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四)毒牙心血

[db:作者] 2025-08-14 16:32 5hhhhh 5550 ℃

琴聲如流水淙淙、笛音若啁啾飛鳥,高山流水契合無比,直到一曲終了,見遠處高台上的那人慢慢放下笛子,藍忘機就抱琴向前走去。蛇群自動自發向兩側滑開,像一張溫柔鋪展的蜘蛛網。青年一直走到劍陣前,魏無羨才慢吞吞地出聲:「站住。」

藍忘機依言站住,見蛇妖狀似漫不經心地轉著手裡的笛子,實則滿臉不悅,最後忍不住爆發道:「怎麼又是你啊?」

藍忘機:「……此地本由我一人總管。」

魏無羨:「我的窩需要你管?」接著又陰陽怪氣道:「琴不錯嘛。」

下一刻,藍忘機雙腿一縮,白鶴一般落到了一支浮空的劍柄上。一聲巨響後,魏無羨輕輕一揮手,黑影一般的巨大蛇尾悄聲無息地離開了藍忘機方才站的地方,露出底下裂痕遍佈的青石地板,再仰頭已是滿臉暴虐的獰笑:「小賊受死。」

在陡然凶惡躁動的蛇群撲上來前,藍忘機翻腕一撥,裹挾琴聲而起的銀光瞬間流到了魏無羨周圍的八把劍身,一圈一圈纏繞上去,似是喚醒了沉睡的劍陣,「嗡」一聲劍鳴震盪大殿,把魏無羨震懾得本能縮起尾巴,臉色驟然難看。

藍忘機道:「忘機琴是你親口贈下。」

魏無羨嘴唇扭曲了一下,出爾反爾道:「我後悔了,東西還來!」

藍忘機道:「此琴原主不是你,談何歸還?」

魏無羨:「即便不是我,難不成還能是你?」

藍忘機道:「正欲和你詳談此事。」

魏無羨:「沒興趣。」

藍忘機:「那為何夜半吹笛。」

魏無羨不知想到了什麼,咬牙切齒:「……關你屁事。」

藍忘機:「既以笛聲引我前來,又怎會與我無關。」說罷,袖中琴弦彈出,擊中魏無羨頭上的琴陣,樂音隨之響起,陣開。他落到蛇妖身前,腰間隨便感應到百年前熟悉的靈壓,無聲地滑出幾吋,劍上紅光照亮了魏無羨腿上的蛇蛻。只見上頭乾涸的血色還算新鮮,藍忘機一愣:「不是祭文?」

魏無羨的蛇尾在下襬不安地躁動,他滿臉戒備,聞言卻還是不屑一笑:「抄寫祭文我是受劍陣主人壓制,被迫為之。如今劍陣易主,我還犯得著搞那不入流的歪門邪道?哦……我明白了。」蛇妖抱起雙臂,隔著抹額朝他遞去睥睨的眼神:「你既然得了避塵的認可,肯定也同那傢伙結了半個師徒緣份,受他木魚腦袋的真傳,滿口仁義道德,自然以為我們非人族一輩子都只會搗鼓那些邪魔歪道了。」

藍忘機細細看著他腿上的蛇蛻,輕聲道:「所以……金剛經也是他讓你抄的。」

好像被拂了逆鱗,魏無羨重重一聲冷哼:「讓你那遭了瘟的王八蛋師父別一天到晚往我腦袋裡敲木魚,吵死了!我早同他說過一百遍,老子就是修上萬年的佛也修不出個屁來!」

藍忘機眉宇微蹙:「你記得他?」

魏無羨:「你懂什麼?他有求於我,用不著我記得。說吧,你師父除了把他的寶貝古琴傳給你,還跟你交代了什麼?」

交代?藍忘機思索一陣,不能確定此刻魏無羨的認知是否出了差錯。上回藍忘機被避塵的神識接納,蛇妖分明已將他視作那位遠古「宿敵」,不由分說要殺他,直到藍忘機道破自己的年紀,卻更把魏無羨氣了個神智不清,一邊恨不得那宿敵死、一邊又不願承認對方輕易被歲月帶走了,便無法接受藍忘機是那位「宿敵」轉世。

眼下看來,魏無羨言語間似乎又把藍忘機與「宿敵先生」分開成兩個人了,卻不認為宿敵已死,而是出於某種緣故沒有露面,派了藍忘機這個晚輩來接掌避塵與忘機琴,所以藍忘機理所當然地承擔了魏無羨與這位宿敵先生之間的傳聲筒之責。總而言之,魏無羨並不關心藍忘機是什麼人,只心心念念著他親愛的宿敵到底死沒死,還有沒有話要跟自己講。

藍忘機無所覺察地抿緊了嘴唇,周身氣息冷得彷彿能結三尺青霜,道:「你不知他所求何物,大可不必應召。」

魏無羨聽他語氣不善,自然也跟著皮肉不笑:「這話可不大好聽,好像我是他的哈巴狗一樣,隨便招招手我就啥都不問地湊上去了?你也動動腦子,他作為陣主,手裡握著我的七寸,若他真想怎麼樣,我還能反抗?」

嘴上說不敢反抗,上次卻不管不顧地要毀約,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會粉身碎骨、神形俱滅。撇除魏無羨本人記憶錯亂、或不願承認事實而言語矛盾的情況,就只剩一種可能,那就是:祭文所求,在魏無羨得知宿敵已死的情況下,不可能達成。那麼,就算魏無羨不主動毀約,祭文也會反噬應祭者,無怪他當時就想自己尋個痛快。

然而,魏無羨至今仍活蹦亂跳,表示那宿敵確實未死。或者說,祭文把某冤大頭當成了這位宿敵,所以魏無羨什麼都不做,也不算違約。這也就是為何魏無羨深信宿敵還活著的原因。但是,當祭文一旦生效,表示祭主所求之物已經被應祭者響應,魏無羨沒有理由不知。

其實藍忘機心裡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但他向來追根究柢,自然要確認一下這位冤大頭是不是自己。於是道:「你記憶有損、言語矛盾,如何能知我與獻祭者有所聯繫,能知道祭文所求為何?」

「自然是因為他託夢都……」魏無羨跟他對罵得正興起,張口就要嫌棄,卻說到一半突然卡殼,倏地閉嘴了。

藍忘機道:「……你分明記得他死了,卻又反反覆覆不願相信,不惜毀約。」

魏無羨只覺得自己抄的萬卷經書都白費,此刻已經氣得一佛升天:「你……」

藍忘機趁機追問:「因何而死?」

魏無羨覺得太陽穴又突突地疼了起來,下面壓著蔓延的殺意。他突然說不出話,只能用力按著自己的頭。不是的,他心想,眼前這個小賊就是在放屁,他從沒同意讓那人走。這小賊當初闖進來,為了搶奪忘機琴而把他打傷,魏無羨力竭暈去的時候分明見到了那個王八蛋一身白衣款款而來,安靜地坐在懨懨的自己身邊。他們好像在一座寺院裡,隔壁廂房的木魚一直在響,那個人就跟著作早課的僧人們,裝模作樣地捧著經書看。魏無羨一見他就來氣,尾巴無聲探過去,猛地拍掉他手裡的書:「別看了,好煩。」

那個人就不去撿書,伸出去的手順勢放到魏無羨冰涼的尾巴上摩挲,他用低磁的聲音說:「可以靜心。」

魏無羨問:「真這麼靜,人家經都讀半卷了,你怎麼還在第三頁?」

那人摸了摸蛇妖盤在腰間滑動的尾巴,假裝自己並不尷尬,一邊開始鋪紙勻墨,等魏無羨自己無聊,蛇尾鬆勁,便輕輕推開魏無羨,脫下自己的廣袖外罩,隨後提筆倒立,開始默寫。

魏無羨繞著他趴了一圈,看人家倒立也姿勢挺拔、運筆穩健地寫了半張紙,尾巴尖突然點了點某處:「這字寫錯了。」

對方眉目不動,氣定神閒地往下寫,眼神一點也沒飄,顯然知道蛇妖在詐他。魏無羨瞇起眼睛,尾巴尖慢悠悠地頂開對方支撐地面那手的護腕,倏地鑽了進去,那瞬間,冰涼的鱗片觸感貼上人類手腕內側的脈搏,魏無羨在那人的緊繃裡道:「你寫錯了。」

「……」對方移開筆,手下的「妙」寫成了「好」。魏無羨還惡劣地讓人訂正,他只好連續寫了一百個「妙」。

寫完,他道:「若你始終不喜人族修行法門,我也不迫你。只是你身上魔種,還是由我袚除……」

「我抄我抄。」魏無羨連忙打斷他,蛇尾一甩掛上房樑,把自己也吊起來,搶過那人手裡紙筆,嘟囔道:「抄就是了,倒立給你抄行不行?話忒多。」

那人道:「我本壽元將盡,即便受魔種浸染,也……」

魏無羨不耐煩地拍地板:「呸呸呸。」

他輕嘆:「魏嬰。」

魏無羨道:「快呸啊,瞎說什麼呢,藍家大夫都是飯桶嗎?再不濟,我揹著你回群妖谷求醫,搶幾顆妖丹給你吃,順便把你的人族血統一併洗了,腦子也少一些迂腐。」

那人的聲音淡了一些:「那是邪道。」

魏無羨哼哼:「讓我把魔種轉移到你身上,就不是邪道?」

那人靜默許久,從倒立姿勢重新站直,才道:「始終不能為你兩肋插刀,到如今對你束手無策,是我之過。待我身故,你便好自為之吧。」

魏無羨怒得把筆一扔,蛇尾就要去捲他,卻撲了個空,那人的身影虛虛實實,明明就站在廂房門邊,近在咫尺,蛇妖竟怎樣都碰他不得,不由得驚慌起來,大喊:「藍湛!」

但他的聲音似乎也愈來愈遠:「屆時,此殘軀將化為劍陣,替你壓制一二,聊作補償。」

魏無羨瞪著他模糊的面容,厲聲:「誰要你補償,我自己壓制不了嗎?」

「藍湛」搖搖頭:「妖族心智晚熟,你又跳脫,逼你靜心修煉也是徒勞……」

魏無羨連珠炮似地搶白:「我當人比當妖熟練,抄個佛經還能抄輸你?我每日抄一百卷、一千卷,你還敢嫌我心不靜……別走!」他發瘋地往前撲,幾乎抓住了對方,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片血跡斑斑的衣角。蛇妖恐懼地叫道:「藍湛!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什麼都聽你的,你在哪裡?這是誰的血?別丟下我!」

「藍湛」好像說了什麼,魏無羨聽不清,耳邊的木魚聲愈來愈大、愈敲愈急,他頭疼得要命,只能依稀感覺到「藍湛」的氣息愈來愈淡,血脈裡的魔種因為他心神大亂正蠢蠢欲動著。魏無羨眼冒金星地胡亂摸索,摸到了落在地板的筆,便也把紙拖到身前,抖著手下筆,無視眼前幢幢鬼影,跟著對方留下的筆跡開始抄,抄了不只一百遍,很快就到了一千遍,然後是一萬遍。他不敢停下來,怕停筆就要夢醒,「藍湛」回不來,他就瘋了。

結果佛祖不忍魏無羨太刻苦用功,蛇妖抄著抄著把自己給抄醒了,耳邊迴盪的木魚不過是自己急促的心跳。一想到剛剛的一萬遍全部白抄,他嚇得連忙去摸腳下,摸到了平時抄經用的蛇蛻,大大鬆了一口氣,又一連不眠不休抄了十來天。待到神智終於慢慢回籠,魏無羨才陡然清醒,心說當前束縛自己的劍陣已成,那個人八成凶多吉少,可能無法親自來見,不如他吹笛問問,若那人聽見笛聲,必會有所回應才是。

然而,蛇妖吹到一半忘了後半的旋律,正在懊惱,竟然真有一陣琴聲錚錚響起,由遠而近,接著,魏無羨認出了來人的氣息──是藍忘機!他恍然記起,此人身世詭異,能讓忘機琴與避塵劍認他為主,卻三番兩次否認喚醒自己的祭文與他有關,還一副什麼都不記得的樣子。既然他不是藍湛,魏無羨光想到自己是怎樣嘔心瀝血地修復那把琴,卻不是物歸原主,而是為他人作嫁,就怒不可遏,只想把來人扒皮抽筋──讓你找死!

可藍忘機畢竟拿了忘機琴、也已掌握了「藍湛」留下的劍陣,便把魏無羨壓制得死死的,蛇妖這輩子長這麼長,還沒吃過這麼大個自作自受的虧,簡直恨不得自絕於世。

見魏無羨半晌不語,臉色還一陣陣發白,藍忘機又莫名地追問不下去了,只得旁敲側擊:「蛇群從何而來?」

魏無羨猛地回過神,不爽道:「我生的。從胳肢窩裡淅瀝嘩啦鑽出來的。」

藍忘機沉默了一陣,道:「你……是雌蛇?」

魏無羨一臉「你是不是瞎」的憤怒:「我看起來像母的嗎?」

藍忘機正色:「你族向來有雌雄同體者。」化形後女生男相自然不稀奇。

魏無羨冷笑著一扭屁股,甩出衣袍下的蛇身,尾部不懷好意地高舉:「你有膽來看啊,肯定比你大、還比你多。」

藍忘機:「……」

魏無羨大發慈悲:「呵,人族,有點常識吧。妖族弱肉強食,也沒有天地君親師那一套,老弱病殘全都該死。母蛇帶著一窩小蛇動不動就被打殘了,無法捕獵,沒多久一窩都要餓死。我要是救不活,就讓瀕死的母蛇剖了膽給我,小蛇讓我護著, 修煉有成再走。」

與特定記憶無關的事,魏無羨倒是能有理有據。藍忘機又道:「你仍舊不記得自己目上抹額從何而來嗎?」

魏無羨伸出食指點點自己的眼睛,道:「令師幹的好事,你怎不自己去問他?姑蘇藍氏的抹額不是從不離身的嗎。」

藍忘機反問:「你知抹額不得離身,卻不知他為何讓抹額離身?」

魏無羨愣了愣,突然用力捶了一下太陽穴,自己也不明就裡地悶聲道:「……不知。」

藍忘機道:「不是忘了?」

魏無羨惱羞成怒:「不知道跟忘了不是都一樣!」

藍忘機不語,卻在腰間一拍,憋了許久的隨便應聲出鞘,撒歡一樣地躍到魏無羨身前,整把劍嗡嗡震顫,像一隻想念主人求摸摸的小動物。當魏無羨情不自禁地握住劍柄,就聽藍忘機道:「此劍何名?」

魏無羨呆滯許久:「我何時……有了一把劍?這劍……又為何在你身上?難道它跟忘機琴一樣,也認你為主了?」

藍忘機道:「不。」他走到魏無羨背後,一掌貼上避塵那巨大的劍柱,劍陣倏然亮起,魏無羨只覺得周身的壓力驟輕,呼吸也順暢了些。但聽那低磁的聲音繼續:「你的靈劍因凶名遠播、無人可馭,封劍之後一直存於我族古室中,直至我第一次鑄劍失敗。」

魏無羨有些茫然:「我不明白,封劍又怎能為你所用?據我所知,『封劍』是指有靈之劍認定原主已死,所以拒絕為他人驅使。別說用,已封之劍根本拔不出來。但你明明……」

藍忘機道:「元嬰修士投胎轉世後,即使修為與記憶皆無,魂魄卻能留下印記。我的身世,或許與你有關。」

還在神遊著摸劍的魏無羨倏地返劍歸鞘,沉默了許久,最後冷笑一聲:「不可能。」

藍忘機皺眉:「為何。」

魏無羨這回沉默了更長時間,開口時聲音都有些沙啞:「……他註定會身死魂消,所以才拖著遲遲不肯上路,否則我也用不著寫那些祭文。」

藍忘機還要開口,魏無羨就抬手將劍拋還,打斷道:「不要再說了。」

藍忘機一貫寡言少語,碰上魏無羨這樣渾身是謎的才逼不得已說這麼多話,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被人滿臉殺意地要求閉嘴別多說,真是難受又怪新鮮的,好半晌都握著隨便一語不發,魏無羨疲憊道:「……他的死活我不想管了,你把祭文的要求告訴我,能幹的我就幹,不能幹的……就拉倒吧。老子不伺候了。」

等了一會,魏無羨奇怪地問:「你嘆什麼氣?」

見蛇妖總算冷靜下來,能好好說話了,卻滿臉厭煩、了無生趣的模樣,又想起魏無羨說過自己惜命得很,藍忘機便下意識地想要揉揉胸口,但他忍住了,聲音有些輕:「大妖修煉不易。」

魏無羨道:「不易又怎樣,該死就得死。」

藍忘機道:「這並非你真心。」

魏無羨氣笑了:「你這獄卒也有臉問我的真心?」聽那廂的藍忘機深吸一口氣,短暫處於上風的蛇妖歪頭道:「怎麼還咳起來了?」

挨了蛇妖的那一掌還沒好利索,藍忘機硬梆梆地:「拜你所賜。」

魏無羨有點新奇:「居然還生氣了。分明好處都給你佔了去,是怎麼好意思的?」

藍忘機道:「你我之間誤會重重,為何不願聽我解釋。」

魏無羨大言不慚:「因為你這小孩兒屁都不懂。」

藍忘機反駁:「你也記憶有損。」

魏無羨:「夠用就行了。」

藍忘機:「是嗎。」說著一揮琴弦,把一樣東西從石台底下拖到蛇妖面前:「這又是何物?」

魏無羨不明所以,卻又感到熟悉,就像碰到自己的劍一般,分明對女工一竅不通,卻立刻認出這是一架毀壞的織布機。上頭的纏繞的線也是用蛇筋揉的、卡榫則是磨過的蛇牙和蛇骨,也就是說,那是蛇妖自己親手搭的一架織布機。可為何壞得這樣嚴重?

藍忘機:「應是受外力砸毀。」

蛇妖並未意識到心中的疑問被自己脫口而出,兀自思索了一陣,又忍不住道:「我幹嘛要……唔。」

他梗住不說,藍忘機可不讓:「為何毀它。」

魏無羨:「我哪知道?再說毀就毀了,我難道不能修?」

藍忘機:「你織布?」

魏無羨不耐煩:「織什麼布,我又不會。」

藍忘機:「修來做甚。」

魏無羨:「你管我,你會你織啊?」

藍忘機:「……好。」

魏無羨大驚:「你會?」

藍忘機:「……」此身沒試過,但遊記上和夢境中確實是會的。

魏無羨當他默認,詫異道:「轉性了啊,以前你補個衣服都不會,收口的時候把我袍角縫你褲子上了。」

藍忘機:「……你說什麼?」

魏無羨陡然清醒,自然意識到自己的記憶確實亂七八糟了,慍道:「……沒什麼,記錯了。」

兩人相對無言一會,藍忘機道:「我身世不明、你記憶不全,若不釐清真相,便會受祭文制約,後果不堪設想。」

魏無羨沉著臉不回答,顯然認同藍忘機所說,但又不想跟這老惹他生氣地無知小輩合作,抱著手生了好一通悶氣,才萬般不情願道:「那你要跟我解釋什麼?」

藍忘機:「獻祭將你喚醒者,恐怕另有其人。」

魏無羨懶洋洋地抬起一邊眉毛,狀似洗耳恭聽,對藍忘機招了招手,後者以為他是為了方便談話,便靠近幾步,但蛇妖老覺得這還不夠近,伸手抓住了藍忘機的劍穗,不耐道:「快一點,過來。」

魏無羨抓得很緊,藍忘機不明所以,卻默默依言靠了過去,半跪下來與蛇妖面對面,而魏無羨看也不看──他也看不到──便精準摸到了白衣青年高高束著的領口,麻利地解起他的衣服來,熟練得不像是第一次做。

藍忘機:「……」

這倒是自律甚嚴不近女色的藍二公子意想不到的展開,於是一把扣住了魏無羨略顯冰涼的腕,低沉的嗓音難得發澀:「你做什麼?」

「這一掌是我以大欺小了,害得你胸口氣血淤積、講話中氣不足,讓人聽著心煩。」被人抓住,魏無羨沒掙扎,掌根輕輕一推,藍忘機就感到一股柔韌剛勁的力量傳來,一口腥熱滾上喉尖,他措手不及,只能堪堪撇頭將血嘔到一側地板。魏無羨道:「吐乾淨了再說話吧……啊糟糕。」

他這算攻擊陣主。

果不其然,劍陣無聲亮起,八把劍柄上的鎖鏈如抓交替的水草一樣,沿著地板上的曼陀羅花形狀潮魏無羨洶湧地流過來!藍忘機猛地翻琴在手,琴聲與伏魔陣的劍鳴狠狠碰撞,卻是不及,只得伸手朝鎖鏈的方向抓去,竟是握住了魏無羨被打回人形的一雙足踝。

「啊!」魏無羨一聲驚叫,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中了要害,下意識地想縮,無奈藍忘機死死握住了他一隻腳踝,蛇妖根本踹不動他。而藍忘機一向平靜的淡色眼眸中泛起了滔天巨浪──但聽無數劍靈的「嗡嗡」聲此起彼落,顯然不只是由避塵一把所發出來的劍鳴,卻是從圍繞大殿的那一十二隻蟠龍柱上湧出的、整整三十六把名劍劍靈共振所發的厲嘯!只見龍柱們光芒齊盛,連帶照亮了眾劍的美麗雕刻,三十六道金色劍芒沿著龍柱上的精鋼鐵鍊捲上了魏無羨的雙腿,凝成了一雙更粗的腳鐐,當中機括則要生生刺穿他的足踝!

藍忘機當機立斷,虛握住那對金色腳鐐,將靈力霸道地送了出去,與劍陣相抗。作為陣主,諸劍自然聽令,但他畢竟違背了大陣的護主本能,自然被抗力震得氣血翻湧,臉色蒼白,刺激了胸前的少時沉痾,一口老血沒吐乾淨,又嗆了一口新血出來。但他顧不上擦,狠狠盯著魏無羨,眼刀幾乎能把那一對腳鐐大卸八塊。

原來上回蛇妖打他一掌,又把人扔出青銅門外後,並不是精疲力竭而安靜下來,而是被劍陣悄聲無息地折磨嗎?藍忘機不是不知劍陣凶殘,可他以為避塵作為陣眼,總能對蛇妖溫和一些……難道魏無羨所言非虛,那遊記中的修士與蛇妖,終究反目成仇了?

魏無羨疲憊地揉自己的胸口,近乎死白的臉頰、脖子及雙手都因為過度的刺激而泛起細碎的黑色蛇鱗,看著十分妖異。聽動靜是沒事了,他便大尾巴狼地嘆到:「嘖,狗咬呂洞賓。」

藍忘機冷道:「明知劍陣無情,為何莽撞?」

這回魏無羨不尷尬了,回得挺老實:「不就是忘了麼。」

藍忘機生平難得露出了被氣到七竅生煙的無語表情,可更氣的是魏無羨看不到。索性把蛇妖的靴子脫了,魏無羨不自在地扭動,藍忘機便道:「別動。」

那聲音和語氣彷彿有魔力,當真如定海神針一般把蛇妖戳在原地。藍忘機取出隨身的金瘡藥給蛇妖敷上,魏無羨道:「藥你留著自己用,我是腹蛇,自癒能力很強的。」

藍忘機道:「記憶也能自癒麼。」

魏無羨訕訕:「那不一樣。」

藍忘機冷哼。半晌,他結束包紮,朝地上的血跡扔去一道除塵咒,把忘機琴抱還膝前,道:「你健忘至此,會徒生禍端。可有辦法恢復?」

魏無羨頓了頓,道:「沒有。」

藍忘機不拆穿,垂下眼眸,纖長濃密的睫羽掩去了眼底蕩漾的光暈,逕自下手彈奏,一首安寧心神的冷僻樂曲《洗華》緩緩流洩在兩人之間。方才兩人先是你來我往吵了一通,好不容易鳴金收兵後又誤觸劍陣,不能說不手忙腳亂,連藍忘機這樣的人都有些煩躁,乾脆各自安靜調息一陣,都徹底冷靜下來再說。

魏無羨還在揉胸口,哪怕劍陣的威勢被藍忘機中途打斷,也弄得他很不舒服,需要好長的時間平復,此時身邊有高階琴修的協助,蛇妖自然來者不拒。隨著舒緩安詳的琴聲泠泠低鳴,不一會,蛇妖就感覺自己心頭戾氣確實被去了不少,不禁酸溜溜地嫉妒:「這小孩兒這麼年輕,琴技卻老練精湛,放眼天下,大概也如同當年某人一樣,無人可及。」

藍忘機突然道:「那處也有鎖鏈洞穿麼?」

魏無羨手停了停,莫名地聽懂了對方的疑問,搖搖頭:「不,我的七寸邊上是避塵。」蛇妖提到這把劍的語氣總是柔和幾分:「你方才召喚避塵與陣內諸劍相抗,它劍意霸道,你又兇,衝得我暈頭轉向的。」

藍忘機:「……抱歉。」

魏無羨語氣淡淡,並不像生氣,卻理所當然地一點頭,護犢子一般:「你確實不必插手,即使誤觸劍陣,別的劍要傷我,避塵也會保護我的。」

藍忘機面無表情地繼續彈琴。

魏無羨心情好了不少,繼續調息,沒想到藍忘機這邊不一會便又有動靜,音律一滯,蛇妖困惑道:「怎麼了?」

藍忘機盯著他的頭髮道:「你如何修復忘機琴?」

魏無羨莫名其妙:「蛇筋混蛇血韖製的琴弦,質地很上乘的。」

藍忘機不確定對方知不知道,上回他彈琴壓制暴起的蛇妖,魏無羨摔倒在地之時散落的青絲雪白,今天看來卻是銀灰,甚至有幾根頭髮是黑的。然而,當藍忘機以靈力灌注於琴弦之上,那一小綹黑髮,竟從髮尾開始褪色!到了髮根深處,已盡是雪白。藍忘機沉聲道:「蛇血與蛇筋,是如何與你建立聯繫?」

魏無羨恍然:「哦,那個啊。」蛇妖渾不在意地一笑:「取了一點心頭血,給忘機琴落下印記,要是哪天琴給人偷了,我天涯海角也能找回來。」

藍忘機雙拳緊握,不是很能理解魏無羨作為煉器大師對品質的恐怖堅持,以及對作品詭異的控制欲,忍了片刻終是忍不住了,魏無羨來不及問他要幹嘛,一股似曾相識的淒清冷香便隨著那人帶起的風盈入鼻腔,自己的臉則被一雙溫暖的掌心捧住,對方修長的手指貼在他的臉頰肌膚,而身後一綹頭髮也被藍忘機揪在手中。

這小孩兒可真是愈來愈不見外了!

魏無羨才吃了誤觸劍陣的教訓,便沒掙扎。藍忘機順著蛇妖那雪白的髮尾一路摸到頭皮,看見部分髮根處還有一小截的黑、部分則是灰白不等。也不管魏無羨被他摸得頭皮發麻,逕自翻看一陣,又在一處發現了一個微小的凸起,貌似是根蛇牙。他下意識地抬起另一手,在魏無羨顱骨與那根蛇牙對稱的地方,摸到了另一根蛇牙。

藍忘機緩緩放下手,好看的眉宇幾乎擰出一個「川」字,心緒翻湧難平,他一字一頓地問:「這是你記憶不全的原因?」

摸都摸了,避諱什麼的也來不及,魏無羨道:「你從避塵的神識境裡看過我大開殺戒,應該不難猜出我當時已是走火入魔之態,幾近心智全失。後來被你族先人以劍陣封印,雖然無法作亂,卻是怨念叢生,最後出此下策,用我先祖的兩根毒牙來壓制心魔。」

藍忘機道:「若將牙拔除……」

魏無羨悠悠地笑:「將牙釘進去已經要了我半條命,沒有瘋癲痴傻算運氣好,貿然拔除……恐怕陣毀塔傾,到時候你可不要怪我把你族百代基業都給搗了。」

藍忘機不再言語,又轉開目光去看蛇妖身上其他地方,甚至捋起了魏無羨的袖子,檢查幾個月前他被琴弦勒傷的創口是否還在。果然如魏無羨所說,蝮蛇之身自癒能力極強,他的雙手如今一點痕跡也無。

藍忘機看了看,從袖子裡掏出兩個精緻的黑鱗護腕,給魏無羨牢牢繫上了,一手一只。只見那護腕外層的鱗甲極薄極硬,難以割裂,內裏則鋪了質地異常光滑柔軟的獸皮。這雙護腕密密包覆至魏無羨肘下,能完全避免他再次被琴弦陣割傷。

魏無羨像一隻大玩偶一樣任人擺弄許久,正在渾身發癢想罵人,突然被套了一件好東西,便好奇地轉了轉手腕,只覺得這護腕異常服貼、戴在身上輕盈得彷彿什麼都沒有戴上,實在是一雙好護具,但他有點納悶這人為何無事獻殷勤,道:「幹什麼突然孝敬我?」

藍忘機道:「贈琴謝禮。」

魏無羨「哈」了一聲:「我已經把話收回,琴還是我的,現在只是被你搶了去。」

藍忘機道:「那麼,當作賠禮也可。」說完,他放開魏無羨,坐回原處,不理那氣哼哼的蛇妖,又彈了一陣未動靈力的清心音,蛇妖多次亂甩尾巴試圖搗亂,藍忘機仍巍然不動。魏無羨沒辦法了,竟然在這平穩的琴聲之中緩緩入定,再次醒來,居然整條蛇都心曠神怡不少。

藍忘機見蛇妖休息好了,終於拿出那本藏了蛇鱗蛇蛻的遊記。

小说相关章节:【忘羨】美人與野受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