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時分，普普高中的校門口，學生們魚貫而入。一同上學的旅一憶和吳紀人也在這群人之中。

自高二認識以來，他們很快便發現彼此住家離得很近，因此上下學也結伴同行。

此時吳紀人嘴裡叼著半片吐司。他的早餐只有一半進到胃裡，另一半等著被他吃進肚，沒辦法張嘴說話的他，只是聽著旅一憶一個勁地分享周末的偶像劇。

沉浸於劇情的一憶，完全不需要別人回應，他一個人自問自答，便能將所有其它人想問的問題都回答完畢，還能貼心地使完全不曉得劇情的紀人，不必追劇也知道主角的媽媽其實是奶奶而真正的親媽遠在天涯的第十集劇情精華。

興奮的一憶幾乎沒在看路，一路上都是紀人拉著他過馬路和閃躲路人。饒是如此，一憶還是發出了「哎呦」一聲，撞向了旁邊的紀人。

一憶回頭看向肇事者。「喂！走路小心點啊！」話一脫口他便愣住了。

肇事者頂著死氣沉沉的長瀏海，露出的眼皮幾乎睜不開，濃重的黑眼圈與慘白的皮膚，像是塗抹厚厚一層哥德風煙燻妝。

「抱歉、抱歉。」肇事者半睜著眼隨意地道歉以後，便徑自走入校內。

「他不是那個誰嗎⋯⋯」一憶一臉不悅，看著因疲憊而駝背走路，使自身變得比周圍女同學還矮小的肇事者。「總跟仰木一起吃飯的那個人。」

「嗯。」紀人嘴裡滿滿的吐司，只簡單地回應。

「我果然還是看不慣那個人。為什麼仰木會跟那種傢伙要好啊？」一憶繼續自說自話，「就算仰木人很善良，但他不是不挑朋友的人啊！會不會是什麼把柄被對方拿捏住了？」

紀人終於將吐司吃完了。「這是看太多連續劇的一憶～」

「才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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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出黑搖搖晃晃地走向教室。他自己也知道這個狀態不成樣子，但卻無法克制自己不在深夜玩遊戲。

周末白天醒著時他尚且能透過寫作業、打掃、記賬等生活瑣事來轉移注意力，然而夜深人靜時，深褐短髮、眼眸閃亮、帶著笑靨的他唯一的「朋友」，總會在他的腦海裡開始向他說話。

「我只是看你可憐才和你做朋友的，可別搞錯了。」

「我從未把你放在眼裡，你只是個不值一提的渣滓而已。」

「有這麼多女人等著和我交往，你還奢望碰到我的一根腳趾頭？」

即便在想像中受盡侮辱，仰木的一根腳趾頭乃至一根寒毛，都還是令他心動不已。

同時他也因對方的話語感到揪心心痛，輾轉反側，無法從內心的煎熬脫困。

唯一能暫時解救他的只有遊戲。遊戲裡沒有狄仰木，沒有使他痛苦的源頭。只有在他將所有精力耗盡之時，他的意識才能被迫關機。

此刻，他來到教室，將書包掛在椅背，坐下便準備睡覺。一道女聲打斷了他的晨間補眠。

「顧出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他抬頭看向站在旁邊的女同學，納悶對方怎麼會跟自己搭話。「什麼？」

「你跟狄仰木關係不錯，對吧？」女同學刻意壓低音量，以免紛紛入座的同學們聽到。「你可以幫我把這封信交給他嗎？只要交給他就好了，拜託～」

出黑接下明顯是告白的信件。「妳怎麼不自己拿給他？」

「我也想啊～但是人家會怕嘛！好啦，只是拿給他而已，不會很麻煩的。」

麻不麻煩不是請人幫忙的人說的吧？出黑心裡想想，沒有說出口。「我再找機會拿給他。」

「謝啦！」

女同學離開後，出黑將頭埋進彎著的手臂裡。

還有多少人會請他幫忙送信呢？仰木對此會有什麼反應呢？

這些問題才飄過腦海，意識就斷線了，他深深地沉入夢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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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時分，三樓教室內，仰木端出媽媽為他做的便當，照慣例與一憶和紀人分享。而沒帶便當的後者，則將他們在合作社買的麵包與飲料分享給仰木。

仰木接過來。「謝謝。」

「我們才要謝謝你跟我們一起吃午餐呢，上周五只有我和紀人與合作社食物的組合，實在太寂寞了。」旅一憶故作難過道。

吳紀人搭腔。「合作社食物，營養不足。」

「不然請我媽媽也幫你們做便當好了，回禮的話⋯⋯是什麼呢？」狄仰木陪笑著。

他今天本想找顧出黑吃午餐的。因為周末兩天，他曾傳訊息給出黑，但對方不讀不回。他有些擔心，不曉得對方發生了什麼事。

一憶連忙搖頭。「我可給不出符合狄媽媽便當價值的回禮。」

「我也是。」

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就如往常的平凡日常。

本該是如此的，但仰木眼角餘光瞥見熟悉的黑色陰影，他轉頭定睛一看，是顧出黑，對方無精打采地經過教室，不知道要去哪裡。

仰木放下筷子，將盒蓋蓋上。「你們先繼續吃，我等下回來。」說完拔腿就追了出去。

「⋯⋯新的版本的狄仰木。」紀人兀自困惑著。

倒是一憶眼尖發現了仰木所追的對象。「欸，那不是黑眼圈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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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黑腳底虛浮、麻木行走，經過了哪裡、經過了誰，都一片模糊，只剩下腳下的走廊石磚不斷地向前鋪展，以及適才班導碎唸的話語殘留耳際，就連那些話在重播幾遍後，也漸漸轉變為擾人的嗡嗡聲響，無法明白其意。

手腕突然被猛地拽住，使他只得停下腳步，他轉頭看向拉住自己的人，褐短髮、古銅色肌膚、穿著校服的帥氣男同學，一如夜深人靜時總浮現於他腦海裡的人影。他頓時不明白現在是在做夢還是什麼。

「你怎麼會在這？」

「我才要問你呢！我教室就在旁邊啊～」

他四處張望了一番。「啊，我走錯樓層了，我是要回自己教室去的⋯⋯真是的，第一次去四樓的教師職員室。不愧是四樓啊，鐵定有什麼異次元空間才會讓我迷路吧。」

「你在說什麼啊？你為什麼會去教師職員室？」

面對緊迫盯人的提問，他不由地撇開了頭。「還能是為什麼，因為上課睡得太過頭了，被導師叫去罵了。」他低頭看著被對方抓住的手腕。「好了，我說完了，你可以放手了嗎？」

仰木放手是放手了，然而對話過程，出黑總是迴避注視，令仰木不明所以地感到心焦，他想看清楚埋藏在瀏海底下的臉孔，究竟是一個什麼樣子。

他伸出雙手捧住對方的臉，往上輕抬一個角度來回察看。黑眼圈深得發紫、唇色也毫無血色、面色慘白看起來像是隨時會暈倒似的，比初次交換身體之時還要慘不忍睹。

「你該不會周末也沒有好好睡覺吧？」

隨後，他的雙手手腕被對方一把抓住並拉離臉頰，雖然出黑看起來纖弱，但骨節分明的大手並非毫無力氣。「當然沒有。」

仰木並不打算鬆手，反而將手更往對方的臉湊過去，而對方也使勁抵抗自己，形成詭異的拉鋸戰。

「你以前也常常熬夜嗎？」

「並不。」

「那你為什麼最近總是熬夜？」

「這不關你的事吧。」

怎麼不關他的事了？明明之前就努力挽留自己，現在卻拼命推開自己，他完全不明白對方在想什麼。「你怎麼了？我前兩天傳訊息給你你也都沒看。」

「我⋯⋯」出黑其實立刻就看到了手機上的訊息通知——在他撫摸仰木添購的物品並一邊想像著對方為他購物時的神情——但他不敢點閱，他總覺得越是循著對方留下的痕跡，他的思慕之情便會愈發無法控制。「我在忙。」

「在忙？顧爸爸出了什麼事嗎？不然你晚睡他怎麼沒唸叨你？」

「他好得很。」顧爸爸這幾天跟往常一樣，都是吃過晚餐後、臨近睡覺時間才回家，出黑和他幾乎沒怎麼對話。「他也從來都沒管我這些。」

出黑早就習慣了，不如說，這就是家人之間應有的相處方式，然而這關鍵字令適才班導的嗡嗡聲突然轉變回話語。

「顧出黑，已經有很多科任老師來跟我反應你上課睡覺了，你還是要多注意一下上課表現，畢竟你家是單親家庭，你應該也不想讓你爸爸擔心吧。」

哈，擔心？有誰會為了他這種無可救藥的傢伙擔心，就連親人都是如此了，面前纏著自己的仰木，怎可能不是？

「所以說，你到底是我的誰，可以管這麼多？」

「你朋友啊！」

對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令他心亂如麻。朋友之間會這樣嗎？他根本不曉得一般朋友之間是怎麼相處的，現在仰木是否管太寬他心裡也沒個標準。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有否想跟對方做朋友。如果與仰木做朋友，意謂著他一邊對對方的一言一行抱有期待、一邊獨自面對內心煎熬的話，他真的承受得住嗎？

他這時才瞥見，仰木的教室門口有兩名同學巴著往這裡看。他對那兩人有印象，在他佔據仰木身體時，他們是同學之間最常找他搭話的，應該跟仰木很熟。

真正的朋友就應該像他們那樣，對仰木抱有單純的好感與擔憂，而不是像他這樣抱有不軌的心思。他頓時認清了現實。「你還是趕緊放開我吧！你真正的朋友在等你回去。」

仰木轉頭看過去。「他們是我的朋友沒錯。」又轉回來看著出黑。「但你也是我的朋友，請你不要擅自區分真假好嗎？」

「真正的朋友之間還需要紙條約定嗎？」出黑笑得苦澀，他自知甚至連做仰木朋友的資格也沒有。「就算我再怎麼沒交過朋友，該有的常識還是有的。」

「你⋯⋯」仰木一怔，頓時語塞。他當初的確只是為了安撫出黑、說服對方讓他燒掉魔法書，才出此一策的。

有條件地建立友誼，並非真正的友情。本來他也只打算按照約定進行必要的陪伴，直到出黑不想繼續為止。

但既然如今他已將出黑視為朋友，那麼的確不再需要紙條了。

「那就別按照紙條約定了。」

「你開什麼玩笑⋯⋯？」出黑震驚得一時無語。「不是你說直到我不想繼續為止嗎？這麼快就出爾反爾了？」

「出爾反爾？」仰木不喜歡這個形容，但他只能承認了。「我確實出爾反爾了，因為即便沒有約定，我也想跟你繼續往來。」對於擅自闖進私領域，又想擅自逃走的對方，他可沒打算輕易放過。

「你什麼意思啊，跟我繼續往來對你有什麼好處？」

仰木並不在意能否從出黑身上獲得什麼，或許於他而言，想辦法保持平衡才是現階段最要緊的事，而這份平衡對他而言就是一種好處。

然而，既然好處僅僅是平衡，那麼回到還不認識出黑的時光、現在開始與對方保持距離，不也是一種平衡嗎？

顯然有平衡之外的什麼，讓他此刻無法簡單地放手。

但他卻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麼好處。「一定要有什麼好處，才可以當朋友嗎？」於是他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對方。

對此，出黑也無法給出任何答案，出黑從未交過朋友，親情也淡如煙，所擁有過的關係，都只建築於義務、利益之上，他無法想像出不在此之上所結交的友誼關係。

但是或許有自己未曾見過的世界呢？就如長年深陷黑暗的他，也能見到原來世間存在著的一絲光明。

他莫名覺得刺眼，低頭不語，良久，突然感覺到耳邊傳來一股熱度及低聲細語。「而且今晚我想住你家，這可不在約定裡吧。」

出黑驚得鬆開了手，仰木的手也終於放開，兩人回到原本對視的距離，是正好可以看見出黑從臉到脖子都紅透的距離。

「蛤？我剛剛聽到了什麼？我現在是清醒著的嗎？」

「放學後我去找你，你別想逃。」仰木轉身之際，伸出兩根手指頭對準出黑的黑眸。「絕對會讓你晚上好好睡上一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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