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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苏醒,3

[db:作者] 2025-08-13 18:25 5hhhhh 1220 ℃

22世纪的波斯首都波斯波利斯,月亮与白炽灯将泛黄的书页照得透亮;古老的文字随着手指的翻阅在纸面流淌,宛如倒映水面的银河;在不由自主的惊叹中,一名如书页一般轻盈的少年重新发现了不朽的元音与组成它们的上下文。他向书店外看去,却只看见灰色的雨夜与不愿驻足的人群。他将元音从口中念出,于是世界安静下来,所有的雨滴侧耳倾听,随时间一起凝固在空中。

六十三年后,三重伟大的大流士三世功成名就。他始终对童年在书店里的遭遇念念不忘,千方百计地想要唤起那个由元音引发的幻觉。他亲自在花园里培育“尖锐棱角的草叶”,尝试了古老波斯语所有可能的读音,那些最旮旯的方言他也没有错过。直到他找到一个与安弗拉朵雷切的名讳多有雷同之处的元音,把它和一颗恒星的坐标抄在了随身的记事本上。

逝世前一个月,三重伟大的大流士三世被送进俄国最体面的医疗机构,后被转诊到其他数个国家。对于他急性的衰弱,所有的仪器都没有得出结论,除了他的体重在死后略微降低了22克以外。那时,没人会预想到一名作家的横死竟然会是世界末日的前奏。元音在他死后活了过来,在记事本的纸页上充分舒展自己的触角,长出翅膀,变成一只黑色的虫。

虫是一种以想象力为食的死亡,通过感性传播,与生命是否旺盛无关。虫是以梦为媒介的流行性病毒,在梦见虫的恰好一千零一个日夜后,患者将在最后一次梦境中回顾童年最珍贵的瞬间。然后,一头名为安弗拉朵雷切的巨虫将在做梦人的面前现身。安弗拉朵雷切长有54只复眼,手足却早就在数百个千年以前就失去了,只剩下最后一条用来吸吮的附肢。她的肉体运行在北冕座一颗甚是无趣的3.73星等恒星周围,距离西澳大利亚最受欢迎的日本拉面店仅有111.81光年之遥。在这最后的梦境中,患者将与身处彼岸的安弗拉朵雷切达成一项公平公正的协议。协议的有利部分尚不清楚,代价,则是患者在现实中的死亡。

无法治愈,无法阻断传播。林岚真出生那一年,世界已经摇摇欲坠。在文明即将被虫蛀空之际,聪明的科学家说道,我们可以制作一种摧毁人类想象能力的溶解液,在我们的敌人夺走她感兴趣的东西之前,我们可以抢先摧毁自己……然而,比起疫苗,溶解液其实更像是自欺欺人的临终关怀,它把整个社会变成了无法思维的植物人。也就是说,从那时开始,文明在本质上就已经是一具徒具形骸的尸体了。

从那时算起,在历史的刻度上再拨过庸庸碌碌的千年光阴,便来到了林岚真苏醒后所在的地方。

无名白楼的天台,地砖是透明的。倒悬的常青树在头顶生长,远处则是一片悬浮于半空的密林,有巨大的水鸟在树根筑巢。纯白的矮墙,交替闪耀的长条装饰灯,银色的栏杆。电子蝉的叫声此起彼伏,大约是想营造出夏日将近的氛围。其实天气一点也没有变热,也一点也没有变冷。空气也谈不上沉闷或者愉快,体现不出任何情绪,只让人感觉这个世界死一般的冷漠。

在她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林岚真从注射溶解液的病房逃了出来,因为她觉得病房的天花板太过雪白了。一直照着她的手术灯也可疑得发烫,让她联想到太阳。一想到要被那种巨大的针筒插入脑部,被灌入那种让体重消失22克的液体,她就忍不住要吐。

还记得,从病房逃出来的那天,自己也是趴在天台的栏杆上发呆。林岚真把玩着随手摘下的倒悬树树叶,望着远方的落日——或许是经过园艺师的特意设计吧,从这里的高台望出去,视野恰好不会被悬空的树林阻挡,能看见太阳被树叶簇拥着,悬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方。

“初次见面,你就是林岚真吧?”

背后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是从那边的扶梯上来的吗?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

“是的。”

“听说你失去了记忆,是真的吗?”

“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林岚真问道。对方没有回答,林岚真也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地看着远方那模糊而异色的太阳。

太阳到底怎么了?即使盯上很久,眼里也不会出现白斑,仿佛就连它都失去性格,在赭色的天空中融化了一般。颜色也浑浊不清,前一刻还是人血一般的暗红,后一刻却化为了鲜橙的颜色。在这暧昧不明的气氛中,敌意的太阳衰落了,成了反复无常的神经质美人。她用她那病弱的双手触碰了林岚真的脸颊。

真美啊——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无数的光线从树叶的孔洞中涌了进来。林岚真被这幅景象完全填满,以至于无法将视线移开。过去,林岚真厌恶夏天,厌恶直射的光与自然的蝉。但是,这独特且缺乏感情的末日景象,此时竟让她感受到一种扭曲的美。那曾经不可一世到疯狂的太阳,究竟做了什么,才能发出如今这种毫无侵略性的光线呢?

“那边的太阳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落下去呢?”

“据说,等世界毁灭的那天就会日落了。就跟进度条一样,在这最后的二十九天时间里,太阳会慢慢地落到地平线之下。人类只消抬头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好活。”

“真是奇怪啊,这个时代的人类连日升日落的自然规律都能改变吗?既然如此,世界又为什么会毁灭呢?”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笑笑。

“或许,只是为了一睹这颗太阳的芳泽吧。过去的生的象征变成了宇宙死亡的计时器,难道不是很愉快吗?”

她走到林岚真身边,林岚真转过身去,与她四目相对。她大概比林岚真矮半个头,一米六左右;黑短发,黑色水手服;在最引人注目的或许是她脖子上戴着的黑色项圈,皮制,中央的金属板上系着一个拇指粗细的金色小环。她脸上那种轻飘飘的表情,让林岚真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药物成瘾者。不知为何,她的外表给人一种相当虚幻的印象,仿佛不是这个时代的成员,而是书上裁下来的影子。

林岚真询问对方的名字。

“让我想想,嗯,你可以叫我濑。”

“嗯。”

“我以前是你的粉丝。”

“奇怪的名字。”林岚真谨慎地作出回应,故意无视了后半句话。

“这个糟糕的时代,非常的不可思议吧?”

“不是不可思议,而是不可理解。”林岚真把手里的叶子向栏杆外一抛,它仿佛违背了地心引力一般,笔直地向着头顶的倒悬树树根坠去。

濑浅笑了一下,踮起脚,从树枝尖端摘了一片嫩叶下来。她用指甲将叶片剖开,一分为二,然后先后将这两个半片的叶子抛出栏杆。它们像是被旋风卷入一般,先是在半空打了几个转,然后便分道扬镳,一片向天空坠落,一片向地面坠落。

“我也深有同感啊。这个时代根本让人理解不了嘛。”濑注视着那片坠向地面的叶子,“不过,至少还有一半是我能勉强接受的,毕竟我才冬眠一百年不到,而且苏醒得比你早得多。或许只是我自己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谁知道呢?”

电子蝉的蝉鸣不断,让人心烦。无人机群,悬空树林,反透视的超建筑,金黄的导航灯连缀如宝珠——天空被非自然的景观充满,表面罩着一层薄如宣纸的云,在脚下的玻璃地砖中倒映出来。林岚真低着头,仿佛看见梦中纯粹的湖水在脚下的倒影中展现。然而,这样的幻觉只持续了一瞬,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我果真是世上最后一个解冻的人么?”

“是呀。不但如此,你还是世上最后一个会做梦的人。”

“其他人呢?我总不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接受注射的人吧。”

“其他的人要么放弃,要么死了。”濑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你会难过吗?”

“难过?为什么事情?”

“为所有的东西。”

“我可是一醒来就被告知所有的东西都会在二十九天后完蛋了,没有闲工夫为过去的事情悲伤。”

濑轻笑两声,她咬了咬嘴唇,像是在组织要说的话,“那么,你想好接下来几天要怎么办吗?”

林岚真假装自己正在思考,最后终于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她们从楼上眺望,看着地面蹒跚的人群。濑饶有兴致地介绍了病人们的疾病组成——按从前的分类法,九成以上的病人都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三分之一的人喜欢在头上戴着东西出门,如果不这样做,就会极度缺乏安全感。十分之一的人喜欢吃柿子。六千七百位觉得自己的生命中缺乏早恋。

“健康的人已经消失了。我们的世界是一间无限大的病房,所有人都爱将自己的病历填满,仿佛不这么做,就比别人缺少了什么东西一样。”

“那个医生向我倡议健康,这么看来也是撒谎了。”

“那是他的工作嘛!这个年代的人总是机械地模仿失去想象力之前的自己,否则是活不下去的。对了,你还能感受到自己的欲望吗?古代的人类,总是精力充沛地生活的吧。”

“我忘了自己是谁,我忘了那种活生生的活着的感觉。一千年太长,将我的一切都冻得冰冷。而且,从这样的环境中苏醒,我以前的欲望又有什么意义呢?二十九天后,从冰箱的便签到莎士比亚的戏剧,无意义的,有意义的,所有的事物都会随着这世界一道消亡。在这个世界的结局已经确定的当下,我拥有什么样的欲望都没有意义。”

濑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失望,似乎是在表达失望的情绪没错。这种反应反倒让林岚真窘迫起来,让她觉得自己非得说点什么不可。

“非要说的话,虽然谈不上是欲望,但我的身上还是保留着冲动的。”

“冲动?什么样的冲动?”

“在我失去的所有东西中,距离我最近的是一个梦。我朦胧地记得,在冬眠期间我做了一个非常长的梦。即使我连这个梦是如何结束的都不记得了,但我依然有一种冲动,要把它完整地找回来。”

“如果你现在马上进入睡眠,梦会继续下去吗?”濑好奇地问。

林岚真摇头,“不会。我已经永远失去它了。”

是的。梦在我们的宇宙中缺少一个稳定的物理形态。当人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梦已经在规划逃亡了。当美梦苏醒,第一滴眼泪从人的眼角渗出时,梦早早就躲在了那滴眼泪里面,只要风稍微一吹,或者人无意识地抹一抹眼泪,梦就随着眼泪一道挥发在了空气里面。想要准确地抓住它,就必须使用伊人编织的捕梦网,配合一种大漠形成的彩色的盐。然而那到底是传说,具体的编织方法,在文字发明前就已经失传了。即使是三重伟大的大流士三世,最后到底也是没能找回那个属于童年的元音。

是的。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惨败,每个从梦乡苏醒的清晨,人类总是永久性地失去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只是人类毫不在意。毕竟,从质量上看,人类一生所有的梦,合在一起也不过22克罢了。但是啊——变得麻木而迟钝,变得失去生存以外的一切都无所谓——这件事本身难道不值得悲伤吗?

感伤的情绪在瞳孔的边缘放大,浓缩,高通滤波。林岚真感觉自己的五感仿佛与一团浑浊的意识模糊在了一起,像一滴牛奶落入咖啡。于是,那些无意义的意象与词汇组合便在她的眼前铺陈开来……阿莱夫的挂词。天蓝的上弦月。振荡。信号错位。在回旋阶梯的1379行迎来高潮。在下行的庸俗中迷醉。她看见故事的结局,看见一个舍弃一切修辞手法的低饱和度场景,看见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一名女性走了进来,黑色的短发上沾着雪,她买了两杯粉色的饮料,颔首,走了出去。突然,她顿住,转身,将那首诗的最后一句脱口而出:

“狮子不再畏惧长眠。”

这句话将她送回现实,让她感受到现实中的四肢。是的,她的梦回来了,她找回了梦的一个角落。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她继续将注意力沉入自己的四肢,知觉离梦越来越远,离梦境中安静祥和的湖水越来越远……右手攥住栏杆,就好像是攥着悬空树的巨大树枝。如果就这样继续用力,栏杆有没有可能被自己折断呢?如果这根栏杆是某种界限的话,是不是显得太过轻浮了?她从小恐高,也从小不明白,为什么高楼的外墙不全用坚实的墙壁包围,像这样用栏杆简单地围上一层,或是开着窗户,难道不是在诱惑人想象自己粉身碎骨的场景吗?但是,叶子在没有风的空中盘旋飞舞。头顶的树叶发出婆娑声。要是跨过这里的栏杆一跃而下,重力究竟会让她掉到地上,还是摔死在天上?如果,就连这一点也变得模棱两可的话……

忽然,脖子上传来异物的触感,还有某人手指的温度。脖子能感受到呼出的气,濑贴得很近,简直一张嘴就能咬下耳朵。

“先别动,让我戴好。”她故意把声音发得糯糯的,像是调情。

“……这是什么?”

“我对你的爱。”

说着莫名奇妙的话,濑把自己的项圈戴在了林岚真的脖子上。她走回到林岚真的正面,用食指勾住项圈中央的环,把它转到锁骨之间。然后她稍微退后几步,将林岚真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

“很合适呀。”

“合适什么?”

“你很适合当故事的主角。”

濑忽然转身跑了起来。直到她快跑到扶梯的时候,林岚真才终于反应过来,追了上去。没跑几步,林岚真上气不接下气,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四肢简直就像灌了水泥,连站都站不稳。狼狈极了,她只能呆在原地喘气。

“刚解冻没多久,还是不要剧烈运动比较好啊!”濑笑着说道。

林岚真双手扶住膝盖,喘了很久的气才缓过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没有任何依据,不过刚才的你,恐怕是想自杀吧?”

“……是这样吗?”

“是呀。我就是有这种模糊的感觉。”

“如果连世界本身都否定了它自己,乃至接受这种莫名奇妙的毁灭的话,我又要如何才能度过这荒芜的二十九天呢?”

像是早就在等待对方问出这个问题似的,濑双手叉腰,以极有把握的语气对林岚真说道:“所以我要把爱系在你的脖子上,用我的手指牵住你,告诉你该做什么。我已经有了计划。在世界末日之前,我和你,要去一个叫做中心不移之点的地方。”

“……什么?”

“这会是一场很远的旅行,是蜜月旅行哦!等你缓过来了就到亚历山大大图书馆来,我在那里等你。”

她几乎是从扶梯上跳了下去,以一种旺盛到可怖的活力。仿佛是不给林岚真消化刚才那些话的时间,她就像坠落的叶子一般消失了。

林岚真把手放在项圈上,濑把它系得稍微有点紧,只要稍微把注意力放在脖子上,就能感觉到皮带的存在感,以及轻微的窒息压力。紧接着,刚才说的那些话就会浮现出来,还有她在短暂的梦呓中看见的那张脸——那个买了粉色饮料的女性,恰好长着一张与濑一模一样的脸。她回味着濑的形象,这一连串遭遇与对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以至于自杀的决心也在不知不觉间软化了。

她问太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环绕着树叶的太阳宛如一颗浑浊的眼球,微笑,与她长久地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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