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声音，传入巷子的深处后已细不可辨，只剩掩在夜幕之下的黑鸦扑腾扑腾翅膀。夜风阴冷，吹的那夜行的鸟儿落下一滚一晃的羽毛。羽毛落到小巷，浸入了昏暗的灯光，在看不清的夜色中翻了个身，落到少女的手心里。

黑裙的少女捏着那乌黑的羽毛，一旁放着的煤油灯在窜进巷口的月光下显得微弱黯淡。她抬起头望着羽毛落下的方向，几缕银发从她的耳边落下。她顿了顿，又瞄了一眼自己长裙下赤裸的右脚，看着那块包在自己脚掌上的手帕，一想起她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想着她刚才见到的人，她便微微蹙起眉毛，随即又是一阵失落

夜鸦安静地坐在原地，那两个倒霉的黑帮小弟依然躺在一边不省人事。她再次用双手撑住地面，尝试着从地上站起身来。然而那仍然泛着麻痹感的右腿只是颤抖了几下，便又一软，让她还是一下子坐回了原地。

“唔……”夜鸦皱起眉头，摸了摸微微发着颤的脚丫。“右腿还是使不上力气……好怪的感觉……”

看着自己的脚尖，夜鸦心中一阵不安

虽然艾西说，她手上那只蜘蛛就是这一带的最后一只了。但是实际上到底一共有多少只那种蜘蛛，又有多少只仍藏在暗处，谁又能说得准呢。艾西说自己能够看到那常人看不见的蛛丝，顺着那些丝线，她已经肃清了城里头所有的蜘蛛，但终归只是她的一面之词，何况对方还并非是专业的搜查员，只是一个普通的酒馆店员，她……

……

这么说来，夜鸦心想，她既然有那样的实力与特殊的魔法天赋，为什么会甘愿在酒馆里做个小小的服务生呢……

从这个角度来想，她又有些可疑了。夜鸦闭上眼睛，等下一次见到艾西的时候，她可必须……

“果然还在这里……”

唔？

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夜鸦便睁开一只眼睛，看见自己左边的小巷拐角处，站着一个手持短刀的精壮男人

借着月光她勉强认出了那个男人的样貌，也认出了那双肌肉发达的手臂——刚才可就是这双手臂勒住了自己的脖颈，把自己拖进了巷子，带到了这里来

尽管是身怀魔法，受过专门训练的她，刚才也差点被他真的勒昏过去

但夜鸦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他的存在，只是瞄了一眼那边的身形，便再度闭上眼睛，靠在身后的墙上，疲惫地舒了一口气

“你——”见对方如此悠闲，那男人手中的短刀竟开始有些颤抖了起来。“真是没想到，云蛛大人的计划……真是该死！”

“……”

夜鸦仍然沉默着闭着眼睛，只是听见左边传来逐渐逼近自己的脚步声——夹杂着男人气愤的喘息迅速变得清晰

她无力地朝右歪了歪脑袋，白皙的脖颈直接暴露在那突然间劈砍而来的利器之下。利刃划过空气，锐利的刀锋在油灯微弱的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寒芒——随后便突然从男人淌着鲜血的手掌中落下，咣当咣当，落在了少女的裙摆边……

……

“啊……”

听见男人那不可思议又止不住颤抖的惨叫呼声，少女只是无言地提起身边的煤油灯，仰起头，高高地举了起来，照着那男人被锐利的羽毛钉在墙壁上的手臂，照着他那惊恐又扭曲的脸庞

“你……你——”

“呼……”

夜鸦的双眼眯开一条小缝，仔细检查起那男人棕色的眼睛来，那被羽毛扎穿胳膊的男人不知所措地颤着尚且自由的左手，既没法去捡起刀子，也不敢去触碰自己右手上的羽毛和伤口。他冒着汗，眼珠子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是看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孩的眼睛，还是看她手上提着的煤油灯？夜鸦凝视着他慌张的双眼不知多久，似乎是没能看到她想看到的东西，她便扫兴地翻了翻白眼，把煤油灯往那个男人此刻视线的正前方挪了一挪……

借着夜鸦提供的光源，男人看见几根浮空的黑色羽毛，闪着锋芒的锐利尖端，直指着……直指着自己的眼睛和脑袋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锐利的羽毛刺进了男人身旁的砖墙当中，羽片上并没有带着脑脊液或鲜血

羽毛明明是划过了他的眼前，而非划过他的眼球。但当夜鸦将那几根钉住他胳膊的羽毛撤下之时，那男人也像是真的被划过眼球而疼的昏倒一样，一下子便跪了下去，拜倒在少女的脚边

夜鸦只是不屑地望了一眼身边这没了意识的男人，便抬起头，借着月光望了眼那边的两具“尸体”——同样被吓得昏迷不醒的阿穆，以及被她炸到神志不清的鲍里斯

“并没有目击全过程，也看不见自己倒地不起的同伴，却好像很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一心只想置我于死地么……”

夜鸦分析起了这男人反常的举动来。而且，她心想，如果刚才是那个蜘蛛对他们下达指示的话，那他们的眼睛里应该会有一闪而过的红光才对……

“可是他……”

……

趴在地上的男人身下传出沉闷的咝咝声，在光线的死角，阴暗之处，四对红色的眼睛对一边的夜鸦泛起深红色的微光

从男人裤子口袋里钻出来的白色蜘蛛，悄悄爬出，盯着少女撑在地上白净裸露的小手，它便急促地动起那八条长腿，飞快……

……

刹——

“唔？！”

奇怪的声响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她立刻看向自己的左边，这才发现，那只样貌熟悉的雪白蜘蛛，此时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左手边，就要爬上自己的手背——

——倘若它并没有在爬行的途中，被一柄从高空飞下的小刀钉在地上的话

那把小刀通体透明，刀刃在灯光下泛着阵阵涟漪。是清澈的流水组成了它怪异的身形

夜鸦望着那带着尖刺的刀柄，熟悉的轮廓，让她只是眯了眯眼睛，便抬起头来，望着这把刀子投来的方向——

“哟。”

夜鸦还未看清房顶上坐着的是谁，那高挑的人影便从三四楼高的房顶轻轻跃下，踩着蜿蜒旋下的水流一路向下滑行——然而望着缓降落下的那人，夜鸦却蹙了蹙眉毛，直到他踏哒两声落地，她便把头一靠，贴着身后的墙面，闭上了眼睛

她听出了那是亚伦的声音，但她假装自己并没有听见，尽管那明明是在极其安静的环境中穿过夜风而来的清晰人声

“呃，小夜？”

降落在少女身边的他走进煤油灯的灯光，昏暗的暖色光映着青年红褐色的短发，见那黑裙的少女安静地闭着眼睛，青年似乎有些诧异，并加快了接近她的步伐

听见对方亲昵的呼唤，夜鸦却只是眼睛勉强眯开一条小缝，看见眼前的青年单膝跪在自己身旁，细细地观察着自己的脸。不过，至少现在，她并不打算理会亚伦的关心

“怎么了小夜？还是被那个小东西咬到了吗？”

青年瞄了一眼那只被自己钉在地面上的蜘蛛，又上下搜索起夜鸦的全身来。“没事吧？这里……嗯？”

“呼……”

夜鸦深呼吸了一口，慵懒地转过脑袋来望着青年的脸。二人眼神对上的同时，他似乎也看出来她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对方又在自己面前装样子而无奈的耸了耸肩便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的同时，顺手拾起自己的那柄水刃——连同末端插着的那只白色的蜘蛛

“没事就好。”亚伦说着，开始仔细端详起了自己刀尖上的那只小蜘蛛。“这东西……还是没见过的品种哦……”

“那个东西没有什么品种……甚至连生物都不是……”夜鸦淡然地望着那眼睛失去光芒的蜘蛛，或者说那蜘蛛型的造物。“那东西会咬破皮肤，注入毒液，向整个神经网络蔓延，最后彻底控制……”

……？

夜鸦本来盯着那似乎失去活性的蜘蛛，正警惕着它是否还有动静，却发现，亚伦对自己所说的危险的魔法造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此刻的他，正忙着——不停闻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这个味道是……”

“味道？”

“嗯……一股淡淡的清香……”

“香？”

刚才发生的事让夜鸦本能的警惕了起来，是有什么毒气或者迷烟之类的吗，一边这么想着，夜鸦也仔细闻起空气中的味道来。

微凉的夜风带来的轻微刺痛有些影响她的嗅觉，而且那几个男人身上也有些不太好闻的味道干扰着她的鼻子。亚伦是怎么分辨出有什么香味的，她想，如果是她自己身上的香味，他应该在熟悉不过了才对，何况刚才在这里的人，除了自己，还有那几个男的，也就只有……

……

意识到什么的夜鸦默默地把包着手帕的右脚藏进裙子底下。

“嗯……好熟悉的味道……”亚伦闭上眼睛，似乎有些陶醉于这股淡淡的香气。“我好像在什么地方闻过……是……”

“她没来过……”

“嗯？”

“我说，没人来过。”

“谁？”

“不认识。”

“还有其他陌生人来过？”

“我不知道。”

“哈？”

“这些等等再说，”夜鸦突然瞄向那边躺在地上的三个男人。“看你身后。”

“嗯……其实从刚才就注意到了。”亚伦也看向身边躺在地上的这三个男人——胖的那个几乎全身焦黑，瘦高的那个手臂上满是鲜血，而最强壮的那个，看起来是他们的老大，也趴在地上，不省人事。“这些家伙，都是你的杰作吧？”

“又要说我不够淑女了？”

“哎呀，哪有的事。咱们的夜鸦副队美丽淑贤，哪里还有这样完美的姑娘？”

不过打趣归打趣，亚伦还是抱起胳膊，向这三人收敛起笑容来。

“所以，这里刚才，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呢？嗯哼？”

……

……

“欸，小心点，别碰到血迹。”

“都注意一下，他们中了蜘蛛毒，毒血可能会有问题。总之，注意不要直接碰到他们身上的血液。”

“是——”

“是——”

……

逐暗者小队的队员们抬起那几个不省人事的男人，亚伦招呼了几句，便让他们将他们抬回骑士团四团总部看看医生。他们在城里部署那些小道具，都是为了什么，等他们醒了，他可一定要亲自审问一番。

目送队员们暂时离开巷子，亚伦便又抱着胸伫立着，仔细分析起刚才小夜告诉自己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们在城里布置那些蜘蛛，目的是为了扩充人手。这些蜘蛛只要在暗中吐出一股看不见的丝线，连接他人的脑袋，那些被连接的人就会被它影响神智，对么？”

夜鸦点了点头，关于这种蜘蛛，这些就是她知道的一切了。而且，若非艾……不，她及时的把那个名字从自己的思考中丢了出去：若非那个蓝头发的女孩子告诉，她对这种蜘蛛的丝线其实一无所知。这一次，还真是受她……

“是从他们嘴里审问出来的吗？”

亚伦突然回头问道，而夜鸦——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她便点了点头。

“这样……”亚伦捋着下巴点了点头。“被你打成了那样，他们应该不敢提供假情报……嗯，走吧小夜，再去城里转转，看看那些蜘蛛当中，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唔……”

看着亚伦朝自己伸出手来，要把自己从地上扶起，她却只是看了看自己抬起的手掌，叹了口气，又——把手给放了下来

“嗯？怎么了？不去继续搜查一下吗？”见那靠墙坐着的少女仍未起身，亚伦又有些疑惑了。“是还想继续休息一下吗……但，城里面很可能还那种蜘蛛道具藏在暗处，我们必须……嗯？”

“……”

亚伦敏锐的捕捉到夜鸦缩进右腿的小动作，他凑到小夜的右边去单膝跪下，借着煤油灯的灯光，他这才看见了她藏裙边羽毛下的小脚趾头，不知为何赤裸在鞋袜之外，正羞怯地蜷缩在裙子下面

“这是？”

和对方交换眼神，见对方似乎并不介意之后，亚伦便将手探进少女洋装的裙摆之下，将那包着手帕的又足轻轻抬起，仔细端详起来

夜鸦虽然很配合地将脚丫伸向亚伦，但脸却是有些不甘地瞥向一边。

“是我自己……”

“嗅……嗅嗅……”

“唔……咕？”

夜鸦突然听见吸气的声响，便转过脸来，难以置信地的看见，那风度翩翩的男子将自己细白的右足轻轻抬起，放到鼻子下面，闭上眼睛，仔细分辨起其上的味道来——

准确的说，是在分辨那块包在她脚掌上的手帕的味道

“原来是这个……”亚伦突然挑了挑眉毛，像是闻出了什么熟悉的味道。“原来刚才的味道……是这个……而且这块手帕的样式……嗯，肯定是她……”

……

“噗……”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亚伦没忍住噗嗤一笑，又忍着想继续笑的冲动抬起头来。他本想问问夜鸦，刚才【她】是不是来过，但他一看她的眼睛，这才发现，对方正用严肃又冷峻的眼神望着自己，像是在质问他：“你，在，笑什么。”

“嗯……嗯总之，【她】来过，还用自己的手帕帮你包扎了一下伤口，对吧？”

亚伦尴尬地笑了笑，又凑近了几分，悄悄问道：“你的脚，是被那只蜘蛛给咬伤了……吧？”

“……”

夜鸦有些懊恼地闭上了眼睛，吸进的一口空气，没过多久，便失落地泄漏了出来。亚伦则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呆呆地微笑着，看看身旁

“咳……所以，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呢？”亚伦赔着笑脸，换上了轻快些的语调。“她这个时候，应该在酒馆里接待客人才对吧。难道，她也注意到那种蜘蛛，出来见义勇为……”

“你是不是在想，‘真不愧是她’？”

“额嗯？”

亚伦有些愣住了——夜鸦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失望。可他不记得自己最近做过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啊。有些不明白的亚伦僵僵地放下小夜的右脚丫，试图挽回尴尬的气氛，但冷汗，还是从他笑得眯起来的眼角旁边缓缓留下

夜鸦沉默着望着对方，看着这个男人一脸无辜的笑容，她没望多久，便把脸别到一边，在嘴里小声嘀咕了几句：

“缺根筋的家伙……”

“嗯？什么？”

亚伦没听清小夜在嘴里叨咕些啥，小夜则只是瞄了他一眼，便继续闭上眼睛，一副将要沉沉睡去的样子

“我刚才说，我累了——”

还不等亚伦再次听清，小夜便将裙子下的左腿高高抬起，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裹着薄薄黑丝脚尖便已经几乎顶都顶到了自己的鼻前

“我累了……真的……”夜鸦闭着眼睛，略带倦意地说到。“帮我……按摩一下……”

亚伦愣了一小会儿，感觉到了对方转变的态度，他便无奈地笑笑。

还是，以后再问这次的事情吧。

“好好好……额不，嗯……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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