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lden〉

曾經希望過這世上能夠有魔法。

如果我擁有魔法的話，也許就能預知那天一點都不適合去河邊。就會知道那即將暴漲的河水以及那會把人捲走的暗湧。

我就不會硬拖着那隻幼小的手掌前往無法回家的方向。

我以為只要在晴朗的陽光下，一切都會被引導至快樂的結局，想着只會有爽朗的笑聲和燦爛的笑容充斥在回憶裡。相信只要拼命努力的話，任誰都會得到美好的回報，所以才會鼓勵着水性甚差的他踏進能掩蓋他頭頂的深度。

抓着我就好。所以他也如此相信我。

如果我有魔法的話，我們四隻手掌就不可能被浪花拆開了吧？

妄想過如果有魔法的話，一定可以抓住那在河面上伸出的手掌，撐起幾度被水面掩蓋的鼻尖。也可以逆着河流的推擠游到他的身邊、或是像強大的魔法使那樣直接把河水分開成兩面牆壁，然後他也許會驚呆吧、也許會嚇得目瞪口呆的說：『Cain你太厲害了吧！』

就可以救起他了吧？可以保護他了吧？可以拯救任何人了吧？

事實卻是我並沒有魔法的力量。

於是結果就是只能抓着河邊的石頭，嗆出好幾口河水，看着那空無一人的汹湧波浪一直往下推移。只能祈禱着對方也許在哪裡順利的抱着浮木或是爬上石頭、然後大聲的咒罵自己。就算被絕交被怨恨一輩子也沒有關係——

沿着河邊一直往下奔跑也還是毫無結果。

再次見面已經是三天以後。

那幅容顏已經被浸泡得不成原形，身上各處都擁腫的難以相信。他的腳踝被如毒蛇的水草纏繞啃咬。整個就如被綁着線，充氣至臨界點的人形氣球一樣，只要稍微碰觸就會爆炸破掉。白晢的皮膚被膨撐得幾乎透明，內裡的網狀的血管都一清二楚。我腦袋一定是壞掉了，居然覺得那個樣子就像軟彈可口的果凍一樣——

結果只有我卑劣地活了下來。

也許，我需要的是一把鋒利到可以斬斷所有的魔法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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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這份請你吃。」一位新進的同事朝Cain遞出了一份包裝精美的甜點，然而涉世未深的新人無法察覺到收禮人臉部表情上細微的變化，他滔滔不絕地為對方介紹桌上這特意由老家車站帶回來的頗具名氣的焦糖奶油口味的布芙蕾布丁蛋糕，多麼的美味可口、嫩滑細膩及吹彈可破——

「你這菜鳥的，怎麼會覺得學長喜歡這種小朋友口味啊？！」Bradley用手肘推開那嘰哩咕嚕不識時務的新人，另一手把伴手禮整盤端走。「你的學長喜歡成熟男人的口味，下次給他帶干烤魷魚腳配啤酒之類的啦！」

「喂喂、Boss，那口味聽起來怎麼像老頭子的——」Cain回頭忍不住吐嘈，同時用眼神向對方表示着謝意。

最後在談笑間把伴手禮的話題結束後，新人恭敬的離開Cain的桌邊。

他們雙方之間日積月累的經驗下建構而成的默契，僅用對視的眼神就可傳遞大部份想法。Bradley曾經也有著一位如此互相理解的同伴，幾乎是血肉融合的程度。也許就算肉體之間如何吻合，但終究靈魂還是相異，只能迎向分離的結局。而如被扯斷手腳般失去了昔日戰友的他也只能着手眼前僅剩的殘片。

所以他從眼前這位後輩中看見曾如昔日的自己一樣莽撞和逞強的影子。光從那個幾乎整個早上都沒有新增字句的調查報告中，就可以猜出這傢伙正在煩惱着什麼。

「以後應該要新增一條伴手禮不準帶甜的規定。」Bradley一手撕開布丁蛋糕的封膜，用隨附的湯匙挖了一口塞進嘴巴裡，動作豪邁得不像在品嚐精緻的高級甜點。「嗚哇、好甜——」他一臉厭棄的吐了個舌。

「謝了Boss，等下請你喝咖啡。」Cain單手撐桌扶額，終於能放鬆臉容露出稍為蒼白的臉色，他為了珍重同事送禮的誠意，而一直強忍着看到果凍類甜點就湧上喉頭的反胃感。

「說什麼東西，這麼大的恩情是應該請喝酒吧？！報告寫完去我認識的居酒屋喝兩杯啊！」Bradley可是為了他連不喜歡的甜點也硬吞下肚了，一罐咖啡怎麼能打發的了他。

「這——」平常鐵定會爽快應邀的Cain這回卻吞吐了。果真這小子正在隱瞞什麼。

「晚上、我可能有事——」那雙清澈的黃瞳不擅長隱瞞，正因為清淨無垢，所以任何一點髒污都顯得突出。

「臭小子！」Bradley一腳踢向Cain坐着的椅子。「到底你最近在搞什麼？整個人神經兮兮的？！」

「我也——」就在Cain單手揉揉眉間的時候，突襲般響起的來電鈴聲使他反射地彈起，彷彿被惡魔敲上了門板。

他反射神經般的速度接通了電話：「Owen！你——」

『噹噹、噹噹——』

但唯一能辯認出的聲音是鐵路平交道間響起的警號音。隨後接着的就是火車快速經過的粗重的咔噔咔噔的鐵輪滾動的厚實聲響。

『吶，騎士大人。距離下一班列車還有20分鐘喔。』

「你在哪？！」

『怎麼可能告訴你啊。這回沒辦法用手機定位喔。嘛，就給你一個提示吧。這裡能看到一大片像騎士大人的眼睛、刺眼到討厭又噁心的金黃色喔。』

『如果遲到的話，你們警察處理像肉碎的屍體會很麻煩的吧？哼哼⋯⋯』

通話被單方面的截斷了。

「喂喂、該不會——」Bradley察覺到Cain正被捲入某種麻煩。

「可惡——」Cain立刻打開地圖，仔細的搜尋着鐵路軌道的路線。「一大片金黃⋯二十分鐘後⋯」他快速的瞄一下時間，接近傍晚黃昏的時間。「難道指夕陽嗎？是能看夕陽的位置嗎？⋯⋯是西邊的平交道嗎？會是這個嗎？」

「不，不對。」Bradley從旁探頭一同思考。「這個閘口的西邊有棟百貨，站在那邊什麼都看不見。」他粗壯的指尖往地圖東邊偏移。「是這個。東邊較高的地勢，朝西的方向剛好一覧無遺。」

「這、這車程最快也要二十分鐘⋯⋯」Cain腦袋瞬間猶豫不決，這是無法回頭的賭注。

「啊，猜錯就完了。」面對這種尤關性命的比拼反倒使Bradley極為興奮，如芒刺背的對奕、無法重來的籌碼，那可是珍貴稀有的機會，遺憾是賭盤裡沒有自己的角色。

「快去！亮着警號的衝過去啊！」他狠拍Cain的臉一把，把對方身上的遲疑打走。「我幫你連絡鐵路公司還有吩咐在附近的巡警先趕過去！」

「啊、謝了、Boss！」

把油門催到最底，發出如暴風般的渾厚嗓音的引擎，紅白的尾燈牽出了如彗星般的炫光，它靈活地穿插於鐵製的馬駒與柏油製成的叢林之中。他集中精神專注於光速般掠過的景色，毫秒之間的失誤都可能引起無法承擔的結果。

在橘光延伸的底端出現了一道疑似的人影，在逆光下，刺眼得無法確認對方的位置，激烈如爆炸的心跳聲幾乎掩蓋了前方傳出的號誌燈警號、以及即將靠近的火車的嗚笛。

「Owen！！！」他不惜撕裂掉聲帶，奮力的呼喊，但也許無法穿透劃風而過的巨大鋼鐵巨蟒。Cain急速甩尾，停在極速前進着的列車之前，在地上畫出一道漆黑燃燒的彎月。

無法止息的粗喘，無法冷靜的心跳，無法鎮靜的雙手，他只能呆望着呼嘯而過的車身，被巨大的陰影籠罩。他慢了一步。但沒有出現預告中的血肉橫飛。

直到列車的尾巴使離，在橘紅的夕霞中飄逸着銀光的身影優美的出現在平交道的欄杆後的另一端。

「輸了呢。騎士大人。」Owen一口咬着巧克力棒淡漠的言道。

「為、為什麼⋯⋯」Cain不知該驚喜還是訝異，他既慶幸對方活着，又訝異對方活着，他震驚得雙足如被魔法定住般無法動彈。

「啊，原來騎士大人想看我變成肉塊的樣子嗎？真過份呢——果然是騙人的呢。」他含着巧克棒作出了妖魅的微笑。

「不是！只是，為什麼你願意留下來？」

「⋯⋯」他細口的咬着巧克力棒，好像也在疑惑着答案。「因為糖果，還沒吃完。」他摸了摸剛被他藏到口袋裡的糖果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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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個⋯⋯如果打擾到你的話真的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在等人嗎？』

『⋯⋯』

『啊啊——請你不要生氣！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看你在這邊待好一陣子了，所以在猜說該不會是在等誰嗎？——』

『或是說是在等與僅屬於今日的夕陽相遇嗎？』

『⋯⋯』

『嗚哇，真的好浪漫！在美麗的夕陽下等待着相遇的瞬間！是這樣嗎是這樣嗎？真是令人小鹿亂撞的興奮啊！』

『每日的黃昏都充滿着獨特與驚喜、天空渲染着各種層次的顏色，昨日的雲彩與今日的雲海，每一天都是又神秘又精彩又莫測的美遇呢。真使人期待又不禁懷念昨天遇上的它⋯⋯』

『這真的是太美妙了Rustica，這讓我也期待起來了，我也可以留下來一起等嗎？』

『當然可以了Chloe，那是獨一無二，無法重來的珍貴寶物。讓我們來把這等待的時間變的更為美好吧。』

『喂⋯⋯』

『太棒了！我這裡有一些剛剛得到的糖果喔、還有還有如果不介意的話還有這巧克力——』

『真希望我們有魔法的話就可以變出桌子和椅子當下來辦一場優美的茶會——』

『還是我們用野餐墊呢Rustica？』

『這真是絕妙的提議啊Chloe。我們這就去準備吧。』

『不好意思呢，等待黃昏的先生，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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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Cain邏輯上無法理解這個理由。

「下回就真的是最後了。」映着橘光的紅眸滑至眼角，僅用側臉宣示着預告。他看着那把金黃都化作襯托，把自身形成如夕霞光輝的紅髮與雙眸。

「等等！！」當Cain想要追上的時候，訊號燈卻適時的再度響起，無情的欄杆再度把雙方阻隔兩端。「我不會讓它是最後的！！」

熱切的呼喊只能得到漸遠漸小的背影作為回應，直至列車再次強硬切入吞噬了所有視野，狂吼的風聲切斷了所有言語。當重新獲得廣闊的景色時，已經只剩下如絲縷般微弱苟延的橘色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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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哩，剛剛那位美形的先生呢？」

「看來他已經等到屬於他的美妙邂逅了吧？Chloe。」

「嗚哇，夕陽已經快沒有了Rustica！」

「對呢，但緊接而來的璀璨黑夜也同樣的使人期待與興奮喔；不論是難得一見稍縱即逝的流星，還是閃閃綻放生命的熱能的星體，每個都是千載難逢的美遇呢。」

「有準備野餐墊和茶點，實在太好了。」

「確實呢，而且還有着Chloe和我一起，鐵定能把這美侖美奐的時光變成更值得收藏的回憶。」

「嘿嘿嘿，真是令人怦怦的心跳加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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