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夜晚意外的明亮，因为有城里不常见的星星，没有城市光的污染，这些星星亮的足以让人看清眼前的路。

尤娜独自一人沿着边境的铁丝电网走着，朝着151区的方向。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大概快天亮了，阳光已经晕染了小部分天际线。

她走到那个小山丘后面，是白林的尸体，地上的血迹已经干了，跟沙土融合在一起。尤娜坐到尸体边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孩子充满惊恐的，已经涣散了的瞳孔，她看了一会，起身时帮她把眼睛和上了。

她又走到山丘的最高处，这里能看到烧焦发黑的两个坑。果然连渣都不剩，她想着。她转身看向太阳升起的地方，阳光已经伸出尖刺扎入天空，夜空流出浅蓝色的血液，浸染了半边天空。她拍了拍耳麦：“快捷呼叫，薇丽安上将。”

「联系人不在线，请留言。」

“梦，我们发现151区的保护网已经全部被人拆除了，请尽快派人来修补，还找到了K76的残骸。152区的网已经修补完毕，我们还发现了大北凯人在境内搭建的建筑物，现在已被炸毁，暂时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牺牲两人。”

“快捷呼叫，艾琳博士。”她又说道。

“嘟——”不到五秒钟，对面就传来了回音。

“尤娜，”那是一个极其沙哑虚弱的声音，“你这是起得早还是睡得晚啊。”

“我没睡，你也没有吧，多丽丝。”

“嗯，是的。”多丽丝沉默了，又突然笑了一下，“你去边境了是吧，说吧，又遇到什么事了。”

“死了两个姑娘。“

“多大年纪啊。”多丽丝来了兴趣。

“心脏受损，你用不了。”

“好吧。”她听上去有些失望。但是过了一会，多丽丝就哼起了歌。

“一个被炸成了灰烬，还有一个后脑勺和心脏中枪。”尤娜说。

这个消息让多丽丝的哼歌戛然而止，“哦，天呐，可怜的姑娘。”

两人沉默了半响，多丽丝开口道：“我现在就去给她们登记死亡吧。”

“好的，一个叫安基娜·达尔文，另一个是白林·泰勒。”

尤娜听见对面一片器皿碰撞的嘈杂声，打字的声音，和多丽丝的哈欠声。

“好了，亲爱的。”

“谢谢。”

两人之间又回荡着沉默，或许是真的没什么好聊的，又或许沉默是她们的沟通方式。尤娜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沙土，又在杂草从中摘了一朵野花，她走向那两个黑黢黢的坑，把野花放在那个较小的坑上，她看着那个坑，那朵野花，风刮动它的花瓣，随后又将它整个吹走，尤娜目送着这朵野花的飞翔，直至它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在沉默中，尤娜看着太阳慢慢升起，它杀死了夜空，正用橘红的光芒宣布着它的胜利。

“我准备回来。”尤娜说着便转身往回走。

“好的，亲爱的。”说完，两人便挂断了通话。

太阳越爬越高，照亮了边境，废墟，残骸和保护网。

尤娜回去的时候看到大家已经站在坦克外面了。

“少校。”伯塞朝尤娜挥着手，“这两个姑娘很担心你。”

“是吗，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尤娜看着眼眶红肿的贝丝和略显疲惫的艾达。

“我跟她们说，少校经常会在早上消失。”

“还是你懂我，谢谢你伯塞。”尤娜说，“我们回基地吧。”

几人上了坦克，向基地的方向行进，还有两辆坦克就永远停留在哪里了。

到了基地整顿好后，尤娜把自己扔进办公室的椅子上，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法再思考，多丽丝也进来，她靠墙站在阴影里。

“嘿尤娜。”

“干嘛。”

“我建议你去睡一觉。”

“好主意，但是我现在睡不着。”

“因为那两个孩子吗。”

尤娜浅浅的点了一下头，她用手背撑住下巴，看上去疲惫不堪。

这时梦突然走了进来。“又干嘛。”尤娜有点不耐烦的嘟囔，眯着眼睛看着梦。

“谈谈？”梦挑了挑眉，用左手指了指门外。

“不要。”

“哎呀哎呀，倔强的姑娘。”梦也靠到墙上，跟多丽丝并排。

“上将大人亲自来请你去谈谈，还不识相？”多丽丝调侃道。

“我不需要。”

“好吧，那我去找另外几个孩子了。”梦起身离开。

“别害他们。”尤娜说，梦笑笑没有再接话。

看着梦离开办公室，尤娜和上了眼睛，头从手背上慢慢滑落，最后趴在桌子上。多丽丝安静的绕到她身后，一屁股坐到办公桌上，望着窗外。

艾达正靠在栏杆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艾达·迈耶中尉。”她看见梦向她走来，赶忙直起身子向她敬礼：“下午好，薇丽安上将。”

“下午好，迈耶中尉。昨天的任务，你感觉怎么样呢。”

“谢谢上将关心。我，我觉得…”

“很伤心吧，”梦趴在栏杆上，“真羡慕，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梦叹息了一下，艾达诧异的看着梦。“来到这里的人，早晚会被磨平情绪，对吧，迈耶中尉。”艾达低下头，没有回答，她的眼前浮现出尤娜看见死亡时平静的脸。

“我，我还不希望变成这样。”她回答道。

梦转过头，微笑着看着艾达，“我也不希望你变成这样，向小尤娜酱一样。”她说。此时艾达心中五味杂陈，向小尤娜酱一样，这是什么意思，她想不通。

“艾达酱，”梦突然说，“莱茵城那边，遭到了袭击，尤娜被指派过去了，你要跟她一起去吗？”

“保证完成任务。”艾达再次向梦敬礼。“你可以拒绝的。”梦说，艾达并没有回答，转身离开前往尤娜的办公室。

梦没有再劝说，“神啊，请保佑这几个孩子。”梦将左手搭在胸前，注视着艾达离开的背影，默念着。真正的神是该怜悯所有人还是绝对理智呢，她思考着。

艾达穿过走廊，柱子与阳光形成的光影打在她身上，她推开尤娜办公室的门，尤娜看上去精神了一点，但仍有些疲惫，她背光坐在椅子上，阅读着档案，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一样。边上站着贝丝，她拎着一个医药箱。还有那个穿着白大褂，一直很疲惫的面孔，多丽丝。

“你来了，艾达。”尤娜见艾达进来，向她介绍：“这位是艾琳·多丽丝博士，她二十几岁就取得了生物博士学位，是军方雇佣的生物和武器学家…”“尤娜，我认识这个孩子。”多丽丝打断她，冲艾达微笑着，艾达也冲多丽丝点头示意。

“那就好，你们休息一下，我们晚上就前往莱茵前线。艾达，你跟我去一趟靶场。”

“现在？”

“是的，我得确保你不能去送人头，我的队员死亡率是最低的，只有43.8%，可不能被你拉低了。”

“怎么还有这种评估指标啊！？”艾达叫着，“43.8也很高了！”

多丽丝和贝丝目送着她们离开，“其实呢，尤娜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只是看上去凶凶的，不用怕她。”多丽丝戳了戳眼角，对贝丝说。贝丝点了点头。这时多丽丝突然蹲下，跟贝丝同一水平线，她看着贝丝稚嫩的脸，说道：“好可爱。”便一把把贝丝搂入怀中，像撸小猫一样摸贝丝那一头柔软的金发，

“哎哎哎？！！”

与此同时尤娜和艾达已经到达了靶场，尤娜很熟练的拎起一把步枪检查配置，她又去窗口领了一些子弹和一个耳罩，艾达看着也照做。

“你当时训练的主要是指挥技能还是战斗。”

“指挥。”

“我也是，不过我毕业后还补修了战斗，所以什么东西都会用一点。”

尤娜戴上耳罩，将枪上膛，然后瞄准百米开外的靶心，她盯着那个红色的靶心，她视线里只能看到靶心，屏气凝神，声音也在她耳边凝固，她扣动扳机，一瞬间，她的专注也与子弹一同飞出去了，砸在红心上，散发出一阵硝烟，她又能看见其他东西了，顺着硝烟看去，正中靶心。

艾达瞪大眼睛看着尤娜那一番连贯又专业的动作，尤娜摘下耳罩，对她说：“你也试试。”艾达接过尤娜的枪，端起来，她觉得有些沉，瞄准一会就觉得累了，手开始晃悠悠。艾达放下枪问尤娜，“我可以试试手枪吗？”

尤娜递给艾达一把手枪，这让艾达感觉很轻便，她举起枪对着靶子连开了三枪。

“砰，砰，砰。”

一枪中靶心，两枪稍微有点偏。

“还不错嘛。”尤娜夸赞道。

“谢谢，”艾达抓了抓她的呆毛，面对上级的夸赞她不知道如何回应，“毕业的时候我只有手枪是满分的。”

“我只有步枪是满分的。”尤娜说着，对艾达笑了一下。

艾达还是选择练习步枪，尤娜则坐到后面看着艾达练习，时不时指导她几句，弹孔逐步向靶心靠拢。

“砰。”终于正中靶心。艾达放下枪，扭了扭肩膀，转过身想向尤娜展示练习的成果，却看到尤娜耷拉着脑袋依靠在墙上睡着了，她果然很累了啊。正想着尤娜睁开了眼睛，她眼睛微微湿润，又猛的揉了揉眼睛。

“抱歉让你看到这幅样子了。”

艾达并没有说话，她坐到尤娜身边说：“毕竟战斗很累嘛，大家都是普通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都是，普通人吗…”尤娜小声嘀咕着，“差不多该走了吧。”尤娜背上自己的步枪，艾达也背上分配给她的步枪，去窗口还装备。待两人都还好了装备，尤娜思考了一下，对柜台的人说：“我是尤娜·佐伊少校，我需要再申请一把手枪。”

几人来到W2门口，尤娜已经换上一身作战的装扮，黑色的打底衣，一件防弹背心，迷彩裤。她还扎起了单马尾，看上去很精干。一同前往的还有多丽丝和贝丝。只见贝丝的金发乱糟糟的，尤娜见了“呵”的笑了一声，已经心领神会了。

尤娜把手枪递给艾达，“或许你需要这个。”她说。

到达了莱茵城，这是一个位于边境的城市，与大部分边境城市不同的是，这里看上去更像个城市，而不是村落。因为莱茵城曾经是一个以贸易为主的繁华城市，位于四大国：东边的蒙卡尼洛帝国，北边的大北凯联邦，西边的英迪卡斯共和国和南边的奥莉兰多帝国的接壤处。即使很多建筑已经坍塌变成废墟，这里也依然散发着繁华和时尚的气息。宽阔的街道，时装店和餐厅随处可见，即使已经落满了灰尘，这些时装对于长时间流浪的艾达和贝丝来说，仍然很吸引人。

再往深处走，就见不到完整的房子了，这里的废墟仍然燃烧着火焰，到处都是坍塌的碎片，还有几个没来得及被疏散的人们，他们穿着残破的衣服，双目无神的或坐着或站着，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废墟。

等尤娜一行人到达前线时已经接近黄昏了，到处都是破损的房屋堆砌的掩体。她们走在这片废墟中，两边是正在休息的士兵，伤员，还有尸体。贝丝看着这触目惊心的场景，紧紧的跟着尤娜她们，这时多丽丝牵起了她的小手，冲她笑了笑。

“佐伊少校！”一个男声向尤娜靠近，是伯塞。

“伯塞？”

伯塞向尤娜敬礼，“是薇丽安上将派我来的，还有贞德，不过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说。尤娜思考了一下，她想保护贞德这个孩子，但是她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人一旦处于战场上，命运就由战争决定，她很清楚这点，所以努力控制自己的共情。

“啊，您在找贞德吗。我刚刚看见他朝那边跑去了。”一个坐在废墟中的士兵说着向更前方指了指。尤娜说了声谢谢，并没有去士兵指的方向，她在犹豫，或许说她是在控制自己。

“我们刚刚扛过一场攻击。”伯塞说。

“是‘战壕’吗？”尤娜问道，脸阴沉了下来。

“是的。”伯塞皱紧了眉头。

艾达看着两位“老将”发愁的样子，她意识到，这必定是一场苦战。她蹲下来，摸了摸贝丝的头，对多丽丝说：“把她带到后方去吧。”多丽丝点了点头。

“一定要小心，艾达。”贝丝一直回过头看着艾达。

“嗯。”

贝丝和多丽丝离开不到一分钟，第二波攻击开始了。前方传来机械运作的声音，伴随着一种奇怪的步伐声，像巨人缓缓踱步走来。诡异的红光从地平线上一个一个冒出来，像是独眼巨人的眼睛。

“来了！是战壕！战壕来了！”有些士兵撕心裂肺的大喊着。

人们终于看清了这个怪物，黑色或灰色的几何身体，长着节肢动物一样的腿，两边各三条，像昆虫一样在地上爬行。正面是一个红色的“眼睛”，身体上还有大大小小各种机关，随时可以伸出武器将敌人抹杀。

只见“战壕”伸出的钩子刺入一个士兵的背部，将他勾起到空中，又猛的被尖刺刺穿，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战壕”勾着士兵的尸体晃来晃去，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战果。

“开始了。”尤娜默念道。“所有人！瞄准那个红色的眼睛！”她大吼道。

战士们纷纷朝“战壕”射击，艾达也不敢怠慢。可惜人类的肉体终究抵不过冰冷的机器，有人被撕成碎片，有人融化成灰烬，有人被“战壕”踩在脚下，变成了肉泥。不断的求救声，惨叫声络绎不绝，层层叠叠比炮火的声音更加刺耳。黑色的机械浪潮一波接一波，拍打在废墟组成的海岸上，吞噬着人们的希望。最终有人受不了这种战斗，直接丢下武器拼命的往后跑。

战壕一步步接近人们，一个战壕朝尤娜走去，伸出黑色的钩子和尖刺，尤娜死死的盯着那血红的空洞，将爱枪挂在身上，抽出一把长剑，“去死吧，笨拙的东西！”她大喊着，用长剑卡入战壕的缝隙中，作为支撑，她一跃而起跳到战壕的“背上”，又将长剑抽出，狠狠刺入战壕顶部的一个黑色盖子中，战壕像能感觉到疼痛一样，开始拼命挣扎，试图把尤娜甩下去，尤娜把那个盖子撬开，挑出了里面缠绕着的电线，她一刀将线全部斩断，又对着战壕被翻开的“内脏”来了一枪。电光与火光交织融合，随着一声爆炸，战壕彻底趴了窝。

尤娜跳到了另一个战壕背上，正准备用同样的办法解决它时，她看到不远处一个褐色头发，伤横累累的孩子被勾起，她定睛一看，那是贞德。尤娜的心瞬间像乱缠的线，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她看着贞德紧握着他的枪，用颤抖的手做最后的挣扎，一枪，两枪，都没有击中那红色的眼睛，贞德干脆丢掉了枪。大概是累了，绝望了，他再也抬不起头，歪着脑袋准备迎接最终的命运，正好是这个动作，让他瞥见了不远处的尤娜，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他的瞳孔缩小了一下，他的身体被刺穿，一根黑刺从战壕上伸出，刺入他的身体，刺破他的内脏，鲜血顺着黑刺流下，流到战壕机械组成的缝隙里，流入那血红的眼睛里。他看着尤娜，嘴唇动了几下，他向尤娜伸出一只手，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滑过伤口，跟血液混合在一起，最终他无力的耷拉下手，眼神里再无生机。

这一幕彻底将尤娜的愤怒点燃，她像发了疯一样的斩杀战壕，仿佛每一刀都是砍入一个敌人的肉体里，而不是一堆机械中一样。不知道经历了多久的战斗，天际线上只剩下血红的颜色，战壕终于全部报废，她跪在最后一个战壕上，撑着长剑站起身，疲惫甚至让她无法感受愤怒，她转过身看到到处都是冒着烟的战壕，散落的人类肢体和内脏，甚至是残渣。还有一部分活着战斗到最后的战士，也都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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