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仁歲除了拿到招生短片的角色，陸續當起臨時演員，只要符合角色需求，江仁歲都去應徵，一天可以寄好幾份履歷出去。

江仁歲多數都能成功錄取。飾演戀愛喜劇的路人、反毒校園劇的學生、捐血公益廣告的病患，或是根本看不見臉的職場上班族、外遇風波記者會的記者、恐怖電影的社區巡邏員。

無論是廣告、劇場、學生製片、音樂MV、八點檔、電視台迷你劇集，江仁歲都不挑剔。

拍攝時間短則幾小時，長則一週分天拍攝。

江仁歲每週的行程都不固定，有時表演課一下課就搭車去試鏡、拍攝，程亦翰跟著他無休息跑來跑去。

這天江仁歲在黑幫手遊廣告飾演一位路人，只需要在幫派街頭鬥毆時，丟下腳踏車拚命逃竄就行。

原本是預計兩個小時就結束，但導演總是不滿意，同一個場景重拍好幾遍，目前拍攝時間已經超過了四個小時。

「Action！」

導演一聲令下，黑幫演員們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卡！好！」

之後一群人圍著小電視看回放，演員生疏的動作根本無法營造激烈衝突，導演氣得把分鏡揉成一團，皺著臉和副導討論。

現場氣氛不太好，隨時都有人大吼大叫，指揮無去無從的臨時演員們。

臨演們稱不上演員，根本不會有人主動招呼，連張休息的椅子都沒有。

程亦翰抱著兩人的背包，他身旁都是臨時演員，他們身旁沒有陪同的經紀人，各種外表、年齡層都有，一天下來，有人甚至沒到過鏡頭面前，程亦翰和他們一起站在遠處的角落等待，彷彿等待蚊子產卵的積水。

擴音器沙沙的聲音大聲喊著：「江仁歲！江仁歲在哪裡！」

「這裡。」江仁歲舉著手跑到導演旁邊。

「你有武打經驗？我給你加錢，有護具，你被摔可以嗎？大概一個遠景。」副導翻著江仁歲的履歷，抬眼打量他。

「可以。我在學校有學過。」江仁歲堅定地回應。

「好，梳化！」

「江仁歲，導演跟你說什麼？」程亦翰晚一步才趕到。

江仁歲在給化妝師拍打底妝，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要演一個被摔的鏡頭。」

他並沒有跟程亦翰說太多，也沒太多時間跟程亦翰解釋。

江仁歲換上開襟襯衫，護膝藏在黑褲底下。

跟著導演和其他演員排戲過後就直接開拍。

「Action！」

江仁歲朝對方出拳，反被抓住手臂，接著甩飛出去，背部用力撞上路邊的垃圾堆，撞破的塑膠袋爆出廚餘，流在江仁歲身上。

導演的臉上有了笑意，先前的演員總是畏畏縮縮的，一點張力都沒有。

「卡！你摔下去的動作再展開一點！他是一個狂妄的小弟，要讓他吃點苦頭！」

「知道了。」江仁歲迅速爬起來回到原本的姿勢就位。

來來回回江仁歲被摔不下數十次，原本說一個遠景，但又被導演抓著拍不同的動作、場景，已經超越一個臨演的工作份量。

「好！」

導演一聲大喊，總計七小時的拍攝終於結束。大家紛紛散場，程亦翰總算可以靠近江仁歲，他從包包裡翻出乾淨的毛巾。

「你還好嗎？」

江仁歲看起來一點都不好，衣服頭髮沾滿了灰塵，褲子側邊被磨破了幾個小洞。

「沒事。」江仁歲脫去服裝組的襯衫，露出背部大片撞痕，這些很快就會轉成深紫色的瘀青。

嚇人的樣子爬滿少年身上，程亦翰驚訝得沒有發出聲音，單單一個小臨演，怎麼會傷成這樣。

程亦翰左顧右盼，沒有人過來過問，拍攝結束了，大家都忙著收拾東西。

「我去便利商店買冰塊，我們休息等一下再回去。」

「我想現在就回去。」江仁歲低下頭趴在桌緣，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程亦翰無力地捏緊毛巾，撥給計程車電話，「好我現在叫車。」

乘著計程車回到家中，程亦翰把薪資袋放在桌上，讓江仁歲先吃飯洗澡，洗澡後江仁歲換上短褲，他的膝蓋、手掌下方也磨破了。

擦傷經過簡單處理，他讓江仁歲趴在自己床上，背部放滿冰袋，用手機計時冰敷十五、休息四十五分鐘。

程亦翰注視著他手腕和小腿的包紮，滿背的瘀青，今日的酬勞也只多了三百元。

冰敷的十五分鐘到，程亦翰把冰袋一一拿起來。

在片場當下程亦翰是生氣的，眼看江仁歲突然被抓去換裝，一開拍就是被摔被打，作為經紀人的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程亦翰演員生態是完全不懂，但江仁歲的行為明顯太魯莽了，沒有與他事先溝通、不會評估自身後果，為此他想了上百句要嘮叨眼前還尚未成年的少年。

「你知道會這樣嗎？」程亦翰問。

江仁歲撐起上半身，每個動作都扯得肌肉作疼，「原本有護膝，但過程中一直滑下去。一點皮肉傷而已，動作戲就是這樣。」

程亦翰扶著額頭，對方根本搞錯重點，「不是護膝的問題。你演個戲一定要把自己搞成這樣嗎？還有，下次一定要和我討論。」

「不要，你肯定會拒絕。」江仁歲果斷回應。

「廢話！誰會同意讓你去做這麼危險的事，保障你的基本安全是我的責任。

旁邊還那麼多演員，我實在不懂你為什麼一定要答應，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你有想過後果嗎？不是不讓你演，你要為自己設個底線。

整個劇組對你不聞不問，丟了錢就跑，請你為自己……」

「我不能選擇！」江仁歲近乎怒吼，打斷程亦翰。

「現在有人願意用我就該偷笑了，區區一個小演員想要拿到戲份是沒有資格拒絕，爛得像坨屎我還是得接受，我就是得吃那些爛屎我才能得到機會！」

江仁歲攥緊拳頭，疲勞的身體夾著滿腹的憤怒與委屈。

演員只能夠被選擇，甚至連「被選擇」沾不上一角，如果不犧牲些什麼，永遠都只能當最底層的臨演。

一旁冰袋融化，表面凝結的水珠浸濕被褥。

程亦翰看準江仁歲最大塊的瘀血，毫不留情給一記猛拳。

劇痛瞬間竄上江仁歲全身，比今天任何一個摔打都還要痛。

「世界上會爭著吃屎的只有你，滿地新鮮的屎等著你去吃呢。」

程亦翰笑著把痛苦到變形的江仁歲，壓回床上休息，用這種方式制止暴走的人是最有效率的。

他不想為了這件事繼續和江仁歲吵架。

這段期間無論江仁歲想去哪裡、想演什麼，程亦翰全部都同意，為了想當好經紀人、好好支持演員，結果太放任江仁歲橫衝直撞了。

程亦翰也沒想到現在的小朋友連吃屎都那麼開心。

「我要殺死你……」江仁歲按著腰部，咬牙切齒地說。

「會痛就好。童工的休息時間到了，你就直接睡這裡吧，別上去了，我回來如果沒看到你在這裡，我就再揍你一次。」

程亦翰一點悔意都沒有，幫他拉上棉被，在深夜離開這棟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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