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日子陡然變成雙數，究竟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和空間磨合，塔矢並不清楚。他坦承主動提議讓出家中一個房間給進藤多少帶有私心，因為只要住在一起，他們就可以不必受限各自的工作行程，把握更多機會對弈，至於那些與圍棋無關的小事，只要不觸碰到原則底線，塔矢根本沒打算放在心上。

基於這樣開放的前提，新室友一如塔矢所預料的，並未給他的生活帶來太多變動，直到某次塔矢結束賽後討論準備離開棋院前，下意識掏出手機想確認進藤能否同行時，他才驚覺有些新習慣已經悄然無息融入日常。

不久前進藤向棋院申請變更聯絡地址時，曾意外引起一陣騷動。那時倉田笑著揶揄：「你們該不會是自主成立下一屆北斗盃的集訓營吧？」蘆原和幾個關係要好的同輩棋士擔心他們太過專注私下練棋，反而打亂原先平穩的升段步調；緒方則是嘴裡叼著菸，意味深長地哼笑兩聲就轉身離開；而毫無理由看塔矢不順眼的和谷，更是氣得在休息室揪住進藤衣領，質問他是不是想背叛師門，聲音大得連相隔一段距離的對弈間都能隱約聽見。

但不管旁人怎麼說，塔矢選擇一概無視外界的流言蜚語。打從進藤走入他視線那刻起，就注定成為足以左右他判斷的勁敵，無論影響是好是壞，都是他和進藤該共同承擔的責任。況且，他並不討厭時刻牽掛某個人的感覺，甚至有點喜歡上發掘「只有他知道的進藤」所帶來的小小優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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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車上的機械人聲工整報出下一個車站名稱，沒多久列車緩緩靠站，乘客從車廂內魚貫湧出，進藤想都沒想就準備跟著人群移動，卻冷不防被拽住手臂。

「你要去哪裡？」塔矢疑惑。

「咦？」進藤像白日夢醒似地左右張望，然後才搔刮著臉憨笑解釋：「我以前習慣在這站轉車的……哈哈…」

我就知道。

進藤搬來和自己同住沒多久後，塔矢就隱隱覺得不太對勁，有好幾次他非常肯定進藤當天沒什麼行程，離開棋院的時間也比較早，卻老是比自己還晚到家。起初他單純以為朋友多的進藤是剛好約了誰見面，但從兩人日常對話中所得到的訊息又駁斥了這個論點。

記得那天是晚歸的進藤無預警出現在廚房門口，把正在準備晚餐的塔矢嚇了一跳，早就思考好的一人份菜單臨時得追加成兩人份，讓他不禁懷疑眼前這個少年是看準自己輪值做飯的日子故意找麻煩。

「既然都出去玩了，怎麼不乾脆吃過以後再回來？」

「一個人在餐廳吃也太淒涼了吧！」進藤皺起臉抱怨，接著才捕捉到問題裡的關鍵字。「不過你說出去玩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

「我可是一下完棋就回來了喔，才沒有到處亂晃！」

「知道了，你先去換衣服吧。」敷衍地擺擺手，塔矢沒再理會室友，轉身回到規律切菜的備料動作中。

類似情況上演兩三輪後，塔矢開始留意進藤報備的返家時間，以及他和其他棋士的聊天內容，並發現進藤短暫消失的日子似乎也和他的邀約兜不太起來。

該不會是迷路了？塔矢不得不這樣猜想。

雖然北斗盃時曾經發生過，但在那之後進藤陸續造訪過家裡幾次，現在甚至都住進來了，沒道理記不得自己住哪吧？

直接問本人是最快的方式，但他不希望留給室友管太多的壞印象，也不想平白挑起爭端，只好暫時把疑問壓在心裡。沒想到同居室友會這麼快就印證他的揣測，而且現場表演給他看。

「所以你有好幾次很晚才回來，是因為走去自己家了嗎？」塔矢挑起單邊眉毛，語氣平淡地詢問。

「就……有時候一放空，會不小心坐錯站嘛……」

望向抓著後腦勺尷尬傻笑的少年，塔矢不禁莞爾。

或許自己真的是最了解進藤的人。

不論是圍棋，抑或是圍棋以外的。

「以後一起走吧。」塔矢盤算著，看來在他的新房客熟悉路線之前，自己得多留心注意點了。

「好是好啦……」進藤有些遲疑。「可是我們比賽時間不一樣耶。」

先不說那些在全國各地奔波的指導棋活動，光是要打入頭銜戰的大小棋賽，早一步成為循環賽熟面孔的塔矢，就和自己擁有截然不同的賽程表。

「只要日子跟地點相同，我會盡量等你。」

「等一下！為什麼不是我等你啊？」聽起來就像在諷刺他沒辦法早點解決對手似的。

進藤不服氣地微抿著唇，明亮大眼裡燃起忿忿不平的火焰。

「沒有必要計較這種小事吧？」

無視對方話語中的怒意，塔矢趁電車到站開門之際，伸手一把將人推出車廂。

自那天起，塔矢認真貫徹自己的承諾，在與進藤有相同行程的日子裡，壟斷他從棋賽結束後直到抵達家門口為止的所有時間，一個月後進藤再三保證已經記住回家的路，他才半信半疑，逐漸縮減緊盯室友的次數。即使如此，向來自由慣了的進藤對於這種過度親密的照顧方式依舊感到相當彆扭。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怎麼樣也找得到路回去好不好。」

「就說了不是這個問題，你沒有事先聯絡就到處亂跑會造成我的困擾。」塔矢捏緊眉頭，努力耐著性子溝通。

「不回家吃飯的時候我都有跟你說啊！」

「但你迷路晚回家的時候就沒有這麼做啊！」

「那只是一開始不熟才會下錯站嘛！我現在又不會這樣！」進藤氣得跳腳。

也不過就剛好被他碰到一次而已，到底要念多久！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喝點東西消消氣。」

眼看鬥嘴戰況越演越烈，市河趕忙送上兩杯冰飲調停，以免兩人待會大吵起來又要嚇走一批客人。

「真是的，每次來這裡都要吵架，你們難道在家裡也這樣嗎？」

「才不是吵架！我是要告訴他如何正確與室友交流！」

塔矢吸著紅茶不做聲，安靜看棋盤對面的少年將對話目標轉移到雙手叉腰的櫃檯小姐身上。老早坐在一旁觀戰的真田先生聞言用力往進藤的頭搓揉幾下，把他逗得活蹦亂跳。

「你這小鬼知道什麼叫交流嗎？光聽你們對話，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是情侶吵架呢。」

「誰跟這傢伙是情侶啊！」

在碁會所眾人的哄然笑聲中，一層淺薄紅暈慢慢浮上塔矢臉頰。

仔細回想剛才他和進藤爭論的內容，單以室友身分來看，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越界了。感受到心臟忽然不受控制地強烈撞擊胸口，塔矢趕忙深吸一口氣，撫平沒來由的悸動。

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好了。

決定不再繼續追究室友動向後，塔矢快速將心緒調整回熟悉的頻率，輕咳兩聲示意大家回到各自的棋局中，同時往棋罐抓了一把白子，朝他下一場本因坊循環賽的對手說道：

「我們先來一場熱身賽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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