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目 舞台装置

一切景语皆情语

洛可可今天的心情不是太好，手里的钓竿多次误判时机，到了现在，还一条没有钓上来。

「可可今天很浮躁啊」周围的大人们嬉笑着

「得冷静才能钓起来哦，心浮气躁可是钓鱼大忌」

「呜啊，只不过今天运气不好！而且，为什么非得用人类的钓法！」可可徒劳地反驳，并使劲地抽起钓竿像是要证明自己状态很好，但是，一如既往地空军了。再一次徒劳无功之后，洛可可深吸了一口气，把钓竿收好放在了地上，麻利地蹬掉靴子，脱掉便装，一跃而下从钓鱼台上跃入海中。

嗯，这样就很好，没有晃眼的太阳，没有干燥的空气，对零丁人来说，冷酷的深海里才是能够心安的地方，一切都怪那个人……打破了自己生活的平衡。

海底的幽光中，洛可可想起帝国多元文化课教材上有关零丁人的历史。传说零丁人是南宋王族落水而不死，化作了无尾鲛人，特征是白发红眼还有极强的潜水能力。但她现在知道这些都是不真实的，如果是王族后裔，怎么会历来作为疍民，惨淡地以渔业为生？为什么又被作为贱民歧视禁止上岸只允许住在船上？

小时候，可可看到了教材，还会在下课兴冲冲地告诉同学们所谓的人鱼，鱼人都是蔑称，他们是高贵民族后裔的时候，换来的只有更深的嘲讽和鄙夷，非我族类其心必翼一直是这片土地朴素的道理，以及，孤立集体里截然不同的人，就能让其他人有共同语言而保持团结，这也是朴素的道理。在同学们的口中，在老一辈人传下来的神话里，她知道了另一个版本的传说，深渊市在变成如今的超级自由港之前，只是贫瘠的渔村，在某年的气象灾难中，大量的鱼死亡洄游，渔获几乎为零，零丁人的祖先选择向大海中的黑暗祈祷，献上人祭，迎娶海中的异形。海底的怪物们让零丁人有了鱼的感知和发现鱼群的能力，代价则是后代变成了非人的异类。这个版本的传说由于存在着大量猎奇元素，零丁人作为深渊市的土著贫穷而漂泊也印证了一些刻板印象，因此在深渊市的学生中广为流传。

受尽排挤的洛可可本来打算在小学读完之后就回到零丁洋自留地上学，虽然城里很好，零丁洋上至少不会有人嘲笑你是异类。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深渊市的填海运动，大量的滩涂被收购作为开发用地，而那些滩涂的所有者，就是零丁人们。可可的父亲作为少数受过教育的零丁人，与政府周旋，统合族人面对征拆共进退，最后，一整个家族的人都借着这笔横财暴富，特别是可可家。天降富贵一开始没有让她有什么自信，只有更多的担忧，从前的侮辱会不会变成更暴力的行动，比如勒索，抢劫。但事实是，温顺的人更愿意参与校园暴力，同样，也更愿意向强者低头，恰好，这里温顺的人很多。先是收了家里钱的领导，然后是老师，然后是有所图的学生们，人类对零丁人的态度开始从排挤到亲切，从侮辱到亲昵，洛可可惊讶的发现，什么朴素的道理，都不如有钱能使鬼推磨朴素，以及，只要你够强，白发又怎么样？现在自己就算长着鱼头和鱼鳍，照样有男生愿意追求自己。在进入了集体中的高阶层后，她也发现了，人类对弱者总是狠毒的，不要当弱者，不管是读不懂空气还是囊中羞涩，最好都不要表现出来。这种天启般的经历让她开始以自己的方式追求安全感——掌握其他人的秘密。

给别人自己是傻白甜的印象，热心于班级工作，作为情报的中枢中心套取情报，交换情报，不经意地流出情报，明明只是一些当事人自己都忍不住说出来的东西，让特定的人知道，这些话语就有了极强的杀伤力。蜘蛛一般盘坐于网地中央，依靠网的震动洞悉每个节点，这就是她进入窥视者圈子成为络新妇的开始。

在知道Front Gate之后，她开始了自保以外的创收，总有人想知道秘密，总有人能廉价地吐露出秘密，明星的素颜照，网红的绯闻，哪个人在小群里又说过什么不可说的话，这些留存于互联网的记录就埋藏在无尽的垃圾里，拥有的人对其视而不见，没拥有的人则不知在何处搜寻，这时候就需要可可凭借敏锐的直觉牵线搭桥，代为收购秘密，或者自己先购买足够有趣的内容再去找到潜在的消费者。虽然说干一行爱一行，可可对于窥视没有多余的热情，这是求生的本领也是谋生的手段，仅此而已。至于那些把自己的偷窥欲望美化为社会观察甚至一种处世哲学的人，她一直觉得这是对自己精神变态的合理化辩护，如果一个人在社会生活中如鱼得水还对收集秘密有狂热的兴趣，这种人不是精神变态是什么？好比屠夫杀鱼是为了生计，猫吃饱了还会打猎只是因为猫科动物有玩弄猎物的病态爱好而已。为了不让自己的心彻底沉进黑暗里，她会固定每周日放下互联网来自留地钓鱼，但这种调理心境的手段最近也在逐渐失效。

事情的起点，是她几个月前接下了一笔神奇的单子，雇主需要调查深渊中学的几位女生，或者说一个团体。恰好这个团体就在洛可可的隔壁班，那是再平常不过的女生团体，主谋，帮凶，还有供她们压迫的奴隶。这种类型的团体在深渊市的每个中学都存在，洛可可不了解发布者需要这些信息的理由，但佣金很美丽，而且情报源就在附近，当做方便的外快也未尝不可。唯一没想到的是，在这个任务中她会遇到自己的瓦尔基里。

那是一个和自己很像的异邦人，有着奇异的发色和瞳孔，在小团体里处于附庸的地位，饮料只喝柠檬茶。可可在接下任务之前就对她有所耳闻，但详细了解之后才发现这个人远比她以为的有意思。异类的生存法则是和环境打成一片，不去沦落为最底层的那个，但她的战略截然不同，对谁都是那种爱答不理厌世的眼神。这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往往都过得不好，除非，你根本不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亦或者环境对你无可奈何。

任务不该变成爱好，这点可可比谁都清楚，要是沉浸慕情于观察的对象，迟早会被深渊回以凝视，但她实在忍不住，交给雇主的报告书里，这个人的内容也占比越来越大，关于欺凌的受害者与主谋还有其他人的内容被狠狠地挤压。不过这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愫还没能发芽，就已经结束了。

洛可可瞄准了一条黑鳍石斑，在它反应过来之前固定住了它的鳃

「哇，不错啊可可，这条龙胆是真够大的」大人们拉着浮起水面的她到钓鱼台上，一些人负责称重，另一些人则给她递上了浴巾还有外套。让自己舒适的冰凉逐渐被阳光烤化，她一直不喜欢温暖这种词语，太过人类中心主义，否定了变温动物的感受，暖对于她而言就是心碎的感觉，就像，那天吵吵嚷嚷中，海瑟薇对着自己同班的阴湿同学告白的那一刻。温暖，是失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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