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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スレミオ】狂顛之鎮,3

[db:作者] 2025-08-14 16:30 5hhhhh 1220 ℃

  (結局一:再會)

  

  若要帶著瓶罐跨出窗戶,勢必得更加小心移動,假若還沒離開廚房便被窗框上的尖銳給刺傷,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儘管腦內閃過的想法有些誘人,顧及到安全,米奧琳涅猶豫半晌選擇放棄。

  她把燧石與木片收進口袋,繩子於腋下夾緊。窗前設有長形料理檯,米奧琳涅透過木椅站上檯子,再將木椅搬起,嘗試著將木椅越過窗口安放於外處泥地,椅腳踩在碎片上發出細微聲響。

  米奧琳涅趕緊回看門外,大廳鴉雀無聲,可怯怕的心依然懸掛著,逼迫著她繼續行事。她抬起小腿跨越,急躁的心緒讓動作忽快忽慢,這反而讓她更加慌張。於是她縮回腿,深呼吸後要求自己鎮定,才重新謹慎跨步,很快地雙腳順利地碰觸到椅面,米奧琳涅從椅上走下,踏在溼泥上。

  她快速往前庭中央走去,環看地形。此時雨勢已變成毛毛雨。

  溼潤暗沉的地面有多處突起的小丘,隆起的地勢驟然聯想到不久前的奇異夢境,米奧琳涅仍因夢裡場景過於真實而感到詭異。掩埋屍體的畫面浮現,米奧琳涅不免心驚膽戰,她不敢對裡頭埋藏著什麼多作揣測。

  米奧琳涅直接走往高大樹林圍繞的牆邊,於繩索綁上一段段節點,拋向粗壯樹枝,繞圈打結。

  接下來,只要爬上樹林,跳到圍牆上,砍除掉荊棘,便能逃離這個惡夢了……

  這場無人觀賞的恐怖戲劇終將迎來落幕。

  心中感慨萬千,待回到連布蘭家族肯定會遭受眾人恥笑與責難,因不守誠信而失約,不只損害家族信譽,是否能夠勝任繼承者一事也倍受質疑。若將自身經歷道向父親,他是否會接納?米奧琳涅不敢抱有太多正面想法。

  「呵,還不如帶去村鄉裡說,說得還比吟遊詩人更動聽有趣。」米奧琳涅自嘲。

  銀髮青少年撫碰粗繩,甫欲攀爬而上,碰觸到黏膩的瞬間驚愕地鬆手,不解的同時腦中憶起繩索曾經的用途,旋即臉紅耳赤。那處曾將紅髮魅魔摩擦得迷醉笙歌,被潺潺情液黏覆。

  米奧琳涅甩頭制止更多的遐想,同時意識到長存於世的問題,那便是魅魔的存在。

  魅魔這些年來是如何危害人間,造成多少家庭痛失親屬,該村落的人民感觸最深,而蘇萊塔口中喃喃對自己稱呼的「魂王」,究竟代表著什麼?米奧琳涅尚處於一知半解。

  但出於直覺,米奧琳涅敢確信,自己對蘇萊塔來說,有著無以名狀的吸引力。若自己從這裡離開,即使翻山越嶺,蘇萊塔也會拼了命地追尋自己,這反而促使對方離開大宅到鎮上禍害人類。

  時間緊迫,朝陽已然冉冉升起,她得前去驛站趕往契約協定之地。但若放著魅魔不管,將會繼續發生更多慘絕人寰的悲劇。

  米奧琳涅閉上眼簾,陷入沉思,天秤的兩端擺有不同的優先選項,一處承載的是連布蘭家族的信譽,另一處承載的是大眾的性命,橫桿搖曳不定,懸掛的兩端高低起伏。

  事實上她不敢確認,即使現在趕往「貝納羅得」之鎮,會花上多少時間。唯一能確信的是失約本身已然成定局。然則已經遲到,那麼讓契約方再多待會兒也無感緊要吧?

  米奧琳涅・連布蘭,魅魔口中的「魂王」,被吃食也不會喪失性命,先天的優勢反而讓無形的責任落在身上,她必須遏止傷害繼續擴大。

  而這個使命只有現在的自己能夠履行。

  答案揭曉,米奧琳涅睜開清亮的銀眸。

  她得趁蘇萊塔清醒前盡快行動。

  銀髮少女張望周遭,前庭院裡,插著柴刀的樹樁邊安放台兩輪推車,裡頭放有好幾片板柴。米奧琳涅走向涼亭與走道間的一座水井,朝井口探頭看望,深井內的死水經過大雨的積累,不用特別靠近也能望見水面,推測深度高於自己許多。

  不遠處的涼亭經過雨水洗淋,陳年污垢佈滿水霧。

  米奧琳涅重新思謀對策。

  首先,她回到走道右側,拿起柴刀丟到車上,她試著將力量集中於左腳,減輕右腳的負擔,奮力推動兩輪車至井口旁,並把一片長度大於井口圓徑的柴板壓上。木板經過多年日曬雨淋,表面多處長滿蟲蝕的痕跡,變得有些脆弱。如果用盡全力說不定能將木板給拗斷。

  再來,米奧琳涅將工具車推移向井口後方的涼亭,挑選出份量適當的柱狀塊物,搬運到車內,推向井口邊。她帶著柴刀到原先逃脫計畫的樹林處,把粗麻繩過長的部位劈開。再回到井口邊,將綁上繩索的柱石謹小慎微地放到柴木上。木板隨即發出吱呀聲使米奧琳涅心驚,慶幸石塊的體重仍在板子的承重範圍內,板子雖冒出些微裂痕但不至於被壓垮,她這才鬆口氣。

  陷阱佈置完畢,米奧琳涅仰首呼氣,如果心中的壓力與緊張能全數呼出該有多好?可現況不容許自己絲毫鬆懈。

  烏雲隨風飄動,少了遮蔽的清晨放出淡淡白光,連夜降雨停息,天空逐漸從昏暗轉移成澄澈。米奧琳涅攤開懷錶,確認早晨已到來。

  以捕食維生的魅魔,要是獵物從身邊消失太久,必然會驚慌失措地四處尋找吧?

  米奧琳涅靜默等待著,緊握的雙拳微微顫動,掌心內滿是傷痕。

  她知道蘇萊塔遲早會醒。

  

  蘇萊塔記憶中的母親,既嚴厲又溫柔。破碎的記憶殘片零散而無法拼湊,她僅能靠少許的拼圖端詳出母親模糊的型態與印象。

  在院裡善待孩童親切的模樣;在飯廳裡為大家盛飯時和熙的模樣;在睡房輕哄被惡夢驚醒的孩子時,溫和地輕唱歌曲安撫的模樣。

  以及,在屬於兩人的小世界裡,裸裎相待時,專屬於自己的柔情。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蘇萊塔所認知的母親,不論是為了院裡、亦或是為了自己而流露的神情,都使她不自覺滿溢情愛,是她所深愛的人。

  然而,任何事物皆有其兩面性,如同翻開反面,母親身背的醜陋浮上檯面。

  情緒失控憤而怒罵的模樣;引導孩童到「暗室」體罰時的冷酷模樣;接二連三過失殺人的驚懼模樣。

  關於母親的失控行為,好似拼圖上的瑕疵,無法與任何一塊銜接上,卻又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少了它便無法完整呈現,卻也因為無法鑲嵌入內而永遠成為遺憾。

  月有陰晴圓缺,蘇萊塔認為自己也是如此,被原生父母親拋棄而差點被賣去妓院裡的她,被米奧琳涅發現而及早阻擋,並收納入這個大家庭裡。

  蘇萊塔對自身遭遇感到自卑,但母親卻接納了她,倍感呵護地疼愛著。也因如此,或許母親的行為有些違背社會道德,她依然將其接納入胸懷。如果不這麼做,就彷彿在拋棄與否定母親對自己所付出的愛。

  這個世界若要背棄母親,不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她都將不離不棄地陪伴於左右,願與愛人相伴至死。

  那麼——

  自己又是為何而成為魅魔?

  

  耀眼日光透過窗戶灑進房內,照在蘇萊塔臉上,半睡半醒間手臂下意識收緊卻撲了空, 她只好睜開眼瞼尋看。

  「媽媽……米奧琳涅媽媽呢……」

  像是要確認枕邊人是否真不在位置上,紅髮魅魔伸手摸碰,觸及不到半點餘溫,她嘗試嗅聞,少許殘留的誘人香氣滯留房內,卻不見銀髮人影,失落感襲上心頭。

  她想起睡著前銀髮少女對自己說過的話,這才安下心。

  「媽媽說去小便……」低喃道出口的同時,蘇萊塔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不對,怎麼會去那麼久?」

  紅髮魅魔驚詫起身,外頭已雨過天晴,蟲鳴鳥叫歡快高歌,卻入不了她的耳。原本散落一地的服飾全然消失,只躺著一件沾染血跡的商用外褲,與自己褪下的衣褲。蘇萊塔直衝出房外,搧動翅膀飛向大廳,依循著微乎其微的魂魄氣息直到廚房。

  膳房內隨處看見被翻動的跡象,當破損的窗戶映入視野,如同蘇萊塔的心跟著碎裂。

  「米奧琳涅媽媽——!」

  心臟狂亂跳動,刺痛沿著血管流經全身,她無法想像親愛之人再次從生命中消逝的光景。蘇萊塔趕緊上前確認,透過破裂的窗洞中,當觀見熟悉的瘦弱銀色身影就在遠處,這才撫平她焦躁的心緒。

  回到大廳,蘇萊塔隨手一揮,嚴實的木門硬聲開啟,她拍動翅膀急速飛出。

  身穿薄衫與棉褲的銀髮少女沉靜地倚靠著井口邊休憩,飄逸柔髮隨風吹拂如波浪舞動。即使比記憶中母親的身影嬌小,但蘇萊塔仍堅信米奧琳涅便是自己最愛的母親。

  蘇萊塔來到米奧琳涅身前,輕柔地呼喚:「米奧琳涅……媽媽……」

  米奧琳涅細瞇銀眸,漾出婉約綺媚,蘇萊塔再次因這美麗模樣而著迷。

  「我等妳很久了。」米奧琳涅伸向蘇萊塔,後者順勢任由小手輕撫上面容,「我的女兒。」

  「媽媽……」蘇萊塔眼眸蕩漾,胸口悸動,凝視深愛的母親,「米奧琳涅媽媽……」

  ——是媽媽,她真的是米奧琳涅媽媽……

  蘇萊塔幾乎要感動落淚,禁不住抱怨而鼓起腮幫子。

  「真是的,為什麼媽媽要跑走呢……」

  「我是在等妳呢。」銀髮少女牽動嘴角淡笑,將手中物的一端交與對面。

  蘇萊塔反射性收下,定晴一看後倍感驚喜,是昨夜兩人放縱情意時所用的粗繩。

  銀髮少女左手握有一端,她一面輕搖手中繩索,尖細手指輕挑地抬高紅髮魅魔下顎。

  「妳想在這邊玩看看嗎?」

  蘇萊塔俯視下的銀髮少女瞇眼勾起唇角,偏瘦身板襯托出俊俏又自傲的神態,令她心旌搖惑地將柔軟胸脯貼近對方。

  「我、我想——」聽出言下之意的蘇萊塔臉部燥紅,面露期待而躍躍欲試。

  「別急,稍安勿躁。」米奧琳涅稍微推開比自己高出一顆頭的紅髮魅魔,漾著柔和微笑,「來,妳先把繩子綁在腳踝上,要綁緊喔。」

  「好的——!」

  蘇萊塔興奮到身軀顫顫巍巍著,並聽話地綁上,將腳踝處綁得緊實,爾後乖巧等候下個指示。

  她抱著對母親滿載的情慾,預想著該如何搔首弄姿,並以情意綿綿的話語取悅對方,讓兩人盡情放縱。蘇萊塔等不及要與母親在野外來場放肆的蜂狂蝶亂,光是想像便下腹縮麻,幾絲晶瑩沿著腿根悄緩流動。

  幾秒鐘後,蘇萊塔難耐地詢問:「米奧琳涅媽媽,我好了喔——」

  轉眴,刀光閃現,劈開蘇萊塔腦中滿溢的妄想。她驚愕地快速後仰,幾絲細髮被鈍刃給劈散,蘇萊塔在搖晃中餘光瞥見面怒火光的銀髮少女,青眸不可置信地圓睜,並發現米奧琳涅手中差點砍中自己的柴刀。

  「米奧琳涅媽媽……為什麼?」蘇萊塔難以會意過來,對先前的期盼正分崩離析。

  只見銀髮少女横眉怒目,面色兇惡至極,儼然變臉比翻書還快,並朝著自己怒吼。

  「我不是妳母親!我是米奧琳涅・連布蘭,連布蘭家族未來的掌門人——」

  米奧琳涅一手貼上胸口宣示,態度不容置喙,一手指向紅髮魅魔。

  「而妳,妳只是個會危害世人的邪惡魅魔,我現在就要來替世人斬草除根!」

  語畢,銀髮少女盡速轉身,劈向井口上的腐舊木板,也劈裂兩人之間的關係。

  劈啪聲響傳來同時,木板硬聲斷裂,板上的大石塊柱落下,噗通一聲,水面漸起大片水花。重物拉扯麻繩,突如其來的拉力讓蘇萊塔沒穩住而摔倒,驚呼的頃刻間,紅髮魅魔被強制拖移一段路後,整身摔進井水裡。

  「再見了……紅髮魅魔。」

  沉下水內的前一刻,依稀聽見無情冷漠的訣別,混雜著哀傷與驚愕的褐色面孔,仰頭遙望浮動模糊的白皙面孔,失去重力的她儘管使力滑動雙手也於事無補,被笨重石塊拴住腳部的她,只能任由重力將自己拖向深淵。

  「嘎……嘎嗚……嘎嘎……」

  身於磚砌成的窄小空間,紅髮魅魔蹙悚張口便被大量液體塞滿,胸腔內的氣體經過氣管從鼻腔不斷冒出,形成大小不一的氣泡,浮向水面並消失。

  ——為什麼……為什麼米奧琳涅媽媽會……

  沒有答案的疑問跟著僅存的少許氧氣逐漸被消耗,逼得蘇萊塔雙手緊掐脖頸,痛苦掙扎。

  「嗚——!」

  ——好難受……好痛苦……好想哭……

  被愛人所拋棄的苦痛籠罩心胸,性命處於危險邊緣地帶,也許再過不久便撒手人寰。

  結果,以魅魔身份渾噩度日的時光裡,看上去充實豐富,卻也無趣乏味。好不容易遇到同族夥伴,又接二連三拾起前世的記憶,還遇見深愛之人,最終也沒能好好珍惜這段溫存,就要迎來生命的終結。

  ——好不甘心……

  快被灰暗給吞噬的意識乍然閃現光明,蘇萊塔置於記憶迴廊中,被鐵鍊給栓緊的門立於面前,鐵鏈卒然斷裂,她依循著引導轉動門把。

  開啟的另一側,是某段熟悉的回憶——

  

  記憶中的自己倚靠著橋杆,河面浮現出與自己極為相似卻面黃肌瘦的倒影,蘇萊塔盈滿懷念,卻不明緣由。

  接著記憶倒退,自己正待在膳房裡,昏暗的空間內,微弱燭光映射出哭喪的臉,她翻箱倒櫃地將所有酒瓶與油罐拿出,紛紛扭開並傾倒。空氣四散著酒精味,地面浸染著不同的液體。

  她將燭火拿至胸前,傾斜後放手,柔和的黃光因著液體助長火勢,就如同她無法澆熄的怒火,迅速擴大而一發不可收拾,許多物品被橘黃給燙得生火。

  被火光照亮的身軀佇立不動,她仰頭不語,淚如雨下。

  整個廚房蒸騰著高溫熱氣,她闔上眼簾,默默等待著被火焰吞嚥,將能與這間孤兒院同歸於盡。此時,腦中閃過某位女性的身影,那位女性有著柔軟的銀色長髮,她翻身與自己相望,面色柔和溫暖,輕柔觸碰自己的臉膚安撫。蘇萊塔再清楚不過,那便是院裡最慈愛的女性,也是她最愛的人,米奧琳涅母親。

  『媽媽……』

  既然要死,死前仍想再見到摯愛的最後一面,就算對母親充滿著恨意,強烈思念依舊驅使著蘇萊塔抬起步伐,奔出房外。

  被熊熊火焰燃燒的孤兒院裡,煙霧瀰漫而幾乎快無法喘息的空間內,偶爾傳來他人近乎恐懼的細小哀鳴。外處再悲痛的喊叫,也喚不動盲目死命地尋找銀髮身影的決意,被煙塵給嗆著的蘇萊塔咳出聲響,壓低身姿扶著牆面移動。

  燃燒的木柱承受不住火勢垂倒而下,眼見即將壓垮自己,蘇萊塔恐懼地緊閉雙眼,等待死神的奪命。須臾,身子因一股推力而倒向一旁,她茫然張眼後因眼前的一幕而驚詫。

  『呃——!』

  米奧琳涅母親為了救自己反被木住壓倒在身下,燒得焦黑的木住表面有些碎裂,脫落的縫隙中火星清晰可見,她忍受燒灼帶來的疼痛咬緊牙關。

  『媽媽!』

  最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卻也是造成一切事端的源頭。蘇萊塔心中五味雜陳,當看見母親咬牙苦撐的痛苦表情,憤恨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

  『我、我這就……』

  蘇萊塔欲衝到母親身前,不料天花板上的橫桿鬆塌降落,一聲重響連帶著擋住她的去路。

  『哇啊——!』紅髮少女驚嚇退後。

  『蘇萊塔……快點離開這裡……』

  重重倒塌的建物縫隙中,銀髮女性趴伏在地,語氣孱弱。

  『都、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沒有——』蘇萊塔面帶自責。

  如果自己沒有引發火勢,所有人就不會遭受火舌的吞噬,母親也不會受到這種苦。

  她垂落眉末,聲淚俱下地哭喊:『我要把媽媽救——喀喀喀!』濃煙嗆得她直咳。

  『蘇萊塔快跑吧……不要過來了……』銀髮女性氣若游絲地央求,淚流滿面卻面色溫和,『聽話……我的乖女兒……快點離開,不要回——』

  哐啷巨響頻傳,再也承擔不了的屋頂鬆垮,多處橫桿摔落。

  其中一塊建物落於兩人之間,碰聲大響,掩蓋住兩人的視線,也斬斷了最後相處機會。

  『媽媽——是我對不起妳!火是我放的!』

  紅髮少女放聲哭喊,想靠近卻被眾多巨物遮掩,高牆的另一邊傳來母親臨終柔言。

  『是媽媽的錯……讓妳受苦……蘇萊塔……我……永遠愛……妳……』

  蘇萊塔泣不成聲,哽咽地朝高牆苦喊:『我、我也愛妳——我愛妳——!米奧琳涅媽媽——我愛妳——!』

  另一端的沉默宣告著末日將至,蘇萊塔幾乎要腿軟,她穩住身體,悲痛欲絕地轉身奔離傷心之地。

  幾十分鐘後,蘇萊塔逃離孤兒院來到河岸邊前,無法承受打擊而跳河自盡——

  

  「嘎嘎……嗚……嘎……」

  前世的記憶灌入腦中,蘇萊塔想要嚎啕大哭,淚液只能融入水中。

  ——媽媽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拋棄了我嗎?

  如果米奧琳涅也憶起前世記憶,會對自己痛下殺手也無可厚非。

  井水內的紅髮少女深感內疚,即使觸碰邊緣想要攀爬而上,被液體包圍的情況下可說是毫無縛雞之力。就猶如前世裡墜入河裡的情景,無力感讓她放棄掙扎,讓冰冷澆熄對心愛之人的熱情,落下的淚水連同氣泡飄出水面。

  蘇萊塔順著重力慢慢下沉。

  

  ★

  

  紅髮魅魔被拉近井裡的當下,米奧琳涅趁勢小跑步前往牆邊林叢,沿路上不忘回頭確認蘇萊塔是否會爬上井口追往過來,直到她靠近樹幹,後頭安靜無聲。

  她將柴刀綁上繩索的尾端,慢慢踩著繩結攀爬而上。坐上粗壯的樹枝後將繩索撈起,鬆綁柴刀上的繩結。米奧琳涅穩住身體緩慢地在樹枝上趴伏前進,直到連接牆頭的枝節末端再起身。

  米奧琳涅心驚膽戰地回望,蘇萊塔依舊沒有出現。

  她奮力一躍過去,躍地帶來的衝擊彷如鐵鎚敲打小腿,她痛得蹲身俯視傷口處,好險那處並未撕裂開來。

  若這幕被魅魔撞見,或許會責備自己的不留心吧?蘇萊塔曾對自己無微不至的呵護,以及貪婪般的迷戀,那些關懷與情愛也許真實不假。然則蘇萊塔身為魅魔,米奧琳涅便無法將她視為人類平等相待。

  ——如果蘇萊塔是人類就好了……

  或許,她就能大膽接納蘇萊塔投向而來的戀慕之情,嘗試與對方有更多進展。

  然而事與願違,她不能愛上吃人魅魔。

  遺憾於腦內盤旋,米奧琳涅暗自嘆氣。

  縱使她對蘇萊塔感到愧疚,但片刻的心軟,都會導致敗下陣來。米奧琳涅不停說服自己的所作所為皆為了遏止更多傷害發生,她的行為已保住村鄉人民、世人,以及自己的性命。

  站在牆柱上的她彷彿立於世界的分隔線,前頭是山谷翠綠的美好風景,米奧琳涅等不及要回歸正常世界。

  她彎身,利用柴刀劈向攀附牆面的荊棘,動作一絲不苟,就深怕漏了一處能劈砍的地方,造成傷及皮肉。米奧琳涅劈到手搆不著才作罷,並調整姿勢縱身躍下。

  從高於自己一顆頭的距離下墜,米奧琳涅前傾上身,以雙手抱胸作為擋身,減緩腳步接觸地面的疼痛,然而從略高處降落的地心引力還是帶來不少衝擊。她吃痛地撐起身,手臂上不少摩擦地面造成的細微傷口,但至少免於被荊棘割傷。

  她狼狽地拖著腫脹的小腿拐步,走離這棟森嚴莊嚴的宅院。米奧琳涅來到斜坡交界處,下處的土石被雨水沖刷而黯淡濕潤,她移動赤腳擔憂地靠近,可內心的心急如焚還是逼得她加速踩踏。泥濘的濕黏觸感令她寸步難行,一個不慎翻倒趴地,從濕滑的陡峭斜坡滾落而下。

  米奧琳涅全身遍體鱗傷,感覺骨頭快散了,疼得爬不起身。

  看來,自己的命運也不過如此,就算逃離魅魔的手掌心,卻逃不出千巖萬壑下暗藏的自然陷阱,終歸困於斜坡底下無法動彈,只能等死。

  不斷翻滾使得腦袋暈眩發脹,奪走米奧琳涅的意識,隨著縮小的視野一同空白。

  

  ★

  

  大片森林簇擁的高大住宅內,紅如焰的身影踏進家門,如淋成落湯雞的裸身少女走進房,即使與愛人的雲朝雨暮歷歷在目,空蕩中氣息已然消逝的事實捶著她心口,令她心酸。

  腳踝處緊捆著繩索,只留下淺淺被撕扯的斷面,麥色肌膚被摩擦出傷痕。

  蘇萊塔抱緊雙臂曲起身,長期待在冰寒液體裡使她瑟瑟發抖,貝齒打顫。

  人生苦短,想要再續前緣的強烈意念化作力量,不願就此喪命的她,心懷著不甘,憑藉最後一絲氣力,蠻力扯斷粗繩,游向水面爬上井口。

  失落於屋內瀰漫擴散,蘇萊塔這才察覺到不屬於房內該有的物品——米奧琳涅遺留下來的皮箱。

  紅髮少女緩步慢行並蹲身,指尖輕劃過箱子表面,指腹沾黏上屬於物主的氣息。蘇萊塔無神地闔眼,將碎魄淺淺吸入鼻腔,微小的氣味伴隨著回憶衝擊而來,膨脹成情意,化成滾滾淚眼。她將箱子擁入懷中,想像著物主的體態,滾燙晶瑩沾濕皮料,顏面緊緊貼上。

  窗外朝陽直曝進房內,把濕漉身軀給照得火光閃亮,她的身與心已化作隕落自燃的巨石,安謐地燃燒。

  

  ★

  

  意識如流水急速倒流,直至彼端後速度減緩,於宇宙間飄盪緩行。

  前方,彷如黑洞卻泛著刺眼的白光將一切吸收入內。

  當記憶再次建構成模糊的型態,米奧琳涅有種認知重置的錯覺,身心推移到某個時空,故事再續——

  

  掩埋當晚被不明人士舉報後數日,自己便收到來自警方的盤查通知,想著多次藏匿的行徑遲早會被揭發,縱使有再多懊悔與惶恐也於事無補。

  再過幾日警察將來探查,自己已可想見孤兒院未來的光景。待事件曝光並人盡皆知後,院所將被封鎖,孩童們會被分發到其他院所或是家庭裡。

  然而唯有一位孩童,她的人生就此顛覆。

  這也是心底最擔憂不捨的情況,那人便是蘇萊塔。

  自己願意扛起所有罪狀,畢竟罪證確鑿,無法否認。卻也間接影響到蘇萊塔,她得背負連帶責任,烙上難以抹滅的醜陋刻印,往後餘生受人唾棄。

  為了保護蘇萊塔,避免冠上殺人共犯並送往看守所,必須事先替她規劃好去路。

  院長辦公室內,自己手裡輕捏著一張羊皮紙,上頭寫有孩童轉移單位的簽訂契約內容,與該單位的合格簽章。在自己往復確認字裡行間是否有所疏漏時,視野越發朦朧。

  明日,將有人親自前來帶走蘇萊塔。

  門邊傳出敲擊聲響,乾裂手指抹去淚眼並以叫喚回應,紅髮少女面帶憂心地來到面前,臉上寫滿「不明緣由卻等著受罰」的表情。

  忍不住嘆氣,再眼淚差點潰堤前,自己已換上不苟言笑的態度,壓抑住脆弱,直視前方少女。

  當鄭重其事地向對方道出去留後,少女崩潰地衝出辦公室。

  少女那張涕淚交零、難掩悲悽的神情,化作尖銳匕首刺入心臟,成為無法抹去的傷痛——

  

  ★

  

  米奧琳涅從昏迷中甦醒,混沌的腦袋尚未清晰前,首先刺激感官神經的是撲鼻而來的藥水味,以及細菌感染的溼臭味。她扭動頭部,當四周景象映入眼簾,即使對環境感到陌生,米奧琳涅仍立即辨別出自己身在何處。

  偌大房間內,牆邊櫥窗內擺滿各式藥草與藥水瓶,並排的床舖上,許多深受病痛折磨的人民表情痛苦,有些人發出哀號低吟。走道間放置的工作台上,散亂著繃帶、藥布與醫療器皿,估計不久前曾被醫護人員使用過。

  米奧琳涅抬頭,床櫃上擺有幾樣個人物品,她吃力地伸手撈過懷錶,攤開錶蓋後看見指針走向的剎那,她驚愣而心跳加速流動。

  ——已經這麼晚了!

  她嘗試抬腿移動,儼然被劍刃割開血肉的痛處傳遍全身,痛得米奧琳涅弓起身咬牙。她掀開床鋪看向讓她抓狂的源頭,傷口似乎又被重新包紮,小腿被繃帶纏繞多捆,但技術上有些拙劣隨便。

  除了腿部痛到發麻,其他部位也有多處擦傷造成的疼痛。頑固少女不氣餒,她努力抑制住喘息,深深吸氣後再次想要翻身下床。

  「小姐您先別動啊——!」

  一聲勸阻緊隨著匆忙腳步聲,婦女趕到銀髮少女身側,強硬地壓回床上,制止少女的任性執拗。

  「——放開我……我得趕快前去『貝納羅得』……才行……」

  婦女身著連身黑衣外搭白色圍裙,頭帶白帽,從衣著上可以推測為護理人員。米奧琳涅拼命想要從對方的壓制中掙脫,無奈體力尚未恢復,兩人僵持時間維持不長,便以體能不支宣告放棄。米奧琳涅氣喘如牛地躺臥回床,醫護人員見狀趁勢衝出房外,呼喊聲於廊中迴盪。

  「連布蘭家的小姐清醒了——!」

  幾分鐘後,體態臃腫的男性出現在門前,露出與護士先前同樣驚訝的表情。

  「上帝啊,您終於醒了!」修道士來到米奧琳涅身前,面帶驚奇,「您已經躺在這有一個禮拜多了……還以為不會再醒——」

  這話不禁讓米奧琳涅詫異,「我、我已經睡那麼久了?」

  床邊兩人面面相覷,修道士將事情經過娓娓道來。有位柴夫經過山底時發現躺在樹叢裡的米奧琳涅,那處被雜草包圍,極為隱密難以被發現,加上昨日的一場大雨,地面遍布泥濘,一般來說不會有人想要走往那條道路。可柴夫鬼使神差般走錯路段,就這麼剛好發現了米奧琳涅,見她還有一線生機,便趕忙把她帶來這所修道院。

  身懷重傷毫無行為能力的自己,只能躺在泥地上忍受傷痛及蟲咬,甚至可能被猛獸給獵食。要不是被人發現並帶離這險惡的環境,她只有死路一條,米奧琳涅為自己的大難不死感到萬幸。

  接著,她想起身份暴露一事,也才發現自己已換上一身病服,自然是明瞭他們對於自己的稱呼從何得知。而救下山後的她躺在病床昏迷多日,不見有清醒的跡象,但近幾日瘟疫病害開始流行,原不打算再續供她病床時,護士偶然間在米奧琳涅的紳士外衣內襯發現契約紙捲。

  在資源匱乏的情況下,身分不明人士將被迫讓位。幸運一點的,將由其他修道院接收,否則一律棄置於後院,讓病痛折磨致死。

  在急需查證身份下,羊皮紙上的族章意外成了救命稻草,驚覺臥床少女來自商業貿易權勢首屈一指的連布蘭家族,修道人士連忙寫信投送——一方面急於空出床位;另一方面要是連布蘭家裡人有個三長兩短,那可不是簡單的安葬與禱告就能糊弄過去。不管任何事情扯上名門家族,若處理不當就得面臨閉門的命運。

  經過他們一番解釋,銀髮少女仰頭茫然無語,不只醫護人員,連米奧琳涅也替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可思議。

  「小姐您真是命大……」護理女士不禁感嘆。

  修道士語道:「我想再過幾天您家族派遣的馬車應該也——」

  尚未語畢,便收到外頭傳話,表示連布蘭家專屬馬車已經抵達。

  米奧琳涅大驚,「不、不行……我不能回去,『貝納羅德』的生意還沒談成……」她出於驚慌而作勢要下床,卻被劇烈疼痛給遏制。

  若回去讓父親看見這身狼狽模樣,她不敢想像會遭受多嚴厲的責罵,往後不被信任,失去唯一支柱的她如同流離失所,苦無出人頭地的機會。

  莊嚴凜然的腳步聲讓空氣瞬時凝結,所有聲音被摒除般只剩寧靜,彷彿容不下多餘的雜訊,醫護人員們各個驚得杜口木舌。

  戴林格・連布蘭渾身散發著老成持重,他環視在場,所有人皆屏氣斂息。

  戴林格與女兒眼神交會,米奧琳涅被目似光劍的眼神扎得縮起肩膀,她不敢再看望,低下頭。

  銀髮少女輕聲問候:「父、父親……」語氣中暗藏心虛與懼怕。

  來到米奧琳涅面前的戴林格毫無理會女兒的囁嚅,寬厚的粗糙大手搭上肩膀,動作輕緩,卻惹得銀髮少女輕顫。

  「回家吧,由家裡的醫療團隊為妳醫治。」中年男子表情正色,語氣不帶抑揚頓挫。

  銀髮少女仍不敢抬頭,就怕被眼神給灼傷。

  「可、可是——」

  父親早已看透女兒的介懷,他面色不允推託,「契約簽訂早已推延掉,先回家安養要緊。」

  戴林格未提及的是,當收到契約方傳送而來的信件,得知米奧琳涅未如期到達簽訂地點,連布蘭宅內八卦與批判言論滿天飛。他不畏懼閒言閒語,只在意女兒安危,並派遣幾位家傭私下探尋下落,卻苦尋無果,直到一週後收到來自貝納里特某間修道院的來信,才趕緊搭上馬車前往。沿路上他板著臉孔,卻暗藏著心急如焚。

  望見親生子女身負重傷,痛得不只有他的骨肉,還有為人父母的心。要說不心疼是絕不可能,但作為家族族長,戴林格不肯在外處洩漏半分心緒。

  「作為連布蘭家族未來掌門人,沒有無恙的身體哪來談得成的生意?」

  灰髮男子話中有話,儘管面色嚴峻,口氣不帶斥責。

  「回去吧。」

  語畢後便不再多言,中年男子輕拍米奧琳涅的頭,反身離去。

  米奧琳涅望著消失於房內的背影,彷如小時候所見,寬厚又踏實。

  

  米奧琳涅自被扛進馬車後,回程路上即使兩人同坐卻一聲不吭,她垂頭瞧視被裹上厚重石膏的右腳,手裡緊握紙捲,不免撫今追昔。回憶中滿是與紅髮魅魔的總總,時隔多日依然歷歷在目。

  導致米奧琳涅傷重的緣由打擊著自尊,加上往後經歷更難以啟齒,心裡交織著複雜心緒,最終以在山間迷路不慎摔跤滾落山下為由搪塞。

  馬車行駛好一段時間,戴林格才提起話題。

  「是我……太急於讓妳成長了。」側過臉龐觀看外處風景的中年男子語速緩慢,字句裡卻潛藏後悔。

  銀髮少女微愣,語氣充滿自責:「不,是我的疏忽……」

  戴林格搖搖頭,指腹揉壓緊皺的眉間,「妳會被載到貝納里特是有人暗中搞鬼。」

  「什麼……」米奧琳涅驚呼。

  「看妳不順眼的人太多了。」灰髮男子平靜語道,像是說著稀鬆平常的小事。

  米奧琳涅忽地想起馬夫的過失,從小便嚐盡各種明著來或暗地裡的嘲弄,自然是習以為常,豈料這次愚弄得有些過頭,甚至差點失去性命,她不禁為變本加厲的「惡作劇」感到一陣惡寒。

  「只要妳人沒事就夠了。」

  父親對他人的惡行不多加表述,然而最初查尋到促成事端的罪魁禍首時,早已被戴林格施以處刑並掃地出門。任何對米奧琳涅的居心不良他無法全權阻攔,但影響到繼承家業與危害性命之事,戴林格不能忍。

  身為獨生女的米奧琳涅,比起連布蘭繼承者的關係存亡,她從戴林格暗沉眼底裡,看見的是更加單純,父親對兒女的關愛。不禁想起父母親這一路走來的相知相惜也大不容易,以及透過他人輾轉到手中的生日書,如今書籍已不在身旁,但不變的是父親稍嫌笨拙的關懷。那份「愛」逐漸溫熱於眼角,她轉過頭偷偷揩去液體。

  回到連布蘭家宅後,米奧琳涅於房內靜靜養傷,由於有多處挫傷,尤其腿部的撕裂傷更是嚴重,她先待在房內靜靜休養。休養期間改由契約方前來連布蘭家拜訪,對方殷切盼望著與連布蘭有進一步的合作關係。

  而洽談的過程中,即使米奧琳涅傷未復原,仍毅然帶病參與會議,也向契約方道歉。對方看在米奧琳涅誠意十足的份上,毫無怨言,反到提昇良好形象。這場商談十分融洽,協議在兩人握手下順利達成。

  結束後米奧琳涅繼續於房內安養休息,懸掛的心終於安然放下,她不經意勾起嘴角,帶著疲憊倦容不自覺睡去。

  

  ★

  

  遙遠的貝納里特鄉鎮,黑色群鳥從巨大住宅上空飛梭而過,發出啞啞鳥鳴。

  老舊灰牆被青綠色柔軟植物包覆,遮擋住豔陽光,裡頭濕氣濃厚又陰涼。

  紅髮魅魔躺在霉味撲鼻的床墊上,整日面色黯然、目光渙散。赤裸的小麥色柔體形銷骨立,她已有一個月以上未外出進食。儘管缺乏靈魂攝取而力氣流失,但抱緊皮箱的手臂仍強韌有力,猶如一個鬆手便會從手裡消失。

  蘇萊塔無法停止回憶兩人相識過往,假若沒有替蘇菲與諾蕾雅送行,便不會有那段美妙偶遇。即使相處時間流光瞬息,卻佔滿她腦中,在回憶長廊裡不間段播放。她從米奧琳涅身上嚐進各種往昔從未體驗的酸甜苦辣,也間接勾起遙遠彼方的回憶,這些得來不易的遭遇,蘇萊塔不願讓它隨時日走逝而被被封塵於心。

  前世裡母親對她的疼愛撫弄每日每夜於腦海環繞,蘇萊塔慢慢從體內抽出手指,盯著手中稠液緘默不語,自覺到靠一個人無法滿足心靈上的空虛。

  她心裡被鑿了個大洞,從與米奧琳涅相識起的那夜便被掘成深淵。

  蘇萊塔需要母親更多的愛撫來填補那份空洞,這份渴求促使著她下床,久未動身的關節發出喀咖聲響,她走往房外。

  她在其中一處房間內拉開衣櫃,裡頭放有前客主遺留下來的服飾,她換上衣服並拉出長髮。

  蘇萊塔拍動翅膀飛出宅外,佈滿血絲的青色眼瞳中燃燒著混暗的黑,好似吸入一切的黑洞。

  

  ★

  

  米奧琳涅直至痊癒才重拾父親手邊丟來的事務,慢慢回歸「現實」生活。

  可卻無法停止不去想念蘇萊塔。

  幾乎每夜,她總會夢淫那夜裡的乾柴烈火,夢裡清醒後,濕潤下身暗示著對某人的渴望。米奧琳涅不願承認卻也無法不承認,心底的波瀾自從被魅魔給牽動起,她對肌膚碰觸的渴望越演越烈,只好親手自瀆短暫解決需求。

  日月如梭、春去秋來,走過陰晴不定,風光旖旎的景色皆換上新衣賞。暑往寒來,林寒澗肅,河岸顯出一片冰霜和寂靜,四季循環不變地週而復始。

  兩年後,米奧琳涅已過成年,她依靠繁忙公事來撇除掉無謂的雜念,藉此淡忘對某人的掛念。久而久之,她甚至有了那場相遇是「幻覺」的想法,畢竟那是場說出口只會淪為天方夜譚的荒誕體驗。當一件事情沒有半個人信,就算是親眼所見,也會開始半信半疑,直到否定。

  近日的她,正著手準備繼任大家族事宜,她不再透過父親暗中幫助,多筆契約訂單皆靠親自前往執行,縱然有些族人仍不承認米奧琳涅的身份,但在外界眼中,她已然拋去年幼青澀的形象,成為獨當一面的「連布蘭家少爺」,並倍受肯定。

  在外界的支持聲浪下,繼承一事指日可待,米奧琳涅將成為實質的連布蘭家掌門人。

  銀髮女性看著衣櫃裡鑲有黑邊的連身長袍,再過幾日她便能換上這件家族長的套裝,象徵著一脈相承。不免感嘆這一路走來費盡千辛萬苦,能有這番成就也算是苦盡甘來,相信往後連布蘭家於她的掌權下必定大有作為。

  而這段日子裡,早已脫離保母照護下的米奧琳涅時常忙到廢寢忘食。考量往後事業會更加繁重,尚需有人替她打點,於是米奧琳涅收到來自戴林格的傳話。戴林格表示已經替她找好專屬御用女僕,待幾日的繼承接任大會時,女僕會由馬車接送抵達連布蘭住宅。

  米奧琳涅沒有意見,很快又埋沒於日機萬里的商務公事。

  

  繼承大會之日,一輛馬車駛近連布蘭家宅內。

  高大少女走下馬車,手裡提著行李,皮革表面經過風吹日曬,變得泛黃又佈滿刮痕。她跟上僕人的腳步,緩步從側門走進族廳內,沿路上顯眼的火紅長髮引起擦身經過的眾人目光。

  經過僕人簡易介紹後,剩下事宜得交由主子去吩咐,於是少女來到專屬御用女僕房內,放置好箱子,從衣櫃裡拿出服飾。她褪下原先衣著,露出結實的小麥膚色,再套上黑色連身群與白色圍裙,並戴上白色邊帽。她梳整紅色長髮,手輕撫平裙擺皺摺,從受潮的質感中可以感受到衣服已放置多日。

  紅髮女僕深吸口氣,為了今日她已做好萬全準備,只差跨出的步伐。

  她離開房間,朝目標地——未來主子的房間前行。

  

  米奧琳涅站在鏡前審視打扮,望著這身長袍,著實替自己增添些許的威風凜凜。但總覺得少一缺二,卻摸不著頭緒。

  正當思索之際,門上響起敲擊聲。

  「來了?是今日報到的女僕嗎?」

  見另一頭沒有回應,銀髮女子繼續呼喚。

  「是就進來吧。」

  米奧琳涅沒有回頭,繼續苦惱於尋找衣著上的缺漏,這時從門外探進的女僕悄悄關上門,不動聲色地來到主人身後。一雙手掌不假思索地越過她的脖頸,替她整頓領前摺領。

  「少爺……小姐,您這裡沒弄好呢。」

  熟悉的膚色映入眼簾,米奧琳涅杏眼圓睜,舊時回憶電光閃現直衝腦門,驚得她僵愣於原地。

  米奧琳涅依稀記得如何親手將魅魔拉向死亡深淵,如今對方卻安然無恙地現形於前,究竟是死而復生亦或是讓她給逃脫了?

  「妳、妳不是已經——」

  驚恐面容下,冷汗從額間沿著面頰流動,米奧琳涅血脈急遽狂跳。視線順著長鏡的畫面看去,高出自己一顆頭的麥膚色少女眼仁蕩漾著迷離笑意,雙手緩移至腰桿,雙臂收攏便輕易地將米奧琳涅給緊捆。

  「米奧琳涅小姐您好,好久不見……多日未見您看起來更加俊俏也長高許多了呢。」

  紅髮女僕臉貼近身前人的臉側,無法抑制內心的喜悅上前輕蹭,惹得身前人泛起雞皮疙瘩。她嗅聞少爺體膚上的香味,浸淫於這兩年來令她魂牽夢縈的熟悉魂碎盈滿胸腔。

  「再次向您自我介紹,我是蘇萊塔——」少女勾起唇角,「從今往後我將為您打理家務——」

  「妳、妳這傢伙——」

  長指輕爬過腰腹,寬厚手掌罩住銀髮女子的口鼻,「我好想您……想念您的味道、您的魂魄,以及所有的一切——」紅髮少女語氣中充滿著思念。

  蘇萊塔的輕柔語調於米奧琳涅耳邊繚繞,她感到頭暈目眩,兩年前受的重傷再度隱隱作痛,她咬緊牙關,身體重心不穩而搖晃。

  「小姐您還好嗎?」紅髮女僕語帶關切卻瞇起怪異笑容。

  米奧琳涅欲掙脫懷抱卻反被對方緊緊扣住,論體能的差距她自然明瞭,就跟當時一樣……

  「我好開心啊,為了找到您,我翻山越嶺到處尋找……您知道我找的多辛苦嗎?」

  蘇萊塔面露悲傷,報復性地輕咬上耳垂,惹來身前人驚慌的嬌嗔。

  「以後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溫熱的吐息打在膚上,米奧琳涅雙腿發軟,體溫升高。她為堅毅外殼被輕易給剝去而惱羞成怒,再過不久她還得前往繼承大會,可不能在這時被魅魔給擾弄心弦。

  「住……妳給我住手……」銀髮女子使出吃奶的力氣推搡,卻只是徒勞無功。

  魅惑般的低語輕搔著發紅的耳鼓,一字一句打進銀髮女子的心裡。

  「請、多、指、教囉……」

  米奧琳涅屏息,冷汗滑經白肌。

  

  「——親愛的媽媽。」

  

  (完)

  結局二:[jump:4]

  後記:[jump: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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