，总而言之就是很有我的风格。不过遗憾的是，它里面并没有刀，而且伞面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它在我手心转出一道刀花，我用另一手接住了它的前端，再把束带解开。

　　微微的阴暗突然展开，覆盖了光的雨点。尽管和整片的天空相比它微不足道，但在我身边时，这样的庇护恐怕是我的一切了，我一抬头，重重的黑云罅隙四布，深浅不定的样子。

　　我问：“所以你要去哪玩啊？”

　　我带着这片比黑云更黑的影子踏上下行台阶的第一级，发出吱的一声。我闻着春雨的味道，恍惚之间便疑惑着这吱的一声为什么会让我感到持伞的右手臂忽然重了一截。

　　“……做什么啊。”她这样的女孩子，还真让人应付不来、让大部分时候很正经的我心理压力很大啊。当然，她要愿意这么做，我理所当然地也不会感到过分的抗拒，反而会有些开心的。

　　“那里还有伞的。”不知是出于维持形象的目的，还是保守的我想摆脱这种紧张和微微兴奋并存的状态，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总之我还是这么说了。我的目光停留在廊下，透明的长柄伞靠在深色、因为磨损而凹陷的木方柱边，弯柄末端钩住了上面的小小装饰。

　　而她甚至头也没回，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微微仰面，能见到眼瞳中的光。

　　她有些恶作剧似的笑了一下，松开我、甩了甩袖子，一双白袖便把那小手遮盖住了。她又重新挽了上来，袖子贴着袖子。

　　“我没有手~♪”

　　无奈之余，我心里倒也是笑着的。这也是她惯用的小小技俩之一，就算习惯了我也拿她没办法啦。那么，我独自一人承担这小小的尴尬好了。

　　她的步子当然比我要小一点，于是我放慢了些。

　　凹凸不平的地面有些积水，阴阴的天光倒映其中，好像零星的镜面，或者魔理沙的魔法引发的小小流星们在地上砸出的亮着光的坑。——东方笑话，对别人来说可是不那么好笑的。

　　我看着眼前石砖道路交错延伸、其间楼房交杂的世界；明明鼓起勇气踏出了步子，但半推半就的，还是不知方向啊。……说到底，她还没回答我。

　　“所以，要去哪里？”

　　“希腊奶~♪”真的很开心啊。

　　就算不知道，停在这里可不像话。不知道的话就什么也不想往前走走吧？雨声淅淅，春雨并不骤烈，而是蒙蒙细丝，织成罗网落在我的伞上。

　　看来，创作者们的事情绝对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无关了，那我要去做什么，我们又要去做什么呢。答案大抵一成不变，还是坚持自己事业吧。这还真可谓，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啊。明知道就算如此，还是会去做啊，谁让这是我们喜欢的事情呢。

　　雨是天空的Tears，而我的Tears确实是早就交给夕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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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ge3：

　　从那小房子一路直走，高中部与初中部交界的一个角落，是片静寂的小树林。它很阴暗，此时下雨则更成阴湿了。但，它有种独特的气氛吸引我常来。

　　这大多是南方的常绿阔叶树，几层叶子在深处铺成了松软的地面，散发着浓郁的腐香。也许这儿还有不少小昆虫，或环节动物之类。“你常来这儿吗？”

　　她看看我，答道，“嗯，我开心就来、不开心也来。”

　　由灰暗的石路跨向露色鲜艳的草地的同时，我下意识地把她更挽紧了一点点，她也靠过来了。哪怕是最轻的脚步，也能把这些盛满玉露的山楂叶扰得心神不宁，那落下的水珠可只好由我们自己承担；这伞并不足够大，至少我的左手有点湿，不贴近一点的话，她被淋到怎么办呢。

　　“这儿。”她拉拉我，几乎像耳语；谁忍心打破这气氛呢。

　　那是树根下一簇小蘑菇，暗黄色的，太不起眼了点。于是，我们也就一块儿蹲了下来，为了再近点看它。

　　“嗯唔……”她突然抱了我一下，又很快缩回去了。

　　“……”我注视着她的侧脸，轻声道：

　　“这个世界，再不起眼的东西也会有人看啊。”

　　因为早晚有一天会发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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