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带的眩光，车厢的摇晃。

越过眼前的深蓝色制服衣摆，是列车长正端着小小的“车厢”款款而过。

光泽的白色精致坚固，在同样洁白的手套上摊开的样子看起来安稳毫不颠簸。

虽然里面想必会是舒适的氛围，但至少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小甜点一样令人垂涎。

视线跟随着，看着白色手套限制着的手指拎起，将玩具般的几节车厢置进狭窄的玻璃台架。

隔着自己正靠着的玻璃挡板，紧贴着自己眼角的小小车窗里，小小的乘客正心惊胆战的看着自己。

稍微眯上眼睛的话，就能够看清他们那害怕又不害怕、既可笑又矛盾的表情。

哎呀，不禁会好奇他们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嘴角牵动，不自觉露出玩味的笑容。

但还是算了，毕竟是只有一厘米高的小生物而已，不必在意，真是可惜。

……

撕开深深勒进她皮肤的绑带，放松舒展的小臂白皙到毫无血色。

再摘下浸透汗水的犬嘴笼，潮湿皮革下那漂亮纤细的脖颈，分明还有自己的咬痕留存于轮廓分明的锁骨上。

怀里蜷缩摇曳着的副会长可怜如斯，作为风纪委员的自己，还是决定赶快把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

临关门前转身带上卧室的灯，客厅的亮光切过自己肩头。

打下的黑影笼罩在白发少女的起伏的胸口，那是自己的剪影，远非常人能拥有的高挑美丽，即使只有影子也能分辨出过腰长发的凛然。

一如几小时前投在指导室地面上，自己那一直延伸到落地窗前的黑色影子。

那时的小七，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提醒我的呢？

明明我也知道是为了保护我而故意说的话，为什么眼睛里还要流露出那种自责和惊恐呢？

回到公寓的大厅，在电梯间就料想到了小七可能会用怎样的谦卑来侍奉被“冒犯”的自己，可还是在开门的瞬间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那俨然不是“人类”该有的“形态”，跪伏在地板上朝着自己低声吠鸣的样子那样令人厌恶，勾起了自己本不该存在的施虐心。

不管是她，还是自己……

是不是都太过分了点啊？

……

等到沸腾的脑海冷却，耳边已经是地铁里那播报到站信息的广播声了。

穿过车厢的风拂过脸颊旁的发丝，提醒着自己现在不在学院范围里的事实。

是的，自己出走了。

逃离了熟悉过头的学院，乘上不间断运营的地铁逃往城市的远郊。

孤单的车厢里冷冷清清，可至少不像家里那么格格不入。

车厢外隧道里超高速掠过的白光，也能看到自己的长发也百无聊赖的被灯光闪亮。

是自己太敏感了吗？

肩头的沉重，沿着胸口顺着小腹一直下压到了膝盖上。

不舒服，稍微有点想要蹲下来缩成一团的念想。

烦忧良多肚子又饿，不愿见到的坏情绪浮现纠缠在脑海。

——小艾……

——你本来是……

——不想让关系……

——变成这样的吧……

不，不行了。

眉头紧皱，喉咙酸楚到几近翻涌，身体为了避免进一步的苦痛还是在大脑察觉到之前就率先决定蹲了下来。

神经间熟络连接所造就的情绪漩涡开始拖拽理智，造就了这种避之不及的隔阂惊恐。

既可恨，又熟悉。

真是的，不可以的，这不是还在地铁里吗……

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深陷进去……

要赶紧，想个办法……

唰！

诶？怎么？

心头一惊，眼角的白光闪烁，印象里不该亮起来的地方闪亮发光。

于是略微转过头，从臂弯的遮蔽缝隙投去视线。

蹲下后眼睛平齐的高度，拢起头发的玻璃后也同样是男性的小小车厢。

只不过放的太低了一点吧。

那刚才的难道是手机的闪光灯吗？我是被偷拍了吗？

但是仔细想想，他们也是要这么晚出门的吗？多危险啊，到底是因为什么急事呢？

定睛看去的话，有一个人站在了车厢外。离玻璃好近，你为什么不躲在车厢里？在外面这不是很危险吗？万一被车厢压碎了怎么办啊。

他……是不是手上拿着什么发光的东西在朝我招摇啊。

那个动作和样子，是在向我打招呼吗？

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盯着看的少女，不知所措的想要躲闪隐藏起现在的不堪。

自己姑且是学校里略有威严的风纪委员吧，而且还是那位高高在上副会长所需要着的“主人”。

这样的自己，不管出于哪方面都应该保持住自己的形象才是。

——不，不！不该是这样的！

——能不能只有一次！哪怕就一次！去选择真正自己想做的事！

——抛开那些束缚着你的条条框框。

——就真正的选择哪怕一次！

这是……这是什么……

还说是本能吗？还是别的什么。

身体竟无视了思想的左右，擅自选择蜷缩起来抱住头。

在所谓保持光鲜还是遵从内心的两者之间。

少女在这一次，在这仍在奔行着的列车上不计后果的转向了后者。

我是想和七同学做朋友的！我是想和他们做朋友的！

我是想好好的去恋爱的，我是想去接触来自旧时代的爱情的！

这个世界！不该，不该是！

可，可是……

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

牙齿紧咬，无穷无尽缠绕上来的现实和幻觉，几乎要凝聚成实体的“隔阂”把“抉择”避无可避的砸在了少女面前，砸在了这个蜷缩在深夜正晃动着地铁车厢里的黑发少女面前。

瞳孔颤动，列车的高速疾行，气流吹拂额前发丝纷乱的扰动。

濒临崩溃寻不到出口。

她只是无法做出选择，她不敢去左右自己的人生。

僵持的思绪冲撞推挤，血管的搏动头痛欲裂。

——够了够了！

——谁能来！救救我啊……

嗡，嗡！

衣袋颤动，是手机的震动提示。

消息来临的时机，宛若奇迹。

现实的反馈使得虚幻的偾张冷却，幻觉携带着的痛苦在一瞬间退回了脑海的最底层，摆脱了险境的少女，此时脱力的靠在了玻璃板上。

抬眼低头，用深呼吸尽可能平静自己的心情，屏幕上，是来自某个知名社交软件的消息。

轻触打开，是从没料想过的联系人发来的消息。

草绿色的气泡，裹挟着关心从屏幕溢出缠绕手指。

『学姐，您还好吗？』

谁？是谁来着？

还没能动手去找寻唤醒记忆的线索，对方就像能察觉到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般再次发来了消息。

『学姐，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之前被您救下送到男生校区的那位幸运的学生。啊对了，我的名字是……』

“啊，我记得你来着，是那个长的很帅气……”

虽然脱口而出的激动话语，还是悄然闭嘴又在屏幕上敲打了不那么失礼的字符。

『那真是太荣幸了，不过您记不记得我暂且不重要，现在最要紧的是……学姐您没问题吗？时不时身体不舒服？我看您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我，嗯……的确，不是很好。”

失意的苦笑，原来是被这个小家伙看到了糟糕的样子。

他有没有拍照片呢？会不会已经在网上传播出去了呢？自己的威严，是不是马上就要完全扫地了呢？

要不要消灭证据呢？就连带着他一起抹掉吧，只要绕过这个薄薄的挡板就能把他捏死……

哈哈开玩笑的怎么能这样啊，真是的，我是神志不清了吗？

『学姐，现在已经是快到明天了。』

呀，居然在关心我吗。

明明是动动手指就会死掉的东西，却在大言不惭的关心我吗？

『您这么晚出门……』

但是，要不要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呢，真是可爱啊。

『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吧。』

按照自己的想法的话，可是还是下不了决心呢。

『贸然打扰，十分抱歉，如果有冒犯的地方，也请学姐一定海涵。』

如果，只是在这样一个可以随时抹掉的人面前稍微的撒下娇的话，也不会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吧。

我也多想想小七那样……投身于他人的怀抱啊。

『如果您担心形象受到了损失，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有做失礼的事，请学姐一定要相信我，拜托了！』

就像书里面看到的，那种温暖的怀抱……

突然有着某种冲动的少女，此时嘴角有了不自觉的上扬。

手指贴上玻璃，轻轻点在了那个小家伙紧贴的地方。

“咳咳，喂，小家伙，来陪陪姐姐吧。”

……

翻动和这个小家伙的聊天记录，他礼貌得体的话语里透露出其学识尚可的事实。

又点开他的社交资料，看着那上面的照片发起了呆。

手机屏幕上的笑容，咽下嘴里苦涩的液体一转眉头紧皱。

吸进一口气，挺直上身拉伸同样酸涩的肩膀。

真是，小七她居然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啊……

手指拨弄半空的杯子，冰凉的水珠浸润指尖。

短暂的失神，眼睛却没从照片上移开半分。

心头的躁动，宛若命运的拘禁感，难不成书中所说的那个，就是指这样的感觉吗？

吸气与心跳同步，手指抹下一滴水珠点在了小家伙的头顶。

“哇哇哇！”

“噗……”

似乎是自己的冰咖啡太凉了，被水珠打湿的他被吓得叫了出声。

此时跳着躲开自己追上去手指的小小身影，怎么看也和书里读到的那些样子相去甚远。

虽然想要叹气，可这又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把压力转给他也只会让他难办罢了。

手指下压，用指尖的水珠将他捻起抬到眼前。

瘫在指腹上被吓到动弹不得的小小身体看起来脆弱又好笑，其实也就和其他的男孩子别无二致嘛。

“那个，你多多少少也拿出点男子气概好不好。”

“男、男子气概？”

“对啊，男子——”

……

“——气概。”

大地的倾覆，施加在自己身后的恐怖加速度。

天地变色，下一瞬木色的桌板就朝着自己急速的冲了过来。

不对，这是自己在冲过去！

蜷缩身体护好头颅和脖颈，尽管如此，触地弹起的一瞬间震颤还是使得心跳都暂停了几拍。

生命遭受威胁，赶紧挣扎着爬起，视野尽头桌子边缘顶天立地的咖啡杯摇晃着被这位宛如神明般的黑发学姐单手拎起，上面挂着的水珠……应当就是刚刚浸透我的那种吧。

明明是能让我浑身湿透的水量，结果在杯子上看起来这么的微不足道吗？

“嘛，算啦……”

黑影越过我的头顶轰然落地，在杯底溢出的风，再次把身体吹的冰冷。

横断世界的小臂，交叠着扶住了我身后的咖啡杯，也阻隔住了我任何逃走的可能。

“小家伙？”神谕的降临，是她贴近了正小声说着。

“在！学、学姐……您有什么吩咐？”

没有回应，只是头顶的手指正在不时拨下水珠打在我的身边。

砸在桌面上崩碎的声响，像是雷鸣般在我的胸腔里产生共鸣。

“我有点想把你养起来了，要不要从现在开始成为我的东西啊。”

“嗯，嗯？”

……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男性没有人权、女性随手就能抹去男性存在的时代。

男女之间，早就不存在所谓的表白和恋情之下的相处了。

存在着的，只是女性随口对男性说出的要拥有对方的宣言而已。

不存在失败，不存在猜疑。

不存在交往中会出现的种种悲伤与误解。

只要交往中男性有一点不合女性的心绪，随时都有可能被当做垃圾一样抹成不可辨识的小片污渍。

时代如此，社会如此，教育如此，所以人们能参与的交往也亦是如此。

无从可知爱情是为何物的女孩啊，当她遵从模糊的本能去选择某位不幸的男性的时候假以示爱的时候，她就在那一瞬间拥有了他的人生。

强行中断对方的未来，让他从此变成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短暂且极端的欢愉，这是占有了一个有独立思想造物的快乐。

但是埋藏在灵魂深处的期待啊，总是会以不正确的方式逃逸到现实。

从未在任何地方了解过交往中可能会出现种种情绪的女孩，会在过度不对等的交往中逐渐体会到何为扭曲带来的苦痛。

胆怯，心虚，心中有了像挖去一块的痛楚。

于是要求，于是恐吓，试图用伤害的方式来填补内心的渴求。

可是再怎么逼迫也得不到期盼的解脱，毕竟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何物的爱情，该怎么通过这一拍就会死掉的小东西来得到呢？

从情窦初开到心境成熟，每一位少女到底会消耗掉多少不知所谓的男性呢？

平常的女性尚且如此，身为拥有权力的风纪委员的某位少女就更是早已抹去了不知道多少段可悲的人生。

到底是多久之前了呢？到底是从何时起意识到男性也是人类的事实呢？

那被自己轻轻一脚就能碾的扁平的微小造物，在他天空被我鞋底完全遮蔽后的片刻，到底会是抱着怎样的悲伤和绝望呢。

意识到这种事的自己，真的还希望接着做下去吗？

那为什么不去改变呢？没用的。

只是迈不出脚步罢了，只是没办法天真的去反抗整个世界的流动罢了。

只是想要维持自己现有的位置而已。

只是单纯的不想被别人讨厌而已。

只是不想丢掉这平白无故就会被人喜欢的高挑躯体，只是要保持住人人都会青睐的高冷风格。

所以，自己不能做出任何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但是明明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为什么还会沉迷于过往留下的遗产呢？

那些在旧图书馆地下找寻到的报刊，那些能触碰到内心深处的文字，那些被封存遗忘，被所有人抛之身后的温存。

到底……是多么的令人为之心动呢？

是非对错，温存寂寞。

本以为能在小七身上找到的、与旧时代相近的爱情，却一直被她无限的自我贬低埋没在不透光的泡沫之下。

本可以继续等待的，可惜有幸见过光明的人，就再也忍受不了逼仄的黑暗。

来自旧时代的爱情就像是罂粟一样在脑海里生根发芽，生长出布满荆棘的枝杈，盛开出妖艳危险的花。

于是改了念想，在校门口踏出了拯救那个小家伙的第一步。

于是潜移默化的，在本该给那位老师处以死刑的地方擅自为其找了借口。

值此，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已无从考究。

自己的寂寞，已经被对那种幸福的向往冲刷到无以掩蔽。

现在少女能做的，就只是直面自己的内心，在这个可以逃避责任的夜半咖啡厅，将这个呆住的小家伙收在手心。

轻轻的、轻轻的、将他轻轻的贴在胸口，用自己的心跳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寄托。

她只是还需要时间而已，她只是还需要时间来做好下定决心反抗整个世界而已。

长久的随波逐流，漫长的人生，为了她所做过的一切，迈出返回岸边的第一步。

本该拥有的爱情错失良久，现在，她选择剩下的全部都要据为己有，她的人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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