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开始维多利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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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罗尔网络的帮助下，中心区的建筑很快修复完毕，拉特兰结点城附近也建起了不少瞭望塔以防范米尔人的侵扰。爆炸案带来的阴霾已然消散，但拉特兰地区的天空却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某次为山洞避难所派送源石阻断剂时，艾丽妮甚至一单撞上了三道时间雨彩虹。

好在工程部又弄出了神奇的玩意儿——高空滑索。虽说是为了方便跨越高度的阻碍而被发明出来的东西，但派送员们脑袋一拍，觉得这东西用来赶路真是大有作为，便互相协助着在各个避难所之间架设了完备的索道，不得不说一瞬间把BT或米尔人甩在后面的感觉真是好极了。在滑索上飞来飞去的似乎唤起了艾丽妮身为黎博利的天性，偶尔一刻，只是偶尔一刻，在时间雨中她也会勾起笑容。

“你注意到二队长最近的脸色了吗？我从没见过她……那副表情。”

蘑菇样的雨亭为派送员提供了歇息之处。斯卡蒂卸下身上的货物，背过身子往充满锈迹的箱子上喷修复喷雾。她的帽子压得很低，帽檐的部分被时间雨咬去了半截，但依然忠心地挡住了主人的脸。

“……”

艾丽妮没有接话，对猎人们的“领袖”妄加言论似乎并不礼貌。在她的印象中，那是个几乎把理智贯彻到极致、难以寻觅任何情绪化弱点的人。一直到现在，歌蕾蒂娅依然是小审判官心中默默为自己树立的标杆之一。

斯卡蒂无声地叹了口气，把雨亭里的音乐机打开了。上一位在此歇息的派送员曾点过首欢快的乐曲，在嘈杂的雨点声中显得有些诡异。

“我知道，她有事情没告诉我们。”

“或许是……没到时候？”

艾丽妮试图宽慰看起来忧心仲仲的斯卡蒂，没起什么效果。那个残破的帽子被猎人心烦意乱地扯了下来，又被无情地抛进时间雨里变成了一滩腐朽的烂泥。这次她长长地把气叹了出来，背后传出的音乐唱反调般上演着激烈的高音。

“劳伦缇娜和我已经暗示甚至明示她很多次了——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但是……是有关阿戈尔的事情吗？还是……”斯卡蒂突兀地顿住了好几次，最终一巴掌拍在播放器的屏幕上，停下了那首像是庆典歌曲的音乐。

“这家伙品味真差。”她嘟哝着，切了首平静的小曲跟着唱了起来。

猎人的嗓音在荒野中消弭，声波划过空气不留任何痕迹，只有某处默默无闻的小露珠合着乐曲纵身跃进了沃土之中。天空中飘满低沉的云团与诡异的彩虹，而地面上则有的是狰狞的地表源石结晶，这一上一下的危机组成了巨口中尖锐的獠牙，正准备将囊括其中的整片大地细细咀嚼干净，再吐出一堆苍白人骨。

不过，这张巨口暂时松懈了。或者说，有群足够勇敢的人暂时卡住了它的上下颌。解决危机后的短暂安宁与下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的灾难——现在正是这样的夹缝，一道并不漫长的分水岭。每天接下订单，把各个避难所的评级刷满，和罗德岛办事处的同事聊聊天，然后去找劳伦缇娜。每次与她相拥缠绵后，昏昏然地躺在床上时艾丽妮总会心生怅然。在这样残酷的、虎口求生般的黑色现实中，竟有一处可供歇息的港湾，一捧散发着芳香的玫瑰。衬托之下，这份真实的美好反倒更像泡影上不断滑移虹光，似乎随时会变成握不住的烟云飘散而去。小审判官的信念、坚强、勇气……这些并不是是毫无缝隙的。兵临城下时她可以瞬间变得果敢决绝，但暗藏着悲惨与祸端的平静日常却会用虚无的毒药慢慢侵蚀牢固的心墙。

要是没有海嗣就好了。

要是没有矿石病就好了。

要是没有时间雨就好了。

要是没有那么多仇恨就好了。

要是没有……

艾丽妮幻想着她幻想不出的世界，想着在那个地方，或许她们已经订婚，或许她们不需要面对那么多困难，或许许多隔阂与割裂一开始就不存在……但逃避永远是绝望的序曲，带来的只有像是在海底慢慢下坠，盯着透出海面的阳光那样的、一点点浸润肺腑的痛苦。

“别离开我。”赤身裸体的少女向爱人展露了重担下不为人知的柔弱，埋头于温暖的怀抱中近乎乞求般地呓语着。

“当然。”

劳伦缇娜简短地回应了这份沉重的祈祷。这再简单不过的请求太重了，在这样的世界太重了，让任何高明的情话显得都像搪塞。于是艺术家抛开了一切修饰，转而用同样简单而沉重的音节去承诺。因这份承诺少女温软的身体贴得更紧了，也正因这份承诺，劳伦缇娜在流淌的温情中寻觅到了一丝惶恐，一丝对美好破碎的恐惧。

这可不行，小鸟刚刚才安心下来呢。她在少女的热切的注视中压下这股莫名暗流，把情绪藏到一如既往的微笑后面去，抬手梳理起了那些因情爱变得凌乱的羽毛。耳羽间传来的指腹触感如同甘露流过，艾丽妮偎在劳伦缇娜的胸口微抬脖颈，一面迎合她的手指，一面有些调皮地轻蹭着那两对裸露的雪峰。羽尖扫过浑圆挺拔的乳房，将它们蹭动得上下颤抖。

自从交往后艾丽妮便将打理羽毛的工作交给了劳伦缇娜，黎博利只会把羽毛托付给最亲密最信赖的人。每次一起入浴，根根挺立的黑羽在花洒下吸饱水分就会变得又瘦又长，凌乱地搭在发丝上翘出分叉。这时就是雕塑家灵巧手指的另一个战场了，即使是不借助那些专用的羽梳劳伦缇娜也能把艾丽妮的羽毛弄得服服帖帖，同时也不放过日间工作时沾在细绒上的一点点灰尘。悉心用电吹风吹干后，她又总会立刻开始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在或是温柔或是强硬的爱抚后重新弄乱那些整齐的羽毛，有时太过激烈还会掉下几根。劳伦缇娜当然不介意多梳理几次，不如说她还蛮享受这个过程的。

在情爱后抚弄羽毛享受余韵，似乎已经成了两人默契的惯例。劳伦缇娜无意间发觉床单的褶皱间藏着一根散落的羽毛，便伸手去拿。那是根蓬松的细羽，大概是从耳羽最边缘脱落下来的。

好轻啊，实在是太轻了，她这么想着，一不注意羽毛就从指缝间滑落，不知道顺着风藏到了房间的哪个角落。

随着身体的恢复，艾丽妮估计任务的安排应该也不远了。果然，没过几天就接到了开作战会议的通知。这是好事，工作一向是治愈无用担忧的良药。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她这次也想和劳伦缇娜一起行动。

令艾丽妮意外的是，凯尔希居然会单独找她。在早上的作战会议开始之前，这位白大褂医生以单兵突击作战般的气势推门而入，朝还在穿审判庭制服的小家伙怀里塞进了另一个小家伙。

“这是安多恩的BB。和博士商量过后，觉得由你保管比较合适。”

艾丽妮的手还在袖子中间，她不得不以一种滑稽的姿势把育婴舱捧起来。慌忙中不知道碰到了哪个按键，原本漆黑一片的舱体瞬间变得透明，她自上而下地看到了一个没有毛发的小脑袋。

安多恩的BB抬起了头。巧合的是他的眼睛也是灰色的，两双相似的眼眸中便立刻倒映出彼此和灰暗的房间。BB那对小眼睛流露中出的无知与不知名的深重黑暗，这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刺痛了艾丽妮。她快速地移开了视线，生硬地把育婴舱往门口的台子上一放：

“我不需要。”

“……如果罗德岛不接收的话，‘未经验明渠道’的BB会被销毁。”

“那就交给别的干员。”

“你是审判庭挂名罗德岛的派送员，只有走你的手续可以跳过渠道验证。”

艾丽妮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她不觉得罗德岛这点手续搞不定，只能说这个面无表情的猞猁知道怎么让自己闭嘴。

“工程部猜想这是哥伦比亚产的BB，它的性能远超罗德岛的克隆体，应该可以帮助你看得更清楚。”凯尔希继续说着，一点也不顾及艾丽妮越来越沉的脸色，“幽灵鲨干员如果参与行动，配备BB也算是一种保险。”

最后那句话稍微缓和了她的表情，大概也起了些关键作用。艾丽妮套好衣服，迟疑过一秒，还是把BB挂到了胸前的挂扣上。以前那里总是空的，忽然多出了一个育婴舱让她很不习惯。

“准备好了就来会议室。”凯尔希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就像她自顾自地冲进来一样。

BB似乎在微笑，没有血色的嘴巴微微张合，吐出几个气泡。艾丽妮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侧面的开关让育婴舱重新变得不透明，才感觉好受了些。

等艾丽妮调整好心情踏进会议室，有些人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提前开始了作战会议。史尔特尔蹬了两下圆凳椅，整个人凑在满资料的白板前，几乎要把眼睛贴到那张照片上。而猎人们那边则是因为歌蕾蒂娅的沉默陷入了寂静，劳伦缇娜也只是和艾丽妮目光相触一秒彼此致意，就又担忧地望向拉下三角帽的队长。

“没错，就是这个女人。”再三确认后，史尔特尔非常肯定地说道，然后又像划船似的摆着腿把圆凳滑了回去。

“哪个女人？”艾丽妮不解道。

“我在‘巨人’头顶看见的女人。”她皱着眉回忆着，尽量仔细描述当时看到的场景，“她消失了，啪的一声，就像是点篝火的声音。”

“殉道行动的幕后推动者，深海教徒的三主教之一。这份目击记录来自维多利亚，也是本次行动目标地点。”

“这么远？”博士的回答让艾丽妮很诧异。如果说阿玛雅在计划什么，作战小队估计连路都赶不完，何谈去做些什么。与此同时，这个名字也把会议室的气氛压得更低沉了。

“罗德岛有特殊的移动方法，会议结束后我会带你和猎人们认识一位‘学者’。”凯尔希简短地岔开话题，在会议桌上摊开了维多利亚部分地区的地图，“目前，接入了开罗尔网络的地点只有公爵势力范围外的少部分避难所……”

“阿米娅与推进之王一众干员正于伦蒂尼姆试图找到接入网络的‘某个支点’。目前多位大公爵正彼此掣肘，互相试探。据上次情报更新，最有希望通过戴菲恩与温德米尔公爵‘搭桥’……”

听到这里艾丽妮竖起了耳朵，边上的羽毛也跟着翘起了些许。往常说到这种事情，歌蕾蒂娅一定会发出冷笑说些嘲讽陆地人的话，但今天会议室里似乎没有这种余兴节目了，只有凯尔希和博士有条不紊的布置与解说。

“虽然‘学者’可以帮助你们前往伦蒂尼姆，但罗德岛并不希望轻易暴露这种移动手段。所以，本次行动地点将首先于原塔拉地区的小型避难所开展。”凯尔希说到这里，目光突然凌厉地投向了艾丽妮和猎人们，“我记得曾经这么说过——在拉特兰结点城的行动尽量低调。然后，你们差点把政务大楼拆了。”

“……抱歉，我的工作确实有很多地方不到位。相关的反省已经写在作战报告里了。”

如果在史尔特尔入狱那天先一步调查物流站，如果在得到w的情报后立刻以强硬的态度警告教皇厅，如果在应对安多恩时能发挥得更好……尽管事情的结局并不坏，这些数不清的如果还是在心中隐隐地责罚着近乎苛求自己的小审判官。艾丽妮低下了头，但她高傲的阿戈尔情人显然不愿意向猞猁示弱：“那能怎么办？当时都乱成那样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当然，我并不打算责怪任何人。但是，请你们写作战报告的时候更严肃一点。”

凯尔希这么说着，朝博士比了个手势。而博士似乎是提前和她商量好了，立刻清了清嗓子开始读手上的那份作战报告。

“对教皇厅的过度信任是一大前提性错误。引用蕾缪安小姐的话，‘共感使萨科塔拧成了一股绳，但也浇筑出了顽固的墙壁’。应当注意到，罗德岛干员中立立场的限度该有多大，什么情况下需要有打破这种立场的决断……”

“所幸此次袭击并不是类似伊比利亚深海教徒的狂热主义活动，但依然对我的本职——审判官的工作有所反思和帮助。具体体现在……”

“我的作战报告有什么问题吗？”艾丽妮越听越纳闷，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博士。

“没有问题，艾丽妮干员。”凯尔希走到博士身边接过了作战报告，食指轻轻弹着纸张，“问题是，这是斯卡蒂干员的作战报告。斯卡蒂，你什么时候成了伊比利亚的审判官了？”

“啊……”斯卡蒂后知后觉地惊呼了一声，然后心虚地移开了眼睛。

“……你偷偷抄我的作战报告？什么时候？”斯卡蒂抄报告也不跟她说一声，艾丽妮又好气又好笑，质问起了作案时间。但实诚的猎人一招供，她马上就后悔了。

“就是你去劳伦缇娜宿舍的时候啊，等你们开始……嗯，就是那样。”

随着艾丽妮涨红小脸，劳伦缇娜则是爆发出了一阵差点把桌子震翻的笑声。调戏严肃的小审判官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公认的乐趣，史尔特尔也不怀好意地提起了在拉特兰那晚被吵醒的事情，让艾丽妮恨不得立刻伴随着笑声冲出会议室。这份欢快的气氛让歌蕾蒂娅微微翘起了嘴角，但很快又继续沉入了冰冷的缄默中。

“幽灵鲨干员，不随意装病躲避报告是一个好的开始，但请不要再在上面画漫画了……”

最终会议决定派遣艾丽妮前往维多利亚协助号角、风笛两位干员扩展包括东部原小丘郡、康纳郡的开罗尔网络。为了防止拉特兰再次成为深海教徒的目标，史尔特尔的驻扎实在是令人安心。只不过这可苦了习惯于奔波的萨卡兹，她已经在拉特兰待腻了。而且每次出门都有小朋友要摸她的角，史尔特尔感觉最近自己的角都被盘出了光泽。

在会议快结束时，艾丽妮找了个适当的时机提醒道：“可以和劳伦缇娜一起行动吗？为了她的病情考虑……”

她注意到歌蕾蒂娅的眼睛抬了起来，像深海里沉淀着的那蓝眸没有一丝高亮，在帽子底下显得尤为暗淡。猎人在望着凯尔希，而凯尔希则是和兜帽下的博士交换了个眼神，半晌后点了点头。

“可以，请及时递交相关材料。请跟我们去隔壁一趟吧，水月干员在那里等很久了。”

史尔特尔默不作声地走在猎人身边跟了过来。这不像是她一贯自由散漫的作风，按理说会议还没有完全结束的时候她就该摔门离开买冰激凌去了。隔壁房间的双开门随着凯尔希的推动越张越大，最终咣的一声贴到了墙上。空无一人的会议室中间站着位蓝发少年，平和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明明在室内，他却撑着把伞，童心未泯般地不断转动着伞柄。

“你好，我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半，眼前就闪过了歌蕾蒂娅的巨槊。骇人的武器近在咫尺，把少年的刘海和发丝尽数掀起。

“莱万汀！”

“嘭——”

恶魔及时地从地下窜出，壮硕的双臂架住了以惊涛骇浪之势劈向水月的巨槊。史尔特尔挡在了少年前面，但她和恶魔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让开。我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歌蕾蒂娅紧缩着的瞳孔像凌厉的剑尖，目光直直刺向水月自始至终没有变过的笑脸。巨槊带来的风停了，那些透亮的奇异发丝又降回了少年的额头和耳鬓。

“执政官女士，这话还挺伤人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至少可以用’他’形容我……”

水月慢慢转动着他的蓝色雨伞，他说话的音色和语调、那副神情与一个普通的瘦弱男孩完全无异。这份质朴中隐约透露出的违和感挑逗着审判官最近越发敏感的神经，在还不明所以时她就已经下意识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武器袋上。

“我想我可能需要重新评估和罗德岛的合作关系。”

歌蕾蒂娅施力之下，莱万汀的手臂也被压下了些许，史尔特尔的脸颊上划过一滴不易察觉的细小汗珠。

“……它是海嗣。”

两位猎人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纷纷架起了自己的武器。而劳伦缇娜的提示也让艾丽妮瞬间拔出手铳，毫不犹疑地对准了水月的头颅。

“他是罗德岛的干员。”凯尔希在最剑拔弩张的时候开口了，mon3ter悄然地挡在住了手铳的准星，“水月是特殊的，希望你们相信他。”

“我没法相信海嗣。”

灾害中故乡的模样翻涌上来，艾丽妮愤懑地脱口而出。啊，那个人形的生物露出了装模作样的悲哀表情……她险些就踏着风冲过去了，斯卡蒂和劳伦缇娜也是什么时候出手都不奇怪的样子。不过，某个值得信赖的声音拉住了她们。

“我愿意为水月担保，艾丽妮。”博士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凯尔希身侧，他的话语似乎将凝重的空气缓和了一星半点，“而且，歌蕾蒂娅女士，我必须得说——有关冥滩和开罗尔物质的问题，他可以提供许多帮助。”

“……”

歌蕾蒂娅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她转过了身，披风忽闪着挪过半边。看样子，凯尔希和博士的说法姑且得到了认可。史尔特尔则依然保持着和莱万汀的连接状态挡在两人中间，血滴从她的皮肤上渗成细线支撑着恶魔的躯体。

“……那，我就继续自我介绍了。我是水月，是研究冥滩的学者，本次任务中负责BB的调试以及传送作战人员。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请各位尽管开口。”

少年行了个礼，说话声客客气气的，似乎完全没介意在场的几位想要他命的事情。但他越像人类，越看不出“破绽”，就越令猎人和审判官汗毛倒竖。

“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我不保证不会把你撕成……呵，蓝色的碎肉块。”歌蕾蒂娅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温度，她背对着所有人走出了会议室。

斯卡蒂和劳伦缇娜对视两眼，快步跟了上去。艾丽妮本想追上猎人们，但水月的声音让她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审判官小姐，请来我的研究室一趟吧，我可以帮忙调试那个BB。”

“需要我陪着吗？”

史尔特尔话音未落，水月就和他手里的伞同频率地摇了摇脑袋。

“不用了。以后共事的时间还久，史尔特尔小姐也不可能每次都在场。谢谢你。”

艾丽妮算是明白史尔特尔今天留在会议室的原因了。尽管得到了博士的担保，看到了同僚对水月的态度，那个身份依然让审判官在毛骨悚然中升起了强烈的警惕感。

两人的脚步一前一后地交响着，足音不断敲打着走廊上寂静的空气。艾丽妮盯着水月的后脑，行走间他的蓝色雨伞时不时挡住半边脑袋。腰间的迅捷剑和提灯越发的沉重，她不由得开始想象剑身劈开水月头颅的场景，那家伙的血会是和昆图斯一样的颜色吗？他的肉块也会扭曲着重生吗？

就在艾丽妮以阴森得吓人的目光紧盯着水月的背影时，他忽然停住了，雨伞轻快地转了半边，推开了一间宿舍的门。

“我们到了，请进，请进。”

水月难得地收起了那把伞，然后露出像小男孩一样天真无邪的笑容，只是艾丽妮不知道那有几分可以相信。

“……谢谢你，艾丽妮干员。”

在艾丽妮走进屋子，把BB交给水月后，他忽然这样喃喃说道。

“有什么可谢的？”

“刚刚在走廊上你没有动手不是吗，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我没有相信你，我只是相信博士。”

艾丽妮干巴巴地说，撇开了眼睛。水月也注意到她的手一直不自然地挂在武器袋附近，只得露了个无奈的微笑，开始摆弄BB育婴仓。玻璃罩的开关又被打开了，小婴儿无辜的眼睛再度出现，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一只极为特殊的海嗣在调试那个凯尔希强行塞给自己的BB，这事实在是怪异极了，艾丽妮宁愿相信从刚刚进入会议室开始她就在做梦。她尽力不去看水月和那些仪器，转而去打量这个研究室兼宿舍。书架上有大量开罗尔物质的研究资料，书桌上也乱糟糟地摆着不少论文纸张，看来学者的身份不假。但另一面架子上又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硬盘和卡带，床边摆满了各种老式便携游戏机。好几条电线乱七八糟地连着不同年代的主机，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被绊倒。

“是个萨卡兹小婴儿啊……情绪指标不太对劲，它被使用过很久了，似乎对前任主人非常留恋。不过，总体上问题不大。”

“至少用‘他’吧，水月干员。”

水月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啊，你说得对……我都习惯了，因为凯尔希一直反对人格化BB，她认为将BB单纯地当做道具能够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把BB安装到了墙上的仓体插槽上，像演奏安眠曲一样轻轻拍打着玻璃罩：“对不起呀，小家伙。”

“请等一会吧……虚拟母体环境程序更新需要一段时间。要不要来打会游戏？”安顿好BB后，水月躺到了懒人沙发上，向艾丽妮发出了邀请。艾丽妮依然只是站在门口，她不想离水月太近。

“不必了，程序更新完我就走。”

“好吧……”

水月露出了遗憾的神色，打开了某个老式显示器，那上面浮现出几个非常复古的像素风小人。年代久远的游戏总能用奇妙的想象力补足欠缺的机能，战斗画面总是不断闪着白光体现打斗的激烈。此时的水月确实只是个热爱游戏的小男孩而已，根本无从想象他与伊比利亚海岸线上爬行的恐鱼是同源的生物。

“……我的老师是伊比利亚最优秀的审判官之一，他死在了人形海嗣的手中。”

艾丽妮突兀的发话让水月的操作停了一下，很快他操纵的角色就被打飞出了屏幕。

“他本不该失误的，但是……那个海嗣当时朝着他喊了一声爸爸。”

“……”

“你能想象那样的场景吗，水月干员？它贯穿了老师的身体，然后脑袋怪异地扭过一百八十度，继续叫另一位审判官爸爸……”艾丽妮的声音被她压得很低，那之中还压抑着许多情绪的洋流，“那之后，直到它变成肉块，它的发声器官还在试图挤出那个词——爸爸。因为，海嗣的进化本能让它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喊出这个音节能让人变得犹豫。”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

“所以我不可能相信你。”

水月将手柄放回了支架上，屏幕上失去控制的小人也终于被打趴在了地上。他转了过来，苍白的面容上书写着往日的怅然与悲伤，还有深深的、无从解答的终极疑问。

“艾丽妮干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研究冥滩和开罗尔物质吗？”

“不知道。说实话，我并不关心。”

“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海嗣没有冥滩，我没有那个……你们死后都可以归去的世界。我不知道我是谁，我要去哪里。”

“……”

“我曾以为我可以成为这个人，我可以继承他的遗产，他的一切社会关系。”水月轻抚着自己的身体，悲哀在他奇异的躯壳中扩散，几乎要冲破皮肤，“但时间雨带走了一切，我又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假装属于我的生活也被毁得一干二净。”

他忆起了在小小镇子的海岸边打工的日子，热情亲切的老板总会多开些工资，叫他下班之后找个女伴看看电影。而他谢过老板之后，就会扎进老市场淘些旧游戏机。只是一刻，只是偶尔一刻，当阳光打倒身上，水月奔跑在镇子的老路上时，他感到由衷的快乐，他感到他真的变成了那个人。

“抱歉，让你听到这些。除了任务中必要的时刻，我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的。”随着BB的响动，水月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取下育婴仓交给艾丽妮，“当然，如果有任何需要，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的杜姆斯能力是‘传送’，随传送距离增大冷却时间也会逐渐增长。如何使用这份能力，在维多利亚就交给你决策了。明天出发时再见吧，艾丽妮干员。”

走出水月的宿舍，艾丽妮心中的烦闷不断地滋生，就像身体中有只发狂的公牛在横冲直撞一样。她正想趁着没人往墙壁上猛锤一拳，但忽然从拐角闪出来的金发天马让她收起了手。

“啊——审判官小姐！找你好久啦，你没有看到消息吗？”

“抱歉……今天有点忙。”艾丽妮搪塞着，打开终端一看果然有好几条未接来电。

“经过上次的事情——我突然有一个很好的想法！终于赶在审判官小姐行动前做出来了，请务必来工程部看看！”

说完瑕光干员就急忙拉住艾丽妮的袖口把她往工程部拽去，生怕她提前离开办事部错过机会。艾丽妮被充满活力的天马拉着跑过好几条岔路，心想可千万不要被劳伦缇娜看见然后误会什么。

“年小姐，我把她带来啦！”

一进门，眼前就是条大尾巴探出转椅背部在晃来晃去。听到瑕光的喊声，年慢慢地转了过来，嘴里还叼着棒棒糖。她把鼻梁上的墨镜推上去，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艾丽妮：“你就是那个朝暴徒怒吼‘不准伤害她’然后用身体给恋人挡了五枪的伊比利亚人？天哪，啧啧啧，凯尔希真的能冥土追魂啊……”

“……怎么传成这样的啊。”听到事情似乎传成了烂片电影，艾丽妮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如果传到伊比利亚会变成什么样，她都不敢想。

“总之呢，你的事情可是极大地激发了我的灵感，新电影的剧本马上也要出炉啦！作为感谢，和小瑕光合作的护甲匕首就送给你啦。”

真的是烂片导演啊。艾丽妮无奈地望着开始自鸣得意的年导，由衷地希望她到时候千万别说原型是自己。一边的瑕光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谦虚道：“我没有做什么工作啦，只是提了个想法，没有年小姐的材料支持什么也做不到。”

“别这么说，有时候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年推出一个箱子，按下侧键后盖子翻开，露出了里面的匕首，“这是小瑕光设计的匕首，你们伊比利亚似乎有那样一手持剑一手拿匕首的迅捷剑流派吧？以后遇到需要近距离格挡的情况就用它吧，绝对结实耐造。”

“这个匕首还有个值得一提的功能！”说到武器装备，瑕光的眼睛立刻闪出了光芒，就像她的金发在阳光下发光一样，“就是啊，只要在下方连接上开罗尔绳索，拉下气罐的这个保险，再按下这个开关……”

随着瑕光的动作，匕首的刀片嗖的一声像箭一样笔直射了出去，然后插进了对面墙壁上的涂鸦标靶上。

“然后只要在按一次这个开关……啊啊啊啊——”

匕首在墙上插的很牢，快速收缩的绳索一下子把瑕光拖到了对面的墙上。她的骑士铠甲被撞得叮当作响，一路撞歪了不少干员的桌椅，文件和设计图满办公室飞舞。

“诶嘿嘿……我是用不太好啦，但是审判官小姐的话，配合控风的源石技艺，一定可以做到很多事情的。”

“这还真是……”

配备这样一把匕首，既能近身格挡又能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还能成为快速移动的省力手段。艾丽妮马上明白了瑕光的设计思路，惊讶又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年则是一副看得意门生的模样，翘起二郎腿感叹道：“怎么样？很有想法吧。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忽然，年的转椅又再度转向了艾丽妮。她脸上依然是那副爽朗又有些看不穿的微笑，但眼眸里却似乎藏着独属于炎国人的深邃。艾丽妮以为她要说些什么严肃的话题，便正了正站姿洗耳恭听。

“我想问你个问题。”

“请说。”

“就是说啊——如果说，面临‘无比沉重的责任’而必须抛弃恋人的时候，你会怎么做？比如哥伦比亚超级英雄发现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爱人……”

“……年小姐，你是编剧本编不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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