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天色灰濛濛的，正下著零星的小雨。雨滴敲在傘上，發出了略顯沉悶的滴答聲。

　　我站在一座只有一個墓碑的墓園裡面，盯著那唯一一個墓碑。在時間的沖刷下，墓碑上的名字模糊不堪，難以辨認，前面則有一束不知道是誰擺上，已經被雨淋濕的花束。

　　而她站在我旁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墓碑上的文字。她沒有像我一樣撐傘，而是選擇像無名的花束一樣直面這場雨，但奇怪的是，她竟然沒有如同花束一樣濕透，就好像雨滴穿過了她的身體似的。

　　「嗚嗚……」

　　此時背後傳來一陣哭聲，我不由得回頭，卻看見一個小女孩跌坐在地上。

　　她穿著精緻的白粉色摺邊上衣與藍色吊帶裙，腰上則綁著一個巨大的白色蝴蝶結，燦爛的齊頸金髮上，戴著一個水藍色緞帶樣式的髮卡。藍白搭配的服裝以及炫目的金髮，讓眼前這個背對我的小女孩散發出一種不可思議的，有如童話般的氛圍。

　　這個彷彿從童話中走出來的嬌小身體在顫抖著，肩膀也隨著身體的動作在不斷地抖動，小女孩好像雙手捂著臉，嗚咽地發出陣陣的啜泣聲，哭聲與擤鼻涕的聲音之間似乎夾雜一個人的名字。

　　「嗚……嗚嗚……妳在哪裡啊……魔……沙。嗚……嗚嗚，妳……咳…….跑去，嗚……哪裡了，嗚……..我好想妳啊──」

　　話音未落，小女孩猛然回頭看著我，意外的是她的長相跟我如出一轍。在意識散去之前，我赫然發現她就是小時候的我。

　　我像是彈起來一樣坐起身子。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不是小女孩的長相，而是化妝台上，一頂黑白色相間，形似魔女帽的帽子。

　　「剛才的…….原來是一場夢嗎？哈……哈哈。對呀，對呀原來這只是一場夢呀，妳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死了呢，對吧魔──」

　　說到一半的話語戛然而止，我本能地轉頭，望向旁邊，卻只看到空蕩蕩的床鋪。看來我睡糊塗了，竟然還以為她還活著。

　　是啊，她早就死了。我被迫品味著這個苦澀的現實。

　　像是在找尋她的痕跡一樣，我環視整個房間。她的大帽子被我隨意地丟在床前的化妝台上，她的八卦爐就放在我隨手可得的床頭櫃上，她的藏書──無論是自己寫的還是偷的──都擺在房間角落的書架上。

　　她的所有東西明明都在我這裡，偏偏最重要的她卻不在。

　　看著她的物品，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但原本應該要撲簌流下的眼淚早已在葬禮上流光了。所有為她而流的眼淚不但沒有把她帶回來，反倒把我的情感一個不剩地偷走了，喜怒哀樂就好像跟著眼淚一起消失了一樣，整個心裡頭空蕩蕩的，被空虛感所佔據。

　　我躺回床上，看向左側的窗戶，此時的天色還很昏暗，不知道我是剛睡不久還是已經睡了好幾天了。

　　但這些也都不重要了，無論是睡著還是醒來都是一樣的，她都已經不在我身邊了，我也沒有醒來的意義了。早晨什麼的不來也好，記憶什麼的不要也罷，我只想就這樣永遠地沉睡，逃離這個沒有她的現實。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努力尋找可以馬上睡著的姿勢，但卻遲遲無法入睡。於是我換回正躺的姿勢，對著天花板乾瞪眼，不自覺地想著剛才那場夢。

　　「唉……」我發出深深的嘆息，好似要把胸口中持續不斷的鬱悶排出一樣。

　　就如同夢境一樣，那天的葬禮也是雨天，是個跟她一點都不相襯的雨天。她是個很開朗的人，性格也很直來直往，可以說渾身散發著光與熱，這樣子的她彷彿能驅散雨天一樣，只不過她卻沒能驅散掉葬禮那天的雨天。

　　她是自然老死的。與我不同，她還是人類，至始至終都是個人類，因此壽命自然比我短得多。這種事情我一直都很清楚。她總有一天會離我而去，會因為陽壽的限制而無情地拋下我什麼的，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當那個「總有一天」真正到來時，那一天我起床，而旁邊的她毫無動靜時，我一如既往呼喚著她的名字，而她卻沒有半點回應時，我才知道原來我什麼都不知道。

　　直到葬禮上，直到那時我彷彿才認知到她已經離我而去了。

　　那一天我已經沒有任何印象了，我只記得我自顧自地沉浸在悲傷裡頭，不停地哭，不停地流淚，不斷地後悔。

　　後悔我跟她的每一次吵架。

　　後悔我跟她的每一次冷戰。

　　後悔我不夠了解她。

　　後悔我沒有陪伴她。

　　後悔我直到那時才感覺到後悔。

　　我全都很後悔。

　　悔恨好像變成數不清的刀片，一遍又一遍地絞碎著我的心靈，從那時到現在起都沒有改變。但我很清楚這些數不清的後悔也換不回她。

　　與此同時，苦澀的心情與酸楚的感覺則化成龍捲風，毫不留情地席捲了我的腦海。而就在這股龍捲風當中，破碎的回憶被無情地捲上了心頭。

　　「真的不打算變成妖怪嗎？變成妖怪就可以擺脫壽命的限制，妳也就可以永遠研究最喜歡的魔法喔。」當時的我建議她用魔法變成妖怪，就像我一樣。我試著用最能吸引她的理由勸誘她，以此掩蓋我真正的想法。

　　「但是，我拒絕。妳也知道嘛，如果我真變成妖怪的話，她肯定會饒不了我的呀。所以說如果要長生不老的話，我還是希望是以人類的身分達成啊。」她用爽朗的笑容回絕了我的提案，也擊碎了我的小心思。

　　哪怕我當時用強迫的方式把她變成妖怪也好，這樣我就不用忍受沒有她的日子了。如此自私自利的想法直到現在都還盤旋在腦海裡頭。

　　「轟隆隆──」

　　巨大的聲響突兀地劃破了夜晚的寧靜，與此同時淅瀝嘩啦的雨聲出現，並伴隨著雨滴敲打窗戶的滴答聲。

　　我也被突如其來的雷聲嚇到，整個身體不自覺抖動了一下。

　　外頭下雨了，雷聲以及雨聲交織而成的轟隆轟隆聲，無情地將我拉回現實。

　　苦澀與酸楚被雷聲嚇跑後，空虛帶回了悲傷，靜悄悄地填滿了我的心靈。

　　回神後赫然發現眼前的天花板一片模糊，乾涸許久的淚腺不知為何又再度流出了眼淚。淚水就像外面的雨滴一樣，啪嗒啪嗒地落下，劃過我的臉頰沾濕了枕頭。

　　「咦，為……為什麼……」眼淚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一個勁不斷地流，刺痛我的臉頰，刺痛我的心。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妳要離開我啊！

　　為什麼妳不經我同意就離開我啊！

　　為什麼妳要拋下我啊！

　　為什麼妳要把我留在這裡啊！

　　「為什麼……妳什麼話都不說啊……」

　　「吶……妳倒是說句話啊……」

　　情感像是潰堤了一樣，不斷傾瀉而出。但回應我這份情感的，只有外面的雨聲，以及房間內的啜泣聲而已。

　　我真的好想她，好想念那個理應在我旁邊，屬於我的她。

　　好想念睡前她對我說的晚安，好想要聽見醒來後她對我說聲早安。

　　好想要她在我悲傷無助時給我的安慰。

　　我只是想要她回來而已。

　　為什麼這個小小的願望無法實現？

　　為什麼我還得忍受這個沒有她的世界？

　　從腦海中的七色幻想被拉回來後，灰暗的悲傷讓我不禁這樣向它如此詢問。但我沒有等到任何回答。

　　雨聲與雷聲好像消失了一樣，房間安靜地只聽得到我的啜泣聲。原本我都是藉由睡眠逃避這一切的，但此時眼淚卻阻擋著我的入眠。

　　像是快要負荷不了噴湧而出的悲傷一樣，我出現了一種想逃離這個房間的衝動。

　　來不及擦乾眼淚，身體擅自動了起來。

　　可是我還能去哪呢？在我這麼想的時候我已經打開了房間門。

　　現實中早已沒有我的歸處了，大結界內早就沒有一個成為足以成為棲身之所的地方了。

　　越走越快。

　　森林裡的這座家如今只是個囚牢，如今關押著的只是個沒有靈魂的人偶罷了。

　　越走越快。

　　明明沒有她存在的世界就好像沒有白兔出現的童話故事一樣乏味，為什麼我還處在這個灰暗的故事當中呢？

　　好奇怪。腦中明明都是些消沉的想法，但身體卻反常的很活躍，就好像提線木偶一樣，我的身體就這樣不受控制地往某個方向前進。

　　內心在向下沉淪的同時，身體卻不斷地往上攀爬。攀爬的終點是屋子的另一側，也就是距離我房間最遙遠的工作室。抵達目的地的同時身體就把自主權交還給我了。

　　站在工作室門前，我本能般地理解了接下來該做的事情。與此同時，悲傷被某種情感取代，快要從名為心的容器中溢滿出來了。

　　為了不要浪費這份情感，為了抓住這份思念，為了逃離這個如此寂寞，眼淚無法停止的夜晚，我無視工作室內的人偶，快步地走向工作台，只為再一次見到回憶中的她，屬於我的那個她。

　　躺在床上，我跟有如人偶的她相望著。

　　過了不知道多久，我重現了只存在於回憶中的她。

　　望著眼前的人偶面容，不知為何變得有些模糊，臉頰彷彿有什麼東西滑落一樣。在模糊的視線中人偶彷彿與記憶中的面容重疊在一起。

　　回憶與現實的交錯中，面前的她似乎在對我訴說著熟悉的話語

　　「晚安，愛麗絲。」

　　「晚安，魔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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