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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鳳山行

[db:作者] 2025-08-14 21:55 5hhhhh 9600 ℃

藍忘機甫進門,蜷在他手上的魏無羨立刻垂死病中驚坐起,「嗖」地竄進靜室角落,堅決要離藍忘機那一摸他蛇身就引起全身酥麻的魔性之手愈遠愈好,剛剛那一齣實在太丟人。藍忘機卻當他是賊心不死還想吃兔子,當即朝他走去。魏無羨左閃右避,一人一妖竟莫名地就開始你追我趕,藍忘機本以為靜室是自己的地盤,沒兩下就能將小花蛇擒拿在手,誰知魏無羨毫不陌生地遛了他兩圈,藍忘機只好停下腳步,道:「變回人身,我去準備吃食。」

小蛇懷疑地看著他,藍忘機往門邊退了幾步,道:「只要你不吃兔子。」

對峙一會,小蛇化為黑煙,滿嘴胭脂的魏無羨走出來,默默挪到桌邊,咽了咽口水才道:「……那你給我弄頓好的,動作快點兒。」他忍不住摸了摸肚子,意志力被排山倒海的食慾打敗:「莫玄羽這小子大概光會吃胭脂了。」

藍忘機開門出去,想了想,還是回過身來,把魏無羨嚇得蛇鱗都炸出了後脖子,以為他反悔又要來掐自己,想不到藍忘機格外鄭重道:「你……把臉擦擦。」這才走了。

魏無羨納悶地從兜裡摸出一條有著嗆人脂粉味的香帕,往臉上隨便一抹,竟摸下了一堆五顏六色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他連忙找到盥洗的水盆往裡一照──妝容畫得跟戲子一樣可手法太差;頭髮蓬亂卻依稀是個女子髻,原來莫玄羽不是愛吃胭脂的那個,是等人來自己嘴上吃胭脂的!難怪藍忘機看他的表情這麼奇怪、難怪藍忘機一摸他他就那樣,這莫玄羽說不定身經百戰才會如此敏感……呸呸呸,什麼亂七八糟的!

魏無羨作為一隻妖不可能潔癖到哪去,但上了莫玄羽的身便頓時覺得自己全身都不乾淨了,他火速把自己從裡到外仔仔細細地洗了三遍,簡直巴不得當場蛻一次皮才好。這樣不夠,他還忍不住捏著鼻子偷偷查看莫玄羽腦內的相關記憶,一次性翻了個底朝天,最後發現莫玄羽只是個女裝愛好的斷袖,才終於鬆了一口氣,然後又把自己洗了一遍。

於是藍忘機一回來,就見到一黑髮美人套著半濕半透的雪白裏衣──八成是穿藍忘機的因為袖子褲管都長了點,正齜牙咧嘴地與打結的頭髮奮戰,可戰果不佳,已經快把自己拔禿了。眼前人與魏無羨雖然五官不盡相同,但神態氣質遮掩不住,只要稍稍顰眉,原屬於魏無羨的風流多情便撲面而來。藍忘機頓了頓,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把三層食盒放在桌上,道:「過來吃。」

魏無羨適應了眼睛,可算看清了藍忘機的臉色,見他不願正眼看自己,連忙確認道:「現在好多了吧?你快幫我看看,還有哪裡沒洗乾淨?」

藍忘機打開食盒,依序把東西擺上桌:「皆已洗淨。」

魏無羨:「你看都沒看呢,看我呀!」

藍忘機目不斜視:「先吃東西,恢復體力。」

聽他如此生硬卻堅決地逃避話題,魏無羨聳肩,走到桌邊坐下,本以為會聞到飯香,結果眼前都是瓷瓶,不禁懷疑莫玄羽眼睛不好,伸手一一去摸,納悶道:「這是什麼,丹藥?玉髓?怎麼沒有飯啊?」

藍忘機:「傀儡身脆弱,不耐舟車勞頓,去百鳳山前,需得先以丹藥補強,成效較快。」

魏無羨懷疑藍忘機只是懲罰他吃兔未遂,一臉菜色地把瓷瓶木盒裡的藥丸倒出来扔進嘴里,像嚼糖丸一樣嗄崩嗄崩地吃了,邊吃還邊倚老賣老道:「傀儡身而已,不必這麼嬌養,何況莫玄羽修為低微,容易虛不受補,他現在這樣不人不妖,不就是亂吃藥的下場?我跟你講,無論什麼修,嗑藥都是最末流的修真功法。你們姑蘇藍氏是正統仙門,就算有大把金銀可以買藥,也不要學這種不好的東西。修煉就是要踏實,沒有一步登天的,你要是靠嗑藥把修為嗑上去,那你的人生就不完整了,知道嗎?」

藍忘機起身去取梳子,繞到魏無羨背後給他梳頭,蛇妖避了一下,不滿道:「你有聽見我在説什麼嗎?下次要給我帶飯。」

藍忘機伸手繞過蛇妖的肩膀,掀開食盒第二層,其中果然有飯,但旁邊配著滿滿的蔬果,一片慘白青綠,正是藍家幾百年沒長進的經典草根樹皮套餐。魏無羨頓覺生無可戀,扭頭再閃:「梳什麼梳,這殼子餓死得了。」

藍忘機又掀開食盒第三層。

一陣噴香刺鼻的辛辣味瞬間飄了出来。魏無羨俐落地撲到一盤雙椒魚頭之前,嘴比腦子更快地脫口而出:「二哥哥我給你做蛇做蟒!」

正把筷子擺到碗上的藍忘機手一頓,竟是毫不臉紅地收下了這個稱呼,道:「食不言。」

魏無羨顯然沒注意自己說了什麼,一把奪過筷子,夾起一大塊魚腹肉往嘴裡塞,兩眼放光口齒不清道:「沒想到你還吃辣!藍二公子、藍二哥哥,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酒肉朋友了,我上哪兒吃飯都不會忘了你的,這家湘菜館的魚頭可好吃了。不敢相信,都幾百年了這道菜還沒失傳呢?」

藍忘機總算解決了魏無羨後腦的一串打結,握在手中的長髮烏黑滑順,他便以指為梳,動作輕巧極了,無論蛇妖弄出什麼動靜都不會扯疼了頭皮。斯情斯景,好像他也同那未曾青絲滿頭的人在靜室中閒話家常,歲月靜好。

從懷裡取出一條紅繩將魏無羨的頭髮紮起,藍忘機回答道:「有記載。」

魏無羨愕然:「有記載?」

半晌,魏無羨又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口中,卻不是狼呑虎咽囫圇吃下,他突然想起自己許久沒好好吃上一頓飯,合該好好享受,於是細嚼慢咽起来,每一口都吃得格外有滋有味。接著,魏無羨輕笑一聲,洩漏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繾綣,他幽幽地:「誰這麼無聊,把這種事情記載下来呢。」

藍忘機沒說話,藏在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縮。

魏無羨放下筷子,語氣陡然變調:「還有你的居所……小郎君,你是故意的吧,猜出我曾經到過這裡,就想試試我能否觸景生情,不拔掉毒牙也回憶起一些跟他有關的舊事?」

藍忘機:「你確實到過這裡嗎。」

魏無羨意味不明地「呵」了一聲,伸手往旁邊的地板縫一掀,一方不知塵封多久的小小的地窖便重見天日。那窖中堆滿了酒罈,清一色貼著名為「天子笑」的鮮豔紅紙。蛇妖不問自取地撈起一罈,見罈身一點塵土也無,就拍開封口,倒了一些在身前碗中,端起來喝了一口,道:「是新釀啊……這也有記載嗎?」

藍忘機皺眉,想去看魏無羨的表情,蛇妖就回過頭,不屬於他的溫柔五官透著烈酒的薄紅,唯有一雙眸子清冷如冰:「我看你是不知道什麼叫心魔。倘若能輕易記起,我當初何必用如此慘烈的方式忘掉?」

藍忘機雙拳握緊。

魏無羨又道:「你怨我心智不全,失憶健忘,讓當前敵暗我明的情況更添凶險。可那幕後之人,就是希望我記得所有,最好怨氣沖天,他才能因勢利導,我總不能遂了他的意。何況,你已經看過我在避塵神識裡的瘋狂模樣,實在不必如此好奇到想要親眼見識的地步,對嗎?」

藍忘機好一會才道:「……你可曾聽過,暮溪山屠戮玄武。」

那是與魏無羨同個時代的大妖,雙方都是修為深厚、鳳毛麟角之輩,不會對彼此一無所知,只是後世給起的名字他聽過罷了。不過連結地名與玄武的形態,魏無羨猜道:「是那殼上長了六十四隻角的老王八?」

藍忘機點頭:「我少時於暮溪山夜獵偶遇,與兄長合力將其斬於劍下。」

龜族長壽,性情平和,是很難與他人起衝突的種族,即使領地被人族闖入,多會隱身走避,不會死命相搏。何況那老王八有千年道行,斷不可能輕易栽在兩個年輕人族手上。

見魏無羨神色吃驚,藍忘機道:「史料記載,屠戮玄武乃畸生胎,於二次夷陵之戰後競爭妖王失敗而化魔,闖入人族作亂,暴食數百後,於當時屬於歧山溫氏圍獵場的暮溪山谷地失去蹤跡。我見到牠時,牠似從冬眠中甦醒,卻目光混沌、不能言語,殘暴嗜殺,像是遭外力損毀心智。」

魏無羨知道他想問什麼,道:「你光是這樣描述,我不能判斷牠有沒有往腦袋裡釘過牙。」

藍忘機:「有。」

魏無羨挑眉,藍忘機續道:「暮溪山現為蘭陵金氏獵場,我等擊殺屠戮玄武後,金光善為感謝藍家對其嫡子金子軒的救命之恩,特派人收拾玄武遺骸,將其顱骨贈與兄長,現存於我族古室。我稍早……已去看過。」

魏無羨:「所以呢?」

藍忘機:「玄武本不該孱弱至此,除非釘牙一舉,除了傷及神智,也會損害修為。」

像魏無羨和屠戮玄武這樣的大妖,睡得長,醒著的時間也長。他們能超過百年不需要冬眠,若要睡,也能睡上百年,順帶修煉。所以龜族尤其愛睡,因為他們可以透過冬眠時的修煉來延長壽元,而對於其他種族來說,冬眠也能停止修為與壽命的耗損。所以重傷後,也有許多妖族選擇冬眠,釘了牙的魏無羨和屠戮玄武就屬於這類。

然而,這種以修復為目的的冬眠很容易失敗,睡著時的大妖就像繭裡的蛹,脆弱不堪,必須耐心等待羽化,稍有一點風吹草動,便再也無法破繭。屠戮玄武被當時闖入谷地的金子軒、藍忘機等人驚醒,正是尚未修復完全的狀態,因此輕易被人族擊殺。而魏無羨被莫玄羽用祭文喚醒的那一刻,毒牙造成的損傷也不可挽回。也就是說,若不拔掉毒牙,另外找方式修復傷害,只要魏無羨清醒一天,就在加速自身的消亡。

藍忘機:「若你再次冬眠,能否修復失憶帶來的損傷?」

魏無羨覺得好笑:「你家的伏魔陣可不會讓我好吃好睡。」

藍忘機不假思索:「此件事了,我全力助你破陣。」

魏無羨震驚:「瘋了嗎?你會死的。」

藍忘機:「無論我會如何,你遭囚於伏魔陣中本有隱情尚待查察,可若不儘快解陣,你的壽元會很快……」

魏無羨無聲嘆了一口氣,突然道:「藍湛──你也叫『藍湛』是嗎。」

藍忘機驀然一震,這個「也」字讓他意識到除了劍和琴以外的同名可能──正是他與那位初代總司庫。他本以為魏無羨早就忘了自己最初對他報的姓名,沒想到對方一直記得,可魏無羨心中畢竟認準了另一個「藍湛」,就不願意這樣喚他。

魏無羨道:「如果你是真的關心我、擔心我的壽元耗盡,我謝謝你。我自己情況如何,心裡有數;下場會如何,我也清楚。但我還是不喜歡別人來揣測、或者斷言我最後會怎樣。何況你不是他,沒有必要再去查那些前世今生。」

藍忘機緊抿的嘴唇發白,好一會才艱難地重複:「我不是他?」

魏無羨平靜地望著他,專注得給人一種深情款款的錯覺:「我不信他能投胎轉世,即便轉世,也毫無記憶了,又怎能說是同一個人?那些前塵過往於你,應盡數翻篇……我因避塵認主而要殺你時,你心裡不是也這麼想的嗎?」

藍忘機深吸一口氣:「那你呢?」

魏無羨道:「什麼都想不起來,跟投胎轉世不也一樣?這是我給自己的結局,你不要白費力氣。」

藍忘機用一種幾乎發狂的眼神死死盯了他好一會,魏無羨以為他要固執地說出什麼絕不放棄之類的話來,卻聽他道:「……吃好了?」

魏無羨一呆,下意識地點頭,就倏然被人打橫抱起,藍忘機強硬地箝制了他,大步走向裡間扔上床,又一掌定身術拍在莫玄羽單薄的肩膀。魏無羨只有一屢神識附在上面,當然無法抗衡,便癱軟在床,任人用被子裹了個嚴實,一臉的豈有此理。

藍忘機冷酷地:「睡吧。」便伸手放下床帳,熄燈後絕決地轉身就走,魏無羨完全不能理解他是幾個意思──那殺人的目光肯定是生氣的,可這手上一下粗魯一下溫柔,又是鬧哪樣?掙扎推拒沒必要,但他也不能安然受之啊!藍忘機的眼神太炙熱,妥妥一場萬劫不復的業火,他瞎的時候可以裝做不知道,現在又該往哪躲才好!

魏無羨不是不解風情之輩,可是看他自己現在的慘樣,跟藍家人不論是愛是恨,只要招惹上了都沒有好下場的。四百年前的破事,哪怕他想不起來也不難猜出其中的愛恨情仇肯定精采絕倫,因此他對藍忘機這個年輕小孩兒的想法也很複雜而糾結,但歸根究柢,魏無羨是真的不想再來一次了,他可沒有第二處的七寸讓避塵穿胸而過,是不是?

百鳳山圍獵如火如荼地展開。

顧名思義,所謂「圍」獵,就是把一群事先準備好的妖魔鬼怪扔到一處獵場圈起來,盡可能養得肥了以後,再讓修士們入場補獵,換句話說,這種活動對藍忘機這個等級的修士並沒有任何難度,所以活動主角其實都是各家小輩和女眷,活動的重點在社交聯誼,所以場裡的妖魔鬼怪也大多不怎麼凶殘。而藍忘機既不喜這類觥籌交錯的場合,導致他人都到了百鳳山獵場之時,仍然冷著一張臉,外放著生人勿近風雪嚴寒的氣場,在一派秋意濃、大豐收的熱鬧氣氛當中特立獨行地過著冬。

四家騎陣各就各位之時,藍曦臣看著一旁面無表情的弟弟,關切地問道:「可是在憂心查案之事?」

藍忘機點頭:「嗯。」

藍曦臣安慰道:「不必太過焦急,我稍後會與阿瑤協助佈置場地,你也可以一同過來……你手裡抓著什麼?」

藍忘機鎮定地拂了拂自己雪白的騎裝,若無其事道:「沒什麼。」

那廂藍忘機一派冷靜淡然地與藍曦臣談話,這廂魏無羨卻被藏在藍忘機的衣袖裡,兩眼翻白口吐蛇信,幾乎被掐得要沒氣了。原因無他,正是他這幾日都頂著藍忘機的怒火任他揉搓,不想用人身繼續面對小郎君的無微不至,變成蛇身當縮頭烏龜時卻渾身解數用盡也翻不出藍忘機的手心,都快被玩死了。

真是豈有此理!為了不去咬藍忘機發洩,自從出了姑蘇,這一路林子鄉野間的飛禽走獸都被他虎視眈眈瞧了個遍,然後被藍忘機發現他亂瞟,掐著要害捉回來警告他不許亂吃亂咬。到了百鳳山圍獵場,藍忘機乾脆把他拘在身邊嚴加看管,以防他的傀儡氣息被哪路高手認出來。魏無羨躲不了他,只好變向騷擾,整天在藍忘機耳邊吵鬧。

魏無羨猜,如果不是禁言術對妖獸不管用,藍忘機不僅要掐著,肯定還會無情地把他禁言,省得有隻會說話的小蛇引人注目。但沒辦法,溫家滅門後,修真界的版圖變化和世家興衰更迭也太大了,令他唏噓不已,忍不住在藍忘機耳邊絮叨,一下子說沒想到這種圖個「規矩」和「好看」的騎陣還在、一下子又大驚小怪地說怎麼到處都是金星雪浪的紋樣,金家是要當修真界的皇帝了嗎云云──畢竟他對蘭陵金氏的印象,是連當初江澄搖搖欲墜撐起的雲夢江氏還不如的。如今這百年前的三大獵場之二,百鳳山與暮溪山都成了金鱗台主人說了算的地方,卻也不見姑蘇藍氏、雲夢江氏和清河聶氏反對,真是奇也怪哉。果不其然,藍忘機大概是很煩,圍獵開始前終於把他揪下領子,捂進袖子裡不見天日。

吐了吐蛇信,魏無羨略不滿地用力扭動身體,示意藍忘機別一不留神把他給捏扁了,待禁錮鬆開之後,小花蛇才想起他剛剛似乎瞧見了熟人,因此想確認一下,便從袖子底下鑽了出來,尖尖的蛇頭正好朝向看臺。

然後就被暴雨搬撒下的花朵打了個暈頭轉向。

此時坐滿世家女眷的獵場看台邊響起一道清亮的嗓音:「姑蘇藍氏騎陣入場!」

這都還沒入場呢就被擲花擲得滿頭包,更別說入場以後了,恐怕不亞於天女散花。而藍忘機長年位居世家公子榜的榜眼,理當對看台上群仙亂舞之景司空見慣,但他顯然很少參與這類活動,表情嚴肅森冷,想來是不堪那鶯鶯燕燕的喧嘩之擾,手更是牢牢掐著魏無羨的尾巴要害,魏無羨被他捏得頗不自在,覺得那人的指腹在自己的腹鱗四周無意識地摩挲,幾番都要摸到他腹鱗下的隱密縫隙,魏無羨生怕出糗,猛地一扭身體掙脫了藍忘機,竄出袖子躲進前方濃密的馬鬃裡頭不見了。藍忘機一頓,伸手狀似撫摸座騎的頭頸,卻在馬毛裡翻了半天,再也找不到那小花蛇的蹤影。

藍忘機所騎那毛皮雪白的良駒原是跟自家主人一般,目不斜視從容淡定地走著,突然發出一聲嘶鳴,原地踏了兩下前蹄。與自家兄弟並騎的藍曦臣隨即轉頭問道:「忘機,怎麼了?」

藍忘機如往常一樣從容不迫地收回手,道:「馬兒受驚。」

藍曦臣看了他一眼,了然地笑道:「這馬兒的性子如你一般沉靜,若非大敵當前,豈會輕易受驚?你別不高興去揪牠了。」

藍忘機只好又伸手去摸剛剛被他揪痛的馬,直到順了毛,牠才又步履輕快起來。

藍曦臣接著道:「還在心煩?」

藍忘機道:「方才已經過四座瞭望台。」

藍曦臣的笑容淡了一淡,道:「方位確實形似伏魔陣,我稍後會向阿瑤詢問。對了,你怎麼還帶著這把劍,避塵呢?」

藍忘機搖頭:「距離太遠,我無法感應大藏書閣劍陣,便不能召喚避塵。」

藍曦臣嘆息:「要是此陣能解就好了,你卻不願……忘機,你真的沒想過嗎?如果能查出大藏書閣伏魔陣下的妖物為何,也許你就能拿回劍上的一魄。」

藍忘機垂下眼睛,從喉間逸出了一聲極低極輕的「嗯」,道:「我想過,也知道伏魔陣下是什麼。」

藍曦臣驚訝道:「那你……」

藍忘機搖了搖頭,不願再說。藍曦臣莫可奈何,只是低嘆,兩兄弟安靜地在喧囂和花雨中策馬徐行,半晌,藍曦臣不死心地還要再勸,就見到弟弟袖子微動,似乎有一道細小的黑影一閃而過,他微愣:「忘機這就高興起來了?」

魏無羨似乎是從藍忘機經過的某個樹梢上不聲不響地落到馬鞍上,口裏啣著幾朵淡藍色龍膽花,頭都來不及抬,就被藍忘機迅雷不及掩耳地罩進了袖裡。

魏無羨眼前一黑,趕緊靈活地閃過藍忘機那帶著肅殺之氣襲來的修長手指,護著口裡的花兒沿著男人的小臂竄上肩膀,鑽進了藍忘機的衣領,蹭蹭蹭地把小花戳到外頭,仿佛是幫藍忘機把花配在胸前一般。

藍曦臣剛好又在此時回過頭來,看見藍忘機胸前的花,又見自家兄弟狀似一絲不苟地撫平衣領,恰好在自己回頭的那一刻極為自然地遮住了什麼,他便只好裝做什麼也沒看見,逕自道:「你來過百鳳山,這次有無中意的獵物?」

似是擔心秋風吹壞了自己的花,藍忘機把罩衣拉了拉,輕輕蓋住了胸前的龍膽花,一邊不假思索道:「大蝮蛇。」

藍曦臣驚訝地望了弟弟一眼,以為百鳳山有關於大蝮蛇傳聞不過是捕風捉影,不能當真。何況姑蘇藍氏不豢養或獵殺妖獸,也一向不淌這種渾水,仔細一想,低聲道:「可是和金老宗主有關?」

藍忘機微不可察地頷首:「金光善係誤食丹藥、受其反噬而死,雖然金氏一直以蛇妖煉丹,惟能反噬至鱗片叢生、近乎妖化者,應與腹蛇有關。」

話音方落,躲在袖子內的小蛇無聲嘶嘶,彷若附和。而看台那邊的斂芳尊同時喊道:「雲夢江氏騎陣入場!」

所幸已經過了看台一段距離,否則兩兄弟又要被一陣花雨打落。只見雲夢江氏騎陣為首那人一人紫衣,細眉杏目,英俊得有些凌厲。隨著他往看台上點頭致意,便有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清秀小姑娘站起身來,趴到看台邊緣,似是小小地叫了一聲:「爹爹!」遂往雲夢江氏騎陣擲花。為首的騎士被女兒那股用盡力氣般的模樣嚇了一跳,卻眼明手快地接住了花,狀似嚴肅地揮了揮手,還譴責地看了她一眼。女孩羞澀地掩嘴笑起來,趕忙又穿上了剛剛甩拖的大家閨秀的殼子,端莊地坐回原位。

藍忘機袖子底下又有異動,只見那小蛇正對著後頭雲夢江氏宗主不懷好意地嘶嘶吐著蛇信,弓起身體抬起上身仿佛隨時都要飛身而起,竄到人家身上去咬一口一般。

藍忘機用手指撥了撥蛇頭,示意牠安份不要出聲,而小蛇竟然沒怎麼反抗,頭偏向逐漸遠去的看台,又定住不動了。藍忘機不動聲色地隨著小蛇的目光望去,便看見了江宗主的獨生女兒,一個面容婉約嫻靜的小姑娘。

藍忘機眉心不明顯地一抽,二話不說,一振衣袖便把小蛇整個攏進袖子裡,嚴嚴實實蓋住了。小蛇還要掙扎想出來,藍忘機便一把掐住他尾部,稍微一用力便捏得魏無羨下腹酸軟,差點被迫出征。

真是氣死老夫也!

也許是聽見了魏無羨不滿的嘶嘶聲,藍忘機冷冷地:「輕狂。」

一朝惹惱了藍忘機,接下來的各家射箭比試魏無羨也無緣得見,而藍忘機是一直到了百鳳山獵場深處,空無一人之境才放了魏無羨出來。憋了許久,他忍不住化做人形透氣,伸了個好大懶腰。接著,身形纖長的黑衣美青年坐到了一棵枝幹不高的樹上,手裡則悠悠轉著他從大藏書閣帶出來的笛子,道:「我聽見了你哥哥和那什麼斂芳尊講話,聽說這次圍獵是為了給他的哥哥金子軒搏一個好綵頭,以利求娶雲夢江氏千金,是嗎?」

藍忘機點頭,魏無羨道:「既然如此,金家隊伍肯定是以獵殺妖、怪類為主。我們跟上去,就算我刻意引起獸潮也不會顯得突兀。趁著他們專心捕獵,我就帶你去見那位故人,只要他感應到我的氣息,肯定會出來的。如何?藍二公子,準備好了嗎?」

藍忘機召出靈劍隨便,魏無羨手中便冒出一團蛇形黑氣,往地上一擲,黑氣瞬間化為一條與魏無羨原身殊無二致的縮小版腹蛇,牠豎瞳腥紅,微微仰起,便猛地竄出,飛快地消失了。

靜候片刻,忘羨兩人都察覺了底下的山石震動──是獸潮。

對視一眼,魏無羨剛要化蛇,就被藍忘機一把抱上了隨便,朝底下的動靜急馳而去。藍忘機相當謹慎,飛快避開了金家巡察獵場的修士耳目,他們離獸潮愈來愈近,底下的眾獸腳印也逐漸清晰,魏無羨看了一眼,立刻道:「趕到獸潮行進方向之前,我發現他了!」

藍忘機御劍加速,兩人轉瞬飛越了底下長長的獸群,在他們前頭幾里一處竹林落地。藍忘機設下結界,接著,獸潮的聲音繞過結界遠去,竹林四周卻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動靜大到連地面都震顫不已,魏無羨稍稍揚起下頷,對著從竹林深處探出的一雙巨大如燈籠的深色豎瞳點頭。

也許是看見藍忘機手握長劍擋在魏無羨身前,那蛇頭突然暴躁起來,整個上身後仰欲待攻擊,魏無羨不慌不忙地拔出腰間笛子,輕輕吹了一段柔和的曲調。

藍忘機眉頭一擰,倏然箍住魏無羨的手腕,力氣大到魏無羨疼得鬆手,本來被安撫了一下的巨蛇又要發難,魏無羨只好吹了幾聲清越的口哨,直到巨蛇半個身體都匍匐在魏無羨身前,他才對著那漆黑中帶著團團鮮紅紋路的蛇妖道:「站直了跟我說話。」

下一刻,那條蛇被團團血霧攏過,原地出現一個憂鬱但俊逸的青年,身上帶著不詳的氣息,眼神卻堪稱溫和。他小聲地對魏無羨道:「公子。」

魏無羨嘆道:「好久不見啊,溫寧。」

溫寧看了看藍忘機,又道:「含光君。」

魏無羨道:「藍二公子海涵,我這位朋友年紀一把了,記性不好,認錯了人請不要見怪。」期間他悄悄拍了拍藍忘機的手背,後者返劍回鞘,倒是沒有拒絕溫寧的稱呼,「嗯」了一聲。

接著他打量溫寧一眼,道:「你是岐山溫氏族人。」

溫寧:「是。」

藍忘機:「卻也受腹蛇血肉反噬,幾近化妖。」溫寧點點頭,藍忘機問:「什麼緣故?」

溫寧似乎很驚訝,道:「我以為魏公子告訴過您,他當年與您分別,回到群妖谷,卻收到了我姊姊的傳書,放心不下,才又出來救我們的。我當時身受重傷,得了魏公子的血才撿回一條命,結果,家主溫卯不堪群仙盟對我等家族的壓榨,奮起反抗,又命我和姊姊去找雲夢的江宗主聯盟,害得魏公子又只好重新加入人族的陣營……」

「行了,溫寧。他不是我們時代的人,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魏無羨打斷道,他揉了揉太陽穴,臉色有點蒼白,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今日來,是為了山裡的溫家遺址……溫若寒當年關我的地方。」

溫寧一愣,道:「妖族的煉屍場?」

聽到久違的稱呼,魏無羨神色冰冷,道:「還在嗎?」

溫寧搖頭:「被金家帶人填了,上面蓋了一座瞭望台。」

藍忘機同樣神情嚴峻,問道:「瞭望台在何處?」

溫寧手指了一個方向:「此去西南,大約五六里。」

魏無羨立刻道:「快帶我們去!」

溫寧困惑,卻立馬服從,就地化作蛇身,魏無羨想也不想地去拉藍忘機的手,兩人一起跳進巨蛇口中,溫寧含著他們,一頭鑽入土裡。藍忘機在黑暗中摸到了魏無羨涼涼的腕骨,握在手裡彷彿只有一瞬,眼前又是一亮,溫寧已經帶他們到了壓著溫家遺址的瞭望台前,張口把兩人放了下來。

瞭望台不大,魏無羨看著眼前約七八層高的細瘦小樓,胸中泛起前所未有的不適──底下那些東西即使埋得深,熟悉的邪惡氣息就算他失憶了也忘不了,如今不只累積得更加汙穢濃稠,甚至成了這個伏魔陣的陣眼……他們不能輕易進去一探究竟,但這其中的古怪與惡意可想而知。他負手看著瞭望台頂,道:「我若拆了這座瞭望台,會給藍二公子惹上麻煩嗎?」

藍忘機的回答是拿下背上的忘機琴,滿懷肅殺地一撥弦,琴音無聲,波動卻遠遠傳了上去,一聲慘呼,瞭望台上的看守員倒栽蔥地落下,被蛇身的溫寧半空接住,沒有殺掉,卻遠遠拖進了草叢。藍忘機轉頭看魏無羨:「你可以動手了。」

話音未落,魏無羨已經化成巨蛇,比溫寧更大,光是趴著有藍忘機一人多高,他對莫玄羽殘存的意識道:「你也認得這裡對嗎?你由人化蛇之地。」與此同時,莫玄羽的蛇身裡湧現巨大的憤恨與悲意,被魏無羨帶著一頭撞向小樓,藍忘機趁勢撥弦,每一下巨大的無聲波動都撞在魏無羨尾巴掃過的柱子或牆上。塵土飛揚,小樓不一會就搖搖欲墜,下面的地基裸露出來,更深層的東西就再難壓抑,只見小樓破碎的地基下方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一股令人頭爬發麻的可怕涼意猛然竄出,忘羨兩人都是一顫。

魏無羨離得近,猛地退避喚回人身。藍忘機立刻上前將他接在懷裡,看魏無羨臉色慘白地按著後腦,眼睛仍是腥紅豎瞳,猙獰得幾乎滴出血來,不禁緊聲道:「魏嬰!」

下一刻,他腰間的隨便猛然出鞘,像是感染了兩代主人忍無可忍的憤怒,紅光大盛,頭也不回地衝入坑洞之中,古老劍靈的洶湧戰意綻放到極大,勢不可擋衝破了源源不絕湧上的陰森,同時打開了劍意無匹的神識境,把魏無羨和藍忘機一併卷了進去。

藍忘機甫一落地,就險些被一道凶巴巴的劍光削了袖子。他反手拔劍,毫不費力地把這不長眼的挑釁打偏,又斥出劍訣,屬於避塵的藍光脫手,直直衝向敵軍中央的帥旗,把旗面上「群仙盟」三字一分為二,在友軍氣吞山河的歡呼中,優雅地飛回藍忘機手中。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銀白仙劍,理智回籠──這是在修仙家族的陣營中,與群仙盟對抗的第二次夷陵之戰。也就是溫寧所說,魏無羨從群妖谷出來,再次加入人族一邊的戰役。所以前世的藍忘機出現在此,不只是為了家族的未來,八成也是想見魏無羨一面。而轉世後的自己被隨便的神識境捲入,更是只有一個目標而已。

他要去找四百年前的魏無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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