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崩前的地鳴是父親的嗓音，而母親的求饒零碎結巴，是那被捏死的毛蟲，無聲的幾口吐息。利亞姆從窗戶遠離了只有殘弱燭光可以照耀黑暗的老舊土厝，山裡是黑暗的，電力的文明還沒滲透村落，為了延長蠟燭的壽命，山中居民太陽下山沒多久就熄火入眠。

但是有個地方，人們喜歡聚集在那裡，一間破舊的教會。

有著用法術照耀紙張的明媚光芒，教導他們閱讀，歌唱祈禱。

父親鄙夷的禁止利亞姆入境隨俗，不讓少年參加每個周末夜晚的祈福會。對教皇來說，只有推翻血族帝國的色勒莫、平息以蘭內戰的阿登斯、結束了長達將近三百年『不義戰爭』的兀兒肯這三位教皇能夠稱神，其他神祇皆是魔鬼的化身，因此以蘭國土內現今只能信仰『三皇神』教派。但是那間教會沒有三皇神的旗幟，看不見信仰三皇神的蹤跡，受政治牽連而從繁華都市降級調派到這裡的父親，懷疑那間教會信仰的是惡魔，一心想找出教會墮落的證據，想要立功回去都市當主教。

但是父親心理醞釀的計畫利亞姆沒有心情了解，他只知道當父親拳頭落在母親或他身上的時候，他得盡全力逃跑，朝著那間破舊教會的光芒竭力衝刺，直到他五臟六肺快要咳出體外，直到他闖入了光芒的範圍，在他人面前哭喊，拜託誰來救救他們。

一位自稱塔曼的女性教士，總是會端來熱茶讓利亞姆坐上椅子暖暖身，獨自一人，帶著能夠引路的光點，投身黑暗之中，沒過多久就把母親帶來了教會，讓他們母子倆在教會平息內心的驚恐，好好睡上一覺。

塔曼總是說，他們可以一起住在教會裡，教會有山上唯一可以洗熱水的澡堂，有村民們供養的豬肉和蔬菜，還有床鋪和鵝絨被，生活環境比不知道把薪水花到哪裡的父親好上太多。母親總是落寞微笑，說她要再想想，天還未亮就帶著利亞姆回到家裡。利亞姆不想回去，但被母親拖著身軀走回家裡，並拉著塔曼的手臂拜託女人勸勸母親，母親甩下利亞姆耳光，怒罵著要利亞姆不要給人添麻煩，拜託利亞姆為母親著想，難道利亞姆要母親一個人面對那個恐怖的男人嗎？難道要母親一個人被打死嗎？

利亞姆無法反駁，身體不管怎麼不願意還是得往前走，回到家以後，母親默默地走進廚房幫父親準備早餐，利亞姆沒有早餐可以吃，如果他不快點準備上學要用的文具和書包，往10公里外的學校走去，要是撞見了父親，他又會挨一頓毒打，這個時候母親總像聽不見他的叫喊一樣，在廚房待到酷刑結束，才端著父親的早飯從廚房走出來，默默地喝著政府配給神職人員的昂貴咖啡。

利亞姆從地板醒來的時候，母親會哭著要利亞姆原諒她，說自己不能沒有利亞姆的陪伴，要利亞姆乖一點，聽話一點，這樣他們就能活長一點，在一起久一點，雖然父親的習慣不好，但是忍耐一下，等父親立了大功回歸主教的位階，他們又能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又是一個圓滿幸福的家庭。

利亞姆對母親說不出怨懟的話，他無法直視母親拜託他聽話的目光，那樣脆弱偏執，手裡只有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肯放手。母親這樣的眼神，彷彿在責備少年，那妄想逃出痛苦的貪念，不切實際、虛幻並對母親殘忍無情！

在這個信仰神明的宗教大國，利亞姆感受不到神蹟和眷顧，他厭惡不能夠相信神明的自己。

日子久了，利亞姆沒辦法上學的時間，塔曼教士會到家裡來訪，替利亞姆療傷，送些村民與教會共享的肉乾和蔬菜，並帶著教材和書籍給利亞姆學習，建議利亞姆有空自學，不懂得問題可以到教會詢問，那裏有很多不能上學的孩子會到教會學免費的知識，利亞姆不需要感到害怕。

利亞姆望著塔曼，眼前親切耐心的女人常常讓他很想吐露內心的恐懼，但是母親不會讓利亞姆開口，收下塔曼送出帶來的禮物，母親就會趕走眼前的教士。塔曼離開以後，母親會抱著他，告訴利亞姆，塔曼是惡魔的僕人，要記得『三皇神』的教誨，敬愛母親，不要到母親看不見的地方去！在利亞姆不想理解的字句裡，他覺得母親一直在告訴他，不要拋棄母親自己一個人脫離苦海！

即使利亞姆會遍體麟傷，母親仍要少年陪在身邊。

然而有天開始，父親為了重返主教的職位，帶著母親到城市奔波遊說熟識的主教，被獨自留在家中的少年，得來喘氣，他終於在不受暴力的情況下走到教會門前，塔曼開門迎接他，二話不說把利亞姆帶到餐廳裡，給了他香噴噴的麵包夾火腿，和好喝的蜂蜜牛奶。

利亞姆狼吞虎嚥吃著食物，而幾個做完農活來玩耍的孩子們在教會裡跑跑跳跳，有時候撞到餐桌，大聲朝氣的向利亞姆道歉，又急忙躲避當鬼的孩子。

利亞姆吃完了食物，心滿意足地走出餐廳，利亞姆毫不猶豫加入了鬼抓人的行列，他很快和這些陌生的孩子們打成一片，孩子們讓利亞姆當鬼，然後四散在教會各處躲藏著。利亞姆一邊尋找著孩子們，一邊參觀教會，這座教會雖然破舊卻非常寬敞，有好幾間房間，可以容納多人的飯廳，專門照顧孩子們的輔導教室，沿著後院的小路走，還有一座種植花朵的溫室。

利亞姆推開溫室的門在百花盛開的空間裡，有一處擺放著許多工具的桌子，桌上有著幾座大小不一，卻看來比例肥胖矮小的木頭人偶像，人偶像的五官圓渾親切，彷彿那個總是會為鄰居準備烤餅乾又多管閒事的大嬸，而各種人偶像都穿著不同款式的精緻衣物，如同櫥窗裡的時尚展示架。

明明是看似無害的創作品，身為前主教之子的利亞姆卻覺得非常不安，他發現了塔曼的壞秘密，現任教皇自從獨尊『三皇神』便立法禁止國內製作、擁有、私藏『三皇神』以外的人偶和神像，要是被以蘭聖堂發現，就會以叛國的罪名被送去西緬的『自由宗教城』接受思想教育。

利亞姆還居住在都市的時候，就有隔壁班的同學一家人都被抓去『自由宗教城』，一直到利亞姆搬到這個小鄉村依然沒回來以蘭。除此之外，還有利亞姆擔心的事，父親過去舉報了許多信仰惡魔的人，因此順利晉升為主教，現在，父親想藉由過去的手段重返主教的位置，要是被父親發現塔曼的祕密，絕對不會放過這位善良的女士。

「利亞姆，我做了雞蛋布丁，跟大家一起來吃吧！」

塔曼走近站在工作桌前的孩子，利亞姆緊張地回頭看向女人。

「這些人偶像是甚麼人？」

「是以蘭以前的神話故事，生產神明的『黑聖母』。」

「所以不是『三皇神』對吧！擁有這些神像是犯罪啊！」

塔曼的雙脣溫柔且悲傷地描繪一彎微笑。

「『黑聖母』是我唯一的信仰，是支撐我活到現在的寄託，我的信仰是自由的，不該有罪。」

「你是個好人，塔曼，你得把這些神像藏起來，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尤其是我父親！」

「溫柔的利亞姆，謝謝你給我忠告，出去這個溫室就忘了『黑聖母』吧！忘記我這裡有甚麼神像，為了你好，也別再走進這裡。」

利亞姆宛若眼前只有那些『黑聖母』和藹可親的笑臉，他看不見其他東西，只能注視著這些人偶像：「這是要趕我走嗎？我不能再來這個教會嗎？」

「我不願意傷害任何人，如果發現我的秘密會連累到你，就算你向你父親說了甚麼，我也不會責怪你，但是如果你願為我保密的話，你就得做好負擔一個祕密的重責大任。」

「我會向所有人保密！所以...拜託妳，讓我能繼續來這個教會吧！自從來到這座山上，只有這裡能讓我喘口氣，能讓我安心，我很害怕面對爸媽...我不想回那個家！」

「令人心疼的利亞姆，我的秘密可能會讓你犧牲一切。」

「只要保守秘密就好了吧！只要保守秘密我就能成為這間教會的一份子！那麼我甘願！所以別拒絕我，塔曼教士！」

塔曼不再言語，她輕輕拭去利亞姆的眼淚，把少年的手放進自己的掌中，在他的手背上一吻，憐惜他，感謝他，並替他覺得萬分不捨。

那天，利亞姆跟其他孩子一起吃了塔曼做得雞蛋布丁，當天色漸暗，其他孩子都回到自己溫暖的家，塔曼翻閱了一本厚重的書籍，上頭寫著利亞姆沒看過的語言，塔曼開始對利亞姆訴說關於以蘭的上古神話。

小说相关章节：騎士末裔騎士末裔騎士末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