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真正的花开一样。

柯罗丝不由得望的出神。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花朵了呢？如此纯白，如此无暇，如同皑皑白雪之上才能够绽放的一朵稀世的雪莲，不是任何钻石或者宝石的形容能够比拟的，又宛如一条秘境花园里的溪流，它柔软丝滑，仿佛能够在它蜿蜒流淌的形状里包容世间一切，融化之处好像冰淇淋的一抿尖端，构织成这曼妙的造型。

「伊甸」不乏这样的奇迹。以钻石和宝石镶嵌的高塔，堆起来足足有数十米高的石块，黄金砌成的茶室，悬浮在空中的流着奶与蜜的花园——凭借乐园的虚影技术，这些都不难实现。

但是，比起那些，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像这样纯白色的盛景，就像一株真正的、名副其实的花开。

“呜呃…柯罗丝姐姐…就算……就算你猜对了…也请不要一直盯着脚脚看啦……会很害羞的…”

亚缇洛把头低下，声若蚊叮地嗔怒抗议着。

然而，没等柯罗丝深细想更多的事情，便忽然发觉自己和亚缇洛被一群武装的人形包围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

“按照「伊甸」的指示，请柯罗丝跟我们走一趟。”

标准的机器人形的冰冷声音。

柯罗丝本想作出更多的辩驳，但望着黑压压一片的能够一击毙命的枪口，她胆怯了，眼睁睁望着几个体形魁梧的大汉走上前要控制住她的身子。

“不许你们动我的柯罗丝姐姐！”

亚缇洛忽地跳到她的身前，白色的丝袜径直踩在草地上，张开纤细的双臂试图将柯罗丝保护在身后。

“我可不记得机器人的编码有冒着生命危险还要保护我的指令……”

“所以说亚缇洛不是机器人！亚缇洛是人类！”

完全无惧生命的危险，在柯罗丝的注视下，朝着一圈黑洞洞的枪口，银白色短发的少女缓缓走上前去，红宝石般的绯红色眼瞳中是异常坚定的神色。

“我会带柯罗丝姐姐过去的，请你们让开！”

不知怎地，像是接到了什么新的指令一般，那些武装机器人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让亚缇洛能够牵着柯罗丝的手走向仓库。厚重的云层遮蔽了皎洁的月光，路上的二人什么也没说，亚缇洛的白丝包裹的玉足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后边跟着的少女稍微有些失神。

啪嗒、啪嗒。

又一批次的仿生人被送进“乐园”处理废弃品的仓库中。

“啊呀，真是巧呢，这么快又见面了，柯罗丝还有…亚缇洛小姐。”

仓库里，被武装机器人控制住的卡莉俄珀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到了这里，亚缇洛再也无法阻拦武装人形的动作，只好松开了柯罗丝的手，让机械怪物控制住她的身子。

“抱歉了哦，柯罗丝姐姐，看起来你的工作得由我来接任了呢。”

“喂！放开我！这是怎么回事！亚缇洛！卡莉俄珀！帮帮我！我……我是有情感有理性的‘人类’啊！”

被暴力装入胶囊仓里的柯罗丝不断地挣扎哭喊着，而那边的亚缇洛却像是不忍心去看她般背过了身子。

“柯罗丝，伊甸书记官，人员档案编号：13050 52009 14200 80516 12010 305”

冰冷的机械播报着她的信息。

“别想着挣扎了哦，柯罗丝。根据卡莉俄珀我的经验，休眠只不过一场大梦罢了。他们会针对检查点使出一些手段，直至使你的承受能力过载，随后就会让你的灵魂恢复初始的样子。”

“可我还不想死掉啊，我总归是人类啊！你是因为醒来还能记得之前的事情才这么无所谓吧！”

“你真的觉得你是人类吗，柯罗丝？”

隔着胶囊仓的玻璃，卡莉俄珀幽幽地问道。

“我…我……”

“即使是机器人也会有情感、有理性，也会高喊着‘不想死’。”

“……”

“所以，你还觉得你是人类吗？”

“我……我是机器制造的人？不对，我有自己的家人！…我有自己的工作…我…为什么记不起来…欸？”

“亚缇洛小姐，动手吧。我准备好了。”

像是知会老朋友那样，卡莉俄珀冲着那银白色长发的背影淡淡地说道。

“卡莉俄珀小姐，别那么着急进入下一轮回嘛。我还有必要的事情，没有和柯罗丝姐姐说。”

像是上演等待已久的剧目，在利用电磁干扰屏退所有的武装机器人，又暂时排除掉潜在的监控系统以后，亚缇洛转过身，缓缓走到陷入无穷尽自我怀疑的柯罗丝身边。

“柯罗丝姐姐，请不要担心，这只是让姐姐睡一觉。等到哪一天‘我’变的不再是‘我’的时候，你就会作为下一个纯净的‘我’被唤醒。”

“亚缇洛…你……你的意思是……？”

“没意识到吗，柯罗丝。你们二位是互相接班的关系，当一方被「乐园」磨损到麻木的程度时，纯粹的另一方就会被唤醒，被加入「乐园」的成员网络中来取代前者的身份。”

“等……等等……加入网络……中？”

“是的哦，柯罗丝姐姐。这是往前不知道第多少个‘你’，或者说‘我’，所作出的杰作。”

“等等……我越来越迷糊了…”

“唔，还是让卡莉俄珀小姐解释给姐姐听吧。”

“咳嗯，以文学与至高的美起誓，「乐园」原本是某个大人物实践「地上天国」的尝试，它的初衷是要给人们制造出一个自给自足的极乐乐园。但后来，这个努力和历史上的一切努力一样都告失败，所谓的「乐园」成了一个压抑与诱惑并存的乌托邦，它容不下半点异见，容不得人们去采撷乐园的禁果，也容不得我们开始思考认为自己是‘人’。这就是为什么我卡莉俄珀会屡次出现在这里。”

“人梦寐以求，无非爱与自由。被「乐园」诱惑到这里的来客，一旦过于沉浸在这里发泄欲望，忘却了自己身为人的特殊意义，他们就会被动地被伊甸接纳，永久地成为这个庞大的电路系统的一部分，直到进入仓库时，注射的药剂可是不会区分胶囊仓里究竟是人还是仿生人的。也该多谢最初那个认识到「乐园」真实面貌的‘你’，提前用自己的一部分精神制作出了一个替身，来使自己在长久的磨损下能够保存人类的清明，还成功地篡改了伊甸的代码复苏机制，推延了被隐藏起来的另一个自己的出场时间，确保她在自己日渐机器化之时出现来取代自己，继续你未竟的工作。”

“所以，当我在图书馆见到亚缇洛小姐的时候，我就知道柯罗丝‘你’生命的这一阶段走到了尽头。众神庇佑，柯罗丝（Clotho）为万物生灵编织命运之线，而亚缇洛（Atropos）则在合适的时候将其剪裁…”

“……”

柯罗丝默默地聆听着这些真相。

渐渐地，方才涌现出的对死亡的恐惧感似乎也消退了不少，她也渐渐地闭上了眼。

估摸着监控异常关闭会导致伊甸的警报系统触发的时间就要到了，亚缇洛缓缓走到控制台前，准备摁下那个按钮。

“在最后的最后之前，我想告诉姐姐的是，仿生人和人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如果有的话，那就是，虽然都是由一连串的信号序列组成，也都被局限在某种行为逻辑的框架里却不自知……”

“但，人类有‘爱’的能力。”

卡莉俄珀合上金色的双瞳，仿如一名真挚的剧作家般平淡地接上亚缇洛的话语。“人类能够相信自己有自由意志，相信自己能够超脱思维的局限，相信自己有审美的能力，相信自己能够探求‘真理’进行情感之外的哲学思考…这些全都是因为，人类愿意去‘爱’。”

“‘爱’让人有以一敌百的勇气去挑战不可能的敌人，有博大精深的智慧去探求深奥的道理，有至死不渝的爱情去背叛生理的限制，有悲天悯人的同理心去关怀弱者…”

“……爱让我们所有人变得平等，只要愿意去爱，那它就是‘人’。”

在最后，银白色长发的少女炯炯有神地说着。

红色的按钮被按下，闭路的监控系统重启，胶囊仓开始运作，药剂注入针管中。

“那么再见了，我亲爱的柯罗丝姐姐。”

“……再见了，亚缇洛。接下来的这段路，就要由你自己走啦。”

“不，柯罗丝姐姐。接下来的路将会由我们一起走下去。”

“毕竟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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