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这一夜，姬拉瓦梦到了那场奇迹般的史诗大捷。这本没什么奇怪的，这五年来参与过那场大战的翼骑士们都经常会梦到。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回她是以一个不知名的帝国小兵的身份，重温了那场噩梦般的大战：

清晨的薄霭刚刚散去，小山的脊线便被镀上了耀眼的金黄。随着沉闷的、来仿佛自地狱的号角声从远方传来，闪到瞎眼的金色狂潮便从山上奔涌而下。此刻她才发现，这金色的浪涛并非神明泼洒的颜料，而是被初升之阳所照亮的敌人的铠甲。那一刻，她们所信仰的神仿佛真的展示了神迹，用太阳将她们绘成了战无不胜的天使军团。震天撼地的地鸣越逼越近，仿佛千万鼓手擂响战鼓，又仿佛苏醒的地兽正在发泄愤怒，要将大地撕裂，将海洋煮沸。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双腿已经在发抖发软，她整个人需要依靠着拄在地上的长枪才能保持站立。

但她的表现已经是最好的那一批了。她周围的战友，有的人瘫坐到了地上，两腿之间已经流出了一滩带着臊气的黄水；有的人跪倒在了地上，双眼失神，口中已经开始默诵圣教的经典；而更多的人则是丢下了兵器，一边玩命地逃跑一边解下盔甲，并把这些价值不菲的盔甲随意乱扔......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一名骑兵已经冲到了距她不到十米的地方。她还没来得及转身，一支5米多长的长枪便贯穿了她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整个人带离了地面，也将空心的骑枪折断。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她仿佛成了空中的小鸟，在挣脱了引力的天空自由翱翔。但大地的引力终究还是攫住了她，并暴力地把她摔在了地面上。强大的冲击力令她眼前一黑，随即失去了知觉。

姬拉瓦猛地睁开双眼并坐起身，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篷。她伸手摸了摸后背，虽然她是穿着甲胄入睡的，但狂飙的冷汗依然将她的手指打湿。直到此刻她才能确定，这是一个过分真实的噩梦。可为什么她会做这样的噩梦？是神明给她的神启吗？如果是神启的话那为什么她梦到的是敌人视角的维特纳大战？亦或者是梦魔的恶作剧？但那梦魔又是有什么神通，能把她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给捕风捉影，并将其无限放大？

但她注定没有时间思考这些问题了。帐外的一声“敌袭”将梦境与现实之间的那条边界消弭。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她跑出帐外，看到山头一面帝国的旗帜正迎风飘扬。旗面上那一轮黄色的皎洁新月此刻在她的眼里宛如悬在她们所有人头顶的死神镰刀，令她汗毛为之倒竖，血液也为之不流。旗帜之下，先是一个骑马的人影出现，随着是十个，二十个，一百个......越来越多的人影出现在了山的脊线上。朝阳从他们的背后升起，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他们的脸庞。她一时分不清这些黑影究竟是切实存在的人，还是穿越了梦与现实的边境来纠缠她的鬼魂？

然而敌人并不会给她思考哲学问题的时间。随着旗帜下的人将腰间的佩刀抽出并举过头顶，山上的敌人开始躁动了起来。帝国军乐队吹起了一种特制的喇叭，高亢且刺耳的乐声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山顶的敌人们也和着喇叭吹出的曲调开始放声歌唱：

“祖父，先祖，世系，父亲！”

不需要谁下达命令，黑压压的骑兵们便以大水崩沙之势自山顶席卷而下。战马们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仿佛清晨在须臾间已变成了黄昏落日。她曾在梦里感受过的，那如同初春的闷雷一般的地鸣再度响起，将她的灵魂震出了肉体。无论她是想战还是想逃，她的身体都无法再执行她的想法，只会如筛糠一般发抖。

“大团长快上马！”莱妮雅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生拉硬拽把她拉到她的青马旁。一群侍从步兵们手忙脚乱地把她推上了马。直到这时她才如梦初醒，而此刻帝国骑兵们已经冲过了半山腰。

“快！莱妮雅！把大团长旗打出来！”姬拉瓦命令道。

“什么？”莱妮雅非常震惊，“这时候升大团长旗，无异于向敌人公布您的位置！”

“但我们的人同样能看到我的位置！”姬拉瓦说道，“只要我们的人向我的方向集结，我们就还能恢复组织，只有这样我们才有一线生机！不然让大家各自为战的话，那我们都是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更何况......我看他们一时半会儿可能也不会把主攻的矛头指向我们。”

莱妮雅仔细打量了一下山坡上的敌人。确实，只有一小部分敌人之奔着她们而来；而大部分的敌人，都向着她们营地旁那个更精美的帐篷群杀去了——那正是玫瑰骑士团的营地。

莱妮雅一拍脑袋，刚刚的骑兵冲锋场景太过于震撼，以至于她都忘记了一个事实：阿纳托利帝国的所谓“王室骑兵”，其本质上也是和玫瑰骑士团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柑橘。将军欺压军官，军官欺压士兵在这支军队中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与强敌硬碰硬所拼杀出的军功会被长官贪墨，但在战场上抢掠的战利品却是能实打实地进入腰包，那么对于他们来说，会先去劫掠玫瑰骑士的营地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对于拿大小姐们当挡箭牌，莱妮雅心里不仅没有愧疚，反而颇为幸灾乐祸。她赶忙从掌旗官手里抢过大团长旗，卖力地挥舞了起来。周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翼骑士们看到了挥舞的大团长旗，便纷纷靠拢了过来。不一会儿，大半的翼骑士和步兵们便以大团长旗为中心，组成了一个粗糙的阵形。那些想来打秋风的散兵游勇们看到这个阵形，便知道已无机可乘，只好调转马头，继续去玫瑰骑士的营地里跟战友们内卷去。

形势终于朝着向翼骑士团有利的方向发展，但姬拉瓦却犯了难：多年征战的经验告诉她，现在是撤退的最佳时刻；但如果不与敌人交战就卖了玫瑰骑士开溜，不仅会令骑士团的荣誉受到玷污，更会让骑士团背上通敌叛国的嫌疑。象征性地去救一下玫瑰骑士团？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是否正有一支或几支敌人的增援部队正在赶来的路上。错过这个窗口期再突围可能就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这些人命她又如何担当得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姬拉瓦清楚必须要立刻做出抉择了。但她又说服不了自己。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侦查骑兵从北方冲来，似乎是有什么消息要传达。士兵们纷纷给这位骑兵让开道路，令她很快到达了姬拉瓦的跟前。她见了姬拉瓦，也没行礼，而是趴在马背上，气喘吁吁地说道：

“北边被......被堵住了......是战锅旗！”

“什么？”姬拉瓦又惊又怒，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在阿纳托利帝国，战锅旗只可能属于一支部队，那便是大名鼎鼎的禁卫军。没有时间给她犹豫了，面对这支战功赫赫的雄兵劲旅，她每浪费一秒给他们准备，翼骑士团便要多付出一个人的鲜血作为代价。在简单通知医疗队照顾这名英勇无畏的侦查骑兵后，她便立刻下达了向北进军的命令。至于玫瑰骑士团的大小姐们，她也只能听从神的安排了。如果她们能成功突破禁卫军的堵截，那这些大小姐们多少还有一线希望；但如果连她们也被禁卫军堵死在这个湖边的话......

“至少往好处想，能跟禁卫军交手。无论成败，也都不会辱没荣誉了。”她在心里这样宽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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