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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1

[db:作者] 2025-08-16 09:44 5hhhhh 8670 ℃

绘墨顿了顿,开口,沉默,松开孽驮然的小吉他。孽驮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吉他,琴弦不再紧绷,弹出的音符也极其低沉。绘墨牵起孽驮然的手:“找家宾馆吧,这里对你不合适。”

孽驮然穿上裤子与绘墨在沙滩上慢悠悠地走。雪已经下了一段时间,霜花融化进沙子间的缝隙,湿润又有些粘稠,仿佛一池浅浅的沼泽。孽驮然的拖鞋被雪花与沙浸透,每迈一步,沙滩上的坑就多一处。绘墨踮起脚,留下一簇簇脚印,雪花被脚印吸引,扎堆化入其中,形成一处处的水洼。“你叫什么名字?”孽驮然问。

“鹦舞。因为我喜欢鹦鹉。”绘墨答。

“也是你的化名?”

“是的。”

“所以说你的真名,你是绘墨吧?”

“……我不清楚。先说一下你的吧。”

“我叫……”

一发子弹打飞绘墨的头颅,血液喷涌如瀑布湍流,覆盖住半个沙滩和半个海洋,多年后,当人类再度乘火箭进入太空,唯一能从地球上识别出的事物,只剩下那半个淡红的海,而事发后的沙滩常年弥漫血腥味,吸引无数鲨鱼一拥而上,搁浅在那里,也称得上一处奇观,但现代医学仍然无法解释为何一颗人类的头颅会有如此大的出血量。在如此庞然的血海下孽驮然自然无处可躲,浑身被鲜红覆盖,孽驮然看向身后,那半边依旧深褐的沙滩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着警服,举枪做着瞄准架势,另一人脸上渗血,止不住地向外冒,他的身后有两道长长的血迹,想必是一路流血过来。“请问您们是谁?”孽驮然发问,声音没有颤抖。

“来杀你的。”淌血者说。

“动机呢,我想我并没有如此大的威胁能让警察协助你。”

“动手吧。”淌血者对身边的人说。

穿警服的人迅速将枪口转移,对准孽驮然,随即第二发子弹出膛。子弹以无法被锁定的速度冲向孽驮然,而这些,沙滩远处绘墨头颅上的双眼看得清清楚楚。

在孽驮然死前的走马灯里,他回忆起了自己的一生。

实际上孽驮然是他的笔名,我这么叫他是为了给后文留悬念。

孽驮然死后,头颅向绘墨另一边甩去,血液喷涌如瀑布湍流,覆盖住另外半个沙滩和海洋,多年后,当人类再度乘火箭进入太空,是无法识别出这半边红的。这是因为当时沙滩上剩下的两个人为了作案不被人发现,匆匆收拾一番。警服人看着孽驮然的头颅,竟开始抽泣,淌血者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没事。

说没事当然是假的。曾有人说生命的推进像一场场的失恋,他认为说这句话的人活得一定很久,因为在他的生命里,只有一场旷日持久的失恋。两年前他只有26岁,身高比现在矮10厘米,也就是一米七五,没有工作,也没多少钱,在各个朋友家辗转借住或是在街上闲逛。那个时期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找个安定的水源。他出行会戴着一顶圆顶礼帽,帽子下的头发很长,却总是干瘪,身体里的水分时常稳定在50%以下,在长夹克的衬托下像枯萎的枝条。因为他姓余,所以他的朋友常说他是余缺水。余缺水并不是没水喝或不肯喝水,相反,他每天都会喝很多。但他有个毛病,喝一次水之后刚刚好一小时,他会把喝掉的水近90%给吐出来。这个病自他成年以来一直都有,陆陆续续看了很多医生,医生都表示无能为力。因为这个,余缺水不能在朋友家久住,每次洗澡,余缺水会忍不住地喝上几口,然后喝上好几口,稍不留神在浴室多待了半个小时,余缺水的出现让朋友那段时间的水费疯狂窜涨平时的三四倍,于是他总是在借住的一周后离开,而看到水费的朋友大多在此之后不再与余缺水往来。即使如此,余缺水还是会缺水。余缺水真的太渴了,连呼吸都时常干燥,身体瘦弱,发困。余缺水困得靠在火车站的承重柱上,连头顶的帽子掉落都没意识到,长发垂落,覆盖住余缺水的面孔,为他遮住了大部分的光。没有光,余缺水更困了,困得快要失去意识。

“你好?”

一个女声响起,余缺水睁开眼睛,把刺痛眼睑的头发拨开。面前的女孩年纪看着只会比他小,身旁有两个行李箱,背着一把吉他。她身子半俯,右手悬在半空中。余缺水顺着看下去,见他落在地上的帽子里多出了零零散散的钞票和硬币,慌忙地将其拾起。“……你好?”女孩重复了一遍。“没事吧,要不要去一下医院?”女孩凑近了一点。余缺水匆匆把钱从帽子里取出来,戴上,从口中急促回答“没事,没事”,并把钱还给女孩。余缺水为自己不被误会,补充说自己只是睡着了,并不是乞丐。女孩听后也无多问,走到离余缺水不远处。这之后余缺水大脑保持清醒,等待火车的时间因此拖长。余缺水解闷地四处看,天空阴沉,空气灰蒙蒙的,火车来的路上空无一物,于是朝另一处看,而另一处所有的就是那个女孩。余缺水怕自己的视线会打扰到她,强迫自己收回,发呆一阵,又不知不觉地看了过去,这之后,余缺水再也没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渐渐地,视线里的人出现得越来越多,直到女孩的身影也被严严实实地遮住,余缺水这才意识到,火车已经到站了。

火车内部的空间被大量的乘客填充得显得狭窄,空气散发些许燥热,头顶闪着的是暗黄的灯光,余缺水又困了。余缺水身边的位子空着,直到火车启动,那个位置也没有人来。余缺水稍有犹豫,还是选择了躺下,他实在太困了。余缺水侧躺时看见那个女孩坐在离自己大约半个车厢的位置,余缺水是B号位置,那个女孩大概是……D号,F号?估摸不清。余缺水的睡意让他合眼,他要坐四站,每一站中间间隔半个多小时,只要在停下时醒来一次就可以了,如果身边那个乘客还没来,余缺水能继续睡下去。而这样的安宁也仅仅只持续了半个小时,随即被一阵吵架的声音打破。余缺水睁眼后看见女孩正被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怒吼。那个喧闹的男人呵斥女孩坐了他的位置,女孩不知所措地连连说着“对不起”。男人仍旧不依不饶,边吼边伸手去推开女孩的吉他。余缺水见状从座位上爬起,冲那个男人一步一步用力地踏过去,在这不到5秒的路程里,余缺水大脑飞速旋转,想好了几乎所有会发生的情况与对策。余缺水抬起手:“喂!”然后径直倒了下去。

余缺水又缺水了。

余缺水在一分钟后醒来,这时那个粗鲁的男人正离开找保安处理情况。“你好?没事吧,要不要去一下医院?”余缺水直起身子的同时见女孩半蹲俯看着他,心里一阵尖锐的挤压,之后他只管尽快回到他的位置上。余缺水的余光见那个女孩把行李一一放在了余缺水座位上方的储物柜里。“刚才谢谢了。”女孩坐到余缺水身旁空着的位子。“我车票应该是B座的,印刷不是很好,看着就像F座那样,让那个人误会了”女孩解释情况。余缺水向来不擅长与不熟的人交流,只得“啊啊”应两声,而那个女孩很是能把话题讲下去:“原来你是要去朋友家啊,你哪一站下车?啊,跟我一样!你住的地址是哪里啊?啊,就离我一条街!我去那里因为有个酒吧邀请我做驻唱歌手,你有时间不妨来捧个场吧!”这个时候余缺水略有所不适地把视线在女孩的眼睛和火车的电子钟之间来回,一分钟以一秒的速度度过,余缺水瞟一眼手表,秒针一圈的周期亦加快到了原本的60倍,窗外风景模糊成了一道道灰绿的波纹,在女孩停下话题的那一刻,九十秒刚好过去,火车到站了。

“啊,时间过得好快啊。”女孩惊喜地发现窗外的站牌写着自己目的地的名称,“居然中间都不停的。”说着背上吉他去搬行李。他们一同从火车站出来时乌云里已渗出了小小的雨,诱惑余缺水把嘴凑上。“那,该怎么称呼你呢?”女孩问余缺水,“我叫江似夏,你呢?”

余缺水磕磕绊绊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生硬地开玩笑道自己常被朋友叫余缺水。江似夏听到这个回答后正好有一滴雨水落在她的眼睛上,迫得她眯了一会儿。“余缺水啊,可我觉得,余先生你会是个如水一般温柔的人。啊,今晚我还要收拾东西,先走了,以后来酒吧找我吧。”说罢江似夏转身离开。余缺水瘦得似铁的脸上略有泛红,想必是觉得自己这个外号并不有趣,也是,哪有人会喜欢自己“缺水”这个标签,但那天余缺水去往朋友家的路上淋了一路的雨,身体里的水分奇迹般地上升到了60%,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一晚余缺水没有吐。可惜的是余缺水血液的酸碱指数在那天之后时常处于ph7以下,同他缺水的毛病一样,治不好,当然,因为没钱,也没去医院看,而那场雨,也因余缺水的到来,连续一年环绕在城市上空。

哦,艳遇。

酒吧里,余缺水同朋友讲完此事后,得到这样的回答。此时驻唱的江似夏唱罢一首,下来同余缺水一桌。“这位是余先生的朋友吗?请问该怎么称呼你呢?”

还未等他开口,余缺水抢过,道“段朽木”。他毕业论文最后的致谢写到“学生朽木”为止忘记接着写下去,于是被人段朽木地叫。江似夏噗嗤一笑:“你们的外号一个比一个奇怪,一个缺水,一个是朽木,难怪能成为朋友。”段朽木笑道,那不妨我们讨论点更有趣的,他说,比如说弗洛伊德之类的?江似夏报以微笑,转身回到舞台上。

余缺水半抬着眼,喝段朽木请的酒。段朽木问余缺水,他喝酒也会吐吗?余缺水答道:“会,但只会把水分吐干净,酒精赖在体内不走。”段朽木觉得有趣,给余缺水多点了几杯,各类酒,威士忌,朗姆,伏特加,白兰地,还有牛奶,自余缺水当晚一顿吐后,酒吧的男洗手间常年处于关闭打扫,否则没有东西能盖住一堆酒与呕吐物混杂的味道,酒吧的营业从此大幅度消沉。余缺水为去向江似夏赔罪,找了个工地打了两个月的工,为她买去几瓶不至于最廉价的酒,而自己剩下的勉强够吃喝的生存。“啊,真的太谢谢了。”江似夏见到余缺水十分意外,余缺水的脸上也只是折出浅浅的笑。两个月来,余缺水都没有缺水,也没有吐,仿佛是要铁了心让他赔罪一般。好在余缺水并不过分痛苦,相反,水分保持在60%至70%之间已经足够他感到惬意了,身体柔软得像包裹在棉花里。第二天,江似夏来到段朽木家,那时余缺水还在外打工,段朽木没有提,江似夏也不问,把回礼的一桶牛奶放下。了解此事的余缺水在一个月后又送了一瓶酒给江似夏,而江似夏在次日送回了一桶牛奶,如此,江似夏家的酒越来越多,段朽木家的牛奶也越来越多。

“你不喝酒吗?”余缺水问。

“不怎么喝的。你不喝牛奶吗?”

“不喝的,怕又犯病了。”

“早说嘛,喝什么没事?”

“喝什么都有事……”

酒与牛奶堆积得越来越多。

段朽木对此总是苦难,冰箱里放不下的话,就会放在家里各个地方,看起来十分不美观。能不能喝掉点,段朽木说,这对他玩文学的是重大打击。余缺水对此只能抱歉,把多数牛奶搬进了自己房间,堆在一起,想找个落脚点都有需斟酌。虽然这么做了,冰箱里的牛奶仍占据了大量空间。“你还玩文学啊?”余缺水提。段朽木说,工作之余的爱好,偶尔写写诗,去酒吧找人聊,聊的过来就可以发展下一步,聊不过来就尝试去投稿,反正爱好,我什么酒吧都去过,认识了不少人,我和他们大概也就纠缠过一晚上,没办法,我是风流的那种。段朽木进一步跟余缺水说,我感觉悲剧类型的文学写起来更有意思点,喜剧需要考虑很多,烂起来从头烂到尾,但悲剧即使烂,总会有那么几个不懂的人装懂,自认曲高和寡,而自己正是那个享受美好被撕碎的伯乐。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段朽木笑。余缺水想,这人玩文学玩的。

你是不是喜欢江似夏啊?段朽木问。

余缺水听见这话水分当即流失了15%:“啊,不,我不喝牛奶只是因为容易吐,又不方便扔,跟江似夏关系其实不大。”

哦,我不是指牛奶……那我喝行不?段朽木一手抓过一桶牛奶,被余缺水拦住:“她送我的,我想怎么处置应该是我的事。”

这也是我家,我想怎么处置我的冰箱也是我的事。段朽木松开牛奶。你他妈的,没规没矩,每个月喝掉我一百多升水我还让你住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别人家都怎么样的?别人留你一周就受不了了,我呢,几个月了,你当一升水两块钱不到很便宜是吧?你不是能赚钱吗,我现在不留你了,你带着你的东西给我走!

段朽木说完喘了一大口气。啊对,我现在都不能叫你余缺水了,毕竟身体里的水分已经很多了。但我还能被你叫段朽木,因为这事会跟我一辈子,是吧?

段朽木用手指顶着自己的额头,缓了一阵,抱歉,抱歉,写东西写上头了,把情绪带到这里了,当我没说,抱歉,抱歉。

余缺水很想骂一句,但身体里水分的迅速蒸发,蒸发到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的程度。段朽木说的对,这是他家,余缺水没有那么大本事指责他。

那天之后段朽木没有回家,余缺水去江似夏所在的酒吧时打听过段朽木的情况。

“他之前好像来过,但没待多久就走了。”江似夏说。

随后几个月,余缺水也没见到段朽木。房东找不到段朽木,于是只好找余缺水讨要房租。之前还未曾考虑过此事的余缺水紧张万分,只得以先拖欠着,开销更是不敢多花一分钱。谁知道段朽木还会不会回来?事已至此,余缺水仍没喝掉那些牛奶,也不再给江似夏送酒,江似夏也不再给他送牛奶。然后又过去一个月,等余缺水都不好意思再继续拖欠下去,却得知房租段朽木已经交上了。余缺水的身体里的水分因此一阵剧烈变化,大病一场,在那刻他已有钱去医院看病,可他起不来,在床上躺了一周。这段时间余缺水每天和江似夏保持联系,听闻她长时间的驻唱给她吸引来了许多拥趸,收入也得到了提升。江似夏说她想要做更多,想要创造能摸得着“伟大”门边的音乐。余缺水知道后只是微笑,当然,江似夏看不到。在通话结束后,余缺水的面容松垮垮地皱了下来,喉咙干哑得说不出一句话。现在他只想在床上躺着,再多躺一会儿,躺到不知不觉死去最好。紧接着在他闭眼的同一刻打来另一通电话,是母亲。“小余头啊,你好久都没给妈妈打电话了。怎么样,生活得还好吧。我从你几个朋友的妈妈那里听说你好像特别喜欢喝水啊,真奇怪,怎么妈妈在你小时候没注意到你那么喜欢喝水,妈妈只记得你不喜欢喝牛奶,不然你现在还能长得更高呢。有女朋友了吗,妈妈就是在这个年纪跟老余头遇上的,啊可能现在人都比较忙,没时间管这个。你怎么不说话啊,啊想起来了,你应该也要工作的,那没关系,有时间给妈妈打电话就好,先挂了,啊。”通话终止,余缺水的声带从始至终都没来得及振动。余缺水用力翻身,让自己滚下床,贴着墙一路过去接自来水喝,自此又一周,这一周里余缺水没有离开水槽一步。在几个月来唯一一个只有乌云没有下雨的晚上,余缺水的恢复正常了。余缺水立刻去见了江似夏,江似夏也十分高兴能看到余缺水,一整个晚上江似夏没有弹唱,所以为了江似夏而来的客人们纷纷离去,酒吧在那天的收入低至平时的40%。而在这个夜晚酒吧匆匆打了烊,但没有着急锁门,所以余缺水和江似夏留在那里聊了许久,直至江似夏说她要去照看她的吉他。时钟里记录的聊天时长约4个小时,余缺水感受到的不足5分钟。

酒吧终于注意到了江似夏给他们带来的支持,于是提高了江似夏的工资。江似夏并不为此沾沾自喜,她强大的行动力驱使她将多出的钱财全部用于她的音乐,而这总让余缺水有所不安,他有直觉江似夏会离他很远。酒吧舞台上的设施越来越多,电子的,古典的,都有,而最中央会放着江似夏刚到这里时带来的吉他。余缺水看着那把吉他,意识到,他喜欢上江似夏了。但余缺水能陪在江似夏身边的时间,会比那把吉他短很多。回到段朽木的家中,天空的昏暗弥漫到了房间里。余缺水没有开灯,像醉酒的人一样踱步,最后走进段朽木的房间。几个月来段朽木的房间余缺水都没有打扫,厚重的灰尘扑面而来,余缺水把它们吸进肺里,瘫倒在段朽木的床上。许久,他爬起来到段朽木的书桌前,灯也不开地从堆积的本子里抽出一张空白的纸,写东西。

那是一首很长的诗。

“什么都好,就是偶尔会缺钱啦。”次日夜晚酒吧里,江似夏喝了一口牛奶。“先不说这个,余先生,我看你今天似乎有什么心事,我可以知道一下吗?”

江似夏又打量余缺水一番。余缺水的黑眼圈十分深邃,犹如眉骨下方有两个窟窿。“啊,啊,是有,有件事想跟你说……不过可能今天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正好今天我也有事想让余先生知道。待会儿一起回去吗?”

余缺水的呼吸漏了一拍,这两秒里他什么都听不见,只顾微微点头。

“那,就这样。”

在凌晨三点酒吧打烊,两个都显得有些疲惫的人走在雨夜,淋得一身湿。“不是去我家,”江似夏说,指了指一栋宾馆。“去那儿。”

“嗯。”

两个人的头顶都在发烧。

宾馆的房间很冷。

“余先生,”江似夏坐在床上,用眼睛锁住余缺水。“过来吧。”

余缺水感觉自己是一道水波,漾到江似夏的身边。“我明天就要走了,要去另一个城市。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听到我梦想中的音乐。”江似夏说。余缺水把自己发涨的脑袋贴向江似夏的太阳穴:“嗯,我也一直期待着。”

“就是有个设备特别贵,啊,烦死了。”江似夏靠在余缺水肩膀上。

“我想我能帮你付。”余缺水说。

“啊,可,这么一台设备也是我一个多月工资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余先生……”

“你可以先答应我,好好做你的音乐,然后在未来送我你的所有门票。”

“啊……啊,嗯。”

余缺水双眼半睁,攒了几个月的一万多块钱骤然消失,他心疼,但他能飞快平复。

“作为另一个条件,我希望你能收下这首诗。”余缺水说,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

“黑暗之中,一去不回。”余缺水念完标题,把诗递给江似夏。

“开门!”

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接着房间的门被打开,走进四个警察。“不许动!不许动!双手抱头!快!”两人走上前极为用力地抓住余缺水的胳膊向后拽。“蹲下!”余缺水没保持住平衡,跪坐在了地上。

余缺水低着头一动不敢动,膝盖发疼,余光见另外两个警察控制住了江似夏。

“我问你,这女的叫什么名字?”

“江……江似夏。”

警察看都不看身份证。“四个字的名字被你叫成三个字,咋想出来的!”

“余先生,”一个警察语气相对平缓。“咱也通融你,罚500块就当这事结束了。这个叫柯摩若冬的小姐,你跟我们走一趟。”

在上午六点,余缺水双眼布满血丝,一步一步重重地踏到段朽木的家。余缺水开完门径直倒在地上,佝偻身子蠕动向自己的房间。十几桶牛奶把空间占满,前进不了一点。余缺水眯眼,睡了过去。

余缺水仅仅睡了三个小时。醒来后的他打开了每一桶牛奶的盖子,对着瓶口灌。当时在宾馆的楼下,余缺水目睹江似夏跟警察们交谈甚欢,明显是一伙人。一口气喝光所有牛奶的余缺水再次累到在地上,此时已过去一个小时,余缺水止不住地呕吐,大量的过期牛奶被泼得四处都是。恍惚间,他又睡了过去。虽然吐了很多,但牛奶为余缺水补充了钙质,余缺水一下长高10厘米。余缺水的水分在昏睡期间持续下降,化作空气中的小水滴,蒸发,定格在了40%,身体如同一块被拧干的毛巾。天气预报称雨会在两天内达到全程近半年来最大的一次,余缺水能否淋到看他的命了。

余缺水深夜从床上醒来。他的皮肤得多干燥,以至于起身时一层覆盖全身的死皮脱落。他见段朽木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发呆,见余缺水醒了才让自己的视线聚焦。

咋,我不在你就把我家整成这样?段朽木说。

余缺水还是觉得大脑缺氧,开口,一点口水也没有,舌头都被卡住。行,你先别动,我给你弄点水过来。段朽木去拿水,给余缺水喂上几口。余缺水双眼仍是沉重,躺在床上。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余缺水问。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段朽木笑。余缺水想,这人玩文学玩的。段朽木说,他仅仅觉得余缺水太惨了,可怜可怜他一下,而余缺水极度二元对立的思想让他脑子里只保留了喜欢不喜欢的无聊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余缺水问。”

段朽木又是这样笑,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

至于当晚之后的事,不妨在此打住。读者朋友们,你们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吗?相传从今天往前数三年(该文字写下时为2023年北京时间4月15日20:45,但故事中的三年前与该时间无关)的六月九日,一位怀疑丈夫出轨的女子在侦探的协助下得知此事是真,并为此苦难万分。在与丈夫彻底决裂前,她给自己留出三天时间去调整状态,她不想以狼狈的姿态面对此事,因为曾经生活除了家庭还有很多,而现在她已忘记了那个朝气的自己。“我想,”侦探说,“你曾经一定有过追求美好的经历,否则不会如此痛苦。”女子也如实坦白:“是的。”她曾经是如此疯狂,同她的初恋男友去了数不胜数的地方,赤脚奔跑在午夜的沙滩上,在晴空的河边点起朦胧虚幻的焰火,天高地阔,还未被柴米油盐侵扰的二人追逐候鸟离去的背影,而这一切的幻梦消散在初恋男友出国留学的前夜,她选择了放弃,而随之一同逝去的还有她的少年锐气,而恍惚中选择了今天的丈夫。于是在那个三天里的最后一日,她同丈夫看完二人一生中最后一部电影,听丈夫说“我想,这么多年来,你一定有所难过之事。明天我们就分离一天,你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然后回来告诉我,你的答案,当然如果不回来了,也是一个答案。”这句话如发令的枪声,女子彻夜狂奔,腿酸了,膝盖痛了,都无所谓,她想要把她几年来所有未踏出的步伐踏尽。在拂晓的阳光中,她终于停下脚步,微笑着。那美好的过往宛如她用内心雕琢的石膏像,多年来穿过名为“生活”的荒漠,转身看,它已被风化。但,这颗内心还没有彻底老去,她会面对一切痛苦,并赢给生活看。她拿定主意回到自己的家中,打算告诉丈夫自己的抉择。而进家门同一刻,她看见丈夫在与那名侦探,正在床上交欢,以错愕的目光看向女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次日清晨余缺水被他的手机铃声吵醒,使着劲睁开眼睛,支起身子去接。“小余头啊,妈妈昨天做了个梦,梦到你跟妈妈说你喜欢男的,还说希望妈妈能理解,妈妈当然只能说会理解的啊,但妈妈真的希望能抱上你的孩子,然后妈妈就见到你和一个男的走了。真的不要喜欢男的好不好,妈妈受不了。”余缺水一言不发地听完母亲的话,还没想好该开口说什么,电话已挂断。余缺水侧头看身旁赤身裸体的段朽木,躺下继续睡。段朽木感受到余缺水在动,于是微微翻身,用手臂环绕住余缺水,腿也一同搭上。两个人维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直到他们都觉得热了为止。段朽木从脱在椅子上的裤兜里翻出打火机和烟。抽点?他问,夹出一根递给余缺水,见余缺水无动于衷,就将其直接挂在余缺水嘴上。呐,火。给余缺水点上。余缺水呛到,段朽木发出他标志性的笑声,然后把烟从余缺水嘴上拿下,放自己嘴里。

窗外阳光明媚,一点不像会下雨的样子。水分恢复至55%的余缺水和段朽木拿了件衣服下楼,风有些大,吹起衣角。段朽木提议去吃点东西,带余缺水去巷子深处的一家餐厅。这里晚上会是一家酒吧,段朽木说,来这儿的都是像你我这样的人。“所以你这些时间都在这里?”余缺水问。差不多。如果不是你要去见那个叫江似夏的,我是不去其他酒吧的。“真恶心。”余缺水说,他指出不用想就知道段朽木在这里做什么。行,段朽木手一挥,也别住我家了。余缺水推他一下,然后找位子坐下。“段,我有些事想办。”余缺水说,翻动菜单。

干嘛去?

“告别。”

段朽木把头仰到椅背后面,称余缺水脑残了,话都不会说了。所以告别啥?你之前的性取向?有那么重大到需要向我报备?

“不是这个……但确实很重要,有可能我不会回来。”余缺水起身,到段朽木旁,盯着他仰着的头看了很久。

“能不能对我说句你喜欢我?”

段朽木笑着打发余缺水,然后目送他离开。服务员见段朽木对面没有人,问可否把餐具收走。“先生。”服务员说。“这里少了一把餐刀。”

余缺水去向江似夏驻唱的酒吧。中午不是酒吧的高峰期,因为江似夏的粉丝们要为她送行,酒吧早已人满为患。内部环境阴暗,余缺水挤进一具具年轻的肉体里,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地聚焦在舞台上的人。聚光灯下江似夏的身边出现了之前不曾有过的设备,光束从其中射出,用手指摩擦奏出旋律。余缺水什么也听不见,音乐和狂欢声都听不见,脚步声听不见,如失聪一般。余缺水推开人群,凭肾上腺素带给他的一切动力前进。

“柯摩若冬!”

余缺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一刀划过江似夏的脸,还未来得及享受刀锋的快感,余缺水又是从下至上的第二刀。余缺水不打算杀人,也杀不了人,他希望能竭尽所能让江似夏痛苦。当他定睛,却找不到江似夏脸上一道伤痕。人群还未能反应,余缺水继续挥舞餐刀,而伤痕也始终未能浮现。保安上前把余缺水的头扣在地面上,背部被膝盖压住动弹不得。此时受到惊吓的江似夏已从舞台跳下,所有人都簇拥着她离开。余缺水彻底地瘫软在聚光灯下一动不动。

匆匆到来的警察给余缺水戴上手铐,机关扣紧。见此情此景余缺水并非没有预料,余缺水在临走前考虑好自己会因此坐牢,然后几年段朽木只能与他隔着监狱的玻璃交流。如果真是那样,余缺水会十分愉悦,即使自己仍会在痛苦中。这样的日子也并非不能接受,对吧,缺水的8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想到这里,余缺水的脸上拧出笑意,然后眉毛折出苦恼的模样,两者交替不停。警察押着他去往看守所,余缺水头顶一阵眩晕,身体的水分上下汹涌地翻动,仿佛要把他蒸发。都这样了,都没事了,如果有再疯狂一点的机会,余缺水也会牢牢抓住,他想把几个月来的一切尽可能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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