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Белый(约稿放出),2

[db:作者] 2025-08-14 10:09 5hhhhh 1170 ℃

  “大姊!”佩特洛娃朝她招手。

  “你们在做什么?”霜星微笑着前去。近段时间驻扎地收成不错,状况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们在喝酒,顺便聊聊天。”佩特洛娃兴高采烈地说,“您要来吗?我们正好谈到了塔露拉。”

  “我对塔露拉没兴趣。”

  “你不擅长说谎。”佩特洛娃笑了,“谁都看得出你老在看她。这很正常,我们也会偷偷观察她。太不真实了,不是么?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遇上这么顺利的时节。”

  “很明显吗?”霜星又皱眉了。

  “什么?”

  “我老在看她。”

  佩特洛娃耸肩,“我们乌萨斯的姑娘都这么直接。她受着吧。”

  “佩特洛娃,”霜星瞪了她一眼,“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别想太多,叶莲娜。”佩特洛娃说,“我们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们感染者反正活不长,不如就先只管尽力而为。”她扬起一条手臂,“来,一起喝点。我们刚说到塔露拉明明长了张纨绔子弟的脸,却非要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吃土喝风,肯定是小时候没吃饱饭,脑袋没发育好……”

  “没吃饱饭还长那么高。”霜星摇头,“她脑子精着呢,否则哪来那么多鬼话连篇。”

  “是啦,她又高又俊又读过好多书。”

  “我可没说……”

  佩特洛娃哼哼起来,“‘德拉克啊德拉克!你是福祉还是灾祸?’你听过这首老歌吗?我跟你说……”

  不知塔露拉有没有在远方打几个喷嚏,总之……她如约在十五日内回来了,并带回了一些新的人。

  “这些是南方的感染者。村子被查,他们走投无路了。”塔露拉拽了拽缰绳,让马恰好停在霜星身前,“我向他们说明了情况——北边的日子更不好过,更冷,缺衣少食,和官兵斗智斗勇……听完还来的都是自愿的。”

  “带他们去登记核对吧。”霜星不敢离太近,否则马儿会被她周身的寒意冻得不安地扬蹄,“说到这个,你是怎么掌握南方的消息的?”

  “我以前的……雇主,教过我很多。”塔露拉笑了笑,“他说你要足不出户纵览天下,就要会获取信息,积攒人脉,让每一个你认识的人都为你所用……哈哈,这是歪理邪说——”

  “不。”霜星揭下兜帽,“我们是要坚守原则,但首要任务仍是生存问题。活着才有明天。我赞同你的做法,塔露拉。你真的带来了改变。我们不再那么捉襟见肘了,这是好事。”

  塔露拉一愣,“谢谢。”

  “不过,以后不要瞒着我。”霜星仰头注视着马背上的人,“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好。”塔露拉颔首。她掉转马头,骑到马厩,然后着手去帮忙安顿新成员。直到营地都歇下了,她才总算有空走进帐篷,同等了她一下午的人会面。

  “你还好吗?”塔露拉合拢帐篷的拉帘,以免冷风钻进来,“抱歉,我应该……我还是来晚了点。”

  “不要道歉。你来得正好,塔露拉。”埃拉菲亚屈着腿坐在地铺上,神情十分宁静,“你阻止不了他们,你也救不了一整个村庄。你能出现已是莫大的惊喜了。这次该轮到我感谢你救了我的命。”

  “别这么说。”塔露拉缓慢走到她身边,“你照顾了我两年……我不能忘恩负义。”她赶到的时候,阿丽娜差点被宪兵押解到关押可疑人物的仓库里去。到了那儿,他们会扒光她的衣服,检查体表是否有源石。村子里弥漫着哭声。塔露拉不可以明目张胆地杀光所有宪兵,逞一时之快会引来更大麻烦、更重的压迫。她永远无法习惯这种面对强暴和不公时无能为力的愤懑——使她回想起过去,科西切讥讽她养尊处优的假好心,打压她的善意,不允许她同情街边的乞丐和受灾的农民——但她也不是莽夫。她只能救一个是一个,然后让他们自主决定:自己走,或是跟她走。阿丽娜选了后者。这一路奔驰逃亡,她们都没顾得上好好聊聊,聊聊半年多不见,各自过得怎么样。

  “是我们互相照顾了两年。”阿丽娜拿过桌上的烛台,“不要再觉得亏欠我了,塔露拉。我不高兴。而且……听过历史的必然性吗?救你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她抬眸,借着烛光打量面前的德拉克,“瞧你,看起来结实多了。”

  “我之前看起来很羸弱吗?”阿丽娜不想让话题陷入苦大仇深,塔露拉便顺从她的意愿。她也坐下来,脱掉靴子,卸下身上的软甲、匕首和水壶。阿丽娜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

  “你之前很单薄。”阿丽娜仍然毫不避讳地端详着她,“恕我直言,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贵族小姐。”

  塔露拉感到有点冤枉,科西切没少让她吃苦。但她没说什么。她那些“富人式”的苦不配和真正的劳苦大众相提并论。

  “这说明我身上好的转变是肉眼可见的?”塔露拉眨眨眼,接着脱衣服,“多谢夸奖。”

  “你的身躯看起来能承载你的火焰了。”阿丽娜瞥见她里衣的空隙里隐隐冒头的伤疤一角。这七个月在冻原她没闲着。她果然会有所作为。

  “我之前像是会被自己的火焰吞没吗?”

  “某种意义上说,是的。”阿丽娜面向她。这个距离下,红龙散发的热量直接烘烤着她的皮肤。她动了动脚趾。

  塔露拉哑然了一小会。帐篷里暖得要命,尽管外面寒风呼啸。“把烛台给我。”她说。

  “我来吧。”阿丽娜吹灭了蜡烛,视野陷入黑暗。

  阿丽娜放下烛台,摸索着想找枕头的方位,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塔露拉的手背。不知怎的,她触电似的抖了一下,正欲躲开,却被对方抓住了。生物趋利避害,若是身处严寒之地,人们很难拒绝一处稳定而坚固的热源。

  塔露拉的手热得像刚出炉的糕点。她货真价实地长结实了不少,前年阿丽娜刚把她抬回家时,她的触感比现在无害多了。阿丽娜几乎以为自己摸到了凌厉的龙鳞。不过,大抵只是她一夜之间失去了原来的生活后的不安定导致的错觉。陌生的家园,陌生的人……再怎么清醒和认命,被迫接纳到底还是会钝痛的。她吸了口气,尝到自己微凉的眼泪。塔露拉以为弄疼了她,于是凑过来殷切地吻她的脸,嘴唇也是烫的,喘息谨慎而惶恐。阿丽娜及时搂住她的脖子,小腿因快感而痉挛着绕上德拉克的腰,以示一切都好。

  “说点什么,”那位德拉克英雄含糊地咬她的锁骨和乳头,“行行好,别让我像个趁人之危的流氓……”

  “可怜的小龙……你想听什么?”阿丽娜的胸腔里传来朦胧的笑意。她抚弄她的龙角和耳廓,“摸我。”她说,握住塔露拉的右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摸我,用你喜欢的方式。”

  她从令如流地爱抚她的前胸,还有她的小腹、侧腰和私处。乌萨斯民间传说记载,智慧的雌鹿常在灾难后的废墟里悲欢交织地啜泣。塔露拉把她裹进臂弯,“我也想念你。每逢闲暇之余,我就在想‘阿丽娜过得如何了’……我前二十年人生中唯一的真正的知己阿丽娜。”她低声回应,“日子会好起来的,我发誓。”

  夏季的雪细密地融化,虽然土地荒芜,但好歹能找见丝丝嫩绿的新芽。早晨的风也不再凶煞似刀,反倒增添了些清爽。

  “早上好。”

  “早上好,叶莲娜。”塔露拉抻了抻腰杆和臂膀,踩着凹坎爬上土坡。卡特斯背对着她坐在山包边缘。“在看日出?”

  “乌萨斯雪白的太阳。”叶莲娜用手环住腿,注视着地平线,“偶尔的偶尔,我觉得它是美的。”

  “……”塔露拉瞭望前方,映入眼帘的是广阔的原野和原野中央纤瘦的背影。“雪怪的公主”,传言这样称呼她。塔露拉向她亲手寻来的公主致意,“我眼前还有比它更美的景物。”

  叶莲娜顿了顿,察觉到那人走到了她身侧。还没换上行军装束的塔露拉坐在她右边,随性地将手肘搭在膝盖上,“下周我们会前往情报里提到的那座废弃的移动城市平台。运气好的话,大概能在那安营扎寨。”

  “我听说队伍里有人不赞成你的安排。”

  “难免的事。”塔露拉包容地说,“不是所有人都理应拥有抵死斗争的毅力。我不勉强他们。”

  “这可能会导致人心涣散。”叶莲娜把双腿放平,“如果你需要的是一支军队而不是一支难民的队伍的话,应该更不近人情些。”

  “我,我们,会需要一支军队。”塔露拉因太阳的光束而眯起眼,“否则我不会费尽心思和周边的移动城市取得联系……切尔诺伯格就是个不错的目标。但我们也必须团结。一支靠外力强行拧在一起的队伍不会有凝聚力。为了更长远的利益,我们要做出眼前的牺牲,叶莲娜。”她们因为这个吵过多次,要么是她让步,要么是叶莲娜让步。

  叶莲娜是唯一同她一样坚决、认真、目标明确且深知背后的难处的人——对于消灭乌萨斯对感染者的暴行这件事。她是花了挺久去认可她,但一旦认可,她就全心全意地相信。

  “凝聚力不是凭空得来的。”叶莲娜保守地说。

  “那是自然,正如你也不是一上来就认同我的。”塔露拉笑了,“伸手。”

  “做什么?”娇小的雪兔警惕地问,但还是张开了手。

  “把手套摘了。”塔露拉拖长声音说,“拜托,给点诚意。我又不怕你的温度。”

  叶莲娜摘下手套,“我会把这种话视为术师对术师的挑衅。”

  “喏。”塔露拉把一小块用纸包起来的硬物放在她掌中,“我不擅长料理,琢磨这个可花了不少脑力。”

  “这是什么?”叶莲娜把包装拆开,里面是块……糖果。造型不算美观,但确实是糖果。“你明知我的体温……”

  “我知道。”塔露拉秒答,“这和别的糖果不一样。我的独家定制。尝尝。”

  她笑得很是得意。连初升的太阳都赏脸地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光。

  “吃太饱了还是睡太好了?不失眠了?”叶莲娜没好气地把糖放进嘴里,“我会让他们查查你床上有什么。”

  出乎意料,塔露拉自得的面庞居然因为这句玩笑话闪过一霎的难为情。她掩饰似的站了起来,“……今天也还有很多事要办。我先下去了。”她边走边又掏出一颗糖抛给了卡特斯,“对了叶莲娜,我们的队伍该有一个新名字了。你觉得呢?”

  叶莲娜接住额外的糖,然后呆愣在原地。嘴里那颗卖相不佳的糖果化开后绽出一阵灼人的……暖意。她也站了起来,难以自抑地走了几步。原地打转的蠢兔子。她嘲讽自己。日出结束了,今日的阳光在乌萨斯的冻土算得上强烈,但照在她身上依旧与没有无异。叶莲娜立在山头,微微张开嘴,糖的味道蔓延在口中,炽烈地缠绕着,仿佛太阳的吻。

  一个单词浮现在她的脑海。

  ——“整合”。

  太阳送来了罕有的祝福。整合运动的蓝图如期进行着,有人来有人走,但队伍无可阻挡地扩充、成长。经历了几次艰难的分裂和重组——其中一次最为严重的背叛导致叶莲娜身受重伤,失去了大半的右耳,塔露拉险些要处决许多人,不过阿丽娜对她说“我们不靠施放蛮力和恐惧自立,压迫者才靠这些”。时过境迁,颠沛的情况终于趋向稳定,他们组织了自己的术师队、狙击队、前锋队、盾卫队、后勤队和相对可靠的情报网。不够坚不可摧,但至少拥有了远超过去的力量。北边的政府宪兵已经不敢轻易招惹他们。乌萨斯处在它的垂危之时,乱象丛生,整合运动宣称的公正与自由便得到了充分生长的土壤。

  “他们管我叫‘整合运动的暴君’。”刚过完二十四岁生日的德拉克摇头笑道,“为什么叶莲娜是公主,我就是暴君?她可比我不亲切多了。”

  “也有人管你叫‘邪魔的血脉’‘骷髅岛的火龙’。你更喜欢哪一个?”阿丽娜卸下她的软甲,“畏惧你的人才会非议你,塔露拉。你让他们畏惧了。”

  “骷髅岛是什么地方?”

  “据说是古萨尔贡的一处湖中密林,野人冢。”

  “他们还挺懂历史。”

  “他们不懂生物,否则就会发现你是德拉克,不是瓦伊凡。”阿丽娜坐上床,“你应该是伦蒂尼姆的火龙,不是骷髅岛的。”

  “原谅他们吧。”塔露拉掀开被子,将埃拉菲亚拉近,“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检查我的生理机能。”

  “我们的暴君今晚想挨骂吗。”阿丽娜捂住她的嘴,“切城之行会很累。好好休息。”她关掉了灯。

  夜幕下空余寂静。

  “……睡不着?”阿丽娜翻了个身,面对着与她共眠的人。

  “嗯……”塔露拉苦恼地应声。

  “说说看。”阿丽娜捋了捋她的额发。

  “我担心我离开之后你们会遇上麻烦。”塔露拉小声说,“我时常做噩梦……”

  “相信你自己的决定,塔露拉。”

  “越到接近成功的关头,我越害怕失败。”塔露拉攥住她的手,“整合运动走到今天付出了太多代价……官老爷可以失误很多次,我们却半点也输不起。”

  “切城城主既然同意了谈判,就说明有机会。”阿丽娜吻了吻她的指节,“谈判,你最擅长了。我相信你会解决。再说了,这边有叶莲娜呢。别忘了她是不输于你的优秀的战士,那么相信你、支持你的选择。回来之后记得给她一个拥抱。”她拍了拍她的背,“你不是在畏缩,只是需要点临行前的鼓励——人之常情。那么由我鼓励你,小塔。害怕失败不可耻。你的担子很重,但你是人,你不需要无畏无惧。放心去,我们都在你背后。”

  片刻,塔露拉低喃道:“天呐,阿丽娜。真不知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别把我看得太重,塔露拉。今天的生活是你的血和汗换来的。”阿丽娜合上她的眼睛,“即使没有我,你也会走得很远,只是以不同的形式。晚安,小塔。睡吧。”

  晚安。塔露拉长出口气,安稳地闭眼。切尔诺伯格,新的起点将在这座城市落脚。

  而她怀抱着爱人,笃信未来的道路定然有日出的暖光。

  “年轻人总是那样,”德拉克公爵慢条斯理地搅动着茶水,“一往无前地相信着什么。年老之后会无比惊叹于这种勇气。”

  “所以对您来说,二十五岁是一个节点?”萨卡洛夫提笔做着记录。

  “算是吧。”塔露拉坦诚地说,“我又被上了一课。”

  “如果不冒犯的话……”

  “请说。”

  “能详细些吗?”萨卡洛夫合上笔记本,开启录音笔,“比如您提到的那位,叶……嗯,霜星小姐。切城当年的事我也听说过,您……没有成功,但……”他仔细地推敲着措辞。

  “叶莲娜。”德拉克露出怀念的笑容,“叶莲娜。她没有姓氏,是来自冻土的孤女,为了帮助其他孤儿活命而杀了一个蛮不讲理的征粮官,被迫成为反叛者。整合运动后期偶尔会需要连名带姓的签名,她就和我写一样的:‘叶莲娜·伊万诺娃’。我们的冰雪公主……她都不知道我姓雅特利亚斯。”笑容掺杂了不易发觉的苦涩,“因为我的过失,她在面对叛徒时没了半只耳朵。你见过缺耳的兔子吗?有点迟钝,有一段时间走路会摇摇晃晃的。耳朵还有平衡热量的功能,所以她变得更冷了。孩子们在学唱歌,她只远远地听着,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

  通常不要轻易在一个威名远扬的统治者面前谈论逝去的故人,萨卡洛夫既明智又有职业道德,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面前的公爵并不忌讳这个话题。相反,她好像……很想说。

  “我没有给她拥抱,没有吻过她的额头。除了那次入队考验,我也没有牵过她的手。”塔露拉不笑了,“除了伤痛和死亡,我什么也没有给她。”

  萨卡洛夫:“我听说雪怪奋战至死。”虽然乌萨斯的史官不是这么写的,只会是“感染者叛乱被正义镇压”。

  奋战至死。塔露拉放下茶杯。叶莲娜至死都坚信着她的决定,坚信要保护好整合运动的剩余部队,包括没有战力的老弱妇孺,直到她从切城赶回来,她们再一次合流、前进。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识过感染者的亡故,萨卡洛夫先生。”塔露拉说,“总而言之,我的公主尸骨无存。”

  她满怀热忱去到切城,步步为营、历尽千帆登至塔顶,见到的却不是干净的谈判桌,而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科西切。

  他举着酒杯同城主谈笑风生,然后不慌不忙地扭过头,目光落到她身上,并不生气,反而饱含鼓励。

  那一刻塔露拉体会到空前绝后的寒冷,仿佛被抽干了血。她在冻原饿得半死的时候都没那么冷过。她彼时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她一瞬间再次一无所有,所有的天真、蒙昧和恐惧又被血淋淋地剖开。她想要咆哮,想要尖叫,想要放火烧光这个噩梦,但她发不出声音,她徒劳地僵在那儿,汗如雨下。

  她自以为成熟的判断、周密的计划,原来都在蛇的掌控之中,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只是认为有必要纵容它的发生。因为只有它发生了,她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只有它发生了,她才能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有它发生了,她才能拆除多余的软肋,成为一个合格的公爵。为此,他不介意牺牲短短七年,坐拥旁观者斗蛐蛐的乐趣。她自以为成功的规划,至少有一半都多亏了科西切在暗中打点,否则他们这支小小的、柔弱的队伍,没有强者撑腰,乌萨斯碾死他们不过呼吸之间。对付他们甚至无需出动内卫,一粒石子就足以把小虫拦腰斩断。科西切不做没把握的事,他之所以悠闲地坐在这里,是因为他已把对手将死——若她勉强能算是个对手的话。

  如果发泄能缓解你的郁闷,那就烧吧。科西切举高酒杯。你是未来的公爵,愚民理应承担你的怒火。

  她应该杀了他。

  可是杀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就是她痛苦的缘由。她的力量支撑不起她的理想,理想需要功利,而她的功利舍弃不了她的感性。

  “阿丽娜小姐也是那时不幸离世的吗?”萨卡洛夫大胆地问道。

  “科西切的最后一道保险。”塔露拉好多年没有这样自嘲过了,“俘虏她,用她要挟我。只要我乖乖回去做我该做的,她就安全无虞。”

  “那她……”

  “她不想成为被用于威胁我的筹码和累赘。她不想成为我的弱点。”塔露拉镇静地说,“那是对她的羞辱。整合运动里有科西切安插的钉子,他们装作叛徒,割裂队伍,蒙蔽视线,阿丽娜不知道叶莲娜已经……”

  于是勇敢而刚烈的埃拉菲亚做出了她的选择。

  我甚至从未干预阻挠过你,但是你的软弱和愚蠢注定了你的失败。你太稚嫩了,还未来得及长出绒毛的幼年瘤兽无法撑过一个严酷的漫长寒冬。看看他们的惨状,这些人全都因你而死,是你给了他们不切实际的奢望。残忍的斐迪亚把失魂落魄的她带到雪怪们战死的那片土壤。

  他们本不该是这样的下场。科西切要她挺胸抬头,要她睁大眼看清楚。只要你把目光放在更远大的事业上。

  我的女儿,我精挑细选的王者。他史无前例地用上了肃穆的语气。塔露拉,你会去统治那些注定由你来统治的人。你继承了黑蛇的知识,流着红龙的血,踩着熊的国土,翻阅着骏鹰的历史。不管你承认与否,你站在这里,注定要与万千蝼蚁不同。你可以选择逃离,拥抱你的懦弱,在冻土上玩可笑的过家家。你也可以选择放下不切实际的骄傲,做一个“虚伪可恨的贵族”,却能把乌萨斯的舵轮扭转到你想要的道路上,替你的蝼蚁们抵挡洪流。

  想要他们白死吗?你来选吧,塔露拉。伟大的忍辱负重,还是自私的宁折不弯。

  萨卡洛夫翻开作传所需的前置资料。书上写着,二十五岁的塔露拉爵士虽然参与了感染者的骚乱,但没有为帝国造成过大的损失,悬崖勒马,及时认罪,且年纪轻轻,尚可改造;又谅在科西切公爵侍奉帝国多年,仅有这一个子嗣,陛下特赐予宽恕,让塔露拉进入乌萨斯军队,为国尽忠,将功补过。

  他忽然没胆量多谈了。这想必是塔露拉人生里最屈辱的一笔。挚爱的战友们为自己而死,而自己却因原本憎恨的贵族身份得到了宽容,被可恶的养父保了下来。她的命运还真是仿若天选——算一算时间,彼时恰逢新皇登基,皇帝陛下还没成长为一个有胆识有手段的一国之君,别有用心者大有人在,同时,国家的军备建设不容停滞。皇帝正需要一位未来的公爵,一个潜在的朝堂手足,一条操控着足以颠覆一座城市的强大火焰的红龙。

  萨卡洛夫咽了口唾沫。

  “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我是感染者。”塔露拉转动着手上镶嵌着龙徽的扳指,“那年,乌萨斯还没有宽容到这个程度。我的所有‘过家家’,都在‘贵族后辈年少无知’的掩盖下一笔勾销。”

  后来的事都能在教科书上翻到。塔露拉·雅特利亚斯半生戎马,度过了最初的籍籍无名后,逐渐展露出过人的军事才能。亲赴前线的那些年,她战绩显赫,最后因功受禄,由陛下另封爵位——“红龙伯爵”,这是后来对她的称谓。她以正统、荣誉而不失强硬的形象守卫着乌萨斯皇权,而她的养父,那位老公爵,则宝刀未老地负责推进战事。连年的战争让国内矛盾加剧,反倒不破不立,某些旧物土崩瓦解,乌萨斯得到了不少资源,肃清了不少家贼。皇帝信任塔露拉,虽然这时的皇帝的权势远比不上他的上一任,但他信任她。有传言说,陛下甚至想让国内感染者的处境焕然一新。他力不从心,但他想过。

  有人说塔露拉和科西切是乌萨斯最不能沾惹的两柄剑,一柄燃火的利剑,一柄淬冰的毒剑。前者总在拉拢,后者总在离间。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对帝国的走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塔露拉携着御赐的封赏自立门户后,父女二人的关系更不和睦了,但也从没有爆发外人可知的冲突。

  直到去年,科西切预谋挑起乌萨斯和莱塔尼亚的战争。皇帝忽然便对这位权势滔天的公爵忍无可忍——其中有多少塔露拉添柴的成分,不得而知——内卫和一些保守派贵族合力围剿了胆大妄为的科西切。塔露拉继承了公爵的爵位,不负众望地着手缓和了乌莱战争,又是大功一件。

  “我猜你对那些冠冕堂皇的大事件不感兴趣。”塔露拉又笑了,“真相掌握在胜利者手里。”

  “我不敢感兴趣,公爵。”萨卡洛夫抹了把额上的细汗,“我只需要知道您是赢家就够了。否则我不会全须全尾地在这里为乌萨斯最传奇的人物之一作传。”

  “不管我过去再怎么憎恨科西切,也不得不承认,他给我的启蒙教育渗入了我的骨髓。”塔露拉云淡风轻地揭开了伤疤,“听说过原生家庭理论吗?有时我越是反抗他,越是在用他灌输给我的方式思考。军事理论、经济头脑、操持权术的渠道……我所摒弃的,却正是应为我所用的。十八岁时我拼命想把他从我的世界里抹去,但他的观念就长在我的脑子里,所有的挣扎都显得荒谬可笑。”

  “……”萨卡洛夫端详着座椅上的公爵。她不年轻了。她脸上有细纹,手边有权杖,肩章多得像在示威,周身沉淀着阅历,穿越战场的阅历和穿越阴谋的阅历。加重的矿石病在折磨她的身躯和意志,但她不像有的老公爵那样刻薄敏感,与之相反,她笑吟吟的。据说她年轻时就很爱笑,许多人盛赞她言谈的风度和身姿的俊美。她含笑解决了每一个拦路的政敌。如今,他作为一名老牌文学批评家,也不比她年长很多。几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到什么程度?

  “但我不后悔挣扎过。”塔露拉蓦地作出陈词。

  “这句要写进去吗?”萨卡洛夫摊开笔记本,“写在种花后面……”

  窗外忽的传来一阵动响,清脆而尖细,是女人的声线。塔露拉主动起身,走到落地窗边。萨卡洛夫跟了上去。这里是三楼的会客厅,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楼下的后花园,喷泉和灌木丛尽收眼底。

  以及女人。

  萨卡洛夫看见两个女仆和一位打扮精致的女性。她端庄地走过花丛,自如地和女仆谈笑。

  “正好。很荣幸请您观赏,”塔露拉关上窗户,隔绝室外的杂音,“寒舍最美的白玫瑰。”

  娜塔莉娅·罗斯托娃小姐。

  萨卡洛夫认得她,传统的贵族千金、“切城的白玫瑰”。前两年,切城再度掀起暴动事件,平民逆反,贵族为了利益里应外合,闭眼装瞎。这一回,塔露拉没在切城吃败仗——红龙伯爵和科西切公爵一前一后下狠手切断了切尔诺伯格和乌萨斯本土的联系,围城逼降。切尔诺伯格名义上的继承人娜塔莉娅·罗斯托娃被科西切掳走,又被塔露拉半路拦截。罗斯托娃小姐象征着切城的脸面和政治资源,她的归属很可能决定争端的结局,她是块至关重要的虎符。

  而这些大道理都跟白玫瑰本人没有什么关系。她十八岁,只想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活下去,挣得一席之地。

  娜塔莉娅在伯爵府忐忑不安地待了六天有余,连伯爵的影子都没见到。家教老师教过她乌萨斯各家族的知识,有关红龙伯爵的传言多种多样,有的说她差点犯下叛国罪,有的说她在前线所向披靡,有的说她喜怒无常,有的说她温文尔雅……这些都不是娜塔莉娅需要的线索。

  “伯爵没有结过婚。”女仆们聚在一起谈天,娜塔莉娅躲在壁橱后偷听,“但我在她卧房见过女人的画像。不认识的白发女人。”

  “塔季扬娜,你是新来的吧?伯爵府上偶尔会有白发的女人,但都待不久。”

  “爱美人和黄金是龙的天性……”

  “别这么说。乌萨斯人怎么会了解龙的天性。我们的土地上没有龙。”

  “伯爵的确偏爱白色。虽然她的军装都是黑漆漆的。”

  “要进购点南方食材吗?听说伯爵的生母来自南方……”

  话题的中心人物在两日后的傍晚归来。

  “茶已经沏好了,殿下。”管家替她把佩剑和披风安置好,“舟车劳顿,您还想吃点什么吗?”

  “有劳。”塔露拉摘下手套,步履不停,“酒足饭饱容易困顿,我晚上还有战略会议,得保持清醒。客人接待得如何?”

  “一如既往,殿下。”管家微微躬身,“奥莉加女士希望您能去会客室见见她们。”

  “们”?塔露拉上楼的脚步略一停顿。女仆长奥莉加在伯爵府工作多年,把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塔露拉鲜少置疑她。她揣着早先差人定做的礼物,迅速来到会客室。门口滞留着一阵醉人的花香。

  有三个人在里面。她在开门前就做出了判断。然后她捏了捏鼻梁,把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厅内果真站着三个女人。她们身后都有椅子,想必是在听到脚步声后纷纷站了起来。塔露拉迅速环视了会客室,茶水、甜点一应俱全,地热开得十分慷慨,房间里暖烘烘的,窗户和窗帘都密封着。这里成了一处加热炼乳的熔炉。

  三个一丝不挂的女人都立在那,洁白的发丝和肉体在灯下反光,仿若即将融化的奶油。乌萨斯女人骨架偏大,她们身材不一,有着起伏不同的臀线和乳房,但看上去都很健康,皮肤的褶皱充满了自然美。她们凝望着现场唯一的闯入者,或羞涩或直白。合上门的德拉克成了误入审判的帕里斯,面临一个神赐的抉择。

  娜塔莉娅轻轻发抖。这里不冷,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她自小就在学习如何作为一名贵族继承人活下去,惯例已刻入她的骨髓。对于有必要的事,无论是好是坏,她都有五成出于自愿,并不排斥。但在门锁转动的一瞬间,她还是无可避免地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想用手遮掩隐私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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