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收到我送的花了吗？那是一朵美丽的白玫瑰，今天清晨我把它放在了你的门旁。亲爱的，也许猜到是我送的，在我更愿意相信你不知道，我只为你送过这种花。一年一次，在你的生日那天，但今天不是你的生日，我之所以送上它，是为了祝贺你的婚礼，亲爱的，今天是你的婚礼，我由衷的祝愿你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写下这封信，当然不只是为了祝贺，我越是为你的幸福而感到高兴，就越为你的爱而感到痛苦，你越幸福，我反而越痛苦，但我是爱你的。亲爱的，我写下这些关于我的事，你肯定不知道这些，我是一个腼腆的人，我不愿让别人知道这些。即使是你，我也不愿意。但我沉默了太久，这些事一件一件压在我的心里，你总得允许我说一次就一次好吗？亲爱的。

我的母亲在我出生时就离我独自去了遥远的天国，我的父亲在八岁时因酗酒而死，然后姑母抚养我，我们一起住在一个大院里。她是一个寡妇，早早被没有丈夫，也没留有儿女。她的泼辣蛮横早在当地传开了，自然没有人再愿意接纳她。曾经有一个上门的求婚者，那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人，有着庄稼汉特有的坚忍与韧性，而她却用手指着这个老实的人的鼻子瞪起两只浑圆的眼睛，用最恶毒、最伤人的话数落，咒骂这个纯朴的人，他好容易鼓起勇气做这样的事，却遭到了那样沉重的打击。不过我仍为他感到庆幸，这样憨厚老实的人能够找到更好的伴侣，而不是我的姑母那样的人。她用那样恶毒的话，赶走了这位难得的求爱者，当然并非出于对亡夫的怀恋，相反的，她总把自己打扮的从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般，她最理想中的爱人应是一个才貌兼并的公子，再不济也要有一两项超乎寻常的技能，或是殷实的家底。一个一无所有的庄稼汉，自然入不了她的眼，而她却觉得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因此大发脾气，用那副尖嗓子大叫起来。

我早已听说过她的“威名”，因而当我落到这样一个泼辣蛮横无理的女人身上时，我尽可能的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的做分内的事，生怕被她抓到把柄。因此，我在邻里间广受赞誉。人们见到我总是亲切的冲我微笑，抑或寒喧两句，可我的姑母，她越是看到往日并不待见她的邻居冲我微笑，冲我示好，就越是怒不可遏。正因如此，她常常折磨我，派给我繁重的家务活，而给予的食物连充饥也不够，我的住所是一间潮湿的小狭室，那儿唯一的能射进阳光的地方，是原来通着烟筒的圆孔，只有巴掌大小。除此之外，倘若我犯了什么在她看来极严重极恶劣的事情，她会毫不犹豫的对我大打出手。

而你，亲爱的。梦一般降临到我的生活里。几个工人用他们的健硕的肩膀和粗糙的大声般着一件又一件的家具，院子里的孩子都好奇地围过去看那些大的橱柜，那些镶着银边的把手，还有那只典雅的做工精细的吊钟，一到中午就会想起美妙的音乐声 。 我开始幻想是什么样的人能拥有这些名贵漂亮的家具？他一定是一个有钱的人，是一个很有钱并且很有品位的人。他应该是一个富商，他精明能干，并且品位极佳，他还有一位美丽的并且同样高品味的妻子。可他们为什么要搬来这里？我想不出来。

家具一共搬了两天，第三天你搬过来了。你的父亲也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位富商：高大、端庄，显得很有气质；你的母亲，那位富商的美丽的妻子却很少出现在院子里，我见到你的次数则更少。但你的一举一动都令我惊奇而羡慕，如同我曾幻想过的那些精致美丽的洋娃娃一般。你是那么的安静，几乎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不说任何不必要的话，仿佛真如一具洋娃娃一般；然而当别人问起你，用那些常来逗同龄孩子的玩笑话的时候，你总能平静地说出那些令人喝彩的回答。不过我既没有见过你，也从没有听过你说的精巧的回答，这些不过是我从别人的嘴里拼凑出来的你的样子。

讲真，我很羡慕。

虽然我从未与你谋面，但对于你，我却产生了十久而浓厚的兴趣，我在干活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你，那些想法突然从我脑子里蹦出来，我将它们从我早些年听到的那些童话故事联想在一起。至于后来我几乎在全天，甚至在睡梦中都会想起，每当我半夜在梦中醒来，总是透过那只小孔望向你的房间，那儿总开着灯，我看着映着灯光的窗帘，便有许多感情涌上心头。有一次我几乎抓狂，想立即冲到你的窗户外把窗帘扯开。那时我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但亲爱的，我敢肯定的是，这既不是出于嫉妒，也并不是我对你产生了任何恋情，而是好奇——一个孩童的纯粹的好奇。这种纯粹的感情，不逊于任何山盟海誓的忠贞爱情。亲爱的，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一个孩子的纯粹的情感更令人为之动容的了。

你的到来，尤其是我对你的极端幻想之后，一份狂热的感情深深植根于我的心中，我开始注意此前自己从未了解的东西。最重要的一点，我开始学着看书，看那些别的孩子那里借来的、破旧的书，我对它们爱不释手。这些书极大的拓展了我的想象力，使我同找到了联通世界的阿丽亚娜导线一般。我从不在乎自己看的是什么，在书中，我从夺得桂冠的诗人的境遇；梦见他与霍夫曼的友情；梦见巴特罗缪之夜，狄安娜.凡尔侬，伊凡.瓦西里耶维奇在攻占喀山之役中的英雄角色，克拉拉.毛博雷，埃非.迪恩斯，教长会议以及面对教长的胡思，在《魔鬼罗伯特》中的死尸还魂，（你还记得那音乐吗？它散发着墓地的气息！）米娜和勃伦特，别列津纳河战役，在瓦隆佐娃伯爵夫人府上朗诵诗歌；梦见丹东，克娄巴特拉和她的情人，科洛纳姆的小屋；梦见自己的角落，身边可爱的情人，她在冬天的夜晚听你说话，张着小嘴，睁大眼睛，就像你。我贪婪地吸收着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对于它们，我并不加以区分，无论好坏，都一视同仁。我既坚信书中所了解的一切，却又从未在生活中表露出来，生活有一套独特的规则，而不能用那些书中的奇妙幻想满足；它们仿佛两面相对的镜子，相互映射，却又互不干涉。

当然，我看这些书是为了能使自己同你靠近一点，这并不是指我能从中获得哪些了解你或靠近你的方法，而是在精神上，在灵魂上，在那些我当时难以理解的层面上尽可能的理解你。因为书是有益的，而你，我像你这样的人是必定看过无数好书的。正如我先前所说，这些书极大的满足了我的精神需求，但这并不代表我对你的感情消散了，反而随着精神的丰富而日益加深，我在读那些书的时候是同你一起读的，我总是将你置身于书中，在那些诡绝而美妙的世界里，在那里寻找一个最适合你的位置。我无论看哪种书，看哪本书，总是会这样做，而我也总能找到最适合你的位置，虽然我们从未谋面，但我想我们已经很熟了。

我对你的纯粹的好奇，使我开始思考，思考你，你很少出门，几乎不与外界交流，有时我能听到你房间传来的乐声，是一些合奏曲，还有我想应该是钢琴的声音，而且大多数是钢琴的独奏，那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钢琴，也不知道什么是独奏，什么是合奏，但他们的偶然出现，使我惊奇，每当我听到那些奇妙的旋律的时候，他们就会在我的身体里翩然起舞。但是这样的乐声却只停留在我的身体里，而在我用精神畅想的时候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它们无法触及我的灵魂。

我说我在思考你，而到底在思考什么，又思考了什么，我却始终无法向你描述出来，甚至连我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但总之我得出了一个惊为天人，至少在我看来是十分惊奇的结论——你不快乐。甚至于我为你感到痛苦，我提供不了任何直截了当的证据证明这一观点，但我对此深信不疑，而随后的事也的确印证了这一点。

在我还在父亲的照料下，生活时短暂的受过教育，这使我足以学会简单的读写，而自打我因你的到来而开始阅读书籍，便重新拾起了这项技能，并且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于是我突然有了一个意见，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为你写信！为此，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弄到了纸和笔，又花了更多的时间把脑中纷乱的想法提炼金曲，并写在纸上，我如同古希腊最优秀的雕刻家一般，我排排小字刻在纸上写是一项极其劳神的工作，我的字既不漂亮又歪歪斜斜，我尽可能使他们看起来工整，而我的手却像一头疯癫的野牛，在纸上横冲直撞，纵使我为此耗尽心血，已经将我的思维和能力完全耗尽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生的第一封信写的并不怎么样。

信写好了，可是怎么送达呢？要知道亲爱的， 你当时几乎不出门，我也从未见过你的样子。你的父亲，我见过几次，他常出门到外面去，想是去工作，但通过它，我不能想到一点办法……做点事无论什么，总比在原地不动要好。我想，应该去“活动活动”——和你的沉默寡言的老实的仆人；和你的深居简出的美丽的母亲；和你的威严冷静的忙碌的父亲……我想，应当去再弄些纸笔，重新写一份字迹更工整、内容更丰富、感情更强烈的信件……我的姑母，她不会怜悯我，而只会辱骂我、殴打我，用繁重的劳动折磨我、压垮我，叫我住在阴暗潮湿的小格子里，将我贬到泥土里，把我闷在死水里——溺死我——我的善良、勤劳、敏捷的思维、丰富的想象……我面对这些，必须要去做点什么 。

然而，难以窥见世界的井底之蛙的视野，以及耳濡目染的安分守己的教育，使我忘却了人类应有的伟大力量，而将自己至于死水中，绝不为从未了解的激流而奋起。你带来的清新的风不及将我从这死水中拯救出来，也不足以使我跳出已死的思维，然而却激起了我心中最不堪的幻想，是我相信有更猛烈的风在我脱离苦海，而不需自己带动船只，于是我等待，等待命运之风的到来……

亲爱的，如果天堂存在，那上帝绝非一位忠实的听众，而我也不得不感谢他不使我的故事早早的结束。

秋天的风是很舒服的，却将繁华喧闹的夏天引入死寂般的冬天， 无数个盛夏里鸣叫的昆虫们被着清凉而温和的风，渐渐地送入了泥土的怀抱里，但秋天的风的确是很舒服的。

不长的等待， 我第一次见到你。

你红着脸从屋子里面跑出来，我看到你几乎愣在了原地，我一下子想到了写给你的信。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把信从单薄的衣衫中熟练的小心的取出来，那张薄纸上有很深很深的折痕。

拿出来，想而不敢打开，我看这信却从心里瞧向你。

“给她！”

“对，给她！”

我自言自语，眼神猛地从信转向了你。

我跑起来，然而脚却未动，左脚刚迈出去，又被右脚绊倒了。

“还在， 还在……”

这时候我大脑空白，思绪混乱…… 我的身体发颤，脸色红涨，一股激动的胆怯涌上我的心头。我跑的更快了，抿了下干裂的嘴角，低着头，弓着腰，学着送信的样子喊：

“小姐，你的信！。”

前两个字极小声，后三个字几乎吼了出来。

我兴奋担忧，懊恼焦虑，同发着高烧的拉斯科尔尼科夫一般，好像我才是谋害了老太婆的凶手。夜里我盼望着你的回信，那封在我想象中的精致的字迹优美的长信，散发着浓郁的墨香味。我每每这样想，却又突然觉得自己太过贪婪，好像有什么东西盯着我，使我觉得自己越是这样想事实就越背道而驰。我一旦这样想，连曾经脑海中的那些演奏的乐曲啊，你心中会想到的新奇想法呀，通通都要抛掉，我的思绪转到这里，就更加相信这会是一个事实。你在短暂的兴趣过后，只会像扔垃圾一样把它丢到角落里，似乎我们的关系即将走到尽头。

我在漫长的等待中饱受煎熬，我心中的悲观和乐观相互争斗，这样徒劳无益的事情使我憔悴，身上原有的一点生气也散失了，我的尚存的魂灵也随那一丝生气消逝了，而只留下一副紧绷的皮延续半死的命。我感觉许多人看我的眼神中存在着怜悯，这种怜悯也许从前就存在，但只有现在我才深刻感受到他们看向我时复杂的感情，好像我是他们眼中随秋风将逝的小虫，而在我眼中，他们也不过是冷冰冰的石头——既然这样，当然，他们做出了符合自己那显而易见的预期的结果——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即将因长期的虐待而逝去了，他们大可以这样谈自己的仁义道德，并用这种优良的品质去砰击虐待的凶手以满足自己的内心，而从未有人真正担心过这可怜的孩子的命运。不过那是我不再想这么多，我几乎已经魂归天国了，假如真有上帝，那真是一件喜事。我已脱出的魂灵无法再孤魂游荡，于是祈求不存在的上帝的福音，是我一世的魂灵，终于再次回到我空洞的体内，而是我切身体会到无所依托的苦痛。

命运常常弄人，回信莫名其妙的来到了我的手里。我收下信，小心的放在衬衣里，我出人意料的十分沉静并耐得住性子。我好像三尺寒冰在回春时并不能立刻化而为水，我已半死的身心也不能立刻重现往日的生机。或者说我在游荡的幻想中已难以分辨真真假假，那样的心情，我实在难以说清。

深夜狭小的屋室里，我倒在床上，感到将死的悲哀，我没有忘记衬衣中的信，正因为他，我才更感到悲哀，我残存的理智，隐约认识到被打开的魔盒。几乎同时，我一跃而起，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心跳像得了热病一样飞快的鼓动，这一瞬间忘却了居人篱下的苦楚，忘却了逝去的魂灵，忘却了灵人怜悯的目光，忘却了小小居士的闷热和潮湿……泪水没过，我不断颤抖的嘴唇——我在痛苦中重生而又走向另一种痛苦。

多久我活动僵硬的身体似乎从另一个世界归来，我颤抖的冰冷的手脚突然冒出许多汗，我终于小心的打开了那封信。

“请您原谅！过了这么久我才回您的信，我并非有意而为之，然而有些原因我难以说清……总之，我深知您将在这样久的时间里怎样痛苦的煎熬，我的心也为您承受着相同的痛苦……总之，再次恳请您原谅我！我知道您有许多问题，但正如您所想的，我的确深陷困境之中。如果您尚能原谅我，请在傍晚七点将回信放在南面窗户的窗台下。

仓促而作，望原谅！”

看我信，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兴奋，你的遭遇，正如我所预料的一点不差，并且每晚的七点，在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在等待着我，哪怕只是瞬间，难道一瞬间的喜悦还不足以一个人享受一生吗！

我很快的完成了回信，并将它放在约定的地点。于是回信马上来到了。

天呐，你简直是上帝派给我来帮助我的精灵（我并不喜欢天使这一称呼，它不过是上帝的传话筒，诚然它是圣洁崇高的，可同时也是脱离人性的……甚至呆板？无生机的，而精灵的灵动聪慧……倘若神创世人，那么精灵，便是这世间从最自然中脱胎而出的原始，美好的化身）。

我的心已经被你深深吸引住了，这世上我降生的几十年间，只有同您这样轻松自在的说话时，才能掀开遮在我头上的层层的厚纱，而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您如此了解我，似乎懂得我一切的喜怒哀乐，我几乎已经爱上您了！

正如上封信所说，我会聊一些我的更详细的事，请你一定要仔细的研磨我写下的每一个字 ，就像孤独的旅客擦拭他昏睡的爱人的脸那样用心。那么你一定感受的到我十多年来深刻的不幸与痛苦。的确，你已经对我了如指掌了，您对我了解的是多么的透彻，可我还想讲一讲我的事，算是为了安慰这样一位不幸的少女，好吗？请您用心看下去吧！

您知道的，我的家境有我生活富足，似乎没有什么事能使我烦恼了，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我的父亲为了使自己的伟大事业的延续，必须得使自己维持住高品位和好人缘，我作为他的女儿，一个富家的小姐，从生到死已在我尚未降生之前就已经决定了我的生活，充满了礼仪、体态、言行……所谈论的必须是高雅的艺术。但我的行为使他感到满意，他总用手轻轻地拍我的肩膀，当我企图反抗的时候，他的不加限制的威严，使我立刻就范，我并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件不断雕刻的艺术品，为的是挂在墙上标榜他的身份，而等到时机合适。他便会毫不犹豫的赠送或以漂亮的价格给他的朋友们。在这个家里没有亲情，没有温暖，有的是空洞的躯体和被封闭的灵魂。

而等到我这位不断被雕刻的艺术品渐渐的长大，他迫不得已的是，我出去见一见世面，以继续提高我的，他的品位。天呐，您知道吗？您能够感受到我当时在我被压抑了多年以来的心灵，终于得以释放的时候，我的心情，我的感受多么的兴奋，甚至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了！可当我看清楚我向往的井底之外世界的时候，我的心情如坠冰窖……整个社会像一个臃肿的病人，我呼吸到的是它所吸进来的，有毒的废气，我食用的饮用的是它所生产的有毒的食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盖在每一个人的头上，是我们都不能看到真正的美好的世界，而沉溺于一味的病态的现实中。

您看到这里也许已经了解到了我痛苦的根源。我的上存的未被磨灭的人性，使我不断对抗来自外部世界的侵蚀，我仿佛如整个社会中的一座孤岛，看不到未来广阔的大陆，却时刻面临沉默的威胁，有时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起来。 自幼见过竹节虫的女人尚且如此，而何况我面临的未定的事物呢。

那么您的出现几乎使我看到了，在遥远的彼岸广泛大陆所露出的一点点海岸。而我在这远离尘世的小村庄中，也见到了尚留存的真实自然的美。

我坚定了一直以来的信念，可现实却再次使我不得不低下头来。我问你，难道人真应当如此吗？真应当这扑扑在彼岸的神的脚下生活吗？可既然神造世人，就理应给予他们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将它们藏匿在现实的苦楚当中，在世人饱受折磨时却指责其发现不了通往天堂的唯一钥匙……

请你原谅……到这里我实在难以下笔……

到此为止。在下封信中见面吧。

第三封信

我难以理解你所追求的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为何？你说我是您的上帝，可将您创造于世的是神，而我也并非创造您。况且您的人生也不应局限于我一人，我的意思是您不应只为我而活，倘若您是指我是您人生的意义，让我在我们未相遇之前支撑你活下去的又是什么呢？那么当我们离别之后，您又将如何活下去呢？

您的回信中提到我的母亲，抱歉，我并没有说的特别清楚，是我的个人原因，我实在不愿意谈论她……这不是她的过错，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令我厌恶的品性。

不瞒你说，我之所以到此，是因为在您所不知道的远方，也就是我所生活的那个国家中心的环境中，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当然这是我的推测，我的父亲不可能会把这些信息直接了当的告诉我，可至少不管什么原因发生变动是肯定的，而且绝对是极大的变动。我察觉到病人的身体发生了反应，或许是腐烂的征兆，或许也有康复的可能，或许我才是那个患病的人。我深知这种思想是有悖于整个社会的，我尝试接受，却又与人的本性相违背，这样，有两种思想同时存在于我的脑中。开始，一种是伪装，另一种才是我的本性，可久而久之，我分不清哪一种是伪装，哪一种是本性了，它们同时存在于我的脑中，进行着旷日持久的争斗。在生活中，我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里的陌生人，我在自己家里，在那些最亲近的，最充满爱意的人们中间，比一个陌生人还要陌生，在生人面前，我虽然友爱和善，但同他们却保持着疏远和陌生。

有人病了，我不知道是谁……”

出人意料的，在第四封信中你却同我告别了。这一切是多么突然，我们才刚刚的比较深入的彼此了解过，交换了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无人知解的想法。我得知这个消息后，久久地伫立凝望着远方，直到你的背影在我的头脑中渐行渐远，被一片片的虚无取代。我内心剧烈的运动着，但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痕迹，我保持着这种静默，一直保持了五年……

天上有什么亮着，云、月亮慢慢的移动着，忽明忽暗。远处的原野上一两点荧光闪着，被灯照着的不大的区域里，各式各样的蚊虫纷纷杂杂，除此之外大片黑夜。微起的晨光掀开夜的波澜，浓墨渐渐被稀释，远处淡黄的天空能看到下一点点城市的边界，我意识到自己真正脱离了生活了十九年的故乡。悲惨的童年使我不去怀念过往的种种，新生活在我面前缓缓展开。这是你曾提到要去的城市，我知道找到你的可能微乎其微，也许你早已搬去了别的城市，哪怕你真的在这，凭你的地位我们也不可能见面。更大的可能是你早已将我忘了，哪怕我们相见你未必认出我。

进城已经到了中午，我手下只有一点钱，急于找一些工作来养活自己，我走过宽阔整洁的街道，到处矗立着高楼，人们衣装整齐，不急不忙的走在街道上，到处都是体面的，干净的，我的破烂的衣装好像是这个城市里显眼的污点。到了晚上，我一无所获，只好怯手怯脚地走进一个不大的饭馆里。我推开门，马上就有人来招呼我，在饭馆里吃饭的顾客们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模样和身上破烂的衣服，都齐刷刷的朝我看来。那么多双眼睛啊，我看到他们都朝我看来立刻觉得头晕目眩，他们看了一眼接着忙自己的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也许吧，是在冲我微笑。

我低着头，鼓起勇气，朝那个好像是老板的人问道：“您，您缺人手吗？”

他没有说话，看了我一眼，好像在想什么事，过了一会儿问道：“乡下来的？”

“是。”

“不好意思，我们店暂时不缺人手，但

如果你想找份工作，跟着路边的引导牌找c街，往里走有个新开张的餐厅，那正缺人手，你可以去试试。”

“谢谢您！” 我到了谢，就从店里出来了。

两旁的路灯都亮着，我沿着牌子一直走到c街。找到那个新开张的餐厅，是一个很大的餐厅。我向前台说明了来意，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正装的人走了过来，他看见我马上笑得灿烂，那双黝黑尖利的浑圆小眼藏在起皱的眼皮下。我入职的很顺利，当天晚上他给我一个房间和几套衣服，叫我明天准时来报道。

这的工作很简单，也很轻松，除了工作，一有时间我就在城市各处游荡，我希望能够碰到你，可是并没有，我几乎已经放弃了，只是重复着无用的工作，这样的日子久了，我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这样的日子大概有一年。有一次我上楼梯时看到了你，我立刻呆在楼梯中间，脸红的像樱桃，我遇见了你，全身的血液都会向脑袋涌上来了，这时你已经走到门廊上了。我借着送餐的功夫同你搭话，你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是那样的美丽，谦卑，惹人怜爱。

亲爱的，到这里你也许已经想到我是谁了，我们后面的故事你大多已经清楚了，可允许我在这里再写一遍吧，我这封信是写给你的，可他到底现在在我的手里，并且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你肯定不会见到这封信了，那么即使生气也是我已死之后的事情。

我们的关系发展的多么快呀，你还是没有认出我来，这是理所当然的，甚至我有些怕你认出我来。我知道你的心里始终防范着我，即使在表面上同我相谈的很恰合，可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把内心完全敞开了同我的灵魂交流。我并不着急，只是慢慢的引导着你，让你能够看清我们在本质上是相同的，我们都是这个城市的异类。

有天你在梦里惊醒，两眼充满了泪水。我滚到你身边，问发生了什么？

“我梦见——”，你开口道话到嘴边就停住了。

“一个很复杂的梦，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慢慢说，我愿意听。”我继续追问道。

“梦就梦，什么没什么好说的。”你的语气有些强硬，把头了别过去。

“梦连在一起就是记忆，有什么不能向我坦白的呢？”

“我看到你的身体在颤抖，“你在害怕什么呢？”

你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床的另一边。

我走过去，突然跪在你的脚底。你诧异地看着我，“你在干什么？”

“ 我在祈祷。”我抬头望向你。

你面如土色，全身哆嗦，直望着我。不过就在这一刹那，你马上就明白了一切。你的双眼闪耀着无限幸福的光辉：你明白了，并且再也毫无疑问了：我爱你，无限的爱你，这个时刻毕竟终于降临了……

你把我拽起来摁在床上，开始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同时大声的喊叫着：“把它们全都丢掉，把这些虚伪的无用的东西全部都丢掉！”

“你让我想起曾经的一个朋友，我们素未谋面，但我一直记得她，你和她很像，如果可能，我真想让你们两位也认识一下，你们一定会交谈的非常融洽。”

“真是这样，我倒很愿意认识一下。”

你把衣服脱完了，玉体在灯光下美白而发亮。不过一段时间我没有打量你的玉体，我的双眼被你大胆的浅浅微笑的脸蛋深深地吸附住了，我跪倒在你身边，把你的两只手握在自己手里。

“你知道我们在干多么恶劣的事情吗？”

“难道两个人灵魂的碰撞是不道德的吗？。”

“这是不道德的，所以我恨纯洁，我恨善良，我不想看离任何地方存在美德，我想让大家都腐败到骨子里。”

“呵，好呀，我应该配得上你。亲爱的，我腐败到骨子里了。”

“你喜欢这种事吗？我不光指我，我是指这事本身，嗯？”

“我乐此不疲。”

这正是你想听到的话，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爱，而是动物本能，就是毫无差别的欲望：那才是把虚伪撕成碎片的力量。你把我摁在床上，在一团团被子和枕头中间。这次没有遇到丝毫阻碍。很快，我们的胸脯一起一伏，慢慢进入了正常速度，一种爽彻全身的快感过去，我们分开了。我们两个都有了睡意，你把扔在一旁的被子拉过来，给我盖上了半拉身子。转瞬之间，我们都进入了梦乡。

我先醒了，翻身坐起，端详那张枕在我旁边的美丽的脸庞，人在平和的睡觉。

那年轻结实的玉体，这时酣然入睡。我听到窗外似乎有鸟叫，这并不真实，城市里没有鸟花也很少。我感受到的那种无意间的温情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审视着你的光滑的美丽的侧体。搁在过去，我想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的身体，就会顿生欲念，这种事情就发生了。但是如今你不能有纯粹的爱，纯粹的欲念，凡是感情都不是纯粹的，因为任何事情都掺杂了恐惧和仇恨，我们的拥抱是一次战斗，高潮是一次胜利，是对虚伪的一击，是一场斗争。

我们之间做过多么疯狂的事情啊。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用这种方式对抗这个荒谬的世界，我们脑海里真正徜徉的是那些非理性的冲动，是人类最本能的寻求解放与快乐的冲动。

我们开始渐渐的走出家门，去寻求外部的刺激。在每一个人潮汹涌的地方，或是不为人知的城市角落都有我们的踪迹。我们带着玩具，无休止的向身体索求快感，又用这种强烈的刺激感满足空洞的内心。有时候我们玩过了火，几乎要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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