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目 所爱非人

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也是理所应当的，等终于被男友缠上的那一天，姜凌才开始梳理过往干过的事，到底是哪一件的报应轮到了今天？

那天被杀死的年轻快递员到底是不是那个十五岁女孩或者什么别的人已经不重要了，自己不敢去确认，就算是又能怎样，事到如今良心发现去自首？姜凌想到在炽热非洲的时候，如果是和真人打仗，几乎遇不到大人，训练有素能活到长大的那批人要么是指挥官，要么是和她一样远程驾驶战斗机甲的，稀缺的资源不会被拿来当作人肉炸弹或者沙包，换句话说，外籍军团淘汰率高的另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们要面对的对手。身材羸弱，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孩童站在你面前时，能扣下扳机的不是一般人，就算这个孩童拿着ak47或者身上背着反装甲炸弹。

但，姜凌显然不是一般人，面对生理性的不适，大部分人会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杀少年兵是因为他们要攻击自己的队友，他们在成为恐怖分子的过程中，男孩都会吸毒，女孩都会被强奸，杀他们是给他们解脱。但对于伯劳鸟，这只是工作，再小的敌人也是敌人，要是婴儿能开枪， 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射击，她并非残忍的人，在深渊市的时候被猫咬了也不会去踢猫，但工作就是工作，肃清任务就是要消灭所有敌人，营救任务就是要把所有向人质开枪的人打死，防御任务就更简单了，谁对目标发起进攻，就向他们回击直到进攻停止。既然只是任务，朝谁开枪不是开枪呢？当初为了应对少年兵问题，军团为他们设计了配套解决方案，一个是爱国主义教育，一个是心理辅导，还有就是无限量供应的镇静药物，第一种让人反胃，第二种让人更加愧疚，第三种把大部分人的脑子烧成了肉酱，最后他们买了一套算法装在鬣狗上， 这是在帝国一所特别教育学校使用的软件的原型机，通过面部表情识别人物的攻击性，并以此判断改造学生的效果。当可以把自己对于敌人的判断交给机器的时候，大部分人的愧疚都会转移，终于人们可以说，程序员绝对有问题，那只是个孩子系统却还是让自己的准星变红，实际上，这个装置在帝国很快就被爆出存在只要没有微笑就一定会被判断为有攻击性的荒谬bug，换言之这只是一种安慰剂按钮。只有姜凌对这套系统提出了意见，为什么准星变色那么慢，严重影响了她开枪的反应速度。

剪辑好了这期的视频，姜凌去掉了女孩的部分，一方面确实因为良心不安，一方面观众的口味越来越刁钻，干净利落的速杀已经没有了节目效果。摘下头盔闭上眼，女孩的脸，在战场上被自己打成肉酱的少年兵的脸，叶馨的脸不断重合。自己并非没有良心，或者说，她不想这么去相信，也许自己的良心只是迟钝了一点，总是在完成工作之后？她开始回忆自己从小到大有没有虐杀过动物或者肢解过娃娃，似乎并没有，到底为什么这么淡漠呢，为什么其他人反应这么大呢？自己太容易接受不寻常的事了，和伍茜一起探险的时候轻易地接收了世界上有幽灵的事，在巴黎的时候轻易接受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吸血鬼和僵尸，而现在，又很轻松地以杀人为工作，并拿人的死亡作为视频素材，对了，视频，都怪视频。

杀人能赚很多钱，但自己作风很稳健，以至于每个月的产量很有限，每一单自己都会去先行踩点，会让伍茜去做详细的背调，会近距离地观察目标，慢工出细活，但因为目标的危险性都不高，这么做让自己还债的效率也不如预期，在某次任务结束后，伍茜给自己递来了一个盒子「纪念日快乐！」娇小的女伴把大大的盒子递给自己的时候，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生日不是今天哦。」

「打开看看嘛，今天是你完成第十单的日子呀，一般来说杀手最容易出事的，就是前十单，你现在已经胜过70%的同行咯」

「已经十个人了啊……好快啊」想到在阿尔及利亚，大家也会庆祝自己的击坠数，姜凌已经忘掉自己达到一百花了多久，那时候也是吃了一个超级大的蛋糕，可惜全是植物奶油，齁得慌。打开了盒子，里面是自己看不出来用途的智能设备。

「这是水果公司的vision pro哦，虚拟现实一体机，可以观看，拍摄，剪辑全息视频一条龙，等于相机电脑显示器三合一，送你啦！」

「给我干啥啊，我也不是数码宅，而且哪有时间拍东西啊。」

「姜姜你之前不是说觉得来钱慢嘛，我想到了个办法，这是对你的前期投资。」

「不会吧，要拍那个？」「没错，就是要拍那个！」

这就是呼呼闹闹的地狱厨房频道的开始，姜凌先看了一些在论坛上热卖的视频，大部分都是用运动相机记录的瞬间，基本上以开枪射杀为主，毫无美感，画质感人。全息视频栏目里倒是有个家伙很有意思，他会给绑架来的受害者带上全息头盔，然后同步自己头盔上的视野，最终，受害者会清晰地看到自己被破开肚子五脏六腑被搅成一团凄惨地死去，但是这位艺术家在两个月前就被FBI击毙了，而且说实话，虽说这个形式很有艺术气息，但在观众的视角，这只是一个杀人狂对一位带着虚拟现实头盔的可怜人痛下杀手。

最终，伯劳鸟的地狱厨房主打真正的艺术创作，姜凌会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地给观众展示人死亡的清晰过程，并尽可能地减少镜头模糊和摇晃，至于把杀人的道具送给购买者，这是茜茜的主意，说实话，这么做风险很大，但是茜茜不会用快递，而是会用一个假地址交给当事人自取，在发货前还会请清道夫用化学药品破坏生物标记。本来她对这个主意没什么好感，真的假的有人愿意花大钱买这种东西，虚拟现实行业都快完蛋了，新手拍的虚拟现实杀人视频却会热卖，这太不符合她的常识了。问题是，市场有时候不讲道理，第一个视频以惊人的速度卖出，考虑到很多人还在制作盗版拷贝二次贩售，最终卖出了五千份，实际观看者应该达到了五十万人。全世界都在耸动于这最新的潮流，身临其境地感受人在自己面前的殒命消亡，这和运动相机拍出的vlog完全不能比拟，伯劳鸟也连带着在murder market上名声大噪。

事情就是这么一步步失去控制的，原本只需要高分辨率和平稳的运镜，后来你需要一些猎奇的杀人手法，比如用现场有的东西一分钟内连杀两人，比如躲在柜子里看目标打完手冲然后突然冲出来用枕头闷死他，到后来，自己还需要讲一些浮夸的台词，就像正常网站的网红博主们一样。这就是不幸的开始，姜凌为了这个外快能做下去，那天便利店上班之后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坐在窗边的用餐区开始看全息视频剪辑课，也就是在那时，她被搭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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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你都是怎么收费的？」看着清道夫在给尸体拍照画线，构思着拆分的方法，往常姜凌早就走掉了，但今天她还有事想留下来问问。

「收费？不是都那样吗，15%的标的额，尸体到我手上之后责任全由我承担，欸，cc没和你讲过吗？」

「唔，我是说，如果没有标的额，你怎么收费？」

「哈？你不会想省钱吧，我和你说啊，小本生意诚信经营，一分钱都别想给我少！」

「其实啊，是有一个人我特别想杀，但是我都自己动手了，肯定也不会有什么标的。」

「这样？行吧，这是我的账号，你私我目标的身份信息，还要你想动手的地址，我给你开个友情价，如果这单在我业务范围内的话。」

「谢啦，祝你好梦」「祝你好梦，伯劳」

想杀掉前男友这件事大部分人可能都设想过，但只要伯劳鸟才有可能真的做到，当你真的有得选而不是口嗨的时候，这件事就会格外烦恼。那天自己在学习视频剪辑的时候，被那个年轻的男人搭讪了，因为客气地聊了几句，男人很快向自己展开了攻势。就算自己明说了工作是便利店店员男人也没有放弃，开始用更高的频次来找自己，也许是长期杀人的压力，亦或者是整个大学期间自己把精神都用在了北非的战场没吃过恋爱的苦，姜凌草率地答应了。而那之后，就是一切烦恼的开始。

年轻的男人追求自己时身段放的多低，在一起后姿态就有多丑陋，那个男人是J大深渊校区的学生，自己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的聚会总是伴随着学历笑化和职业歧视，诚然巴黎理工也没那么好，但也不是一些华侨随便进的学校能比的吧？饭桌上对自己职业的攻击还有男男女女的高谈阔论总是让她恶心。紧张的心情在这样的场合不仅不能得到放松，还会加剧工作的不确定性。最终姜凌果断地选择了分手，在那之后，男人开始了跟踪，骚扰还有无限制的纠缠，搬去天枫院虽然是意外，但至少让这个男人不会时不时给自己寄来恶心的东西。

事情变得忍无可忍是在某次他来店里道歉之后，姜凌觉得他态度似乎有比较诚恳，于是两人去了lava吃了一顿饭，并且认真地表示最近自己没有心情维持恋爱关系，如果听明白了就请回吧。但男人显然没有听明白，对着自己大呼小叫不说，还对着可怜的老板发脾气。于是关系彻底地冷掉，姜凌换掉了号码也换掉了工作的排班，真不明白，身负巨额债务的自己到底是有什么如此拼命追求的价值，姜凌能想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自己提出的分手让他在圈子里大失面子，现在他需要拿回自尊和自信。

在他来到店里推倒了叶馨并且和自己纠缠不清后，姜凌最后一点耐心耗尽了，你不认也不能怪我不义了，她决定立刻马上给自己安排一单，送这烦人的家伙上西天。

「嘿，你是发的什么疯？还钱不是已经按计划在尽兴了吗？还是三船会知道了你是杀手逼着你做的？」今天的工作交流会伍茜没有按照常理出牌，一上她的丰田supra就一通连珠炮把她问懵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话也没听懂？」

「啊，那你怎么会想杀他？」伍茜拿出了手机，里面赫然是自己前男友的照片

「单纯的烦人不爽不可以吗？」

等自己解释清楚了前因后果，伍茜大张着嘴「下次有这种事，先和闺蜜说啊，我帮你做个背调能省去多少麻烦事啊。」

「和你说了只会让事情更麻烦，所以才一直没和你讲的。而且，清道夫怎么就和你说了，我都和她说是私事了。」

「唔，高中的时候是我不好啦，但真的，你总是遇上糟糕的男人呢，你这次啊，最好别真的动手，不然，有命赚没命花啊」

「啊？」

伍茜从扶手箱上拿了一瓶乌龙茶，喝了几口后给自己讲明白了如今的形式「还好清道夫选择告诉我，她要是放任你去杀人，最后通报给了沙帮，那才是真没义气。最近深渊市可不太平啊，房地产经纪热潮下，那些黑道都想再大赚一笔，原本控制工地建筑用河沙的沙帮，势力一直受到三船会攻击，大大小小的火并也越来越多了，要是他们老大的独生子被杀了，杀手还是三船会的债务人，你猜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等等，你说什么？那家伙的父亲是深渊市的黑道老大？」

「是的哦，所以别犯傻，这种单子，任何一个想要在深渊市继续混下去的人都不会帮你的，这已经不是加钱能解决的活了」

「那么厉害的人对我死缠不放是要做什么？围着他的女人不要太多吧……而且，我也没被请上面包车拉去谈话……再说了，在一起的时候也没人和我讲过啊？」

「嘛，说不定他家里不想让他知道呢，我们班上也有个女生爸爸是黑道哦，但她人特别好，老帮我写材料！」

「你这老师当的是真轻松哈……算了，也就是说，我非干不可的话，不管是清道夫还是你，都不可能来帮对吧？」

「嫁给少组长也没什么不好吧，说不定还能帮你还债呢！以后有事多担待啊少夫人」

「别这么恶心。」姜凌的大脑面对突如其来的信息，已经有点运转不畅了，自己想杀掉的男人，居然是得罪不起的人，也就是说，接下里说不定还要更麻烦的事情等着自己……自己这是和黑道结下什么缘分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会被屡次跟踪也毫不奇怪了，只要在深渊市，恐怕就逃无可逃。

「要是我非杀不可呢……你会举报我？」

「那我也劝不了你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举报了吧，哦对啦还有这个，送你」

「什么？」姜凌接过包装精美的盒子，重量不轻，一边拆包装她一边观察邻座的人

「你的频道不是老有人说要来点新花样吗？于是我背着你找了个有名的刀匠，买了他最好的商品，用的是M390高铬高钒粉末冶金刚，镀的黑色消光材料，hrc（洛氏硬度）61，一定要去的话，至少拿个好用的家伙，这把我看过样品视频，利得很」

姜凌拆开盒子拿出刀，利刃出鞘，漆黑的刀身发射不出一点光，真是好刀，姜凌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精品中的精品，作为自己有去无回的复仇，很合适。

「谢谢，我要是被抓了，也不会供出你的，送我回家吧」

六缸发动机的轰鸣传来，双门的跑车疾驰在深渊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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