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自家女友的背影果斷鑽進另一間臥房，隨著一聲輕巧的「千束晚安」，那阻隔兩人的門板在眼前轟然掩上，錦木千束不禁開始思考這段關係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嚴格來說，並沒有問題。

她們仍舊一起出勤、一起吃早餐午餐晚餐、一起看電影、一起去超市快樂地採購生活日用品，唯一的問題是，她們不睡在同一張床上了。

豈止不睡在同一張床上，她們甚至不睡在同一個房間裡。

千束盯著眼前那緊閉的門扉，輕嘆一口氣。

事情要回到一週前，那天同樣是個炎炎夏日，睡醒會滿身汗的那種夏日。

當她同個晚上第三度被瀧奈從床上踹下去時，她便決定她得找瀧奈談一談，畢竟，對，不管是要拯救她的睡眠品質，還是要避免她的身體繼續因為從雙人床上遷移到地上而出現瘀青，她都需要瀧奈的協助。

於是隔天早上，她在瀧奈正忙著將玉米片舀進嘴裡時，正襟危坐地喊了聲瀧奈。

「是？」瀧奈暫緩手中的動作，將盛著玉米片的鐵湯匙拉離嘴邊少許。

「你昨天把我踹到地上。」筆直凝視瀧奈，千束盡可能想要表現出正在談論一個嚴重問題的氛圍，她豎起手指：「三次。」

瀧奈頓了頓，沉吟，然後垂下頭，接續著將玉米片塞進嘴裡：「因為很熱吧。」

千束嗯嗯地點頭同意，對啊對啊確實是很熱呢，熱到每次睡醒都像是被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全身濕－－不對等等，什麼意思？因為很熱？因為很熱？蛤？

「因為很熱就可以把女朋友踹到地上嗎！」

「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陳述狀況。」瀧奈有些無辜，這可是睡夢中發生的事情，就算拿來質問醒著的她她也沒有什麼辦法可言啊。更何況，床上有存在的熱源，會本能地想要排除熱源是很合理的吧？

歛下眸，手中的湯匙戳著玉米片，黃色脆片在牛奶中載浮載沉，她垂著頭像是在考慮著什麼，最後她點點頭：「好，我會妥善處理的。」

好，你會妥善處理的－－當時千束確實是這麼跟著覆誦了，而她錯就錯在不應該沒有搞清楚瀧奈打算怎麼「處理」就貿然答應。

看，這哪裡妥善？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始亂終棄！

在那之後瀧奈說著分房睡可以降低一個房間內的人體產生的熱能總額，撈著備用的棉被和自己的枕頭匆促地搬家到客房去了，比瑞希送餐的效率還高出了不只二十五個百分點。接著又說著但是自己一個人睡怕是會睡得不習慣，再訪那間客房時床上已經多了一只瑞典家居行的鯊魚玩偶－－

士可殺，不可辱，她錦木千束怎可如此輕易地被一隻藍色鯊魚給頂替掉！鯊魚有她一半的可愛！有她一半的好聞！有她一半的柔軟嗎！

事實證明大概是有吧。

畢竟她原本以為瀧奈不消三天就會搬回來，跟她說還是需要千束才睡得好－－她甚至都跟瑞希打了賭－－結果一個禮拜過去了，客房裡瀧奈的私人物品只有逐漸增加的趨勢，而主臥裡逐漸漸少的理所當然是瀧奈的存在感和千束篤定女友會歸來的期望。

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在客房外徘徊幾許，最後史上最強 Lycoris 終究是沒有辦法，乖乖回到了主臥去。

要想想辦法才行。

至於區區一個戀愛初心者能想什麼辦法？

沒有太多想法，錦木選手一開始就選擇了直球出擊的，只是可惜直球出擊在效率、安全、功能面上追求卓越的井之上小姐身上並沒有奏效－－對，就算她強行摟著瀧奈的腰，喊了整個下午的「瀧奈一起睡嘛，踢我下床也沒關係的」，喊到嗓子都啞了、喉嚨都破了、外頭電線杆上的烏鴉都成群離開了，瀧奈也沒有分毫的退讓。

「踢你下床我也會過意不去。」她淡漠說著，自顧自地把滿杯的焦糖瑪奇朵落在托盤裡。

道理她都懂，當然，說真的她也並不想要一直被迫搭上前往地板的單程車，只是跟瀧奈睡一起的幸福感無論如何都高過這些呀。她們才交往沒有多久，還是熱戀期中的熱戀期，突然就要她獨守空閨，這是不是太過份？

所以她開始嘗試些別的。

「瀧奈，一個人睡妳不覺得很寂寞嗎－－？」

逮住女朋友午休的空檔，千束亮起那雙鮮紅色的眸子，企圖要從瀧奈那裡博得一些認同。瀧奈將店長親手做的奶油培根義大利麵用叉子捲上湯匙，漂漂亮亮地圈成一座小山，依然是那個淡然的模樣：「因為有鯊魚可以抱，所以還好。」

「可是千束姐姐好寂寞－－」

瀧奈停下動作，盯著在自己對面撒嬌賴皮，店長特地煮的義大利麵都要乾成一整團也不打算動的千束，安靜了幾秒。

千束給自己的雙眼又調高了幾個亮度，試圖以閃亮亮的幼犬眼神感化這食古不化、過度嚴謹的會計師－－是吧？瀧奈沉默這麼久，是不是在考慮要撫慰她的寂寞？這麼大一張床，只睡自己一個人，還有什麼狀況比這更悽慘、更可憐、更沒有人性？

瀧奈肯定可以懂吧？寂寞是會要人命的！

瀧奈直勾勾地凝視著她又看了半晌，嘆氣，最後終於做出了妥協：「……那妳要我的鯊魚嗎？」

千束沒能阻止滿腦子的「蛤」具象化在她臉上。

鯊魚？鯊魚？不是啊我才不是要你的鯊魚啊，我要的是你啊！

誰要什麼鯊魚！就算那該死的絨毛玩偶可以替代自己，也絕對不能替代瀧奈啊！

女朋友這麼絕情，千束能怎麼辦？

不能怎麼辦，她只好宣布撒嬌是沒有用的，單兵需要另尋更實際的出路。

又過了一天，她再次逮住了正在吃甜點的瀧奈，手肘撐在桌上，雙手在面前十指交叉，十足商議嚴重議題的模樣。瀧奈見怪不怪，舀了口鮮奶油草莓蛋糕往嘴邊送，乖巧等待千束開始她的話題。

咳嗯，千束輕咳兩聲，示意著這次大會即將開始，瀧奈抬了抬眼。

「瀧奈妳知道嗎？」

嗯，瀧奈隨意地應聲表達自己有在聽。

「分房睡是情侶分手的開端、是夫妻離婚的前兆啊！」拾起湯匙，探手要挖走瀧奈蛋糕上的草莓，在瀧奈充滿警告甚至是殺意的眼神中她迂迴轉彎以鮮奶油取而代之。將甜膩送進嘴裡，嚼了嚼，聲音糊成一團：「據說分房之後，有高達 95% 的情侶在兩個月內就分手囉！」

瀧奈戳起草莓，將那有著紅寶石之稱的豔麗水果放進口中，酸甜的滋味在味蕾上逸散，她不自覺地流露出幸福洋溢的表情－－而後迅速地收斂了不像樣的面部神經，正色：「那是因為感情不好了才分房睡。分房睡只是感情不好的結果，會分手跟分房沒有關係。」

「我們不是因為感情不好才分房睡的，所以沒有問題。」

千束看著瀧奈那幸福洋溢的表情，一時恍了神導致她根本沒有聽見瀧奈後半段說的話，但她沒有勇氣說抱歉我剛剛都在看妳吃東西的樣子很可愛所以沒聽到，可以再說一次嗎？

總之她估計著這又是一次同床共枕派的全面潰敗。

週一、週二、週三、週四、週五，轉眼間又是一個孤獨的禮拜飛逝而去。星期五晚上，一如既往的電影夜，她們上週就商議好這週要試試看 Netflix 的隨機播放功能。左手抱著剛剛一起在廚房裡折騰小半小時才爆好的奶油爆米花，右手摟著瀧奈，千束爽快地按下播放鍵。

前奏響起，一小段讓人脊背發涼的BGM，然後《咒》的標題出現在螢幕上。

噢好，是去年在台灣很紅的恐怖片，千束沒有太多想法，逕直又抓了把爆米花扔進口中。

瀧奈往千束的方向蹭了蹭，悄悄揪緊千束那寬鬆的上衣下擺，搞得另一端的衣襬都貼在了她的腰線上。夏季睡衣露出了大面積的肌膚，被瀧奈那略高的體溫一貼，千束總覺得心裏有頭小鹿就快要撞死在那瀧奈無自覺的高牆之上。

瞥了眼瀧奈的故作無事，她只好若無其事地跟著將注意力轉回電視螢幕上。

灰暗的畫面、陰森森的氛圍、近乎恐嚇的詛咒……千束並不偏好恐怖片，對於這部電影作為恐怖電影是否特別傑出或有所突破她是全然沒有概念，頂多也就只能說節奏貌似不錯，不會讓人感覺歹戲拖棚。而看完整部電影她並不特別感到害怕－－說實在話，她甚至想不起來主角的名字叫個啥……畢竟比起電影演了什麼，她絕大多數的時間根本都是專注在身邊那個越貼越緊的搭檔身上。

盯著片尾字幕跑了少許，在串流擅自開始播放下一部影片前抄起遙控器按下暫停，然後她轉向了那正將大半張臉都埋在她袖子裡頭的女孩，忽然感覺似乎有一段時間沒看這傢伙有什麼動靜了。

「瀧奈？」她試探性地呼喚。

沒有應聲，千束歪了歪腦袋，這該不會是睡著了吧？

「……瀧奈？」

再次輕聲叫喚，這次還搭配小力地戳了戳瀧奈的頭頂……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瀧奈的髮旋。雖然她比瀧奈高了少許，但就真的只有丁點的差距，鮮少能從這個角度打量瀧奈……感覺有點新鮮。

啊不對，所以瀧奈真的睡著了？

稍稍抬起被緊摟的臂膀，想要窺看瀧奈是不是真的雙眼緊閉，結果一動就見瀧奈猛地抬起頭來，像是心愛的玩具要被奪走那樣的倏地加倍抱緊懷中的手臂。她眨眨眼。

「……妳睡著了嗎？」

「……沒有。」

鳶紫和赤紅在無光的客廳中撞在一塊兒，千束能望見那對眸子深處的星光－－她向來很喜歡瀧奈的眼睛，率直、決絕、永不妥協，充滿了她所沒有的特質。被跳出續集播放的串流正放送著其他影集的試看，背景音聽得見情侶在吵架的爭執聲，抬手，千束按下了電視機的電源鍵，趴擦。霎時間空間真的落入一片黑暗，僅剩下稍遠處的走道燈光，漆黑中千束感覺到自己的袖子又被揪緊少許。

她輕笑出聲。

「會怕嗎，瀧奈？」

「……還好。」

瀧奈很擅長逞強，這點跟自己如出一轍，差別就在於她能輕易讀出瀧奈眉間的那些恐懼和害怕－－而她壞心眼地決定不戳破這件事情。反正不論戳破與否，最終的結果多半是差不多的吧？

瀧奈似乎是意識到這樣繼續抓著人家袖子是不行的，一點一滴地放開了那可憐的布織品，雖然覺得有些可惜千束仍是順勢站起身來，用力伸個懶腰。三兩步走到開關旁按開了燈，她撈起洋芋片的空袋，唰地扔進垃圾桶裡。

「差不多該睡了？」她居高臨下地望著仍縮在沙發上的瀧奈。

而瀧奈遲疑著輕輕點頭，嗯，她說。

刷牙、洗臉，在道了晚安後兩人分別回房，千束眼角餘光能夠看見瀧奈在開自己房門的時候頓了幾秒，不如往常那樣迅速確實。猶疑，而後那道倩影仍是伴著一聲咖搭，消失在了門後。千束跟著回到自己的臥房，暗自期待這會不會是 Netflix 捨不得她如此可歌可泣可憐，給她的小小支援－－

或許還真的是。

二十五分鐘後，比千束所預期得要快得多，瀧奈抱著自己的枕頭、薄被，還有那隻該死的鯊魚，敲響主臥的門，詢問千束會不會介意她打擾一個晚上。

當然不會介意啊，請進請進，千束控制著嘴角不要因為太快樂而裂開到耳根子，紳士地側開身讓瀧奈得以進房。於是首席的搭檔總算又回到了主臥，在首席始終替她保留著的位子上放好自己的枕頭和棉被……接著她便陷入了大難題中。

這替代千束的鯊魚該放在哪裡？放在床外側又怕一個翻身就滾到地上，放在床內側似乎又有些擠……悄悄瞥了眼正從另一側爬上床，準備要在自己位置上躺平的千束，斟酌再三後決定將鯊魚擺在兩人中間。

這樣應該可以降低千束被她踢下去的可能性吧？吧？

兩人一鯊，就這樣成川字型在千束針對鯊魚的無止盡怨念中熄燈，開始今日的休眠行程。

休眠，通常是指在關閉電腦的同時保持其執行狀態，因為會保留那些正在執行的程式，因此相比關機會多耗不少電。這點感覺上跟人類的睡眠有些相似，畢竟人類的睡眠也並不是真的完全關機，五感實際上都仍然在運作，腦部也是繁忙地整理著白天時接收到的眾多資訊。

不過即使如此，休眠仍然能夠給予肉體充分的休息，比起接收新東西，大腦也有更多時間可以休息和整頓……總之就是睡眠和醒著之間仍然是有天壤之別的。

往頭頂上方探手，取下床頭櫃上的鬧鐘，千束查看著這第一次的地面自由落體發生在幾點。

半夜兩點，指針一長一短的標示著距離天亮剩餘的時間，她用指尖將鬧鐘推回了檯面上。

這表示她還有五個多小時可以睡……嗎？

扣著床緣起身，千束揉揉撞到木地板的後腦勺，總覺得這陣子腦袋和地板的親密接觸實在有點太多，再這樣下去怕不是腦殼上會多出一塊能夠放置卡布奇諾的小巧平面。順手撈起同樣被踹到房間角落的瑞典家具鯊－－她依稀記得瀧奈有和她提過這鯊魚的名字，但誰在乎一隻情敵鯊的名字呢－－她將這討厭鬼放到瀧奈那側的床緣。

好咧！爬回床上，俐索地閃過那朝自己側腹襲來的踢擊，她不禁讚嘆瀧奈睡夢中也仍然有如此高的精確度，這是她一輩子也學不來的技藝，佩服佩服。或許她的射擊技巧真的該拜瀧奈為師，請瀧奈多指點指點？

也或許她應該先提議看是不是能縛起瀧奈的雙腿，避免她在深夜裡還如此肆無忌憚地動粗。

雖然略為粗暴的瀧奈也很可愛，但她總歸是希望她親密的對象是瀧奈，而不是那冰冷的木地板的。

早上七點，千束在被自己的體溫摀熱了的木板上醒來，瞪著距離感似乎與平時有所不同的天花板呆了半晌，打個哈欠，又花幾秒鐘才意識到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對了，瀧奈昨天久違地搬回來跟她睡了……難怪她會在地板上。

左右活動頭部，她聆聽著脖頸那顯然是在發出嚴正警告的咖咖搭搭聲，緊接著便感受到從肩頸到腰椎到屁股的一連串緊繃和疼痛……啊嘶……人需要柔軟的床墊果然是有原因的是吧？

「……千……」

床上的睡美人從唇縫間囁嚅出細小的呼喚，千束忙不迭爬起身來。回到床上躺平、揪起薄被蓋到身上，最後滾個半圈讓自己看起來像是有好好地蓋著被子睡覺，整串動作一氣呵成，就像她整個晚上從未旅行到地板那樣。

「……千束……」

瀧奈依然雙眼緊閉，只是探出手來尋找戀人的身影。她的右手步過半張床面，磨磨蹭蹭地攀上千束的側腹，在揪住了千束的衣襬後才稍稍放鬆身子，唇邊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千束垂眸瞄了眼自己被捏成皺巴巴一團的衣角，又瞥了眼看上去正做著美夢的瀧奈，不禁跟著愉快地勾起嘴角。瀧奈－－她親暱喚著，往瀧奈的方向蹭過去，小心翼翼將黑髮女孩給摟進懷裡。

瀧奈好香，鼻尖埋在那柔順黑髮中，她嘻嘻笑著，這是不是就叫幸福呢？好幸福－－隨後正感覺自己是超級人生勝利組的千束被女朋友毫無道理地使勁推開。無比錯愕。

「很熱。」

罪魁禍首的嗓音沒有任何情感，比冰窖還讓人感到冷酷。

千束看著瀧奈翻過身，面向反方向去了，不禁感覺心中空盪盪的，但也只能咕噥。

啊也是齁，很熱。

只是不論有多熱，千束也並不想放棄和瀧奈同床共枕的機會。她佯裝自己從此沒有再被瀧奈踹下床，總是在瀧奈睡醒前慌慌張張地回到床鋪上，但三天兩頭如此操作，她的黑眼圈是一天比一天深，怕不用一兩個禮拜就可以去動物園應徵貓熊的崗位。

端著員工餐在瑞希對面落座，叉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戳著盤中的綠咖哩。

「瑞希……熱到沒辦法跟女朋友親熱的話該怎麼辦啊？」

瑞希將口中的茶盡數噴出來，朝千束噴濺過去的攻擊則被她俐落地躲了開去。一把抄起餐巾紙，瑞希粗暴地擦拭自己的唇邊和桌面，橫眉豎目的模樣相當可怖。

「你這死小鬼是特地坐到我對面來曬恩愛的？」

「畢竟妳也就只有這種時候可以做為商量對象派上點用場了啊。」

「你這是要跟人商量的態度嗎！」

千束不想跟她爭辯，只是繼續鬱卒地戳弄著綠咖哩裡頭的雞絲，翻過去，又翻過來。深深吸氣，沉沉地將胸中怨氣全吐了出去。

唉－－那刻意唉聲嘆氣的模樣看了就叫瑞希討厭。但是不是不幫她解決她的小情侶煩惱她就永遠不會放過自己？

倒回沙灘塑膠椅裡頭，瑞希將茶杯推到一邊去：「……太熱的話不會開冷氣喔？」

「我們家沒有冷氣啊－－」

瑞希挑眉，這種動輒要將人曬成乾的氣候，這兩個傢伙家裡為什麼會沒有冷氣？退一步說，沒有冷氣也不是什麼天大的問題吧？怎麼講的像是家裡不能養長頸鹿一樣絕望？

食指點在下唇上，瑞希尋思著問題的所在，但考慮了老半天卻是沒有挖掘到可能的潛在原因。左思右想，最後她乾脆地放棄，決定直接把問題甩回去：「沒有冷氣不會裝喔？」

「欸？」

她的提問收穫了千束少根筋的回應。瑞希挑起單邊眉毛。

「欸！」接著就見千束像是突然開悟似的，猛地站起身，沙灘椅都被掀開來，直直倒到了沙灘上。她驚呼出聲、雙眼放光，就像發現美洲大陸的哥倫布：「對欸！沒有冷氣就裝冷氣啊！」

……啥啊？

瑞希看著桌上的茶杯因為同桌人劇烈的動作而危險地震盪，慌忙伸手按住杯身，卻是沒有跟上千束那異常劇烈的心情起伏。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啊？沒有冷氣就裝冷氣，啊不是廢話？抿唇，她關愛的目光上下檢視對座的白金髮小鬼，眼底深處都透著憐憫：「……天氣沒有熱到會燒壞腦袋吧？」

被質疑連腦袋都給燒成了爛泥的千束此刻是大人有大量的沒有跟瑞希計較，她轉動目光，視野邊角捕捉到了剛結束自己的工作，端著工作餐往兩人的方向過來的瀧奈，千束用力地朝她揮了揮手。

「瀧奈！我們等等去買冷氣吧！」

瀧奈困惑地歪了歪腦袋。

冷氣？她覆述。

冷氣！千束喊得像是發現了埋藏的兩千萬黃金那樣。

兩人所居住的小別墅確實沒有冷氣，即使是大夏天的也只有一支運作起來總嗡嗡作響的電風扇在貢獻涼意，先前天氣還不至於熱成這樣，也就沒有想到需要添購其他維持室內舒適度的設備。直到被瑞希提點千束才意識到，是啊，既然沒辦法阻止因為天氣熱而產生的分居後果，那就阻止天氣熱不就好了嗎？

瑞希也有派得上用場的時候啊，嗯嗯，果然每個人都有自己所謂的高光時刻嗎？

擅自決定瑞希一生一次的人生巔峰就發揮在了這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上，千束立刻開始她的冷氣購入大計。

花了一個下午聯繫冷氣廠商，又多忍耐了兩天沒有冷氣的日子，終於在第四天冷氣大人正式降臨兩人的居所。千束開開關關著那號稱最省電最安靜最涼最讚CP值最高的冷氣，享受著那開關機的嗶－－聲在小小的主臥中迴盪，瞬間有著自己是生活在科技最先端的了不起人類的錯覺。

終於可以告別熱呼呼的床墊、大半夜像蒸爐一樣的房間、還有地板……千束不禁感動落淚。她現在就能生出三十分鐘的演講，描述這一路是有多艱辛刻苦、她經歷了多少磨難才終於來到這一步，當然最後要致謝冷氣機和……唉好吧也可以致謝一下瑞希，畢竟是她提醒了沒有冷氣就裝這件事情－－

「這樣好嗎？」而瀧奈遲疑著。

「欸？」

「不是說開冷氣的話地球會暖化、冰山會溶解、北極熊會溺死然後－－」

千束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掌心堵住了那張滔滔不絕講著正論的小嘴。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將冷氣溫度下調到了舒適的 26 度，涼風持續自冷氣出風口吹出來，沒有多久就感覺整間臥房的均溫下降了三四度。遙控器落在檯面，千束撲到床鋪上，將臉埋在冰涼的枕頭裡頭，腳如打水般地拍打床面：「北極熊都吹這麼久了，換我吹一下也沒關係吧！」

瀧奈盯著那假美人魚在床面上遨遊，有些無奈。想要說北極熊的冷氣跟你的冷氣是兩件事情，但想到兩人也是在熬過了大半個熱騰騰的炎夏後才終於迎來消暑利器，完全不讓千束開冷氣似乎也並不怎麼說得過去。

又注視著蠕動的千束看了半晌，而後她重重地吐氣，將各種對生態環境的良好顧慮都吐了出去，好吧，她說。

於是千束歡呼，耶耶耶，瀧奈最好了－－！瀧奈最棒！最喜歡瀧奈了！

開冷氣的電費我們再看看怎麼限制， Lyco Reco 的專業精算師卻在這一串愛的告白後淡淡地提出限冷氣令，千束感覺自己的一片真心誠意受到無情背叛。

不顧枕邊人的哀號，瀧奈抓著鯊魚，將其放在床鋪中間，自己則在另一頭躺了下來。冷空氣自出風口流瀉而出，盤旋過半個臥房，然後垂降在床上……嗯……確實很涼，為了自己心頭湧上的純粹幸福感而感到歉疚，她悄悄地在心底向北極熊先生道歉。

緊接著格擋在兩人中間的鯊魚卻被倏地抽了開去，瀧奈沒有反應過來，只能錯愕地看著自己的心愛布偶在空中劃出流星墜落般漂亮的弧線，降落在窗前的矮檯面上。

「鯊、鯊西米先生！」

鯊西米先生？千束皺眉，對了，這是那隻臭鯊魚的名字。

翻身面向千束，瀧奈正要大聲抗議千束的惡劣行徑－－將人家心愛的布偶這樣扔出去什麼的，太過分了－－就被千束一把摟進了懷裡。千束的環抱相當用力，瀧奈被掐在她的懷裡，就像要被揉進她的身體。千束埋在那頭黑髮中，嗓音被縷縷髮絲劃成好幾重聲：「妳現在有千束小姐了！」

「欸？」

「有了千束又找鯊西米，這是外遇的一種！」

「……欸？」

「不要抱鯊魚，抱我！」

瀧奈被千束突然地高聲一喊，慌慌張張地頷首、本能地應了聲是。雙手笨拙地攀上千束的臂膀外側，謹慎地向後延伸直至觸上懷中人的肩胛骨，然後交扣，將千束圈在自己的雙臂之中。千束將額頭靠在瀧奈的肩上，傻呼呼地低笑出聲，好幸福。

冷氣真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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