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之后，城市里的天气没有任何温度降低的迹象。太阳依旧火辣辣地烤着地面，连风都不带着什么凉意。

　　天峰扶着江岸的栏杆，向江面上看去。

　　前几日下了好几天的暴雨，此时江水涨得很高，越过了本就被完全淹没的江边石滩，又淹没了一层护栏。而这连绵的暴雨也没有对天气有任何的降温作用，反而让江边变得更加闷热。

　　天峰手指轻叩着栏杆，忍不住擦了擦额头溢出的汗珠。她撩起了一头秀美的长发，略微偏了偏头，似乎是不经意一般，往身后不远处看去。

　　冉烟正站在那里，双手无所谓般地揣在兜里，目光越过天峰，往更远的地方看去。

　　江的另一岸也是高楼林立。此时接近傍晚，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高楼里亮起，还是颇为壮观。

　　冉烟的目光就停留在了那些高楼上，虽看不出有什么兴趣，好歹他还是陪着她来了。天峰嘴里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整个人沉浸在愉悦中。

　　虽然是以朋友的身份把冉烟叫出来了，让他陪自己看江景，但是不管怎么说，好歹也算是一起出门了。

　　“你喜欢这些啊。”冉烟摸出手机，划亮了屏幕，手指轻点了几下，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还真是没想到，以前咱们做室友的时候，可没有看出来你还有这种兴致。”

　　天峰的目光落在了冉烟的面庞上，心跳忍不住加快了几分，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略微笑了笑，道：“兴趣使然。怎么，陪兄弟散心，不愿意啊？”

　　冉烟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却没有看天峰，而是往江面看去。他颇为无所谓地道：“你现在可不能叫兄弟了，天峰妹妹。”

　　天峰的心跳又加快了几分，她轻咬着嘴唇，这让她显得更加娇小可人。她朝着冉烟眨了眨眼，笑骂道：“讨厌，我好歹也是女孩子了。”

　　江风带着湿润的空气吹拂着二人的脸庞，明明又闷又热，却硬是让天峰尝出了丝丝甜意。

　　我跟他，吹的是同一阵温热的风呢。天峰心满意足地想着。他没有拒绝陪我来看这景色，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天峰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冉烟。他今天穿着灰色衬衫，也算是半个正常的打扮，可不知为何，天峰总会觉得此时的冉烟胜过周遭的所有人。

　　就好似世上最美的景色，只惊鸿一瞥，便是永生再也不能忘却。冉烟在天峰的眼里，也化成了这样的景致，大概她一生也无法将他忘却。

　　暮色渐沉，晚霞消散，一城的灯火互相映照，霓虹闪烁，更像是什么别的东西。

　　“该走了。”冉烟索然无味地打了个哈欠，转过了身去，离江边远去。

　　天峰赶紧跟上了他的脚步。她感到胃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滚，想来可能是晚上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天峰盘算着回去找点药来吃。

　　然而一路走着，胃里的感觉越发明显，像是有什么要冲破她的喉咙出来。天峰忍不住想要捂嘴吐出来什么，又考虑了在跟冉烟同路往回走，便还是强行忍住了。

　　于是等到她告别冉烟，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住处时，还不等她走到厕所去，便已经在狭窄的客厅里吐了出来。

　　一朵重瓣的灰色花朵从她的喉中涌出，带着粘稠的液体，沾着丝缕血色，落到了地上。

　　粘稠的不明物体从那灰色的重瓣花上滑落，竟然丝毫也不能将它玷污。然而只有那抹殷红留在花瓣上，如同落在画布上的墨点，有那么一丝韵味，又有那么一丝诡异。

　　天峰虚脱地扶着餐桌坐了下来。她有些不能理解，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吐出来这样灰色的花？

　　她忍不住再干呕了几口，然而喉中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她清晰地看见，地上那朵娇艳的灰色重瓣花只稍微绽放了些许时间，它的花瓣便层层叠叠地落在地上，仿若融化般地消失殆尽。

　　就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天峰失神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不知为何，她现在脑海里出现的，只有冉烟。

　　冉烟的一颦一笑，冉烟的漫不经心，冉烟的身影……

　　她脑海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只剩下了冉烟的一切。

　　天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过冉烟，就好像她生命中失去了冉烟，就失去了其应有的意义。

　　原来她对冉烟的爱是如此深沉。

　　天峰缓缓地站了起来，步履有些蹒跚，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沙发边，虚脱一般地坐了下去。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她明天就没办法正常去工作了啊。

　　天峰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拿到了手上，摩挲了起来。

　　她忍不住打开了她与冉烟的聊天框。平淡的语句，寥寥无几的对话，到了此时，一字一句都如同温热的泉水，温润了天峰虚脱的身体。

　　她觉得好些了。世界因为有了冉烟而有所不同，整个世界都会为了她所爱的那个冉烟而变得更加富有光彩。

　　她要去告白，她一定要去。

　　那朵灰色的花，仿佛从她的心里长出来的，连气息都是冉烟的——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要变成冉烟的形状了。

　　许久，她终于冷静了些许。

　　不。不对。

　　冉烟不是她应当去告白的对象，而是她应当去珍惜的兄弟。

　　是的，兄弟。她还是个男人的时候，她就觉得她与冉烟一定要做最好的兄弟，一辈子的那种。

　　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生活逐渐被冉烟填满了。她能感觉到，冉烟的一举一动都深入了她的内心，她不可遏止地爱上了他。

　　但是她内心知道，冉烟喜欢的是女人。所以她为了他，变成了女人。

　　但是……即使是这样，冉烟也没有变得更亲近她一些。

　　到底……到底怎么办？

　　一旦脑子里被这纠结了许久还没答案的问题充斥，天峰都会彻夜不眠。

　　她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

　　而这样的失眠，几乎持续了近一周。天峰每天都会难以入眠，直到四五点，而她又必须在六点就起床去上班。这导致她的状态非常差。

　　于是在一周后的周末，在天峰又一次虚脱在屋里时，她又一次吐出了那灰色重瓣花时。这一次，那娇艳欲滴的花瓣上，大半都被沾染了殷红的血迹，与此同时，天峰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窒息感。

　　她深爱着冉烟。这份隐忍的爱意，让她几乎快要死去。

　　她要去找冉烟。天峰看着地上溶解一般消失的灰色花瓣，下定了决心。

　　这一夜，天峰的睡眠质量很差。她的脑海里被冉烟的点点滴滴填充至满，她能感觉到，这些都是她倾其一生都无法忘却的东西。

　　于晨光熹微时，她便起床化了妆，用最精致的妆容与最漂亮的服饰簇拥了自己，遮盖住了自己所有的憔悴。

　　她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一路上，众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今日的她是如此万众瞩目，吸引了大量的目光，她相信，自己能够抓住冉烟的目光，让冉烟微笑着对她说出“今天的你无可比拟”这样的话。

　　然而一切的幻想都在天峰找到冉烟小区门外后破碎。

　　天峰站在小区门口的树下，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整个人如遭雷劈，一时间滞在原地，甚至无法移动半分。

　　她看到了冉烟挽着一个男人的手——那是他们大学时代的舍友，玖猫。

　　……为什么？

　　为什么！

　　天峰在门口足足愣了好几分钟。

　　她看到，冉烟略低着头，对玖猫展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微笑，连眉目都带上了几分柔意。这是天峰从来不敢奢望的东西。

　　她看到，冉烟对玖猫说着什么，那样的轻松，哪样的欢愉。两个男人就这么缓步走在一起，彼此展露着最真诚的笑容，最后亲吻在了一起。

　　天峰在门口愣了好久，只感觉心口犹如刀绞一般的疼痛。她控制不住地扶住了树干，对着地上干呕起来。

　　一朵晶莹剔透的血红色重瓣花朵自她口中落下，掉在稀疏的草地上，便被摔得粉碎，犹如她此时破碎的心。

　　为什么……我为你付出了一切，甚至不惜为你变成女人，你却还是跟他在一起了？

　　天峰控制不住自己地颤抖着，数日的煎熬与疲惫在此刻聚集爆发，她整个人瞬间脱力，顺着树倒了下去。

　　而冉烟甚至没有看过来一眼。

　　周围簇拥过来人群，人声鼎沸，却似乎都离他很远。她想这些人会带她去医院，可惜这些都失去了意义。

　　她的冉烟不属于她，她的世界都离她而去，她整个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她生活的寄托都不复存在。

　　那么继续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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