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蔷薇堡中央部分，地下四层，特殊设备区域。

天花板是深邃的黑色，间隔有明亮的灯光点缀，像是星空。地面与墙壁却是苍苍的白，如此一来，这里的血色便会在环境里显得更加扎眼，一如盛放在雪地里的玫瑰。

这里偶尔会有带着黑色面纱的工作人员穿行在甬道附近。不多，零零散散。他们的着装和其他任何区域的工作人员都不同，统一身着整齐的黑色制服，带白手套与黑色的面纱，看不清面容。

他们的衣着肃穆，庄重，不像是设施中的工作人员，反倒像是准备去参加葬礼的绅士们。也难怪，这里本来就是用来干那种事情的地方。在黑蔷薇堡内部，这里，地下四层的尽头，作为部分奴隶和高级品的最终去处，这里有着专属自己的独特名字——冥河。

一片寂静。与地下四层那充满痛苦呻吟声的大厅不同，这里寂静得就像是陵墓。那些衣着整齐的工作人员如同鬼魅般穿行在甬道当中，黑色的鞋子踩在地面上，不留下任何声音。他们沉默寡言、庄重肃穆，训练有素、干净利落，行动素养堪比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最为精锐的禁卫军，而他们在黑蔷薇堡，仅仅只是作为一种特殊的工作人员存在着。

——【分解者】。

地下四层尽头的房门被推开了，同样身着黑衣的西西弗斯走了进来。

与外面的庄重肃穆截然不同，区域尽头的这处小屋居然被装修成了东黎风格的茶室样子，面积不大，家具、灯光都显得讲究，整体氛围精致而优雅，温暖的橘红色灯光照着房间里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和皮沙发，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但茶室内空无一人，似乎主人并不在家。

西西弗斯径直走向茶室中央的小茶桌前坐下。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虽然茶室内除了他没有一个人影，但茶桌上居然有两杯热茶，或许屋子的主人刚刚离开不久？

“稀客。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呢，西西弗斯——先生。”

——或许，依然在房间内。

声音是从茶室的阴影当中传来的，就在墙根，在衣柜于灯光照射下投射出的黑色影子中。那是个戏谑而充满讥讽意味的老年男人声音，声音尖锐而沙哑，听起来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但西西弗斯对此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他无视了声音主人的招呼，直接拿起桌上的茶杯啜饮。

“别来无恙，卡戎。”喝完茶，他依旧面带微笑，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托你的福，很好。你是大忙人，倒是不常来……呵呵。不像我，整天守在这种充满血腥气的地方，不得不和尸骸上的苍蝇与蝙蝠作伴。”

“但显然你知道我要来。”西西弗斯放下茶杯，仔细欣赏着里面打旋的茶叶，“否则，这里也不会有两杯刚好的热茶了。能品得出来是东黎南方的新茶，炮制得恰到好处，有点雨露的清香，让我想起以前曾经在瑶光城郊见过的扎两条鞭子的采茶姑娘。品味还算不错，不太像你的风格。”

“哼。我可没打算让你来评价。”

沙哑的老年男人声音不屑地闷哼了一声，而后声音的主人从阴影当中浮现出来，好像那不是阴影而是一汪深邃的水潭一般。他的身影与阴影分离，而后伛偻地站定在西西弗斯面前——脸上带着黑色的面罩，但从花白头发的斑秃以及面罩周围皱巴巴的皮肤可以分辨出，他是个苍老的家伙。在黑色的面罩之下，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西西弗斯，与他苍老的外表极不相称的是，面具下他的眼睛锐利如鹰。

“夜莺大人知会过我了。”名为卡戎的老人缓缓张口，沙哑的声音回响在小小的茶室当中，他的声音难听得有如在用粗糙的匕首刮擦皮革。“她说你那边新进了一批不错的货，让我算准日子在这里恭候……呵，恭候西西弗斯——大人。”他故意地把“大人”两个音拖得很长，似乎是在戏谑。

“是在等着我给你提供原料？”西西弗斯喝了一口茶，“食人鬼。”

“有人要上天堂，那就有人要下地狱。世界一直都维持着这种奇妙的均衡，我只是有幸成为两者之间的引渡者。我撑我的船，你推你的石头，很合理。”

卡戎一边嘶哑地说着，一边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的时候，他那满布着皱纹和细小疤痕的脸就像一颗腐烂的橘子那样皱起来，看得人很难受。西西弗斯皱了皱眉。

“这次，送到你这里的‘待处理品’，总共有六十六个。”他换了个话题。

“比上次要少。”卡戎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倚在沙发上的西西弗斯，他烂橘子一样的脸变得更加难看了，“越来越少了。不止是你们东区，四个区都是。”

“年景不好。而且有人在分我们的蛋糕，这样的数据很正常。”

“那淘汰了多少？”

“三百二十七。”

“……也不多。收成越来越差了。纯白大人对此有什么意见？”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这是东区自己的事情。”西西弗斯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

“哼。说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最终还不是要我这个老头子来擦屁股。”卡戎皱着眉摇了摇头，“收成的下滑已经持续了三年……不对，四年了。这次还是东黎那边的问题？”

“不止东黎。”

“什么意思？”

西西弗斯点起一根烟，“现在不止是东黎挡在我们的面前。东黎，刚铎的王庭，法洛林，斯诺尔，甚至是教廷那些老东西，都不乐意看到我们独占奴隶贸易的鳌头。阻力越来越大了。”

“这就是我很久没再看见夜莺夫人的原因？”

“大概。她最近一直忙着跟那些迂腐的老家伙们交涉……对，比你还老的那些家伙们。那些老家伙思维迂腐，软弱又卑鄙，但是明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恪守道德的样子，让上层很头疼。”

“哼。别的不谈，法洛林和斯诺尔不是禁止奴隶制？他们也来插一脚了？”

“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呢。”西西弗斯闭上眼睛，“这些事情就交给夜莺和白去交涉吧。”

“看起来是出于嫉妒。”老人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黑色的液体，似乎是淤血，看起来他的身体并不像眼神展现出的那样硬朗。“只是我没想到他们现在才开始行动，不禁让人感叹动作未免太过缓慢了些……不过倒是很符合我对那些蠢货的想象，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

“嗯哼？”

“一如既往的狂妄和愚蠢。”卡戎摆摆手，“他们配不上这项伟大的事业。”

“……”西西弗斯没有再说话。

“没什么事情就走吧。需要处理的货物清单留下就行，我这里可不欢迎你暂住，西西弗斯。”

“……我会的。只是，我有件事情还要叮嘱你。”

“说。”

“这个。”西西弗斯把一张纸推到卡戎的面前，“看这里。”

卡戎接过那张纸。那是一张奴隶测评的表格，上面详细记录了奴隶们的身高，体重，三围，甚至于私处的深度、潮湿度等等各种乱七八糟又细致入微的数据。他端详着这张表格上那个有着深棕色长发和蓝色双瞳的少女，而后又仔细上下翻看了她的数据，但似乎——没发现任何异常。

“有什么问题么？”他皱了皱眉头，“除了她是你们东区S级的一号奴隶之外，我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单纯想让你留意一下她。”

“……什么叫‘留意’？”卡戎阴惨惨地嗤笑，“和那些年轻的小姑娘待的时间太长，让你的脑子都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西西弗斯？”

“希望只是我的错觉，但是我觉得她……”西西弗斯顿了顿，“很奇怪。”

“奇怪又是什么意思？黑蔷薇堡不排斥疯子。”

“只是一种特殊的直觉。”西西弗斯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的，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道化师】，能够操纵身边人精神和情绪的强大天赋。这也是我讨厌和你对话的原因。”

“但我曾经多次尝试去操控她的精神，只是……所有的尝试均告失败。没有一次成功。”

“……？”卡戎的老脸摆出一个皱巴巴的惊讶表情，但随即又恢复平静，“这说明你变弱了。”

“最好是吧。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黑蔷薇堡当中的那个……‘X’。”

“‘X’？”

“混乱，无序，变量。黑蔷薇堡需要的是稳定的延续与发展，所有的X因素都必须要排除。”

“哼。那你可不应该对我说这个，我最钟爱这种疯疯癫癫的不可控因素了。”

“那是你的自由。但是我希望你能留意一下她身上的特殊异常，然后及时上报给纯白大人。如果可能的话……”西西弗斯比了个手势，“试着杀死她。”

“这是老夫的本职工作，轮不到你来操心。”卡戎厌恶地摆摆手，“你该离开了，西西弗斯。你的来访把这片难得的净土都给弄得充满你那循规蹈矩的恶臭了。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西西弗斯，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自有上面的几位大人物来替你操心。”

“我会的。那么，告辞，卡戎。”

西西弗斯站起身，转身向着门口走去。卡戎用鹰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的背影。

在西西弗斯伸手打算开门的那一瞬，苍老的沙哑声音叫住了即将离去的他。

“等等。”

西西弗斯的身影顿了一顿，停在了门前。

“你刚才说的，是属于纯白大人的指令，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

“西西弗斯，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好好地推你那块破石头，爪子不要伸得太长。越俎代庖的后果你应该清楚——要么被主人拔掉獠牙，要么被猎人打穿脑袋。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应该清楚这种事情。”卡戎有点不悦地补充。

“……”西西弗斯转头，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我会铭记你的忠告。告辞。”

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门外的楼梯拐角。卡戎的视线渐渐也沉了下去，等西西弗斯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他缓缓地站起身，而后用拐杖锤了两下地面。

在地板上连绵的阴影中，浮现出两团黑色的身影。是两个身着整齐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

“工程计划变更。”卡戎的视线望着漆黑的甬道深处。

“……另外，盯紧西西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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