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篇（3）

“所以，这几个故事和前面的故事有什么关联呢？”

昏暗的咖啡馆内，女孩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向面前的男人发出疑问。

本来她正听着前面的故事入了迷，可突然间故事的走向一变，跟前面的故事好像根本没有关联性，这也让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此男人只是笑了笑，他没有正面回答女孩的问题，而是缓缓地将手指伸向茶杯上装饰用的青提。

随着他的提拉，青提下竟慢慢蔓延出了数不尽的枝条向水面伸展，越来越长，直至布满整个透明的茶杯。

这近乎魔法的一幕让女孩惊呼出了声，

从这晚初识这个男人开始他手上就不停地展现出超越她想象的手法，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魔术师？

“前面的故事里我提到了女主角拥有着‘现实修改’的力量，还记得吗？”

“嗯……你说过那是一种可以任意把现实修改成自己想要的模样的力量。”

“换成是你，你会想要拥有这样的力量吗？”

女孩眼底流露出一瞬间的向往，但很快她就坚定地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普通的现实修改我想不会有人可以拒绝这份诱惑，可以让人像神明般随意拨动现实。可显然在你的故事里这份力量不像是一种恩赐，更像是一种诅咒，故事里的女主根本无法在主观上分清现实和虚幻，最后那自我毁灭的结局似乎也是注定……啊，你干嘛？”

男人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女孩被吓了一跳，但意外的她并没有什么排斥的感觉，相反她还觉得男人的手非常温暖，被摸着头竟会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安心。

真奇怪啊，这种感觉。

好一会过后，男人继续说起了他本来要说的话题。

“你的选择很正确，不能掌控的力量只会成为使用者的负担，但其实这份所谓‘现实修改’的力量的真面目远远不止如此。”

“哦？为什么这么说。”

男人缓缓地松开手指，青提直接悬浮在了桌面之上，女孩这才发现，青提下蔓延出的枝条竟已经占据了整片桌面，并还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向四面八方蔓延，那颗青提正是被这数不尽的枝条支撑在了桌面上空。

这次女孩没有惊呼，相反看着这副景象反而有些看痴了的感觉，一旁男人声音悠悠响起，

“从宇宙诞生之初，那片本该虚无的空间内就诞生了数不尽的可能性，小到从第一个原子相碰撞所完全相反的轨迹，大到一颗行星爆炸的时间相差的微秒，每一个极其微小的变量都会演变出截然不同的世界，就像是这颗青提一样，明明只是这么小小的一颗，却可以不停不停不停地演变出这数不尽的世界。”

女孩猛地抬头，整间咖啡馆竟在此时被青葱的绿色完全占据，地板，墙壁，天花板，那些绿色的藤蔓上结出了大大小小的青提，就好比男人口中那无数的世界。

咖啡馆里除了他们两个便再无他人，还是说他们从进来之前这间咖啡馆就没有人吗？

不对

她是怎么进入这间咖啡馆的好像都有点记不清了……

她思索着，但男人没有因为她的思考而停下他的话语。

“明白了这个概念的话，那么就可以直接说结论了，所谓现实扭曲，正是一种无限延展可能性，并把那种可能性变为现实的力量。”

“……哎？”

女孩还没来得及思考完上一个问题，这个崭新的结论让她那不多的脑容量好似一下子宕机了一般。

前后沉思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请求，

“不好意思，我有点听不懂，可以再说一次吗……”

男人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只是重新换了种方式向女孩解释。

“我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叫法，总之我直接给你演示一遍吧，一种盒子里的猫，盒子里放着的一种毒药，这种毒药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爆发，这也就代表了这只猫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生还或者死亡，那只猫的生死在打开盒子之前始终出于一个生和死的叠加态里面，没有人知道这只猫到底是死是活，但就在打开这个盒子的瞬间，结果就会直接确定为其中一种，这个可以理解吗？”

女孩好像在课本上见过类似的实验，有点不一样但也大差不差。

不过只是理论倒还记得，于是女孩点了点头，

男人见状也就继续往下说了，只是说的同时他的手里竟真的突然出现了一个盒子，和一只猫，他直接把那只乖巧的猫咪塞进了盒子里。

“那好，现在，实验里的那只猫就在这个盒子里，能不能请你大胆假设一下……这只猫除了生和死，还会不会有第三种结局？”

“除了生或死还会有什么结局啊？”

“大胆想一下，什么都可以，哪怕是何等荒诞何等不可理喻的都可以。”

女孩沉思片刻随后开口，

“那么这只猫在打开盒子的瞬间会长出翅膀扑棱扑棱地飞走？”

“还有没有第四种？”

“盒子打开的瞬间猫会从眼睛里射出激光？”

“嗯，那么就先打开盒子来看下吧。”

男人掀开了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只猫咪，只是在女孩探头去看的瞬间，两道激光从猫咪的眼中射出，直奔天花板，把天花板上的藤蔓都烧成了黑炭。

女孩被这束吓得往后一把跌倒在地，那只猫倒没有任何愧疚的心理，从盒子里跳出一溜烟地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男人笑了笑，随手把盒子放下，然后上前把女孩扶起，

“所以现在能稍微理解一点现实扭曲的这个概念了吗？”

“我……我好像能理解了……不对，还有一点无法理解。”

“是什么？”

“现实扭曲就算直接用故事里女孩对自己力量的诠释就可以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还要加上一个，现实扭曲其实是延展无限可能性的力量，感觉更像是两种相似但不同的力量？或许说现实扭曲里面本来就应该包括了延展可能性的选项？”

事到如今女孩也早已隐约猜到了故事里的主人公便是面前的这个男子，她的心神也已经被完全代入进了这个故事里面。

“逻辑很清晰啊，不过你要问的恰好也正是我在后面对这份能力所做出的补充，这是一个主次关系，因为可以延展出任何不可思议，荒诞的可能性，才可以将现实扭曲。那么扭曲过后呢？扭曲前的世界到底是存在着呢，还是说完全消失了呢。”

男人起身，摘下一颗墙壁上的青提，

“按理来说，所有的可能性都应该需要一个‘观测’的步骤才可以彻底确立为现实，而在确定了一种可能性塑造的世界之后，那么另一种可能性的世界也会随之崩塌消散，但因为故事里的女主角的力量暴走，她大脑里无意识地联想到了无限无限的可能性，那些可能性在她的力量影响下全部变为了可观测的现实。”

男人一顿，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全部变为了现实，是全部，她一个最小最小的念头都可以变化出一种崭新的可能性，这些变化了的可能性再变化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世界，一个又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本来她只能观测到一个既定的事实，但因为她的意识也分散成了无数个‘观测’的凭借，将所有的世界所有可能性都扭曲成了既定的现实，她彻底迷失在这些她所创造的世界里。”

说到这里，女孩总算对这个荒诞的故事有所理解了，

“不同的世界……所以你所说的那几个故事，其实就是……你的女友潜意识里所创造出的世界？”

男人点了点头，女孩接着发问，

“那么该怎么在这些世界里找回她？”

男人沉默了几秒，

“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

“为什么？”

“她的意识被分成了无数的碎片，有些化作了类似于规则的存在，有些则化作了截然不同的人格，我拥有和她同源的力量，但一开始我也不能修改她所创造的世界线，能做的就只有不停不停地穿梭在不同的世界线里寻找她留下的痕迹，不停，不停地寻找。”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焦躁，

“但无论怎么寻找，我都无法找到她，哪怕拥有完全一样的相貌，哪怕拥有极为相似的性格，但那……始终都不是她。”

女孩思索了一会，

“为什么？如果拥有着相同的相貌，相同的性格，那么你就直接把‘她’给当做另一个她不就行了吗？只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她，毕竟那些女孩其实也是她的一种人格的体现，那也是属于她的一部分啊。”

男人苦笑一声，

在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只是把那些世界的‘她’当成了失去了记忆的她，我是为了让她恢复记忆才踏上这场旅途，于是我跨尽了无数的世界，也看见了各种各样的‘她’，

第一次我在高耸的王座之上见到了她，那个她权倾天下，俯瞰众生，我绞尽脑汁来到她的身旁，辅佐她，帮助她，陪伴她，同时我也尝试着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我们的回忆，

不知为何，那个本该暴虐的君王竟耐心地听我把那些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听到敌军攻破都城的大门，她被钉死在王座之前，

临死前她深深地看着我，似乎想和我说点什么，但最后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我当时无法修改她所创造的世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力回天。

所以我只能够用这样的谎言麻痹自己，这不过是她用力量编织出的梦境，只要我能够唤醒真正的她，那么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噩梦罢了。

第二次再见的她是一个通天的巨人，这次的她致力于屠杀人类，生存的唯一意义好像就是将人类吞噬殆尽，我蛊惑当时仅存的人类用尽最后的劳动力构建出了通天的巴别塔，想着只要我能和那个巨人的她建立联系就可以唤醒她的记忆，但可惜我失败了，在通天塔建到一半时我因为君主的猜疑而被压入死牢，从而丧失了最后和她交流的机会。

面对她那横跨大陆的躯体，我的声音再无法传递给她丝毫。

第三次是仙人，第四次是云游诗人，第五次……第六次……

如果要算总数的话，我总共遇见了八个不同的她。

每个人的性格都截然不同却又在某个方面都是惊人的相似，几乎每个有过交流的她都会在我说完我的故事后做出相同的反应，因为……

“因为不管是任何人听见自己的存在不过是另一个真实的人所做的一场梦这样的话之后，恐怕都会无法接受吧。”

女孩轻声说出了她的答案。

男人一怔，然后苦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他们都会因为这个原因而长久，长久地沉默”

就像你这样。

见女孩不说话，男人便自顾自地说起了下一个的故事。

在第七次，我遇见的是小女孩的她，那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她自幼被父母丢弃，在平民窟里被我捡到，她瞪大着双眼抬头看向我，眼底好像可以倒映一整片的蓝天。

她实在是和她太像了，太像了，无论是容貌亦或是性格，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间都仿佛带着她的神韵。

已经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我就在想啊

她或许可以真正地变成她，那个我一直寻找的她。

只要我把我们所有的故事告诉她，我把我们所有没能做过的事都做一遍，她是不是就能够，

就能回到我的身边呢……

所以此后我便开始带着她旅行，我们跨过高山，淌过河流，行走在草原，穿越过沙漠，在永不消融的冰川上数着七彩的极光，在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追寻鲸群的痕迹，去做那些她曾经和我约定过但还没来得及做过的事。

那个小女孩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像她，无数个清晨睁开双眼后都可以看见她冲我笑，那副场景简直就好像，就好像她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

慢慢地，我开始无法按耐住对她的思念，每每在夜晚想起她在最后对我所说的话语，我都会心如刀绞无法入眠，我多想重新回到那个时刻，我多想把那个在悲伤，在哭泣的女孩抱入怀里，我多想抚慰她的心灵，我多想大声地告诉她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抛弃你，永远永远地会陪在你的身边。

这份情感终于在她彻底长成她的模样后到达了在无法压抑住的程度，那个夜晚我喝醉了酒，我当时哭着抱住那个女孩，好像她真的回到我的我身边，我不断地低喃，

“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我肆意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却全然没有看到在我哭泣的时候，那个小女孩的眼里同样流淌出泪水。

第二天早上，那个小女孩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就这样凭空蒸发了，干脆利落得简直像从未停留在这个世界那般

我发疯了似的寻找她，从我们走过的旅途，从这个世界所有的角落

最后我是在那个捡到她的平民窟里找到了她，此时的她却已不复最初的活力，她变得枯瘦，双眼无神，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死气，

就像是最开始见面时的那样，她抬起眼帘看向我，那双眼睛里依旧像最初的那般，倒映出连成一整片湛蓝的天空。

她注视着我的双眼许久，最后笑了笑，

“如果这样做的话，可不可以让你稍微，记住我一点了呢？”

说完这句话后，慢慢地，在我的眼前，她永远合上了她那湛蓝的双眼。

她本来早就应该死了，只是她硬生生凭着意志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我找到她，然后死在我面前。

如果不是我把她捡起，她恐怕也会死在那里吧，所以她回来了，她选择死在了她十年前就该死去的地方。

那个小女孩也是有着自己的尊严的啊，她不愿成为旁人的影子，她那行为就像是在朝我呐喊到，她就是她，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呵呵，我是个人渣吧。”

听完这个故事的女孩沉默了更久的时间，才缓缓开口

“…………其实你也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想找回那个你喜欢的女孩罢了。”

男人摇了摇头，

“不，我做错了，我从始至终都做错了，一切，都错了。明明乌日娜唤醒了我，鼓励了我，她推了我一步，让我去寻找我的女孩，但我却忘记了她那最重要的一句话，她是真实存在的人，她不是虚幻。她们都是……她们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们在这个已经变成了现实的世界里早已成为了一个单独的个体，只是我自顾自地将属于我的执念强加于他们身上。”

“乌日娜也是女孩的人格碎片吗？”

“不……唯独她不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罢了……就像我一眼，一个普通的人”

男人深吸一口气，神色里满是痛苦与挣扎，但很快这份挣扎就化作了坚定，随后他转过头，慢慢地看向女孩，

“所以哪怕是可怜下我这个大叔也好，可不可以拜托你帮个小小的忙，让我从这份痛苦里解脱呢？作为感谢，我或许可以给你一份，还算不错的报酬？”

“你想要我做什么？”女孩好奇地问道，

“很简单，做你想做的，任何想做的。”

“我不理解。”

“让我想想，我该怎么和你解释呢……”

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追忆，

“我已经放弃找回她了，或许她的本意也应当如此，她甚至还为我塑造出了一个对我而言最完美的世界，只要我好好地在那个世界生活就可以得到普通的幸福，只是我自己无法放下自己的执念踏上旅途，甚至还因此伤害了很多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都是是一个罪人，恶人，人渣，便是死上一千遍一万遍都不为过。”

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忽然很难受，她很想说一点安慰这个男人的话，但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算是我的私心吧，我想从这份折磨中解脱，我想要赎罪，所以我找到了你，你同样是她的一部分意识碎片，这你应该猜到了吧。”

“你是想我成为她？”

“不，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行了，我的女友曾经因为无法控制这份力量而落到如今的这般境地，所以我就在想啊，如果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她同样拥有着这份力量，但是却不受这份力量的诅咒而困恼的话……那么那个她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幸福了呢？”

女孩沉默了一下，

“可我到底不是她，我就是我。”

“是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做这些根本不是为了让你成为她，我只是……想看到一个好的结局罢了，哪怕我的结局已经注定，哪怕我已经无法得到我想要的，但是至少我想看到，会不会，会不会在某个我从未抵达过的世界里，她可以获得幸福，哪怕只是看到也好……”

男人低着头抓着自己的脑袋，像是在抽泣，好半响才说出下一句话，

“这样的话，我或许就可以得到救赎了。”

说完这句话，房间内陷入一阵沉默，许久，还是男人打破了这片沉默

“所以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吗？”

女孩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我答应了你，会发生什么？”

“我会将这份力量赠予你，让你得到现实扭曲的力量。”

“可这样我不也会走上和你女友一样的结局吗？”

“这次不会了，在这漫长的旅途中我的力量早已超越了曾经的她，所以事到如今我已经可以帮助你规避这份力量所带来的风险，我会牢牢将‘存在’的概念铭刻在你的脑海，你的灵魂深处，任凭你如何自我怀疑都无法动摇你存在的这个事实。力量的进一步提升也可以让更好地控制潜意识的发散，这份力量会更加可控且不会再出现我女友那般的结局。再加上你已经理解了这份力量的原貌，你也不会再需要一个特定的人来证实所谓真实的存在，因为你自己就会成为存在的概念本身，万事万物皆以你的意志流转，就像一个真正的神明。”

“听上去很有诱惑力，那如果我拒绝呢？”

虽然嘴上说着很有诱惑，但实际上是女孩脸上倒没有露出多少心动了的表情。

“我……我不知道，我或许会去寻找下一个愿意接受这份力量的她吧……”

“那未免也太孤独了。”

“是有一点。”

“如果我接受了的话孤独的不就是我了吗？”

男人没有反驳，

“是的，所以我说了，你可以选择拒绝。”

“唉……”

女孩叹了口气，整个人向后瘫倒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上的一颗颗青提，就这样发着呆。

男人也不着急，静静地坐着等待答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坐了起来，她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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