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疼痛的感覺和無機質物冰冷的觸感，身體與感官理應察覺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和觸覺，アンジュ・カトリーナ此時此刻已喪失嗅覺和觸覺兩種感官，根本的理由相當明瞭，吊著點滴身體各處包著繃帶的赤髮鍊金術師像具沉默的死屍躺在純白的病床上，若非一旁的監測儀顯示微弱的呼吸與心跳，アンジュ肯定認為自己死在那場車禍之中。然而保有「アンジュ・カトリーナ」本人的意識，能以第三者的位置立於病床與趴臥在病床邊緣的第二皇女間，清楚瞧見青梅粉嫩臉蛋中明顯暗沉的眼瞼，名為憐惜的知覺充盈アンジュ的思緒，卻不像往常感受到那一絲的心痛感。垂首望著自己幾乎要溶於夜色之中的半透明身軀，アンジュ百分之百地確定一件鐵錚錚的事實──用性命將リゼ・ヘルエスタ護在身下的アンジュ・カトリーナ雖大難不死，但她卻不知為何靈魂出竅，導致身體保持昏迷的狀態久久不醒。

病房門傳來清脆的叩響聲，正巧喚醒淺眠趴睡的第二皇女，アンジュ沒能及時閃避リゼ高舉手臂伸展的動作，那雙握成拳的小手直接穿過她的胸口，不願直視真相的アンジュ望向來探望她的重要親友──真身為地獄三頭犬的同期戌亥とこ。

令人感到弔詭的真相是，即便アンジュ處於靈魂脫離身體的狀態，正職與亡者有關的戌亥、靈能力者前輩椎名唯華或是非人類的其他主播，沒有任何一人能看見アンジュ的魂體，自她「醒來」後已經沒和其他人談話好幾個禮拜，只能直愣愣地立於一旁看著母親和リゼ以及偶時現身的親友們照顧自己。

即便對肢體接觸再怎麼不擅長，多次親眼看到年下的青梅照護只剩空殼的肉軀翻身，害臊羞澀的心情總會麻木，更多的情緒是對於リゼ每每禱告病床上的アンジュ能對刺激產生反射性反應，發現鍊金術師依舊聞風不動後，那雙陰鬱的藤紫色瞳孔漸漸泛出霧氣的畫面讓アンジュ深感愧疚。

──她的靈魂到底該如何回去身體內呢？

半透明的靈魂縮在病房角落望著戌亥熟捻地安撫蜷曲背脊啜泣的リゼ，再次對於自身的無能為力感到懊惱的アンジュ狠狠地握拳向身後的牆面一槌，無法觸摸任何物品的事實再次刺傷茫然無措的鍊金術師。

※

這幾個月開始リゼ探望アンジュ的次數逐漸減少。

她是最了解第二皇女行程滿檔很難隨時隨地抽空前來醫院的人，因此每天都能看見リゼ對アンジュ的那些日子反而是奇蹟，只是對於無法離開病房活脫脫像隻地縛靈的アンジュ感到些許的孤單，獨處的時間一拉長寂寞的感覺更是加乘好幾個次方。少了リゼ自言自語似地分享自己的生活，アンジュ少了更新外界資訊的窗口，每日清閒地活得十分枯燥乏味，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正的活著，還是單純的僅僅是個徘徊人間的鬼魂。

アンジュ從未想過リゼ向她介紹男人時會是在這種狀態。

他是哪國的王子，他們是在哪裡認識又基於什麼理由決定結婚這些情報アンジュ沒能聽進一個字，她只想親口問眼前年下的青梅為什麼會是雙眼無神、像是卡住內部零件的複讀機，不斷地複誦那些無關緊要的戀愛細節，她更想知道リゼ這陣子過得好不好，那些日常的瑣事、近期的活動和短時間內的目標才是アンジュ真切關心的部分。鍊金術師覷了眼站在第二皇女身後的男性，她先是注意到了搭在リゼ肩膀上的那隻手，無名指上的訂婚戒指扎得她眼疼。視線緩緩往上飄移，直視王子的瞬間アンジュ一眼明白，現在的リゼ宛如殘破不堪的提偶，而王子操弄著分分刻刻即將要崩斷的懸絲，在アンジュ的肉體持續昏迷的長時間中，眼前的他成了リゼ的操偶師。

──啊，我可能會不喜歡他。

男子勾起令人厭煩的嘴角，朝著病床上只剩呼吸心跳的鍊金術師矯揉造作的笑容，與此同時，靈魂體的アンジュ按住自己的側額，明明是靈體的存在，她卻能感受到血管快速收縮緊張帶來的陣陣刺痛，アンジュ似乎憶起痛覺為何物，以及更多更多生理不適感，劇烈蠕動的腸胃以及衝上咽喉的逆流感使得靈體往床鋪上癱軟，她的身軀卻不受影響一臉安詳的平穩呼息。在アンジュ穿透白色床鋪和木製床架時，往病房門口走去的皮鞋與高跟成了她最後望見的一幕。

然後，沒有然後。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出現在已對時間流逝不感在乎的アンジュ・カトリーナ面前的不是已婚的リゼ・ヘルエスタ，而是哭喪著臉的戌亥とこ。鮮少在他人面前情緒崩潰的地獄三頭犬落下斗大的淚珠，不若平常的聲線嘶聲力竭地朝著病床上的鍊金術師哭喊：

「那個孩子……自殺了……！」

「自殺的人是沒辦法上天界的……！」

「我不想讓那個孩子踏進地獄啊ンジュ！」

──リゼ怎麼可能會選擇自殺！

就在アンジュ走向戌亥面前，觸及掩面嚎泣友人的肩膀時，突然竄起的蒼藍鬼火從指尖傳遞至全身，烈焰包覆住アンジュ的靈體，右側臂膀、胸腔和腰椎霎時如被人使勁擰起毛巾，強烈的痛楚像纏身的火舌吞噬她的五感，接著濃烈的次氯酸鈉盈滿她的鼻腔，比起訝異取回嗅覺的驚喜，喘不過氣的窒息感更讓アンジュ的難受，她卻沒有恐懼的情緒，鬼火反倒帶來打從心裡的安心感──リゼ，是リゼ！直覺的認知驅使鍊金術師用盡最後的力氣，往病床上那副一動也不動的身體倒去。

「……アンジュ！」

──模模糊糊之間，アンジュ彷彿再次聽見那道清澈的嗓音。

※

空氣中淡淡消毒水的味道、濃厚倦怠夾雜刺疼的感覺和右手邊他人的體溫使得アンジュ渾沌的腦子稍稍清醒一些，吃力地轉頭盯著趴臥在床邊的年下青梅，浮腫的下眼瞼和不明顯的淚痕顯示她親愛的第二皇女是哭著睡著的。欲張嘴說話的アンジュ很快地發現久未進水的喉嚨根本發不出什麼聲音，纏著繃帶的右手緩緩地移到リゼ的側額，沒能直接觸碰到那縷柔順銀絲讓アンジュ有些惋惜，鍊金術師現在只好靜悄悄地觀察第二皇女的睡顏。

淺眠的リゼ很快地醒了。

在對方詫異與錯愕的眼神下，アンジュ只好咧起嘴角勉勉強強嘶啞地道聲早安，回神的リゼ連忙按鈴找尋護理師請求醫生前來檢查，又迅速地掏出手機聯絡アンジュ的雙親，不方便活動的アンジュ只能躺在病床上看著年下忙碌的背影。

又惹リゼ哭泣了，不論夢裡還是現實。アンジュ有些懊惱地閉上眼，靜待幾分鐘後的全身診察。

「……妳夢見我和他結婚，結果還自殺了？」

「嘛……雖然是這種不吉利的夢，但如果非得和他訂婚的話，我……」

「不會的喔。」

「……欸？」

「因為他『已經』不是王族了。」

為了繼續維持與ヘルエスタ王國的友好關係而被犧牲掉的前王子，在她昏迷的這段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與她們離開王子宅第後發生的人為車禍有所關聯嗎？這些疑問アンジュ嚥回喉嚨，改詢問リゼ近期醫院和公務兩邊跑是否有好好地休息，第二皇女搖了搖頭，邊削著蘋果邊答道她減少直播的頻率，書面的公文也全帶到醫院書寫，若鍊金術師身體回復狀況不錯，她才打算變回原本的生活步調。リゼ發話時一語不言的アンジュ垂下眼簾，自責地吐出道歉的話語。

「該道歉的是我，如果我沒有邀請アンジュ，アンジュ就不會……」

「那樣就換成リゼ受傷了……リゼ也很用心在照顧我嘛！夢中的リゼ還扶著我翻身呢！哈哈！哈……」

「……實際上真的有做。」

「欸？喔喔……」

不由自主泛起潮紅的臉頰熱騰騰的，害羞的アンジュ支支嗚嗚地發出低沉的怪聲，連帶リゼ突然感到一陣忸怩，僅有兩人獨處的空間漸漸有了一絲絲尷尬的氣息。緋紅的鍊金術師不自然地反覆換氣，一如既往地裝瘋賣傻讓第二皇女接住話題吐槽，相處氛圍再次轉為輕鬆愉快的模式，暗自鬆了一口氣的アンジュ軟回床鋪，方才繁瑣的檢查和問診帶來的疲倦一口氣席捲而來，恐懼再次進入噩夢之中的那絲鬱悶很快地被リゼ淡淡的微笑吹飛，アンジュ任憑睡意支配自己的身體主控權，在沉重的眼皮闔上的剎那，嘴邊以極微細小的聲音嘟噥著：

「謝謝妳，讓我從惡夢中醒來……」

「……謝謝妳，終於醒來結束我的惡夢。」

暖光之下，搖曳著銀絲的第二皇女輕輕地替鍊金術師拉好棉被一角，挽起頰邊的垂柳如此低喃自語。

-END-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