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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女侠(楔-9完) - 1,2

[db:作者] 2025-08-13 18:26 5hhhhh 9280 ℃

  他皱眉查看屋内八具尸体,致命伤都在喉口,但凶手因何要恶意毁损尸体?这是在掩饰某些东西?或者单纯的发泄?

  「你有什么看法?」他问骆冰儿。

  干么问她?这又跟她无关,但他清澈瞳眸里的一丝悲悯却让她不忍袖手,带着些微不甘愿,她审视了一逼农舍。

  「这些人都死了一天多。」

  「什么人会如此残忍,从八旬老翁到三岁稚儿都不放过?」

  「我不知道。」她跟这家人不熟……不,她是跟太白山下所有的人都不熟,怎生判断其间的恩怨情仇?

  他又将农舍仔细检查了两遍,确定一无所获后,在内屋拣了件男主人的衣服换上。

  「走吧!」他准备去报官,让宫府来调查这件案子。

  但她却在临离开前,将一只火摺子丢到屋旁的柴火堆上,熊熊烈火瞬时吞噬了农庄。

  「你干什么?」

  「这么多尸体放着不管容易滋生瘟疫,还是烧了乾净。」

  「但你把农庄烧了,官差就无法调查这桩命案,为死者报仇!」不顾重伤在身,他就要冲过去灭火。

  她弹出一颗小石头,又点住他穴道。搞不懂这人恁爱管闲事,这就是所谓的好心人吗?但似乎不太聪明。

  「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报仇?」

  「他们无端遇害,难道不该捉住凶手,还他们一个公道?」他身体虽无法动弹,但不妨碍他以眼神控诉她的冷血。

  不过她不在乎他的感觉。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她得承担他的情绪?

  撇撇嘴,她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被杀是没有原因的?」

  「不管有没有原因,杀人总是犯法。」

  「如果是这家人先害了人,然后才有人来找他们报仇,杀死他们呢?」冤冤相报何时了?

  他哑然。他与这户人家并不相识,命案发生的原因、过程,他也不清楚,确实无法断言死者的无辜,但是……

  「滥用私刑总是错的。」

  她想了想。「了解,侠以武犯禁嘛!」

  莫离颔首,心里却很忐忑。因为他闯荡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也常犯下此错——以为官府里没有青天,不如由他代执法规,「金笔玉判」这称号便是由此而来。

  说到底,他才是那个最常犯法的人。从此再也不违禁了,他心里暗自立誓。

  她看着他,清俊容颜闪过一丝绋红,是心虚吗?他也做过以武犯禁的事?但那固执着抿紧的唇却显出他对维护法纪的坚持。

  这个人,倘使自己不小心犯了错,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送上断头台吧?

  很麻烦的个性,但她并不讨厌。

  「知道了。」她挥手,解了他的穴。「再有下次,我不烧就是了。」

  「不要下次了。」他看着已成废墟的农舍,低叹,只愿悲剧至此结束。

  「你不想捉凶手了?」

  「当然想,可单凭一个偶发事件是很难破案的。」

  「一件不成,多找几件就行了。」她对他勾勾手指。「走吧,你想看,我带你去看其他的。」

  「真的还有?」他吓到了。

  她没回答,带他绕开半里路,又见一农舍,如之前一样,满门被灭。

  同样的地方他们又看了三处,看得他脸色越来越沈,秀雅的眉目间寒厉如冰。

  「这是怎么一回事?何人如此心狠手辣,一日间连夺数十条人命?」

  「不知道。」

  他暗暗凝神,功运双掌,俊目射出利光。「你怎会知道这些地方?」

  「昨晚捕猎时,我发现方圆十里内不见任何动物,猜测是被惊走了,便稍微查探一下,就看到了。」她盯着他绷直的身躯、那蓄势待发的姿态。「你怀疑是我做的?果真是我,以你目前的情况,捉得住我吗?或者为了公理正义,你会不惜与我同归于尽?」

  天音宫里有座藏书库,库里天文地理、野史传奇,应有尽有。除了曲谱外,她也爱游侠传记,但常常觉得里头的大侠很笨,动不动就要与敌同归于尽。人都死了,还怎么维护正义?

  莫离也是那种笨侠客吗?她有些好奇。

  片刻,他深吸口气,放松了身子。「是在下失礼了,请姑娘见谅。」

  骆冰儿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分明长得眸正神清,一派愿为公理牺牲一切的样子,怎么眨个眼,他就放弃了?

  「你不捉我?」

  「姑娘说笑,你非凶手,我何必捉你?」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凶手?」

  「我虽无法确定这些人死亡的时刻,但看尸体腐败程度,至少一天以上,那时我们正在山里迷路。」

  啧,这大侠虽然固执,倒还有脑子。但是……

  「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她啐了一声。「我昨晚打猎,今天带你看这些尸体,这么长一段路,一步也没走错。」她绝对不是路盲,会迷路全是迷踪步害的。

  莫离微愣,首次见到这冷漠的姑娘露出可爱的表情,娇软软的,似春花初绽,暖洋洋,化成一道日阳直射心房。

  原来她弯弯的柳叶眉下有一双明灿的眼瞳,是糖蜜般颜色,或者有胡人血统,鼻粱高挺,樱唇一点,沈静中透出一种狂野,入了他的眼,别有一番迷人滋味。

  *

  夜晚,莫离一边拨着火堆,面色沈重。

  今天,他和骆冰儿总共发现了十一家被灭门的农户。这绝对不是巧合、更非偶发事件,而是蓄意的谋杀。

  但是何人非要杀死这些农户不可呢?为的是什么?

  「骆姑娘,你确定我们已经查遍方圆十里遇害的农户?」

  她正吃着他做的烤鱼,鲜嫩可口,好幸福啊,原来除了师父,还有很会做饭的人——决定了,她要把他留在身边,直到找着姓童的男人,回天音宫为止。

  「正确来说,方圆十里就只有这十一户人家,全数遭灭,没有其他了。」

  「一个漏网之鱼也没有?」他期盼着她出错,让他找到一丝线索,捉住那丧心病狂的恶徒。

  「你不相信我吗?」

  「不是。」她今天带他走的地方有些偏僻到若无人引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找着。他想,在这座山里,她才是真正的王。「我只是请姑娘再想清楚一点,毕竟……你偶尔会弄错方向,难免遗下错漏。」

  她嘴角抽搐。「我说过很多次了,不使迷踪步的时候,我从不迷路。」不过那样赶路很慢,所以……她常常因贪快而迷路。「但只要距离不是很远,半里内,我就算使用迷踪步,也能辨清方向。」

  「当然,我信任姑娘。」

  那他嘴角的笑意是什么?她承认他微微抿唇、嘴角勾起春风是很迷人,但用来笑话她就下好玩了。

  「今儿个一整天,我都没有用迷踪步。」易言之,她找得很仔细。

  他目光微暗。「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再找到其他线索追捕犯人了。」

  她视线落到他胸前,那粗布衣间隐隐透出一抹红,他都快自顾不暇了,有必要再为了别人的事如此拚命吗?

  但他眉眼间的坚毅让她放弃了询问。也许他不是那种顽固不通的人,但他有自己坚持的道德,纵刀斧加身,亦不改其志。

  「那也不一定,至少我们知道几件事。首先,凶手对这里很熟悉;其次,凶手武艺高强。最后,凶手只有一人。」

  「单人独剑,一日间屠了近百条人命?」

  「从周围的环境、草叶的断痕等种种迹象来看,确实如此。」

  「你懂追踪之法?」

  「知道一些。」

  「那你能看出凶手最后往何处去吗?」

  她默然,半晌,手往深山方向一指。

  「他入山了?」他跳起来。

  「以你目前的情况,就算让你追到凶手又如何?你肯定打不过人家,何必白白送死?」她本来不想告诉他的。再回山里,她何时才能下山,找到姓童的男人?可她又不忍心骗老实人,只好实话实说。

  他执着的目光盯住她。

  「我?」她大吃一惊。「你别想了,我是懂内力、也会轻功,但对敌招式却稀疏普通,别指望我能帮你捉人。」

  「那姑娘可以让我的伤势好得更快一些吗?」他犹不死心。

  「你已经好得够快了。」

  「无法再加快?」

  她摇头。如果师父在也许行,但靠她这三脚猫功夫,没把他治死,算他祖坟头上冒青烟了,再要求其他,便是贪心。

  他想也是,一天内让他从动弹不得到能走能跳,已是奇迹,不能再妄求。

  「没关系,无法力敌便智取,总之我不能放任一名凶残杀手藏在山里,那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受害。」他抛下了搅动火堆的木棍,朝她一拱手。「姑娘不擅长搏斗之术,还是留在此处,以免危险,告辞。」

  她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长身玉立,衣袂飘飞,尽管落难,那身英雄豪气仍带着无限潇洒。

  她的目光无法离开他,直到他完全走出她的视野,她向来平静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

  说不出心上的落寞是什么,竟让原本美味的烤鱼也变得无味了。

  「他虽然不是书里写的那种蠢蛋大侠,但也不聪明。」撇撇嘴,她灭了火堆,追向他。

                第三章

  看到骆冰儿追上来,莫离很讶异。

  「姑娘怎么也过来了?」

  「你懂追踪吗?」她拿着烤鱼,一边走、一边啃。

  「不懂。」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有责任维护天下安全,失败也没关系,但求尽心。

  「我懂,所以我帮你追,你管我吃食,而且不是管一天,你必须负责我的三餐,直到我完成师父交托的任务。」

  他想起她做的「炭」,这样的姑娘确实需要有个人帮她准备吃食,否则她总有一天把自己毒死。

  「这个没问题,但不知姑娘的任务是什么?」

  「找一个姓童的男人。」

  「他家住何方?今年贵庚?做啥营生?」

  「不知道。」

  「只有一个姓氏?」

  「对,师父说的,要找个姓童的男人。」她话才落,后头传来砰地一声,不晓得什么东西掉下来。

  「什么人?」他暗提功力戒备。

  她手中的烤鱼正好吃完,一副鱼骨连着木叉一齐射向声音来处。

  嘟地一记闷响,莫离和骆冰儿前后赶过去查看,木叉射中一棵双人合抱的大树,入木三分,可树木的周围并无人迹。

  莫离查看树梢,骆冰儿则翻动车丛,又绕着大树走了两圈。

  「树上没人。底下有没有留下线索?」他问。

  她摇头。「除了野兽留下的痕迹外,并无其他。」

  「会不会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

  「凶手若如此厉害,之前就不会留下踪迹被我发现。」

  「但我明明听见碰撞声。」难道听错了?

  「我也听见了,可确实没有人迹,也许是什么大型禽鸟吧!人的动作不可能如此快。」

  「也是。」看来他被凶手的事搞昏头了。「算了,我们还是继续追凶。」

  「你不休息?」他身负重伤又如此操劳,迟早会出问题,而她绝对没本事再一次起死回生。其实,他上一回从鬼门关口逃出来也不是她的功劳。

  「不了,早一天逮捕凶手,也早一日安心。」他侧头望了她一眼。「对了,姑娘,你找那童姓男子所为何事?」

  「治病。」

  「姑娘身体不适?」

  「我倒没感觉不舒服,但师父说我若找不到童姓男子,顶多再活两年。」她说得云淡风轻。

  他柔和的眼眸倏地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佳人,眉如远山、眸似秋水,一身的清冷,瞧着凄寒,但真正相处下来,却感受到她骨子里淡淡的暖甜,隽永绵长。

  这样一个花般姑娘只剩两年性命?怎么可能?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能忍,身负重伤而追凶,他眉头不皱一下,但此时此刻,心头上阵阵啃噬的剧痛,却让他有种想问问苍天公理何在的冲动。

  「你怎么了?伤势复发吗?」瞧他一脸的痛苦,她伸手就要去掀他的衣襟。

  「我没事。」他轻轻一挡,肌肤相触便是一阵的酥麻窜入心窝,他俊颜一红。

  她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是怎么了?那种心弦震动的感觉她从未感受过,有些慌,某种奇怪的甜蜜纠缠喉口。

  慢慢地,她的目光移到他脸上,注视着那双深黝黑瞳,身体微微发热。

  「难道我真的有病?」她咕哝,原先还有几分怀疑师父唬她呢!

  「姑娘不舒服?」他紧张得忘了维持礼法节度。

  「啊?」那突然笼罩过来的顽长身形充满魄力,又温和得让人心动。「还……还好。」她垂眸,呼吸乱了。

  「那……」他很挣扎,是继续追凶,还是替她找人要紧?毕竟,她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念头方起,心便一阵狂跳。为什么?公理正义应该高过一切啊,但是此刻的他更紧张的是她。

  她眼角余光瞥见他。「喂,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睡一晚,明天再继续追?」

  他撇开头,心怯地不敢看她。

  「我没事,追凶要紧。」俊颜热如火烧。做这个决定,他愧负天地。「只追一日,若追不到,我们便下山,帮你找童姓男子。」

  她看着他。他应该是想追凶,却又挂怀她的小命,才折衷取了这个方案。但他没想过,现下最危险的是他自己,她还有两年命,而他若不注意,随时可能成为阎罗座上宾。

  「你是个自虐的人。」

  「什么?」

  「我师父说,做人要先顾好自己,再去管别人的事,你刚好相反。」

  「大我之前没有小我,如同正义之前不讲私情是一样的。」

  「所以若遇饥荒,你手上只有一块面饼,你一定会将食物分给最需要帮助的老弱病残,然后自己饿死。」

  他窒了下。「话不是这么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见危难,岂忍袖手?」

  「如果你真的要帮忙,就应该先把自己顾好,再凭你的本事去找更多的食物,救更多的人。在山里,野兽都懂得这样做,放弃病残的,保存实力,熬过寒冬,再聚族群。」

  有道理吗?那太残忍了,但没道理吗?似乎又隐隐合乎天道。不知怎地,他想起了于志宁,总是苦口婆心劝他,珍惜有用身,才能为国家、为百姓做更多的事,动不动就死谏不是一个好御史,谏言陛下听不进去,死了也是白死。

  他们都是为他好。但是……他伸手摸了摸那道几乎划破胸膛的伤,已经疼到麻木。是谁挥下那一剑?他不晓得——不,与其说不知,不如说他不想查出事情真相,怕结果太残酷,反而更伤人。

  就让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吧!

  「喂!」突然,她纤指点着他的肩头。「你这么拚命,该不会是故意想找死吧?」

  他脸上闪过一抹狼狈。「你胡说什么?」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痛苦,没有求生意志。」

  「你看错了。」他侧过身子,胸膛起伏着,纷杂的思绪纠结如丝,根本不可能厘得清,不如放任它缠绵,永远不解才好。「你还是快搜寻凶手的踪迹吧!我们时间不多了。」

  「一天找不到,就找两天喽!」反正她的目标也不知道在哪里?想到要找童姓男子,她就头痛。

  「不行!」他突然大喝。

  她吓一跳。「干么这么大声?」

  「抱歉,在下唐突了。」低垂的眸中浓浓的忧虑,衬着他清俊的容颜也染着秋意般的萧索。「事关姑娘性命,不能等闲视之,在下想,那童姓男子既能为姑娘治病,必定擅长医术,这也许是个寻找的好方向。」

  砰,后头又是一阵撞击声。

  这次,莫离和骆冰儿没有犹豫,拔腿循着声音追去。

  但他们依然什么也没找到。真的是飞禽吗?连续两次,那也太巧了。

  *

  莫离跟着骆冰儿在山林里飞掠,越跑,眼底疑惑越浓。

  「骆姑娘,这地方我们刚才好像找过了?」

  「咦?」她煞住步伐。「对耶,又绕回原地了。」

  「是凶手故布疑阵吗?」若是他们的追踪已被发现,那就麻烦了。

  「那个……」她不好意思地搔搔下巴。「跟凶手无关啦,我本来要往右边去,但……唉,都怪你,非限定时间不可,我只好加快脚步,一个不小心……就走错路了。」迷踪步的最大缺点,便是迷人亦迷己。

  他怔仲着,不知道该说什么,限时追凶本是为她好,但此刻看来,好心却办了坏事。

  「按姑娘看,几日才能确定凶手的位置?」

  「不知道,三、五天至一个月都有可能。毕竟是我们追着人家跑,对方会往何处去、用什么办法过去?都不是我能预料的,一切看运气。」

  「一个月太久了。」若耽误到她寻医,他万死难辞其咎。「姑娘能否定下一个确切日期?」

  「十天吧!」想了想,她说。「只要不下雨,对方走的方向又没变,我有把握十日内追到他。」

  他挣扎着,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最麻烦的是,有关童姓男子的线索太少,必然得花费大把时间搜寻,是不是乾脆放弃追凶,直接下山?

  但想起那些枉死的人,他又于心难安。放任一个残忍凶手在山里晃荡,会害死多少无辜生命?

  「别想啦!我们直接追,也许明天就能追到呢!你现在的烦恼都是多余的。」她安步当车往右边去,不敢再贪快使轻功,怕绕一辈子也绕不到正确方向。

  看着她潇洒的背影,一股清风拂过心头,像是可以涤尽世间一切尘污,他郁闷的心也放松了,随着她的脚步前行,心中已有决定,就照她所说,十天追凶,过后便专心为她寻医,再无旁骛。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金阳已上头顶。

  骆冰儿抹着汗。「喂,中午了,我好饿,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吃饭吧!」

  「好。不过得找处有水源的地方。」

  「没问题。」只要是这座山里的东西,没什么是她找不到的。

  莫离随着骆冰儿左拐右绕了半个时辰,来到一条小溪旁。

  看到清澈的流水,她迫不及待将脸埋进溪里,饱饮了一大口甘霖,才满足地长吁口气。「真舒服,你也喝一点吧!我去打猎。」

  「骆姑——」他本来想叫她再摘些山菜野果的,谁知她眨个眼便不见踪影,让他好生担心。「又用迷踪步,不会迷路吧?」

  他得快些将伤养好才行,不能总是依赖她,一边想着,他做了简单的漱洗,又生了火,然后坐下来运功疗伤。

  他的内伤恢复得很快,但不知为何,胸口那火辣辣的疼始终未减。

  收功起身,他一手抚着胸膛,这种痛似乎有些不寻常。

  「怎么啦?伤势恶化了?」骆冰儿捉着两只兔子,怀抱大把山菜和草药走过来。「我采了些草药,等会儿给你换个药,应该会好一点。」

  「多谢姑娘。」他接过兔子开始料理,因为有山菜,顺便煮了道汤。

  「一物换一物,毋须道谢。」没有他,她如今还在啃木炭,哪能享用美味?

  趁他做菜的时候,她也捡妥了草药。

  「莫离,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换药。」

  虽然知道医者与伤患间没那么多暧昧,但看着她专心捣药的侧脸,盈盈如玉般散发着迷人光泽,他依旧有些脸热。

  她就大方多了,他外衣才解开,她便伸手去扯那绑住胸口的布条,本就热得发麻的伤口被她一碰,愈加滚烫了。

  「我自己来吧!」红着脸,他解开长布,露出狰狞的伤口。

  她眼一眯,眸底进出了寒意。「你中毒了。」

  他低头看伤口,些微的红肿发黑,果然有毒。是那个人砍他的时候,兵器上喂了毒吗?是唯恐他不死?

  闭上眼,半晌,他扯了扯嘴角,唇边是嘲讽的笑。

  「也许我不小心碰到什么毒物吧?应该不是太厉害的毒,我运功就可以将它逼出来,不碍事。」

  「伤口包得这么密实,还能沾到毒物?」

  「世事总有万一。」

  自欺欺人。她翻了个白眼。「你爱逃避就逃避吧!」反正与她无关。

  迅速帮他换完药,她走到溪边洗手。

  他知道她不开心,摸摸胸口,他也确实在逃避,可不逃怎么办呢?那人于他有大恩啊!

  说他胆小也好、懦弱也罢,他确实不想面对手足情断的场面,不如当作什么都不晓得。

  人哪,有时候就得糊涂一点,日子才会过得舒服。

  *

  两人直追了两天二夜,骆冰儿再也受不了了。

  「哪怕我内功再深厚、精力超群,这样没日没夜地找人,铁打的身子也要垮了!我不干了,我要休息。」

  「姑娘言之有理,我们就歇一晚,明天再继续找。」其实莫离也很累,但他天生责任心强,为了完成任务,他可以吃苦当吃补。

  「算你还有点人性。」她寻了一块荫凉处坐下,运转玄功,这比单纯的睡觉更能恢复体力。

  莫离的动作跟她一样,但他除了恢复精神外,还得逼毒。但奇怪,这毒怎么都逼不乾净。

  「到底是何毒物,如此顽强?」回气收功,他陷入沈思。

  突然,「铮」地一声,一个刺耳的魔音瞬间惊起漫天飞禽。

  莫离也回过神,诧异地望着骆冰儿。她终于解下了背后的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

  打从二人相识,他见她琴不离身,便知她爱琴,心下暗猜,她琴艺必然高超,谁知——铮铮铮,这乐声恐怖得可以用来杀人了。

  砰,后头传来一个剧烈的撞击声。

  莫离回以同情的一瞥。恐怕是某种野兽被可怕的琴音吓坏了,自己去撞树吧!连他也有撞树的冲动了。

  要不要请她停手,别再祸害苍生?

  但看她弹得一头一脸汗,他又心软了。

  还是自己关闭五感,忍一忍就过了——他正想着,忽地,她用力一拍地面。

  「撞邪了,今天怎么感觉跟手指就是搭下上来?连一首最简单的(广陵散)都弹不出来!」

  取笑别人是不道德的,但他心里有股压抑不住的笑意,眉眼好似跃上了春风。

  她媚眼横斜。「有什么好笑的?我原本弹得很好的,只是——算了,你又不会弹琴,跟你谈论技巧和情感你也不懂。」

  「我会弹琴。」君子六艺,他无一不精。

  「喔?」她手指轻弹,琴便缓缓地飞到他面前。「弹一首来听听。」

  他双手抚琴,琴身润泽,琴弦铮铮,他低赞一声:「好琴。」十指连拨,如点珠、如切玉,乐音磅礴,似干军万马,旌旗猎猎中,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她听得几乎失了神。「好好好——」她连赞三声,眼绽光华。「这是什么曲子?我从未听过。」

  「《秦王杀破阵》。」

  「好名字,男儿当提三尺剑,千古功名万世传。」

  「青史留名固然可喜,但大业功成后,多少爹娘唤儿儿不归、倚门等郎郎不回。」

  她摸摸鼻子,莫离悲天悯人的胸怀实在是伟大,但人一定要活得这么累吗?

  「我来弹一首开心的吧!」她走过去取琴,素手轻拨。「凤兮凤兮归故乡,邀游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

  这首《凤求凰》却是缠绵悱恻,扣人心弦。砰,后头又是一记撞击声,但他俩沈浸在琴声中,竟无人发觉。

  一曲弹毕,她眉头舒展如春花初放。「相如文君,千古佳话。莫离,多看看人生的美好吧!」

  生命有多美,他暂时还领略下到,但她的琴艺有多好,他却是见识到了。

  「你明明弹得这么好,一开始怎会——」

  「别提那事了。」她也不清楚,《广陵散》是她最熟悉的曲子,但刚才她的心思怎么也配不上手指,真是毕生最大耻辱!「忘了那曲《广陵散》,你专心品味这首《凤求凰》就好。如何?可有闻喜欲歌的威觉?」

  他颔首,唇角轻扬,却带着秋意似的索然。

  她有几分泄气。「你没搞错吧?那么快乐的曲子也不能让你开心?」

  「相如文君的确曾经只羡鸳鸯不羡仙,然而……」

  「恩爱百年还有什么然而?」

  他低吟。「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抚弹,八行书无信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

  「停停停。」她服了他,总是一眼直视生命中的不美好。「我知道司马相如入长安受皇上重用后,曾不待卓文君,引得文君含泪做了你念的那首怨郎诗,但他们后来也和好啦!你何苦执着那一点不完美。」

  「并非执着,不过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所以为人处事应持中庸之道,得意时不可忘形,失意时也不要丧志。」

  「是吗?」

  他颔首,唇角带笑,眸底藏着愁云。

  她翻了个白眼。「撒谎。」

  「姑娘何意?」

  「就说你喜欢自虐啊!」不理他,继续弹,却是一曲下里巴人,调子粗俗,但道尽了士农工商、人生百态,各有喜乐愁苦,彼此也不能互相体谅,但红尘中唯一不可遗忘的是追寻生活的乐趣。

  恍恍惚惚间,他想起了学艺时的欢喜、初入仕的意气风发,和于志宁知己相得的畅快……然后,他目光被琴声牵引,定在她清秀的娇颜上。

  他们相识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他满怀愁苦如山高海深,她看在眼里,却从未探究,只偶尔拐着弯劝他放开心胸。

  他记得她说过,她的人生意义在于「生存」。

  他很讶异,真有人能单纯地活着,而无其他梦想?

  现在他有点懂了,她要活下来,再去追求更多的喜与乐。

  如今,她想拉着他一起生存。愁无所谓,但莫要忘了,这芸芸众生中,点滴的喜乐虽少,百年下来也能堆成一座高塔。

  闭上眼,他让思绪沈入浪迹江湖时,每每踏足吵闹市井中,小贩吆暍、童仆嬉闹、妇人娇笑、工匠呼喊……没有阳春白雪的高雅,却是活泼无尽的生机。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活着啊……

                第04章

  随着十日的期限逼近,骆冰儿寻到有关凶手的线索越多,莫离的脸色也就越沈,因为他们又在山里发现三具采药人的尸体。

  明知凶手就在前头,却无能阻止对方行凶,这让莫离的怒火累积到最高点。

  「骆姑娘……」他的视线转向她。

  「好啦,我知道你紧张。」她已经很用心在找凶手了。「可我是头一回下山,只能凭着经验找,但对方很可能是这附近的人,才会如此清楚山里一草一木,处处抢在我前头。」

  「太白山人氏吗?」他开始过滤周遭的可疑人物。

  「对。」想了想,她道出自己的分析。「那个人不止武功好、经常入山,并且手段凶残,我肯定他这样子的屠戮并非第一次,你回想一下附近可曾发生过类似惨案,也许能找出其他眉目。」

  「太白山区是天马山庄的地盘,若有恶人行凶,他们绝不会置之不理。」在他的印象里,这附近的安全已近夜不闭户的程度。

  「天马山庄很威风?」

  「关外的马匹、兽皮、药材买卖都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

  「会不会这案子就是天马山庄的人干的?」监守自盗,外人自然无法发觉。

  「不可能!」他否定得又快又急。

  她吓一跳。「这么大声干么?难道你跟天马山庄有关系?」

  他沈吟了半晌,脸色阴郁。「天马山庄是我的师门。」

  她缩了缩脖子。「抱歉。」能教出他这种只问公理、不识时务的帮会,确实不太可能出现狠毒凶手。

  「不!」他深吸口气,几个字进出牙缝。「真凶尚未落网前,人人都有嫌疑,我不该有先入为主的想法,错的是我,我道歉。」

  她翻了翻白眼。先天下之忧而忧,这家伙活得是不是太辛苦了点?

  「易言之,没有证据前,谁都是清白的,你也别想太多。」

  他的手不自觉又抚上胸口,那道伤又开始刺痛了。

  能挥下那一剑的人还会记得要遵守律法、珍视生命吗?

  注意到他的动作,她疑惑,难道他的重伤与天马山庄有关?

  但愿她猜错了,否则以他重情重义的性子,要亲手将自己重视的人送进官府,那是比死更难受的事。

  「我们继续找吧!」他相信自己的师门,迫切要找出天马山庄清白的证据。

  「好。」绕过采药人的尸体,她穿过一处草丛,观察四周的断枝,选择了往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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